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遗嘱（下）
少年大体上清楚那位新任治安官是什么路数——大概是教国南部的新贵，需要来到边境镀金，他本人的战斗力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要知道，这个年代，北第列斯省的治安官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任务。如果没有真正够格的武力压制，他很有可能一天都干不下去。北境民风彪悍，斯诺公爵一系更是眼里揉不下沙子。
他依靠的，应该就是随从他而来的那一堆第二原质的私兵。
艾诺在镇中心的官邸外观察了一会，没太看出这群私兵的传承，大概是南境某个战气道途的名不见经传的职业。他扫过私兵腰间别着的双刀，以及他们背后整整齐齐的一排飞镖，沉默地从官邸外的大树上滑下。
他在树上已经等待了整整四个小时了，现在是三十时许，一天还有三个小时就结束了。官邸的灯火也都熄灭了，门口的守卫三三两两地打着盹。
少年检查了一下自己和阴影位面的沟通时间：因为一直在节省，他今天至少还能使用两个小时的影之力，就算全力战斗，也能持续十五分钟。
这就足够了。等到午夜三十三点一过，影位面和现实位面交错的一瞬间，他的影之力会完全恢复。到时候，他就可以使用最擅长的长距离影遁逃出生天。
夜精灵刺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斗篷，想了一下，从衣袋中掏出一张小丑面具，戴在脸上——与情报商人的不同，他的面具是嘴角向下的哭脸，一滴滴血泪在面具的边缘晃动。
他走过守卫，推开大门，而后小心地关上。在他身后，守卫的脖颈渗出两道血线。
官邸之前是有魔法防御的，不过塞万提斯到了之后，就把魔法防御拆掉了——因为他本人就要比所有的这些防御措施都要强。这反而给艾诺提供了一些便利。他闲庭信步般地走过官邸的正厅，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一件比较尴尬的事情是，他并没有去过旋木镇的地牢，老实说，上任治安官真的用不上这种东西。不过，他毕竟曾经是血戏伶人的一员。少年绕着整个官邸转了几圈，简单地计算了一下空间和地势的差，心中大体上就已经有了成算。他走进书房，敲了敲书房的墙壁，而后，猛地掣出匕首，刺穿了中空的墙壁。
黑暗顺着他的手，渗入了墙壁中央的黑暗。
几秒钟后，艾诺满意地收回匕首，他闭上眼睛，化作一片阴影，顺着缺口渗了进去，消失在墙壁的黑暗中。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一条地洞的入口。地洞墙壁上点燃着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刺客双手分别握住匕首和短剑，如一缕青烟般，走进了地牢的正中。
奇怪的是，在油灯的光焰映照下，他却没有影子。
无影的刺客从地洞入口的拐角经过，面前的一幕映入他的眼帘：狭窄的地牢中，守卫趴在桌子上打着盹；而在守卫背后，是整个旋木镇唯余一间的牢房。
此刻，曾经收留了他的中年男人就躺在牢房中。
刺客如同幽魂一般飘过，只听铿的一声金铁响，守卫被整个掀翻在地。
艾诺在心里啧了一声，这个守卫居然是个第三原质！而且应该还是秩序骑士，而且还是个贵族！能够二十四小时全方位防护自身的神恩他只知道一个，是“律令先机”，这种见鬼的神恩自动阻挡一段时间内的第一次攻击，恰好是刺客的天敌。
“看来你们是清楚我会回来的啊。”少年低声说。
“当然，”骑士狼狈地站起身，俯下身子——他没有武器，只是带着锐利的手甲，应该是相当擅长贴身搏斗的类型：“虽然神之手（圣庭的情报部门）不如你们血戏伶人，但是你的外貌实在是太显眼了，我们不可能不防备。”他有些憨厚地说。
“然后呢？我可不可以请你让开？”刺客昂起头，他碧色的双目中燃烧着冷然的怒火：“我想和我的主君说句话。”
