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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苏沙:让你烦恼的是什么?

    小敏:乱七八糟的像团麻,剪不断、理还乱!

    苏沙:先随便找出个“头”来说说。

    小敏:儒、道、佛三家说的各有道理,到底该听谁的?

    苏沙:休谟说‘无法从是不是当中推导出应不应该。’

    小敏:这个我好像听说过,是不是说人们无法从是不是的事实当中推导出应不应该的价值。

    苏沙:是,用佛学的话来说就是“佛不度无缘之人”。

    小敏:休谟的另一个问题好像是“理性如何能够认识存在?”

    苏沙:康德的回答是“存在必须符合人的理性认识形式”。

    小敏:康德最难懂!是不是说人类只能用自己的认知方式来认识各种各样的现实存在,至于现实存在究竟如何,我们也无从得知!

    苏沙:我也是这样理解的。

    小敏:难怪康德的哲学被惯以“不可知论”,还有人谈过这个问题吗?

    苏沙:当然!佛祖释迦摩尼,不过二者对待“现实”世界的态度并不相同。

    小敏:好神秘啊!快说来听听。

    苏沙:佛祖认为我们的自性本自清净、本无生灭、本自具足、本无动摇、能生万法。

    小敏:老实说我有点儿失望!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苏沙:这只是前提。

    小敏:果然够慢!所以呢?

    苏沙:所以我们的自性就像是一面镜子,空无一物,现实存在的各种“有”只不过是映照在镜子里的幻象,称之为“空有不二”,因此佛法也被称之为“不二”法门。

    小敏:原来如此!不过“二不二”的先不去管,现实存在如果是幻象,岂不是成了现实不现实了吗?

    苏沙:这一点其实和康德的思想有相似的地方,只不过康德认为我们对世界的所有认知来自于我们的“理性认识形式”,而佛学认为“心能显相”,意思是我们也只能通过“相”的形式与现实世界发生关系,包括我们的身和心。

    小敏:这又能说明什么?

    苏沙:相的本质是虚妄,并不真实。

    小敏: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颠覆“三观”的事儿啊!

    苏沙:其实也并不是很难理解。比如你现在心里有什么?

    小敏:呵呵!有你可以吗?

    苏沙:当然,但从你的心理能把我拿出来吗?

    小敏: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意思是能进入我的心里被我觉察到的只能是你显现在我心里的“相”。

    苏沙:是的。

    小敏:所以“幻相”的意思是指“假的”吗?

    苏沙:语言上恐怕也只能这么说。

    小敏:那你又为什么这么说呢?

    苏沙:着落在“幻”和“假”的字面上都不完满,具体而言,你心中的相既不是全面的我,也不是一贯的我,还不是单纯的我。所以才称之为“幻”或者“假”。

    小敏:不是单纯的你好像最难理解。

    苏沙:如果你不是对哲学充满兴趣,那么我在你心中的相还是当下的相吗?我在另外一个人心中的相和你心中的相一致吗?那个人心中我的相才是真的我呢?

    小敏:我明白了,果然够幻!到目前为止,你所说的两条我是能够赞同的。

    苏沙:说来听听。

    小敏:我们只能通过“相”的方式和外界发生关系,但相却是虚幻的!对吗?

    苏沙:完全正确。

    小敏:我记得康德对休谟的第二个难题“如何从存在中得出应当”也给出了自己的解答,不过我记不清了。

    苏沙:康德的理性三原则:“任何时候一个人的行为应当具有普遍立法的价值;意志应当服从于理性而不是愿望,这样的话一个人的意志才称得上是自由的;把任何一个人当做目的而不是手段”。

    小敏:果然好记性!不过听上去还是不究竟,只是说不上问题出在哪儿了。

    苏沙:他无法解决现实社会当中的利益冲突,因为利益是多元的,是非理性的,只不过是被表达成了理性,比如将非理性的社会力量表达为了理性的社会权力。

    小敏:这又是谁说的?

