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琉璃碎情花
群峰耸立，深涧遍地。每一处崖壁之上都雕刻着百凤图案，崖底是一条条称得上“狭窄”的道路，绕行千米也无法豁然开朗。这片天地设置了最强的禁制，从天空往下看，那无数险如刀尖的山峰是从硫磺火湖中拔地而起，深涧沟谷流淌的具是了无生气的地底岩浆。
“锵——”
一只漆黑的凤凰从远处的深涧中腾飞而起，面前的大门缓缓打开。
“这里是，栖凤渊。”
“叩见吾皇！”
“叩见吾皇！！！”
萧桐身穿朱红烫金凤裙，孤立于峰顶之上。知梦从陡峭的山道缓缓向上，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群凤叩首，他们的神情中不止尊敬，甚至还有狂热。知梦觉得站着实在是有点尴尬，刚在想措辞，夜轻颜就随后走了上来。
“帝八子夜轻颜，见过凤皇殿下。”
知梦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些凤族在看到夜轻颜的时候眼中敌意很深，直到他自报了身份，他们才散去了那股敌意，却并没有像其他地方一样也对夜轻颜行礼叩见。很明显凤族人对夜轻颜八殿下的身份并不感冒，自然也就不会行叩见之礼。他们随后就盯向了站着的知梦，要知道她的身上可没有半点妖气——
仙族人。
居然是仙族？
跪着的众人已经蠢蠢欲动，眼中杀机凛然。夜轻颜直起腰来，道：“这位是仙界使者知梦仙子，为两界交往大事而来，受凤皇之邀来栖凤渊暂住，还望诸位多多照顾。”
众人杀机微微弱下，若是凤皇的贵客，他们也只能接受。
萧桐微微一笑：“夜轻颜，你看来很知道怎么说才能让他们接受知梦仙子嘛。这位仙使确实是我的贵客，任何人都不许怠慢。”
“是！”
萧桐上前道：“仙使勿怪。我这栖凤渊从来没有外人进来过，你和夜轻颜，还是这数千年来的头一个。”
“他……也叫外人？”
“我说的外人，是凤族之外的人。”萧桐道，“若非我与帝八子即将成亲，凤族人也不会放他进来的。至于仙使，既然来了，就不要乱走动，免得碰了什么禁制，不小心被杀了。”
知梦微微一笑：“多谢殿下提醒，小仙自然会谨守规矩。”
萧桐满意地走下了山峰。凤族人均是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双翼张开，从山头一跃而起，瞬间就消失在了二人视野里。
知梦这才放心说话了：“这凤族似乎对你很不尊敬。你们不计较吗？”
夜轻颜带着她下山边走边解释：“凤族情况特殊，我慢慢和你说。”
妖神血脉的传承是随机的，有可能在凤族，也有可能在龙族。为了保证妖神血脉在两家之间传承，两族联姻是自古以来就有的规定，所以夜轻颜作为未来的妖帝，必须要娶萧桐为妻。这样他们的孩子必定有一个能传承妖神血脉，那这个孩子究竟是龙还是凤，就看哪一方的血脉更霸道了——
虽然过往数代，都是他们夜家更强。当今妖帝足足有九个孩子，却只有第七个儿子是凤凰，妖神血脉也没有传承在帝七子身上。凤族已经上千年没有坐过妖帝的位置了，心里自然不甘，连带着对夜家、龙族也有很大的敌意。凤族天性孤傲，做不成掌权者就干脆封闭了栖凤渊，设下重重禁制，并且都将阵法开到了最大。凤族禁制任何其他种族进入栖凤渊，自己也不出来，彻底封闭了自我。
从那以后，栖凤渊就成为了全妖界最大的禁地，入者皆死，龙族也不例外。这样的态度没有一个掌权者可以忍受，但是凤族实力强悍又绝不退步，如果龙族逼他们太过，那势必会引起一场大战，整个妖族的元气都会大伤。在各界对妖界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内战绝不能发生，所以最终龙族选择了忍让。总之凤族也算是偏安一隅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那就不招惹他们就好了。