“很不幸，神之手给我的命令是，捉住你，然后处理掉。”秩序骑士摇了摇头：“所以该是我问你，你能不能就这样躺在地上自杀，不要让我费力气呢？”
“看来我们没法说服彼此了。”夜精灵银白色的短卷发随着他的愤怒而闪烁着：“你说神之手……你知道吗？你们所谓的神之手，遗漏了一个最重要的情报。”
狱卒死死地盯着这个少年——无论他说什么这个时候都不能分心，要知道，刺客的战斗从来不会超过几秒钟，要么你死，要么他死。
“那个情报就是……”
守卫心中警兆骤起，他不顾一切地张开了护盾——在贵族骑士中，他也是尤为擅长防御的一个，更何况他甚至不是远征军，一身武备十分精良。但是在此刻，无论是坚固的盔甲，还是双层的信仰壁垒，都不能消解他心中的寒意。
而后，他的双眸骤然睁大，瞳孔涣散，缓缓地跌坐在地上。
少年咽下胸腹间涌上的鲜血，对已经停止呼吸的尸体说道：“……我是唯一一个成年之前，就杀了自己的老师的血奴。”
他跨过尸体，走到了地牢面前，望着被他惊醒的塞万提斯。
中年人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没受伤的地方，各种酷刑已经将这个铁汉折磨得奄奄一息。他勉强睁开一只被血糊住的眼睛，苦笑着说：“小月影，我没想到你会回来……约书亚那家伙在搞什么……”
“圣庭派了一位第五原质的苦修士找到了我们。”夜精灵言简意赅地说：“我必须离开。”
塞万提斯颤抖着伸出手：“维罗妮卡……”
“小姐那里暂时安全，我会想办法带她离开，塞万提斯先生。”刺客强行维持着冷静：“我先把您救出来……”
“不必了，小月影。”男人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他的一条腿已经被打烂了：“我活不过今天了，不必再来找我……你是知道我最放心不下谁的……”
艾诺的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
“公爵大人亲自过来将我抓住的，能让小维拉跑出去，已经是我和他之间最后的情分了……”塞万提斯惨笑着说道：“教宗在量产第六原质的圣人，小月影，我们杀了一位未成形的圣者——这是教国真正的秘辛，是我们能在南部战线百战百胜的唯一原因……你告诉约书亚那个混小子，如果他还算个骑士，如果他真的想要保护教国的百姓……就让他离开教国，越远越好……我不怨他……也不怨斯诺少主，我作为北境的战士，作为护民官……”
男人费力地喘了几口气，说：“我必须要给那些惨死的北第列斯人一个交代……我不后悔……”
他用仅剩的独眼望着艾诺·月影：“……至于我的女儿……艾诺，如果你还念着我们往日共同战斗的情分，麻烦你照顾她……小维拉的母亲是混血儿，她学习到的知识太过危险，可能的话，带着她去无信者的国度吧……离开这个疯狂的地方……”
精灵少年咬着牙：“我会救您出去……”
“小月影……”塞万提斯死死地抓着牢房的铁栏：“就当是最后一次，听我的话吧……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好孩子……”
少年挥手，黑色的影刃闪过，牢门应声而断。少年化作一道影子，卷起了中年男人，向着地牢出口飞去。
是夜，不知名刺客入侵治安官邸的事情被发现了，整个旋木镇闹得沸沸扬扬，据说连地区主祭都来凑了一次热闹。但是无论教国的军队如何严整，最后还是被刺客逃了出去，由此引发的一系列戒严和政治问题，那些都是后话了。
而在天明时分，少年终于离开了旋木镇。他不顾满身的刀伤，将怀中的男人放在了平坦的草地上。如果不是午夜时分他的阴影时长刷新，他几乎死在一早就蹲守在治安官邸的第四原质的地区主祭手上。
艾诺·月影握住了塞万提斯的手。
在冰冷的触感中，他已经知道了一切的结局。大颗大颗的泪珠滴落在男人的身体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衰弱的男人失去了呼吸——再也不会有人叫他“好孩子”了。
