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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介绍认识的女孩在另一座城市,苏沙周末过去借宿在另一位单身同学的房子里,苏沙和女孩先被安排到介绍人家里见面,这是苏沙的第一次相亲,想问的不好意思问,该说的不知道说,最后还是在介绍人的主持下,算是简单勾勒出了彼此的轮廓。

    介绍完彼此之后,两人出门自便,女孩是一所培训学校的出纳,长相清秀,有点像电影里的哈姆.雷特,比苏沙大一岁,只是看上去神情有些黯然。两人又在附近的酒吧聊了会儿天,相约第二天一起去看电影。

    这是一场毫无准备的相亲,苏沙感觉有些凌乱,一时不知所措。晚上与同学闲聊的时候,得知这位女版哈姆.雷特之前与自己的这位老同学也相过亲,同学因为她没有编制、工资低而一面之后便放弃了,并且建议苏沙也就此罢手,苏沙认为编制和收入不是婚姻的重要因素,不想简单就下结论。

    第二天看电影的时候,苏沙乘着哈姆.雷特给自己递零食的机会,故意握住了她的手,哈姆.雷特慌乱的把手拽了回去,看着她坚决的样子,苏沙暗自庆幸还好没给自己一个耳光。看完电影,姑娘解释说自己不习惯被别人拉手,让苏沙不要多心。苏沙不多心才怪——要说那有一个姑娘会习惯于被男生拉着手,可话说回来,你不让我拉,又怎么去习惯呢?

    回来之后,苏沙将自己看电影的经历讲给几位同学听,结果被众人狠狠的嘲笑了一番,责怪苏沙没有经验,举止太过粗鲁,简直就是耍流氓!

    苏沙不服气,决定下个周末再约。第二周周五的晚上,苏沙在电话里约哈姆.雷特吃饭,她说自己晚上要加班、没时间。苏沙拿不准这是实情还是婉拒,于是在她单位门口的台阶上坐等到晚上十点多,哈姆.雷特果然没骗人,十点多才从单位出来。苏沙迎上去送她回家,她依旧表现的矜持而冷淡,苏沙心里疑惑,不知道这是她一时的情态还是往常的气质,如果是前者,说明哈姆.雷特对自己不感冒,如果是后者,一个阴多晴少的人绝对不适合朝夕为伴。但无论如何,放弃的理由已经很充分,可苏沙却依旧犹豫不决。

    苏沙自问,大概她的容貌是吸引自己的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恐怕是自己觉得还差一个结尾,他还不习惯有头无尾、直截了当的方式。

    第二天,两人相约一起吃饭,闲聊多时后苏沙送哈姆.雷特回家。到了楼下,她说家里没人,父母回老家探亲,问苏沙要不要上去坐坐,苏沙却回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时候不早了,改天吧。”隔周再打电话的时候,哈姆.雷特对苏沙说:“算了吧,我俩不合适。”苏沙轻描淡写的争取了一句之后,见女孩态度坚决,也只好说:“那再见吧。”听到苏沙如是说,哈姆.雷特笑了,笑着说到:“恐怕没有再见了。”

    这是苏沙想要的结尾,他想给与自己相处的每一个人留下一份快乐,哪怕只有一丝。虽然听了哈姆.雷特的话苏沙心中也曾飘过一丝神伤,但苏沙还是认为:你拒绝我,总比我拒绝你好一些吧,不过苏沙还是错了,这并不是结尾,哈姆.雷特也错了,这也不是正真的永别!