“我送你来这里也是这个原因。栖凤渊没有外人打扰，那些对你喊打喊杀的声音也传不到这里。你好好养伤，不要多想啦。”
知梦道：“好。”
萧桐把她安置在了一处险峻的山峰，这里紧挨着最外援的超级禁制，算是这里最为偏僻的地方。夜轻颜第二日起就去了萧桐的静室闭关，听这里的人说，不到半年夜轻颜就要接受他的第五次洗礼，这也是最后一次。具体的洗礼是什么样的知梦没有打听出来，只知道这对于他极其重要，对整个妖族更是如此。妖族的气运就在这一次洗礼上面，所以全妖族都在为这件事情做着万全的准备，九都峰那边前几日就已经开始全面重建，各样结界禁制是从前的三倍之多。为了这次洗礼的顺利进行，全妖界的所有大能都会前来九都峰守护夜轻颜，他的七个哥哥也同样会赶回来替他护法。
当真是一场盛事。
知梦就坐在这超级禁制的边上看着它缓缓流转，琉璃色的眸中光影流转，神秘无比。身上的伤早就好了，心头却在隐隐作痛。夜轻颜怎么也想不到，把她带进栖凤渊，才是最错误的选择。
……………………
“启禀吾皇，吾族的七位长老已经尽数出关，正在前殿等您。”
萧桐站在洞穴里，她的脚后恰好是阳光能照进来的最深处。前方是在幽暗中设下的三层禁制，暗红的屏障上流淌着暴虐的妖力，凤凰的身体若隐若现。在这三层禁制之后盘坐的正是夜轻颜，他的周身是一片黑暗，隔绝了所有视线。萧桐默默注视着那道身影，听到人来报，才转过了身。
“殿下闭关已经两月有余，正是最要紧的时候。加强守卫，任何人都不能放进来。我速去速回。”
“是！”
是的，萧桐在这里也守了两个月，这是她第一次离开这个洞口。七大长老齐至，正是商议凤族大事，以及三个月后的洗礼守卫，他们凤族又该出力多少。
人已走远，守卫也都退下在洞外站立。当最外层的黑暗结界将洞口封闭起来的那一刻，一道光影自上而下地缓缓显现。这人缓慢地迈出了步子，一双眼睛终于露了出来。
知梦。
她是天宫灵仪师。
这具身体有些虚幻，知梦适应了一会，看向了那三道极其强大的禁制。下一刻她就那么抬起手来，恐怖的仙力全数泄出汇聚于手上，然后她抬起了手掌，稳稳贴在了禁制之上。
凤凰虚影睁开了眼睛，然而却不是正常的红色，而是奇异的透明色，上面还流淌着无数碎片光影，和此时的知梦的眸子一模一样。然后她就那么走了过去，虚幻的躯体轻松穿过了三道屏障，进入了内部。
夜轻颜盘膝坐于石头之上，腰背挺得笔直。知梦拂了拂袖，那些缭绕的黑雾就都散去了。知梦站在他的前方，看到了他额头上多了一个复杂的黑色印记，从形状上看的出来是一条狰狞的黑龙。知梦眼中光影变幻地更快，可惜这具不是真正的身体，不然此时的她早已落泪——
“你待我极好。是我无心。事成之日，我一定会留下你一条性命……”
知梦的手指点在了夜轻颜额头的印记上，夜轻颜豁然睁开眼睛，漆黑的竖瞳和知梦的双眸瞬间对视。恐怖的仙力在此时疯狂流转起来，知梦的眼睛中的光影缓缓旋转，渐渐浮现出一朵极其虚幻的琉璃之花。夜轻颜的瞳孔在下一瞬也生长出一朵一模一样的花朵，但却是黑色的，花瓣舒展之时也有无数的光影碎片流淌而过——
“天机有灵，灵生琉璃……”
“琉璃碎情，以我为令……”
“花成。”
知梦的手在话音落下之时被狠狠震飞，她踉跄着后退三步，嘴角流出了一丝鲜血。夜轻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衣衫外露出的皮肤上都爬出了漆黑的纹路，形状是花的根茎花的枝叶，慢慢地攀爬向上，最后覆盖了他整张面庞。失控的妖力倾泻而出，知梦勃然色变——
夜轻颜的实力，居然……？
“啊啊啊啊啊啊啊！”
夜轻颜抱住了头，长发在暴走的妖力中飞扬。知梦远远站着心如刀绞，她知道这有多痛，琉璃碎情花的花根正在缓慢地侵入他的五脏六腑，枝叶正在深深爬入他的头颅，在那里开花结果。刚刚种入花朵的这一刻是最痛苦的，夜轻颜修为又强悍无比，反抗尤为激烈，因此痛苦更加。