    苏沙:我听马克斯说的。

    小敏:呵呵!你咋没听佛说啊!

    苏沙:哈哈!听了呀。

    小敏:真的吗?快让我也听听。

    苏沙:不是说过了吗?

    小敏:就你刚才说的“佛不渡无缘之人”啊!

    苏沙:既然自性一切本自完满,本自具足。说明自性并不对外界有什么依赖,何况所谓的外界现实对我们而言只不过是虚幻,那还有什么“应当”的问题吗?

    小敏:讨厌!到底有还是没有啊?算了,这个问题等我回去再慢慢消化。那你说说东、西方哲学的区别是什么?

    苏沙:总的说来西方哲学注重形而上的理念世界以及思维知识问题,希望凭借理性自身寻找出普世的价值。儒佛道三家注重现实生活当中的心灵安顿问题,侧重于获得个体心灵上的解脱。相同的地方都是试图超越人类自身的有限性,从而通达到自由的境界。

    小敏:可他们所给出的途径,要么让人无法认可,要么就高不可攀!

    苏沙:经过先哲们不懈的努力,最终还是没能找到普遍绝对的真理,人们所标榜的价值无非是将原本毫无理性的生存实践活动加以提炼、规范。从而成为一时相对理性的意义。

    小敏:那他们还忙活个啥?

    苏沙:污浊的泥土和朴素的种子并不代表着就长不出明艳的花朵。

    小敏:那就是说,在没有找到普遍、绝对的真理之前,人生岂不是没有了意义!难怪尼采会说“上帝已死”呢!

    苏沙:你希望怎样?

    小敏:当然是能有一个普遍、绝对的真理来指引自己。

    苏沙:如果真是那样,人岂不就丧失了自由!

    小敏:如果真有那样的价值我到愿意放弃自由!

    苏沙:放弃自由本身就是自由的一部分。

    小敏:好讨厌!——问题讨厌!结论讨厌!

    苏沙:其实自康德之后,西方哲学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转轨。

    小敏:转那儿去了?

    苏沙:出现了一定程度的中、西哲学“交流”,比如海德格尔就对《道德经》十分推崇,并且提出了“向死而生”的观点,表明西方哲学从绝对理性的理念世界开始向东方的人生哲学靠近了一步。

    趁着小敏老师低头沉思的功夫,苏沙悄悄的付了钱,时间已经不早了,两个人便就此打住,各自回了宿舍。临分别时,小敏老师说到:“下周末可一定得我请你吃饭,到时候我不但要请你,还要敬你!”苏沙明白她所说的‘敬你’的含义,笑着点了点头。

    小敏老师带课的时间不多,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帮导师开发一个“大型货运调度中心”的计算机系统,时间安排上很是自主。周五的晚上她打电话过来询问苏沙第二天能否按时赴约。苏沙除了看书学习之外,也很少有别的安排,即便偶尔有些小事,他也会早早处理完或者拖后,自从当初读到“期之以事,以观其信”的话语之后,苏沙每次答应别人事情的时候都很慎重,一旦答应了就会努力去实现。

    这次的见面,两个人都随意了许多,小敏老师又坐到了和苏沙并排的桌子一侧,这里人声嘈杂,坐到桌子对面的话常常听不清楚,如果是平常的闲聊到是不会有太大影响。

    小敏老师身上撒了淡淡的香水,坐过来的时候苏沙不自主的往旁边挪了挪,到不是因为她身上的香味有什么特别,那时候周围撒香水的女生原本不多,再加上在校园这种坏境里就更少了。以至于苏沙长久以来都是以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味作为评判亲密程度的界限,他自然的认为“气味所至之处”便应当是对方的“领空”。

    小敏:咱们开始吧?

    苏沙:好啊

    小敏:上次本来希望能够让自己理出一些头绪,结果却依然是事与愿违,我努力的思考了几天,终于算是有了一点感悟。

    苏沙:说来听听。

    小敏:人生的意义在于自由的选择自己认可的价值。

    苏沙:包括自由的赚钱吗?