流着他一生中四次泪的第一次，精灵刺客紧紧地握着塞万提斯的手，直到松风过壑，万籁俱寂，直到他自己也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
但是，要知道，这个年代，北第列斯省的治安官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任务。如果没有真正够格的武力压制，他很有可能一天都干不下去。北境民风彪悍，斯诺公爵一系更是眼里揉不下沙子。
他依靠的，应该就是随从他而来的那一堆第二原质的私兵。
艾诺在镇中心的官邸外观察了一会，没太看出这群私兵的传承，大概是南境某个战气道途的名不见经传的职业。他扫过私兵腰间别着的双刀，以及他们背后整整齐齐的一排飞镖，沉默地从官邸外的大树上滑下。
他在树上已经等待了整整四个小时了，现在是三十时许，一天还有三个小时就结束了。官邸的灯火也都熄灭了，门口的守卫三三两两地打着盹。
少年检查了一下自己和阴影位面的沟通时间：因为一直在节省，他今天至少还能使用两个小时的影之力，就算全力战斗，也能持续十五分钟。
这就足够了。等到午夜三十三点一过，影位面和现实位面交错的一瞬间，他的影之力会完全恢复。到时候，他就可以使用最擅长的长距离影遁逃出生天。
夜精灵刺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斗篷，想了一下，从衣袋中掏出一张小丑面具，戴在脸上——与情报商人的不同，他的面具是嘴角向下的哭脸，一滴滴血泪在面具的边缘晃动。
他走过守卫，推开大门，而后小心地关上。在他身后，守卫的脖颈渗出两道血线。
官邸之前是有魔法防御的，不过塞万提斯到了之后，就把魔法防御拆掉了——因为他本人就要比所有的这些防御措施都要强。这反而给艾诺提供了一些便利。他闲庭信步般地走过官邸的正厅，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一件比较尴尬的事情是，他并没有去过旋木镇的地牢，老实说，上任治安官真的用不上这种东西。不过，他毕竟曾经是血戏伶人的一员。少年绕着整个官邸转了几圈，简单地计算了一下空间和地势的差，心中大体上就已经有了成算。他走进书房，敲了敲书房的墙壁，而后，猛地掣出匕首，刺穿了中空的墙壁。
黑暗顺着他的手，渗入了墙壁中央的黑暗。
几秒钟后，艾诺满意地收回匕首，他闭上眼睛，化作一片阴影，顺着缺口渗了进去，消失在墙壁的黑暗中。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一条地洞的入口。地洞墙壁上点燃着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刺客双手分别握住匕首和短剑，如一缕青烟般，走进了地牢的正中。
奇怪的是，在油灯的光焰映照下，他却没有影子。
无影的刺客从地洞入口的拐角经过，面前的一幕映入他的眼帘：狭窄的地牢中，守卫趴在桌子上打着盹；而在守卫背后，是整个旋木镇唯余一间的牢房。
此刻，曾经收留了他的中年男人就躺在牢房中。
刺客如同幽魂一般飘过，只听铿的一声金铁响，守卫被整个掀翻在地。
艾诺在心里啧了一声，这个守卫居然是个第三原质！而且应该还是秩序骑士，而且还是个贵族！能够二十四小时全方位防护自身的神恩他只知道一个，是“律令先机”，这种见鬼的神恩自动阻挡一段时间内的第一次攻击，恰好是刺客的天敌。
“看来你们是清楚我会回来的啊。”少年低声说。
“当然，”骑士狼狈地站起身，俯下身子——他没有武器，只是带着锐利的手甲，应该是相当擅长贴身搏斗的类型：“虽然神之手（圣庭的情报部门）不如你们血戏伶人，但是你的外貌实在是太显眼了，我们不可能不防备。”他有些憨厚地说。
“然后呢？我可不可以请你让开？”刺客昂起头，他碧色的双目中燃烧着冷然的怒火：“我想和我的主君说句话。”
“很不幸，神之手给我的命令是，捉住你，然后处理掉。”秩序骑士摇了摇头：“所以该是我问你，你能不能就这样躺在地上自杀，不要让我费力气呢？”
“看来我们没法说服彼此了。”夜精灵银白色的短卷发随着他的愤怒而闪烁着：“你说神之手……你知道吗？你们所谓的神之手，遗漏了一个最重要的情报。”