知梦的手在微微颤抖，身体变得更加虚幻。她的魂灵也在痛苦地挣扎，她不能、也不该对夜轻颜下此毒手，让他承受这钻心噬脑之痛。可是眼前的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不得不出手。只有趁着夜轻颜深度闭关心神沉寂，这朵花才有可能成功种下——
仙界的大计也能向前进了一步。
“对不起，对不起……”
知梦本想闭眼不看，突然周身传来一阵嗡鸣。
不好！
周边的结界发出了急剧的震动，明显是在向外面发出警示。知梦连忙上前，强制拖起夜轻颜，让他的眼睛看向了自己。眼白已经消失，全黑之中连瞳孔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就是那朵缓缓绽放的琉璃碎情花。
知梦松了口气——花已种成。
手印一变，这花瞬间进入隐匿状态。知梦的身体迅速在黑暗中分解，当那最后一双眼睛消失在空气中时，萧桐撞碎了禁制冲了进来，双眸中燃起了熊熊怒火。看到软倒在地的夜轻颜她大叫了一声，冲了过去——
“夜轻颜！夜轻颜你怎么了？夜轻颜！”
“还站着干什么！快去传长老！让七大长老全部过来！”
“是，是！”
众多属下连滚带爬地跑了，个个面如死灰。
今日过后，他们只有死亡一个下场。萧桐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片刻之后，众人在外跪着，七大长老在石头旁跪了一圈。夜轻颜已经醒来，脸色是说不出的苍白，他坐在石头上轻轻咳了一声，伸手捂住了额头。
“还痛吗？”萧桐出声。
夜轻颜的手微微抖了一抖。萧桐看的分明，勃然大怒：“你们都是饭桶吗？！我才走出了那么一会，就一会！结界警示，是外人闯入了这里，对殿下做了手脚！这三道禁制当年是谁修复的，居然连一个警示都没有吗？！”
众人瑟瑟发抖，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颤颤巍巍地道：“吾皇息怒……当务之急，是将那个人揪出来。殿下遇袭前后不过一刻钟，栖凤渊如此之大，贼人绝对还没有逃出去。”
萧桐看向外面跪着的众多护卫统领，怒道：“传我旨意，封锁整个栖凤渊，那人身上一定沾染上了八殿下爆发的那一刻的妖力气息，这气息三日之内绝不消散！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搜出来，还不快滚！！！”
“属下领命！”
“属下领命！”
夜轻颜第一次喉咙里传出的是一声极低的破碎之声。他第二次才成功说出话来，道：“都……退下吧。”
萧桐的手狠狠攥了起来。
众人见萧桐摆了摆手，如蒙大赦，连忙退下。萧桐长叹一声，道：“我栖凤渊终究还是……”
“不是你的错。凤咒结界没有人可以打破，他是用特殊的方法进来的……而且我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感觉什么都没有改变，却又什么都改变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
萧桐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心头狠狠一震。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道：“要不我护送你去生死崖，让三殿下看看？”
“……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了……你也先去吧。”萧桐只好退下，突然夜轻颜叫住了她，补充道，“知梦的伤还没有好透，你让她多喝两碗药。糖别忘了。”
“族中长老已经找来药材，我记得的。”萧桐点头，“我扶你去休息。”
……………………
“啊！”
正是正午，夜九九猛地从床上坐起，狠狠喘了两口气。殿外的宫女闻声进入，叩首道：“九殿下？”
“外面有发生什么事吗？”夜九九道，“睡个午觉都能被惊醒，我这从来没有过啊？”