    小敏:虽然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所想的价值并没有包括赚钱,但我觉得也应该包括。

    苏沙:如果把赚钱作为目的的话,你将始终无法达到自己的愿望。

    小敏:为什么?

    苏沙:谁也无法把追求无限的心灵安顿于有限的现实事物当中。

    小敏:举个例子。

    苏沙:秦皇问仙,汉武炼丹。

    小敏老师听完,把脸伸过来,表现出很气愤的样子瞪着苏沙。

    小敏:这可是我想了好几天的结论,被你几句话就拆的七零八落!

    苏沙:你的目标不是很明确吗?毕业之后继续读博士。

    小敏:本来是这样啊,可半路又杀出个陈咬金,搅得人心神不宁。

    说完之后,小敏老师瞅了一眼苏沙。

    苏沙:我怎么就搅了你啊?

    小敏:还说没有!就像有个小孩儿,一门心思的想要爬上远处的高山,鞠一捧山顶上的白云。可你却告诉她“上顶上的白云依然遥不可及”。

    苏沙:你的意思是说应该等你自己爬上山顶发现那白云真的遥不可及吗?

    小敏老师听完之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便在苏沙放在桌子上的手背上,狠狠的掐了一把······

    那晚小敏老师早早的付过了钱,却不肯就回宿舍,非要苏沙向自己保证——等下次再见面的时候,要苏沙给出一个能让自己信服的结论。

    另一个周末。

    小敏:你不会把我们上次的约定给忘了吧?

    苏沙:人总是很难忘记自己不想记住的事,却常常记不住自己不想忘记的事!

    小敏:这句话至少有半句说的是我,即便剩下的半句归你,那你也不过是自作自受。而我才是真正被别人“智慧的话语”伤害到的无辜的人。

    苏沙:手术刀的刺疼可比酒精的麻醉更有益于身心。

    小敏:好啊!那就用你言语做成的刻刀剔除我思想上的麻木吧。

    苏沙:你相信命运吗?

    小敏:好古老的说辞。

    苏沙:但它并没有离我们远去。

    小敏:什么意思?

    苏沙:回想你已经走过的人生道路并且展望一下你接下来将要走的路,你出生在怎样的家庭,拥有什么样的性格,将来要从事的职业,和什么样的人结为伴侣,拥有什么样的子女,这一系列的人生大事有多少是经过你的自由意志深思熟虑之后所决定的。

    小敏:怎么会这样?听起来好消极啊!难怪连主张勇于担当,自强不息的儒家也会有“不知命无以为君子”的说辞!

    苏沙:这你可误会了孔夫子,也误会了“儒、释、道”为一体的传统文化。

    小敏:是吗?哪里不对?

    苏沙:中国人对命运的态度更多的是积极作为以应命,而不是平常理解的消极懈怠来听命。努力而不执着!况且富贵穷通不归我管,可乐观、豁达归我管啊!

    小敏:我懂了,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境界吧?看来你是早就准备好了要把我往传统文化的道路上引,那你就先说说“儒、释、道”三家主张各异,又如何做到三家合流的?

    苏沙:总的来说儒家是站在世界说世界,道家是站在世界说法界而佛家是站在法界说世界,站在世界说法界的话,法界就不究竟。站在法界说世界的话,世界就不真实。

    小敏:世界我懂,对一个人而言就是指他所面对的现实生活吧?那法界呢?

    苏沙:法界也指世界。

    小敏:又来了!这让听的人好尴尬啊!

    苏沙:二者虽然指的是一个东西,但心中的知见并不相同,一种是我们心中的世界就是真实的世界,一种是我们心中的世界只是“相”。

    小敏:明白了,不过我还是想先听听儒家,总觉得“谦谦君子”的形象很完美!

