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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苏沙又想到了自己近来热衷的《经济学》,用经济学的视角来看待这件事则是:一次购买必需品的消费行为,产生了正向的溢出效应,在没有进一步的消费需求之下,有没有必要付出更大的机会成本,采购与这一正向的溢出效应相匹配的奢侈品?或者更通俗的说:有人打算买袋盐来做饭,到了商店发现正在搞促销,老板白送了一袋味精。用过味精之后,发现味道不错。过了一段时间,盐家里还有,味精却吃完了,恰好醋也用完了。这个时候,该不该用手里仅有的买醋的钱去买味精······

    想着想着,苏沙不由的给了自己一巴掌,他问自己:一个多月以来让自己心醉不已、难以自拔的是他妈的咸、淡、醋和味精吗?能这样比吗?

    ·可经济学不就是成本、收益、需求、供给吗!

    ·即便如此,人和人之间的情感又怎能作价交换呢!

    ·可近来经济学俨然已经成了显学,似乎有一种要渗透到社会生活方方面面的趋势,伴随的是要将各种价值都统一到经济尺度的评判标准之下。

    ·货币只是一般物的等价物,如果非要将其理解为所有等价物,那么人所以为人的意义何以体现,人性的自由与高贵将瞬间烟消云散,无异于行尸走肉······

    ·即便你说的有道理,可你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当初面对小玲无奈的哭泣、小芸不舍得眼泪的时候,你所意淫的价值发挥过什么样的作用?除了暗自神伤,甚至都无法帮她们抹去脸上的泪痕!

    ······

    第二天,苏沙对小梅老师撒谎说“自己家中有事,需要回家一趟,剩下两三天的内容自己也能看懂了”。小梅老师听了很吃惊,从她语无伦次的表达中苏沙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波动。稍微平静之后,小梅却开始赶着给苏沙讲课,似乎想要把剩下的内容一天之内全部讲完。又或者她和苏沙一样,内心难以割舍,只希望能将那份模糊的情愫延长的久一点儿,哪怕只是一分钟。

    她两之间日常生活的交集很少,这一点彼此都很清楚。除非是有意接触,偶遇的机率微乎其微。也就意味着如果两个人的关系任由自然发展的话,那么很可能接下来的分别将会是永别。

    苏沙说的话很明白,讲课可以随时停止。可小梅老师坚持要把剩下的内容都给苏沙讲完,她也因此不得不承受内心更多的纠结与分裂——既要加快讲课的速度,又希望这本书能再厚一些。

    这恐怕是一个少女所能含蓄应对眼前局面的唯一方式了。但她终究是未经过世事的磨砺,书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声音已变的颤抖。她并未因此就结束,又来回在书里寻找着可以讲授的东西。几遍之后,她终于将书合好,放在小饭桌上低着头不再言语。苏沙从衣兜里掏出前一天准备好的钱数放到了桌子上,小梅依旧低着头没动,苏沙用胳膊轻轻的碰了碰她。她才应了句:“我不要了”,说完抬头扫了一眼苏沙,苏沙见她已是两眼发红,自己也不由的满心酸楚。强压着嗓子说到:“我有不懂的地方还要打电话问你,你要是不拿,我可没脸再给你打电话”。小梅这才说到:“那行,你要是有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我每天晚上都在宿舍。”等苏沙一直走到一楼院子的时候,她还站在门口,将一只手放在耳朵边,保持着打电话的手势。

    苏沙没有回家,也再没有给小梅打过电话,甚至在之后一年左右的时间里,他只要远远望见校园里有与小梅老师相像的身影,就会绕道而行!小曾曾经接到过一个女生的电话,苏沙当时不在宿舍,对方听说苏沙不在,便向小曾询问苏沙考试的情况,小曾告诉她苏沙的三门功课全都通过了。当小曾询问对方身份的时候,电话便挂断了!苏沙猜想,那人可能就是小梅老师吧。

    至此,苏沙自学考试已经通过了十五门,只剩下英语与毕业论文,时间还有一年,苏沙这时才觉的压在自己心中的那块石头轻了许多。苏沙的英语底子不算差,只不过上了中专之后,疏于积累,眼下最大的困难便是词汇量不足,看着买来的两本比英汉词典都厚的教材,他心里很清楚,事到如今即便是铜墙铁壁自己也必须要钻透它。

    为此苏沙花了半个月的工资,买了一部电子词典,因其方便携带,可以随时随地的查找记忆。然后又剃了个“大光头”来自明心志。学校也开设有英语课程,只是之前忙着应考,苏沙对英语课的关注,仅限于课堂上的听讲,讲课的是一位老教授,可能是因为班里没几个人能做到专注听讲吧。课间的时候,老教授常会在苏沙前排的座位上坐下来休息,偶尔也会和苏沙闲聊一阵儿,但他从来不谈学习。大概是他心里也明白:成教班的这帮家伙对学习厌烦透顶,对英语更是恨之入骨,对他们谈学习无异于对牛弹琴!