“回殿下，九都峰并无何事发生。”
夜九九闷了一会，一巴掌拍在床上：“八哥怎么回事！好不容易从仙界出使回来反而去了栖凤渊，八哥不是最讨厌萧桐那女的吗？”
这句话宫女可不敢接了，当然夜九九也就是自己说说。她下了床走了两圈，突然道：“不行，我得去看一下八哥。他肯定出事了。我和他一母同胞，这心惊不是假的，八哥恐怕……”
“殿下万万不可！那栖凤渊是禁地，您千万不能去啊！”
夜九九皱起眉头：“那八哥不是进去了？那个仙界的不也破例进去了？”
“她是凤皇亲自带进去的，八殿下是凤皇的未来夫君，自然能进，可是九殿下您不能进啊！”
“……”夜九九被气到了，冲了出去，“父帝！爹！还好你出关啦！！！”
众宫女顿时面面相觑。
九都峰下是一座极其巨大的宫殿，通体玉白，样式极其大气，并没有太多的细节，装饰也很少，但是看上去格外漂亮。宫殿由周围许多是院落和最中央的方形大殿组成，这处称为“妖神殿”，是妖帝处理政事的地方。因为近年妖帝闭关，事务都转交坐落于半山腰的初晴殿了，所以这里格外寂静，也很空荡。汉白玉做成的大殿只有薄薄的白纱作为点缀，九彩的珠帘只在四角装饰了一点。然而没有人会觉得这处大殿寒酸，通体的白色都是极具质感，进深极远，那金属宝座下的台阶并不很高，但是因为这极远的距离显出极端的威严，所以哪怕那座位上只坐了一个三岁小儿，也能让进来之人感受到无尽的帝王威严。
现在这座位上坐着的正是妖帝，夜楠。
他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出头，有些胡茬，头发也乱糟糟的，但是那一双眸子极其明亮又充满威严，让人看了就忍不住俯伏下拜。但是现在这位妖帝是要对着面前的桌案下拜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政务啊啊啊啊啊啊！
“那臭小子！”
夜楠暴躁地批着公文：“来人，晓恣那小畜生在哪？把他拖进来给我批公文！”
“爹爹！”
夜楠刚刚要把一本奏折丢出去，听到这声音胡茬都颤了一下，“唰”地就站了起来。夜九九已经扑了过来，一头栽进他的胸膛，却“哎呦”一声，揉了揉头。
“怎么了？”
“爹爹你胸口太硬啦，好疼哦……”
“哎呀，爹给你揉揉。小九找我什么事啊？”
“没事就不能找爹爹啦？”夜九九站直了，头顶才到夜楠的肩头。夜楠哼了一声，道：“我都出关半个月了你才来找我，肯定有事啊。什么事，直说吧。”
最后这句话声音一平稳就显出了威严，夜九九吐了吐舌头站好，道：“刚刚午睡我被惊醒了，心头很痛。我觉得恐怕是哥哥出了事……”
“直说。”
“我想去趟栖凤渊看看哥哥，看看他有没有事。但是栖凤渊我这样进不去，所以……”
“小八出事？小八能出什么事？栖凤渊那里的防御比咱们九都峰还强，能出什么事？”
“可是我真的从来没有这么不舒服的，我和八哥一母同胞，我真的能感受到他很难受，他肯定出事了！爹爹！”
夜楠“啧”了一声：“妖神令没有警示，他应该没死。有事他会自己回来的，不用你操心。还有，你没事别下九都峰，你这实力到外边就被别人当皮球拍了。”
夜九九攥紧了手：“爹！”
他一直都这样，除了对夜九九这位唯一的女儿好一点，对其他八个儿子，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漠不关心了。妖界强者为尊，帝王之家更是如此，夜楠野蛮惯了，从来不以礼拘束儿子们，也自然不会去关心儿子们如何。在他看来只要不死就行。而对于他们的教导，礼法夜楠自己都不遵守，自然不用说教了；功法之类，他教，下手却极重，切磋也毫不留情。除了夜九九，没有一个孩子在他的对垒下能站着从擂台上下来。
爹一直都这样。
就是因为这样，二哥才被人暗害经脉全废没了妖力，三哥才险死还身却断了双腿，六哥才因幼时被人投毒导致身体虚弱再无安泰生活……