狱卒死死地盯着这个少年——无论他说什么这个时候都不能分心，要知道，刺客的战斗从来不会超过几秒钟，要么你死，要么他死。
“那个情报就是……”
守卫心中警兆骤起，他不顾一切地张开了护盾——在贵族骑士中，他也是尤为擅长防御的一个，更何况他甚至不是远征军，一身武备十分精良。但是在此刻，无论是坚固的盔甲，还是双层的信仰壁垒，都不能消解他心中的寒意。
而后，他的双眸骤然睁大，瞳孔涣散，缓缓地跌坐在地上。
少年咽下胸腹间涌上的鲜血，对已经停止呼吸的尸体说道：“……我是唯一一个成年之前，就杀了自己的老师的血奴。”
他跨过尸体，走到了地牢面前，望着被他惊醒的塞万提斯。
中年人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没受伤的地方，各种酷刑已经将这个铁汉折磨得奄奄一息。他勉强睁开一只被血糊住的眼睛，苦笑着说：“小月影，我没想到你会回来……约书亚那家伙在搞什么……”
“圣庭派了一位第五原质的苦修士找到了我们。”夜精灵言简意赅地说：“我必须离开。”
塞万提斯颤抖着伸出手：“维罗妮卡……”
“小姐那里暂时安全，我会想办法带她离开，塞万提斯先生。”刺客强行维持着冷静：“我先把您救出来……”
“不必了，小月影。”男人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他的一条腿已经被打烂了：“我活不过今天了，不必再来找我……你是知道我最放心不下谁的……”
艾诺的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
“公爵大人亲自过来将我抓住的，能让小维拉跑出去，已经是我和他之间最后的情分了……”塞万提斯惨笑着说道：“教宗在量产第六原质的圣人，小月影，我们杀了一位未成形的圣者——这是教国真正的秘辛，是我们能在南部战线百战百胜的唯一原因……你告诉约书亚那个混小子，如果他还算个骑士，如果他真的想要保护教国的百姓……就让他离开教国，越远越好……我不怨他……也不怨斯诺少主，我作为北境的战士，作为护民官……”
男人费力地喘了几口气，说：“我必须要给那些惨死的北第列斯人一个交代……我不后悔……”
他用仅剩的独眼望着艾诺·月影：“……至于我的女儿……艾诺，如果你还念着我们往日共同战斗的情分，麻烦你照顾她……小维拉的母亲是混血儿，她学习到的知识太过危险，可能的话，带着她去无信者的国度吧……离开这个疯狂的地方……”
精灵少年咬着牙：“我会救您出去……”
“小月影……”塞万提斯死死地抓着牢房的铁栏：“就当是最后一次，听我的话吧……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好孩子……”
少年挥手，黑色的影刃闪过，牢门应声而断。少年化作一道影子，卷起了中年男人，向着地牢出口飞去。
是夜，不知名刺客入侵治安官邸的事情被发现了，整个旋木镇闹得沸沸扬扬，据说连地区主祭都来凑了一次热闹。但是无论教国的军队如何严整，最后还是被刺客逃了出去，由此引发的一系列戒严和政治问题，那些都是后话了。
而在天明时分，少年终于离开了旋木镇。他不顾满身的刀伤，将怀中的男人放在了平坦的草地上。如果不是午夜时分他的阴影时长刷新，他几乎死在一早就蹲守在治安官邸的第四原质的地区主祭手上。
艾诺·月影握住了塞万提斯的手。
在冰冷的触感中，他已经知道了一切的结局。大颗大颗的泪珠滴落在男人的身体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衰弱的男人失去了呼吸——再也不会有人叫他“好孩子”了。
流着他一生中四次泪的第一次，精灵刺客紧紧地握着塞万提斯的手，直到松风过壑，万籁俱寂，直到他自己也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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