    苏沙剃完光头后的第一节英语课上,这位老教授似乎对苏沙的“光头”格外热心,苏沙能从他看自己的眼神里感觉到。

    之前苏沙已经因为自己耀眼的光头,练习健美时购买的吊带似的背心和金钱豹一般的大裤裆裤子倍受关注——苏沙每天去水房打开水的时候,害羞的女生会在十几米外就早早的低下头抿着嘴偷笑,胆子大一点的也会互相指指点点的小声讨论,更有甚者还会悄悄的从后面爬过来看印在后背上的健美人像。好多想着要耍“酷”的男生常会走上前来很有礼貌的询问:“哥,你这衣服哪买的?”但那些都是少男少女们的少见多怪。

    看着老教授异样的眼神,苏沙心想:您老是大教授,年近花甲,就不要有这样的反应了吧!课间休息的时候,老教授径直来到苏沙的前排,象是自言自语的对苏沙讲起了“大光头”的故事。大体是说自己以前有个学生,也总爱剃个大光头,现在是新加坡国家银行的行长,几十年来,每年都不会忘了在春节的时候给自己递送贺卡,打电话拜年。苏沙也告诉老教授,自己正在为英语的自学考试发愁呢,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些指点。老教授听了便正告苏沙,自学考试不容易,他每年都参加自考英语的阅卷,试卷的难度等同于英语四级,大概需要掌握四千到五千个单词的词汇量,而正常本科的词汇量也就三千个单词左右。上课铃响起的时候他又回到了讲台上,从那天起,他讲课的时候就会仔细的讲解一些考试要点,哪怕就只有苏沙一个人想听!

    老同桌这次已经是轻车熟路,直接来到宿舍找苏沙,他在本省的另一座城市里上班,往来并不方便,苏沙知道,他一定是又要开始本学年的函授学习了。他敲门的时候,苏沙正在被一堆堆的单词所折磨,见老同桌来了,便招呼他进来先坐。苏沙气质平淡,很少主动去结交朋友,秉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信条。或是性情相投,或是志趣相合者,彼此随缘相聚,缘尽两散,无意于攀缘瓜葛。

    老同桌坐了没多久,又要拉着苏沙去吃饭。苏沙有言在先,这次无论如何也该当由自己为他接风,老同桌违拗不过,笑着应允。

    饭桌上聊得无非是一年来的工作、生活,还有找对象之类的事。老同桌与苏沙同岁,当年二十五岁,已经到了不得不考虑娶妻成家的年龄了。

    可他的情事进展的并不顺利,之前找了两三个也没能成,最近的一个也才分手不久。苏沙一边听着,一边时不时的安慰他两句。看上去老同桌对此也似乎有遗憾,却并不沉重。谈婚论嫁时的男女相处受挫,常常只会抱怨上一句“真麻烦”,而不会像少男少女们似得一旦分手总会觉得“好难受”。二者的心境已是大相径庭。

    在老同桌的心里,男女交往已不再是两情相悦那么单一,更多的是将其看作一件事情,有着明确的目的。两情相悦是前提也是手段,被目的和手段缠绕包裹了的两情相悦也许更加宏厚,但却不再犀利,失去了那种对心的穿透力!这是苏沙的臆想,也许有人会认为,那只不过是因为人的心变硬了,变的不再那么容易被戳穿。

    从对象聊到了收入,他和苏沙从事的行业收入本身就偏低,再加上自身学历不高,婚姻和事业两方面可供选择的余地都不大,很多女生听了他的职业便丧失了见面的热情,很多岗位也同样不会接纳一个中专生。老同桌虽然已经跨出了普通工人的行列成为了一名一般干部,却似乎也没好到哪儿去。苏沙听着他对自己前途的抱怨,也无从去为他开解,毕竟苏沙只认真想过“不找对象”和如何“脱离单位”的事儿。

    老同学见苏沙不说话,便将头凑过来笑着问苏沙:“你希望自己将来找个什么样的对象?”苏沙据实回答:“还没想过”。苏沙倒是在管理学的课本中学习过“什么样的岗位需要什么气质、性格、能力等等”的人,但是“妻子”算是岗位吗?那种朝夕相处、同进共退、相守无隙的伴侣能通过一些外在的要求贴上合适的标签吗?即便是能,自己现在前途未定,又拿什么为依据去谈合适与不合适呢?