    两三个月后整个公司解散,重新回到了当初苏沙中专刚刚毕业时的情景,他又被安排到中专刚刚毕业时的工区从事维修工作,苏沙对这样的反复习以为常,对基层的员工而言,所谓的国企改革,到头来改变的不过是一堆说辞——什么“改革”、“深化改革”、“进一步深化改革”。

    回到起点之后,苏沙除了工作之外每天还是按计划的学习、打拳、静坐。工作对所以人而言是休整,真正的生活从下班开始,这样他们才不会因为“无关紧要”的休整内容的变化而劳心。两个月后,苏沙又被调回到新成立的车间从事办公室文字处理工作,“车间”是本次单位组织机构改革的又一个新名词,与之前的分公司相当。

    办公条件的改善,让苏沙有了规律的作息,等有了些许存款之后,苏沙购置了一台电脑。不过单位地里位置偏僻,无法上网。于是苏沙不得不找小芸帮忙,之前苏沙一直都没有再联系过她。小云花了不少心思,终于帮苏沙接通了网线。工作、学习之余,苏沙偶尔也会上网聊天,但主要是研习数据库编程,与C+语言编程。

    这时候苏沙的自考英语已经通过。几个月后,毕业论文答辩也过关了,只是比当初苏沙预想的晚了一年才拿到自学本科文凭。此时,身边的同学大多都已经开始忙碌于结婚成家的事,苏沙却依然觉得结婚距离自己还很遥远,听别的同学讲述自己的情场遭遇,苏沙只当是听故事,见他们为此苦恼,心中常有不齿之意。

    苏沙坚持着自己考研之后再考虑结婚的想法,之前回家的时候,苏沙与父母沟通过自己的打算,父母也没有反对,等拿到本科文凭之后,苏沙便自己租了一套房子,专心复习考研。

    有一次,苏沙在网上聊天的时候碰到了一位单亲妈妈。她知道苏沙刚踏出校门不久,便隔三差五的向苏沙请教一些女儿作业中遇到的难题,她女儿还只是个小学生。苏沙在工作的空挡,总会耐心解答。

    四五个月后,单位又开始裁减中层人员,像苏沙这种没有“名分”的办公室人员是首选裁减的对象。苏沙找主任说情,才被安排到了一个荒无人烟、只有五个员工的维修工区,这里工作清闲,正好有大把的时间用来复习,只是没有条件上网。小芸也没有办法,她无法给一个几十公里之外的人拉一条专线。

    苏沙在上网聊天的时候将自己将要调走的事情告诉了单亲妈妈,她见意苏沙“托关系”留在城市,并表示自己可以帮忙,苏沙婉拒了她的好意。但对对方的身份开始心生猜疑,之前她告诉苏沙自己是一位舞蹈老师。因为她比苏沙大七岁,所以平时在网上和电话里两人都是以姐弟相称,谁也没提出过见面。

    苏沙与小芸也只是偶尔电话联系。小玲因为上了大专之后又继续读了本科,比苏沙晚一年毕业。快毕业的时候她和苏沙取得了联系,希望能来苏沙所在的单位就业,让苏沙帮着打探一些本单位的招聘消息,后来没能如愿,最终不得不回本省就业。

    苏沙的工作地距离父母有五六个小时的车程,平常很少回家,一般都是在春节放假的时候才能回家待上几天。父亲年事已高,常常被腰疼所折磨,跑车的收入逐年下降,再加上政府的管制,最后只好将车卖了,回家休养。

    等苏沙再次回家向她们提起考研的时候,父母的神色开始变得犹豫,不过当时并没有说什么,一直等到苏沙要离开的前一天,母亲才小心翼翼的向苏沙表达了自己的反对。苏沙听了犹如五雷轰顶,半响无语。最后胡乱找了个理由逃出了家门,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遍了自己曾经背过书的角角落落。

    四年来他精心策划并为之苦心耕耘的道路瞬间崩塌,苏沙的心像是被冰封住了一般。在漫无目的的走动中,凝固了的心开始碎裂消融,直到自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他也走不动了。苏沙背靠着曾经倚靠过的大树坐了下来,满腔的融水从眼角喷出,他却没有心力去擦,只是把头向上仰起——也许是为了保留一份内心的尊严,也许是希望那泪水能从眼角倒流回去,不要将他的心流空。但这也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就像他的理想也只是曾经的愿望。泪水并未因此而减少,但确实是通过嘴角又流回了体内,那苦涩的味道持续的提醒着苏沙——感觉并未消失,生命未曾消散。