    苏沙:孔夫子提出的一系列诸如“仁、义、礼、智、信”的伦理道德主张的确很不错,只可惜他本人并没有解决这些主张的根源问题,无法保证个体的道德自主性。

    小敏:孟子不是从心的四个善端补充论证了吗?

    苏沙:还是不足以解决休谟问题二——是这样就该这样。

    小敏:所以才会有后来王阳明为代表的宋明新儒学吗?

    苏沙:儒家的这一缺陷在指导人们日常行为处事的过程中,渐渐演变成了一种表面粉饰。兼通儒释道三家的王阳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并将其形象的表述为——人人心中有贼。从而将儒家的学说推进了一步。

    小敏:只可惜没能在我国发扬光大。

    苏沙:这其中有历史的运数,也有心学自身的问题。

    小敏:心学有问题吗?

    苏沙:我的体会是王阳明立足于儒家,虽然将程朱理学提倡的外在的“理”送还给了人心,提出了“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的主张,但只着落在心上原本就不究竟,也许以王阳明本人的见地这样说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芸芸众生的后学之人难免会因此迷茫而无所适从。

    小敏:王阳明不是还提出了“主一”——只主一个天理的思想吗?

    苏沙:可什么又是“一”,什么又是“天理”呢?在纷繁、杂乱的有为法世界当中,众多的利益纠葛之下,如何保证“天理”的统一性和实施者的自觉性呢?

    小敏:不是还有“四句教”吗?——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苏沙:我个人的体会是王阳明刻意的想和佛学区分开来,却又不得不提出“无善无恶”这一有违儒家传统的说法,但并未从根本上化解善与恶的二元对立,也就无法统一后学的认知。

    小敏:我个人也有类似的迷惑,那么道家呢?

    苏沙:道家暗含一个前提假定,是需要学道的人事先认可的。

    小敏:什么假定?

    苏沙:人生只是一个自然的过程,是一个平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因此现实世界当中的善恶、对错并不永恒,不想过多的去讨论。但永恒的道又不可言说,因为每个人都身处其中,一旦开口,便是将自己从道中剥离了出来,也便不是那永恒的道了!于是老子提出了诸如:无为、无我、去甚、去大、去奢、守雌等等一系列与世俗价值不同的主张。从而将个体的心灵从世俗纷争当中解放出来,达到一种不同于众生的境界。但道家也不脱离现实世界,针对一些现实世界当中的“不得已”,又提出了一些自己独有的“二元”化解方法,比如“圣人病病,是以不病”,在指导个体实现逍遥自在人生的同时,在“用”的层面上显现了一些自己对“道”的体认。

    小敏:我怎么听到了“心学”的回响。

    苏沙:说来听听。

    小敏:境界是来自于心吧,心学也讲“心即理”,不同的心就会有不同的境界,也就无法捕捉那普遍、永恒的道了。

    苏沙:儒释道三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不过儒家侧重事理,道家侧重境界,佛家侧重于知见。

    小敏:境界有高低,所以才会有修道的说法吗?

    苏沙:是啊。

    小敏:我可不是来给你的臆说填砖加瓦的!

    苏沙正想申辩却发现不远处有人正望着自己笑,定睛一看,才明白原来是店老板到了打烊时间,又怕影响到自己,所以正站在一边为难。很快小敏老师也发现了,她看了一眼手机,调侃到:“是谁把时间调这么快!”说完又心有不甘的冲苏沙说道:“今天又没抓到你,等下次你可不能忘了上次对我的承诺。”说完径直走过去付了钱,苏沙也没阻拦。

    苏沙见夜以深沉,路上人烟稀少,便主动提出要送小敏先回宿舍,小敏点了点头。一路上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有几次抬头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等到了她宿舍楼下要分手说“再见”的时候,她终于还是没忍住,试探着问苏沙到:“我要是明天晚上就想听,你会不会没时间吧?”苏沙被她这样奇怪的语句逗得哈哈大笑,同时苏沙也完全理解一颗求知之心的急切,自己又何尝没有过同样的体会呢!于是爽快的答应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