    “我姐怎么样?”苏沙正在胡思乱想,冷不丁的听见老同桌冒出了这么一句,顿时被惊了一跳,正想说“别开玩笑”。转念又一想“哪有弟弟会拿自己姐姐的终身大事来开玩笑的”!苏沙记得在上中专的时候,有一次老同桌让他看过自己和姐姐的合照,人长得不错,清秀端庄。可在这个时候,这种状态下,这难道不是玩笑吗?

    第二天,老同桌刚下课就来宿舍找苏沙,进门时满脸的兴奋。从苏沙的书桌上拿起一本英语书翻了几下又不经意的放下,放下后又拿起!苏沙看着他这些奇怪的举动心想“人若反常必是妖,这家伙心中又藏着什么妖情?”没过一会儿,老同桌终于憋不住了,他向来说话时带着浓浓的地方口音,苏沙和他聊天常常是七分靠听三分凭猜。今天他说出话来,比平时更加难猜!苏沙只听清楚了几句:好像是说这学期他们班上新换了英语老师,新老师读起英语来,声音特别悦耳,就像是“柏林鸟”的叫声一样好听!因为口音的缘故,他把“百灵鸟”说成了“柏林鸟”。

    苏沙看着老同桌支支吾吾、语无伦次的样子觉得好玩儿,便一本正经的打趣到:“德国的鸟跑中国来讲英语?”“不是,就是唧、唧、唧,那种鸟。”老同桌太急切了,就连苏沙的玩笑话也没分辨出来,以为苏沙不知道百灵鸟是什么,就着急的自己学起了鸟叫。苏沙暗想:“缓急之状在于言,静躁之决在于气”,能让老同桌如此又急又躁的恐怕不只是声音好听,英语讲的好这么简单吧,不过你是不是有点“急不择口”啊,连老师也敢觊觎!

    苏沙接着揶揄道:“人长的怎么样?”老同桌却回了一句:“人家是研究生!”苏沙故意长出了一口气说到:“幸好,不是老教授!”老同桌这才听出来是苏沙在拿自己说笑,便用一只手指着苏沙笑的仰过头去,苏沙原本就见老同桌这次过来心绪不佳,一心想找个由头来哄他开心。便接着撺掇到:“以结婚为目的的找对象,考虑的应该是综合要素,只谈是否合适,没有高低之说,高攀成就不了幸福,低就更多的是貌心不和。常人只知道感叹‘好白菜让猪给拱了’,却不清楚这猪身世的显赫或者身手的矫健”!“可人家也许已经有对象了。”老同桌迟疑着回答。“那就要看你真正担心的是自己的竞争力,还是困扰于其中的道德问题。”苏沙没等老同桌表态便继续到:“如果是担心自己竞争力不够,前边已经说过了,追求者只需要考虑展示自己,权衡取舍的事儿在于被追求者,就如同所有的雄性动物会不停的在雌性面前展示自己羽毛的精美,歌声的动听,身体的健硕,至于最后跟谁在一起是雌性的权利一样。你所认为的伴侣所具备的要素,在对方的眼里也许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点缀。虽然一个时代会有公认的世俗标准,但个体价值判断的差异性同样需要重视,否则不就成了‘所有的人共同喜欢同一个完全符合公认标准的人’,这显然不是事实。如果你觉得‘以后来者的角色竞争会触及道德问题’恐怕也只能算是一叶障目,孟子言:‘偏勃之词知其蔽,荒唐之词知其陷’。在我看来,这种事完全就是自由竞争的格局,也正是这种完全的竞争,才能帮助每一个参与者,发挥其所长,发现其所需,从而达到‘群体效益’的最大化,触发道德问题的是竞争的手段,而非竞争本身,即使是竞争中的被淘汰者在抚平伤口之后更应该庆幸‘自己找到了重新‘定价’自己的机会’——有机会去重新寻找能对自己的价值给予最高评估的人。如果简单的以介入时间的先后判定归属,是想鼓励大家去订“娃娃亲”吗?然后在根深蒂固之后才觉得难以为继,毁家败业,伤及老幼吗?”苏沙说完见老同桌笑而不辩,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想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对象,我一看便知,到时候你再决定是进是退。”这句话让老同桌一下子找到了合适的切入点,随即回应到:“这可是你说的!我今晚就约老师出来吃饭,到时候你来做陪,我倒是更想看看你是怎么个一看便知!”