“爹。我知道您不想管哥哥们的事，你嫌麻烦。可是八哥他是您的继承人，他不一样！万一他真的出了事，那他怎么办？您怎么办？妖界怎么办？爹，你就让我去一趟吧，我求求您了！”
夜楠皱着眉头，见她要哭了，只好道：“你去有什么用？你又不能干什么，就会让你哥烦心。这样，我让晓恣去接你哥回来，我亲自给他看一看。栖凤渊还是不要去了，免得惹麻烦。”
夜九九破涕为笑：“谢谢爹爹。对了爹，还有一事。”
“直说。”
“那位仙界使者如今也住在栖凤渊，我觉得这样不妥。毕竟是妖界禁地，她一个外人这样住着也不好吧。”
“这些萧桐既然决定了，我也不好插手的。凤族自有分寸，不必多管。”
连夜楠也这么说了，夜九九只好道：“是。”
……………………
“知梦仙子，凤皇驾到。”
萧桐亲自带着药和凤族的医师来了知梦的住处，知梦连忙起身，将沾染了血的手帕团好放在了桌角。萧桐推门进来，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惊讶道：“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自然差，仙力化了虚体又做了这么多事情，此时的知梦若是站起来只怕是直接要倒下去了。
“这两天有点旧伤复发了，没事。”
“复发能成这样？”萧桐道，“医师，给仙使看一下。”
“是。”
但那双苍老的手搭上来的时候知梦还是微微心惊，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出来。医师细细把脉许久，收回了手——
“如何？”
“……”医师仔细看了眼萧桐的神色，辨别了下她对知梦的真实态度，终于开口道，“仙使恐怕这两天出手过，被反震之力伤到了心脉。”
萧桐手中的药碗坠落在地，药汁四溅。她眯起了眼，那一双赤红的凤眸渐渐流转出了无比寒光：
“……你？”
“锵——”
一只漆黑的凤凰从远处的深涧中腾飞而起，面前的大门缓缓打开。
“这里是，栖凤渊。”
“叩见吾皇！”
“叩见吾皇！！！”
萧桐身穿朱红烫金凤裙，孤立于峰顶之上。知梦从陡峭的山道缓缓向上，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群凤叩首，他们的神情中不止尊敬，甚至还有狂热。知梦觉得站着实在是有点尴尬，刚在想措辞，夜轻颜就随后走了上来。
“帝八子夜轻颜，见过凤皇殿下。”
知梦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些凤族在看到夜轻颜的时候眼中敌意很深，直到他自报了身份，他们才散去了那股敌意，却并没有像其他地方一样也对夜轻颜行礼叩见。很明显凤族人对夜轻颜八殿下的身份并不感冒，自然也就不会行叩见之礼。他们随后就盯向了站着的知梦，要知道她的身上可没有半点妖气——
仙族人。
居然是仙族？
跪着的众人已经蠢蠢欲动，眼中杀机凛然。夜轻颜直起腰来，道：“这位是仙界使者知梦仙子，为两界交往大事而来，受凤皇之邀来栖凤渊暂住，还望诸位多多照顾。”
众人杀机微微弱下，若是凤皇的贵客，他们也只能接受。
萧桐微微一笑：“夜轻颜，你看来很知道怎么说才能让他们接受知梦仙子嘛。这位仙使确实是我的贵客，任何人都不许怠慢。”
“是！”
萧桐上前道：“仙使勿怪。我这栖凤渊从来没有外人进来过，你和夜轻颜，还是这数千年来的头一个。”
“他……也叫外人？”
“我说的外人，是凤族之外的人。”萧桐道，“若非我与帝八子即将成亲，凤族人也不会放他进来的。至于仙使，既然来了，就不要乱走动，免得碰了什么禁制，不小心被杀了。”
知梦微微一笑：“多谢殿下提醒，小仙自然会谨守规矩。”
萧桐满意地走下了山峰。凤族人均是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双翼张开，从山头一跃而起，瞬间就消失在了二人视野里。
知梦这才放心说话了：“这凤族似乎对你很不尊敬。你们不计较吗？”