    黄昏的时候,苏沙被一阵抽搐重新激活,他用力抓住自己的胸部蜷缩成一团,忍受着此前冰封消融的心彻底从眼角流出之后再渗入嘴角,被舌头过滤之后,再被苦涩重新缝合。抽搐过后,苏沙慢慢的直起了身子,呼吸渐渐变得顺畅,大脑也开始运转,他不打算再从父母那里争取。

    之前苏沙估算过父亲的经济储备,父亲收入最好的时候年收入不过十万左右,但持续了也就五六年,以当时的房价衡量,他的存款足以购买十套住房,自然是不少。但他保守的理财方式,在国家试图以消费作为拉动经济增长而采取的大规模超发货币的稀释作用之下,在近几年房产价格持续升值以及居民收入普遍提高的现实面前,使得他手里的钱已经不再具有数量上相对的优势。显然父母也是在觉察到了这种变化之后才不得已突然改口,否则又有哪个父母愿意对自己的孩子食言。

    从他们的角度看,考研不过是锦上添花,而两个孩子的成家立业才是现实的必须,眼下一套不到一百平米的房子就得十多万,自己的积蓄勉强可以支付两个儿子将来成家的费用,这才是必须要渡过的坎。苏沙自己的收入花销的所剩无几,他没脸在本该自立的年龄为了自己未卜的理想去赌年老的父母和年少弟弟的命运。

    想到这里苏沙起身向家走去,他不想让母亲看出自己的沉重,在家门口徘徊了许久,直到可以将笑意拉回到脸上,苏沙才推开了家门,看到父母焦虑的神情,苏沙更坚定了自己的盘算,笑着与父母聊天,告诉她们自己学累了,不想再考了!回到卧室,苏沙双眼干涩,一夜疼痛难合,第二天与父母道别,回单位上班。

    一个周末,单亲妈妈忽然打电话约苏沙出来一起吃饭,理由是为了感谢苏沙近几个月来对自己女儿学习上的帮助。此时的苏沙根本就理不清自己的下一步该何去何从,成天无所事事,便答应了去赴约。

    苏沙到了约定的饭店门口,远远的就看到有个衣着华丽的女人站在那里,胳膊上挎着一个黑色的小包,正用眼神打量着过往的路人,而且她头颈笔直,这是跳舞的人为了保持步伐的轻盈而长期将百会穴上顶的的体征。于是苏沙猜测对方应该就是自己素未谋面的单亲妈妈。苏沙径直上前,对方似乎也一眼就推断出了苏沙的身份,直接笑眯眯的说了句:“来了。”

    苏沙跟着单亲妈妈进了饭店,她找了个僻静的座位让苏沙坐下,自己开始点菜,苏沙这才仔细的打量起了对方。大概是因为保养有方,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身材不算高,但丰满匀称,气质绝佳,谈吐有度。席间她问了一些苏沙的状况,苏沙都一一照实回答,苏沙很少问问题,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必要知道对方的情况。

    大概是她觉得苏沙本性诚实,也没有必要影藏什么,便主动讲了自己的一些家事。她告诉苏沙自己离婚的原因是丈夫有了外遇,是她主动离得婚,现在自己带着十岁的女儿一起生活。苏沙早就听惯了此类的故事,也不觉得稀奇,她还讲了一些她的现状,正如网上聊天时所说,她是一所本市知名的连锁培训机构的舞蹈老师,网上没说的是她还是该培训机构的参股股东。她还有一个很别致的名字——阿娇,不过这是苏沙后来才知道的。

    有了这一次的见面,苏沙之后与阿娇交流的话题便不再只局限于孩子的学习,也随意了许多。她听说苏沙一个人租房住,第二周便上门来拜访,结果看到了满屋子的凌乱不堪,便动手帮苏沙里里外外擦试打扫了一下午。她看到苏沙书桌上堆放的考研复习资料,便问了一些相关的话题,苏沙也没尽说,只是告诉她自己有考研的打算,平时没事的时候随便看看,看到苏沙不经意的态度让她有些不满,一脸严肃的说教了起来——既然有了自己的目标,就该全力以赴的去实现,人生岂容你漫不经心!