    说完老同桌便掏出了手机,攥在手里思索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拨通了老师“小敏”的电话,他找不出合理的借口,只说自己想请老师吃个饭,一起聊会天。这样的说辞并不会显得突兀,函授班的学生绝大多数只是为了弄到一张文凭作为自己职业生涯的垫脚石,没有几个人真正为了知识而来。毕竟全社会对文凭的重视都近乎变态,就连很多简单劳动也概莫能外,仿佛有文凭的人会让盘子里的菜也能散发出书的香气,让看守的大门裹上一层理性的威严。

    苏沙还听到过一个“笑话”,有一位教授问自己带的女研究生:“为什么读书?”学生回答:“好傍大款!”教授再问:“那为什么要读到研究生?”学生又答:“好傍个更大的款!”

    像老同桌这样有工作的人,虽然不需要再拿文凭来做“敲门砖“,但单位里每一步的人事晋升,文凭也都是绕不过去的坎儿。还有什么“年龄不能超过三十五岁”等等之类的要求,常常让人觉得分明是在筛选伴侣。

    为了顺利通过考试、拿到文凭。他们请老师吃饭疏通,已经是通常的惯例。小敏老师是“在校研究生”,论年龄应该与老同桌相当,在电话里略微推辞了几句之后,最终还是答应了赴约。老同桌见自己邀请成功,显得有点儿兴奋,笑的合不拢嘴,却用手指着苏沙说:“你胆子真大!”苏沙知道“给班里学生留自己的电话号码”只是一些老师的习惯。实际上,她很可能根本就分不清给自己打电话的人是谁,所以‘答应赴约’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味!

    到了约定的时间,老同桌早早便去了校门口恭候,苏沙就在公寓楼下的商场门口等侯,远远的看着老同桌和小敏老师有说有笑的朝自己这边走来。苏沙仔细的打量着这个让老同桌心动的女生。小敏老师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上衣,黑色的紧身裤,身材匀称,腿部修长,面容姣好。除了笑容当中显露出的纯真之外,看不出有其他普通学生的痕迹,更像是一名职业女性,成熟女性的特征蓬勃四溢。苏沙见二人过了马路便望向了自己这边,知道是老同桌已经向小敏老师交代过了自己这个“灯炮儿”,便主动迎了上去,小敏老师也主动和苏沙握手问好。

    征求完小敏老师的意见后,三个人决定就近在夜市里的小摊上随便坐坐。老同桌忙着去店内点菜,小敏老师在一旁接电话,苏沙见不好打扰便自顾自的找了个四人小桌先坐下。

    学校周围的小摊主各个生意兴隆,每天下午店内总是坐满了人,外面零时加放了许多的桌椅,一二百米长的走廊上也是人头窜动。苏沙每天进出公寓的时候都会路过这里,却很少坐下来打发时光。

    老同桌还没出来,小敏老师的电话也没打完,苏沙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欣赏着周围的男男女女,等他感觉到旁边有动静的时候,小敏老师已经坐到了苏沙旁边并排的椅子上,却还在手机里和对方说着什么。

    老同桌点完菜、提着啤酒来到桌前的时候,小敏老师也刚刚打完了电话,她随手将手机放进了随身携带的小包里,侧头看了看身边的苏沙和桌子对面的老同桌,似乎对自己无意当中选择的座次有点儿不好意思,但三个人也只是互相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

    老同桌将啤酒放到桌子下面,自己坐到了二人的对面,小敏老师主动表明自己也要喝啤酒。老同桌毫不掩饰自己对小敏老师的仰慕和钦佩,交谈的过程中每当他问一句,等小敏老师回答完了,就会忍不住的称赞一番,对自己最关心的“小敏老师的对象问题”却只字不提。

    小敏老师研究生马上毕业,目前正在复习准备考取博士。老同桌和她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苏沙坐在旁边听着,偶尔插上一个表明自己还存在的“反应”,就像是一盏暗淡的“小夜灯”,他不想去侵占老同桌的美好时光。另一方面,他也不习惯这种漫无目的的闲聊,自从有了自己想要追求的理想之后,苏沙便没有了练习闲聊的时间,他原本是个好动厌静的人,但经过这六七年的读书和钻研,他渐渐习惯了学习与思考,变的沉默而好静,记得《冰鉴》上说,“人之气质原是天成,本难改变,唯有读书可以变换一个人的气质。”看来所言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