夜轻颜带着她下山边走边解释：“凤族情况特殊，我慢慢和你说。”
妖神血脉的传承是随机的，有可能在凤族，也有可能在龙族。为了保证妖神血脉在两家之间传承，两族联姻是自古以来就有的规定，所以夜轻颜作为未来的妖帝，必须要娶萧桐为妻。这样他们的孩子必定有一个能传承妖神血脉，那这个孩子究竟是龙还是凤，就看哪一方的血脉更霸道了——
虽然过往数代，都是他们夜家更强。当今妖帝足足有九个孩子，却只有第七个儿子是凤凰，妖神血脉也没有传承在帝七子身上。凤族已经上千年没有坐过妖帝的位置了，心里自然不甘，连带着对夜家、龙族也有很大的敌意。凤族天性孤傲，做不成掌权者就干脆封闭了栖凤渊，设下重重禁制，并且都将阵法开到了最大。凤族禁制任何其他种族进入栖凤渊，自己也不出来，彻底封闭了自我。
从那以后，栖凤渊就成为了全妖界最大的禁地，入者皆死，龙族也不例外。这样的态度没有一个掌权者可以忍受，但是凤族实力强悍又绝不退步，如果龙族逼他们太过，那势必会引起一场大战，整个妖族的元气都会大伤。在各界对妖界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内战绝不能发生，所以最终龙族选择了忍让。总之凤族也算是偏安一隅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那就不招惹他们就好了。
“我送你来这里也是这个原因。栖凤渊没有外人打扰，那些对你喊打喊杀的声音也传不到这里。你好好养伤，不要多想啦。”
知梦道：“好。”
萧桐把她安置在了一处险峻的山峰，这里紧挨着最外援的超级禁制，算是这里最为偏僻的地方。夜轻颜第二日起就去了萧桐的静室闭关，听这里的人说，不到半年夜轻颜就要接受他的第五次洗礼，这也是最后一次。具体的洗礼是什么样的知梦没有打听出来，只知道这对于他极其重要，对整个妖族更是如此。妖族的气运就在这一次洗礼上面，所以全妖族都在为这件事情做着万全的准备，九都峰那边前几日就已经开始全面重建，各样结界禁制是从前的三倍之多。为了这次洗礼的顺利进行，全妖界的所有大能都会前来九都峰守护夜轻颜，他的七个哥哥也同样会赶回来替他护法。
当真是一场盛事。
知梦就坐在这超级禁制的边上看着它缓缓流转，琉璃色的眸中光影流转，神秘无比。身上的伤早就好了，心头却在隐隐作痛。夜轻颜怎么也想不到，把她带进栖凤渊，才是最错误的选择。
……………………
“启禀吾皇，吾族的七位长老已经尽数出关，正在前殿等您。”
萧桐站在洞穴里，她的脚后恰好是阳光能照进来的最深处。前方是在幽暗中设下的三层禁制，暗红的屏障上流淌着暴虐的妖力，凤凰的身体若隐若现。在这三层禁制之后盘坐的正是夜轻颜，他的周身是一片黑暗，隔绝了所有视线。萧桐默默注视着那道身影，听到人来报，才转过了身。
“殿下闭关已经两月有余，正是最要紧的时候。加强守卫，任何人都不能放进来。我速去速回。”
“是！”
是的，萧桐在这里也守了两个月，这是她第一次离开这个洞口。七大长老齐至，正是商议凤族大事，以及三个月后的洗礼守卫，他们凤族又该出力多少。
人已走远，守卫也都退下在洞外站立。当最外层的黑暗结界将洞口封闭起来的那一刻，一道光影自上而下地缓缓显现。这人缓慢地迈出了步子，一双眼睛终于露了出来。
知梦。
她是天宫灵仪师。
这具身体有些虚幻，知梦适应了一会，看向了那三道极其强大的禁制。下一刻她就那么抬起手来，恐怖的仙力全数泄出汇聚于手上，然后她抬起了手掌，稳稳贴在了禁制之上。
凤凰虚影睁开了眼睛，然而却不是正常的红色，而是奇异的透明色，上面还流淌着无数碎片光影，和此时的知梦的眸子一模一样。然后她就那么走了过去，虚幻的躯体轻松穿过了三道屏障，进入了内部。
夜轻颜盘膝坐于石头之上，腰背挺得笔直。知梦拂了拂袖，那些缭绕的黑雾就都散去了。知梦站在他的前方，看到了他额头上多了一个复杂的黑色印记，从形状上看的出来是一条狰狞的黑龙。知梦眼中光影变幻地更快，可惜这具不是真正的身体，不然此时的她早已落泪——