    苏沙心中有苦,却无从说起,只得点头认可她的说教,看到苏沙真诚认错的样子,阿娇才开始转怒为喜,屋子打扫完之后她看时间还早又忙着收拾起厨房,苏沙连忙上前阻止,反正自己平时也不做饭,厨房也没啥用,阿娇听了也不理会,嘴上回了句:“以后就有用了。”苏沙感到奇怪,连忙问到:“啥用?”她听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反问到:“你说厨房有啥用?”见苏沙还在发愣,她又接着解释道:“你长期在外面吃饭,这样对身体不好,又要复习考试,等以后周末我有空了,就过来给你做饭吃,也算是对你给我女儿辅导学习的回报。”苏沙正想婉言拒绝,她好像已经猜出了苏沙想要说什么,开口阻止到:“别啰嗦,买菜去。”苏沙虽然觉得不妥,但此刻自己又不好再说什么,心想以后再说吧,便遵照她的嘱咐去小区门口的菜店里买菜,阿娇一个人留在屋子里继续收拾。

    苏沙租用的楼房一室两厅,另带一个厨房和厕所,因为是单位里的分房,地理位置很偏僻,所以租金低廉,苏沙与周围的人都不认识,除了偶尔有一两个同学来拜访之外,平日里只有苏沙一个人出入。

    等苏沙买好菜回来打开房门的时候,看到阿娇脸色苍白的坐在沙发上,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苏沙先是心里一惊,很快便猜出来可能发生了什么。阿娇见到苏沙之后,缓缓的舒了口气,强自镇定了一会儿之后,才起身来到苏沙身边悄悄的说到:“这房里有东西!”苏沙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便断断续续的描述了起来——苏沙出门之后,阿娇忽然莫名其妙的呼吸急促,总感觉有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她本想跑出门去,却又觉得那东西似乎也没什么恶意,于是就硬着头皮坐在沙发上休息。苏沙听完之后笑着安慰了她一番,阿娇很快的便恢复了平静,只当是自己在陌生环境里的心理作用。于是她便麻利的穿好房东留下的围裙开始做饭,不一会儿就弄好了两三个菜,两个人边吃边聊,气氛又变得轻松而愉快。

    送走阿娇之后苏沙回到了房子里,他坐在沙发上等待着那双无形的眼睛再次出现,苏沙知道那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只不过是审视自己的另一个自己,他曾经多次感受到了另一个自己的存在,但并不清楚为什么又会出现在另外一个人的神明之中,是这间屋子里填满了他太多的人生纠结吗?还是在这个时段里,他本该选择另一条不同的人生道路?以至于本该超脱人生得失的自己在另一个时空中尚且为此而不甘心,试图以某种方式提醒现实中的自己!

    阿娇的感觉并没有错。苏沙的一位老同学几天前来访时也有同样的感觉,那天大概是在晚上十一点的时候,苏沙出门去买烟,回来的时候,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被惊的脸色惨白、语无伦次,直言有鬼。苏沙听了心中好笑,哪里会有鬼?其实苏沙自己也早就感觉到了,那分明就是另一个自己。刚开始的时候,苏沙也弄不清楚那是什么,也曾惊慌害怕,但次数多了,便习以为常。他试着与他对话,可除了能感受到被注视之外,苏沙得不到任何其他信息。

    从老家返回来的第一个晚上,苏沙因为前一天没休息好,回到屋里之后便早早上床睡觉,但因为考研的事一时难以彻底放下,神情恍惚之中,他分明看到了床角边的另一个自己,在透窗而入的月光中,彻亮耀眼,苏沙起身凑上前去想要看个分明,却只剩下月光里的宁静与平和。

    有时也会出现在梦中,两人之间会有一场精彩绝伦的对话,等苏沙清醒过来时却又忘得一干二净,有时会是一个让人忍俊不禁的笑话,等苏沙从梦中笑醒,却又觉得只不过是从前的平常事,于是在心中暗骂自己“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