“你待我极好。是我无心。事成之日，我一定会留下你一条性命……”
知梦的手指点在了夜轻颜额头的印记上，夜轻颜豁然睁开眼睛，漆黑的竖瞳和知梦的双眸瞬间对视。恐怖的仙力在此时疯狂流转起来，知梦的眼睛中的光影缓缓旋转，渐渐浮现出一朵极其虚幻的琉璃之花。夜轻颜的瞳孔在下一瞬也生长出一朵一模一样的花朵，但却是黑色的，花瓣舒展之时也有无数的光影碎片流淌而过——
“天机有灵，灵生琉璃……”
“琉璃碎情，以我为令……”
“花成。”
知梦的手在话音落下之时被狠狠震飞，她踉跄着后退三步，嘴角流出了一丝鲜血。夜轻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衣衫外露出的皮肤上都爬出了漆黑的纹路，形状是花的根茎花的枝叶，慢慢地攀爬向上，最后覆盖了他整张面庞。失控的妖力倾泻而出，知梦勃然色变——
夜轻颜的实力，居然……？
“啊啊啊啊啊啊啊！”
夜轻颜抱住了头，长发在暴走的妖力中飞扬。知梦远远站着心如刀绞，她知道这有多痛，琉璃碎情花的花根正在缓慢地侵入他的五脏六腑，枝叶正在深深爬入他的头颅，在那里开花结果。刚刚种入花朵的这一刻是最痛苦的，夜轻颜修为又强悍无比，反抗尤为激烈，因此痛苦更加。
知梦的手在微微颤抖，身体变得更加虚幻。她的魂灵也在痛苦地挣扎，她不能、也不该对夜轻颜下此毒手，让他承受这钻心噬脑之痛。可是眼前的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不得不出手。只有趁着夜轻颜深度闭关心神沉寂，这朵花才有可能成功种下——
仙界的大计也能向前进了一步。
“对不起，对不起……”
知梦本想闭眼不看，突然周身传来一阵嗡鸣。
不好！
周边的结界发出了急剧的震动，明显是在向外面发出警示。知梦连忙上前，强制拖起夜轻颜，让他的眼睛看向了自己。眼白已经消失，全黑之中连瞳孔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就是那朵缓缓绽放的琉璃碎情花。
知梦松了口气——花已种成。
手印一变，这花瞬间进入隐匿状态。知梦的身体迅速在黑暗中分解，当那最后一双眼睛消失在空气中时，萧桐撞碎了禁制冲了进来，双眸中燃起了熊熊怒火。看到软倒在地的夜轻颜她大叫了一声，冲了过去——
“夜轻颜！夜轻颜你怎么了？夜轻颜！”
“还站着干什么！快去传长老！让七大长老全部过来！”
“是，是！”
众多属下连滚带爬地跑了，个个面如死灰。
今日过后，他们只有死亡一个下场。萧桐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片刻之后，众人在外跪着，七大长老在石头旁跪了一圈。夜轻颜已经醒来，脸色是说不出的苍白，他坐在石头上轻轻咳了一声，伸手捂住了额头。
“还痛吗？”萧桐出声。
夜轻颜的手微微抖了一抖。萧桐看的分明，勃然大怒：“你们都是饭桶吗？！我才走出了那么一会，就一会！结界警示，是外人闯入了这里，对殿下做了手脚！这三道禁制当年是谁修复的，居然连一个警示都没有吗？！”
众人瑟瑟发抖，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颤颤巍巍地道：“吾皇息怒……当务之急，是将那个人揪出来。殿下遇袭前后不过一刻钟，栖凤渊如此之大，贼人绝对还没有逃出去。”
萧桐看向外面跪着的众多护卫统领，怒道：“传我旨意，封锁整个栖凤渊，那人身上一定沾染上了八殿下爆发的那一刻的妖力气息，这气息三日之内绝不消散！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搜出来，还不快滚！！！”
“属下领命！”
“属下领命！”
夜轻颜第一次喉咙里传出的是一声极低的破碎之声。他第二次才成功说出话来，道：“都……退下吧。”
萧桐的手狠狠攥了起来。
众人见萧桐摆了摆手，如蒙大赦，连忙退下。萧桐长叹一声，道：“我栖凤渊终究还是……”
“不是你的错。凤咒结界没有人可以打破，他是用特殊的方法进来的……而且我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感觉什么都没有改变，却又什么都改变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
萧桐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心头狠狠一震。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道：“要不我护送你去生死崖，让三殿下看看？”
“……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了……你也先去吧。”萧桐只好退下，突然夜轻颜叫住了她，补充道，“知梦的伤还没有好透，你让她多喝两碗药。糖别忘了。”
“族中长老已经找来药材，我记得的。”萧桐点头，“我扶你去休息。”
……………………
“啊！”
正是正午，夜九九猛地从床上坐起，狠狠喘了两口气。殿外的宫女闻声进入，叩首道：“九殿下？”
“外面有发生什么事吗？”夜九九道，“睡个午觉都能被惊醒，我这从来没有过啊？”
“回殿下，九都峰并无何事发生。”
夜九九闷了一会，一巴掌拍在床上：“八哥怎么回事！好不容易从仙界出使回来反而去了栖凤渊，八哥不是最讨厌萧桐那女的吗？”
这句话宫女可不敢接了，当然夜九九也就是自己说说。她下了床走了两圈，突然道：“不行，我得去看一下八哥。他肯定出事了。我和他一母同胞，这心惊不是假的，八哥恐怕……”
“殿下万万不可！那栖凤渊是禁地，您千万不能去啊！”
夜九九皱起眉头：“那八哥不是进去了？那个仙界的不也破例进去了？”
“她是凤皇亲自带进去的，八殿下是凤皇的未来夫君，自然能进，可是九殿下您不能进啊！”
“……”夜九九被气到了，冲了出去，“父帝！爹！还好你出关啦！！！”
众宫女顿时面面相觑。
九都峰下是一座极其巨大的宫殿，通体玉白，样式极其大气，并没有太多的细节，装饰也很少，但是看上去格外漂亮。宫殿由周围许多是院落和最中央的方形大殿组成，这处称为“妖神殿”，是妖帝处理政事的地方。因为近年妖帝闭关，事务都转交坐落于半山腰的初晴殿了，所以这里格外寂静，也很空荡。汉白玉做成的大殿只有薄薄的白纱作为点缀，九彩的珠帘只在四角装饰了一点。然而没有人会觉得这处大殿寒酸，通体的白色都是极具质感，进深极远，那金属宝座下的台阶并不很高，但是因为这极远的距离显出极端的威严，所以哪怕那座位上只坐了一个三岁小儿，也能让进来之人感受到无尽的帝王威严。
现在这座位上坐着的正是妖帝，夜楠。
他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出头，有些胡茬，头发也乱糟糟的，但是那一双眸子极其明亮又充满威严，让人看了就忍不住俯伏下拜。但是现在这位妖帝是要对着面前的桌案下拜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政务啊啊啊啊啊啊！
“那臭小子！”
夜楠暴躁地批着公文：“来人，晓恣那小畜生在哪？把他拖进来给我批公文！”
“爹爹！”
夜楠刚刚要把一本奏折丢出去，听到这声音胡茬都颤了一下，“唰”地就站了起来。夜九九已经扑了过来，一头栽进他的胸膛，却“哎呦”一声，揉了揉头。
“怎么了？”
“爹爹你胸口太硬啦，好疼哦……”
“哎呀，爹给你揉揉。小九找我什么事啊？”
“没事就不能找爹爹啦？”夜九九站直了，头顶才到夜楠的肩头。夜楠哼了一声，道：“我都出关半个月了你才来找我，肯定有事啊。什么事，直说吧。”
最后这句话声音一平稳就显出了威严，夜九九吐了吐舌头站好，道：“刚刚午睡我被惊醒了，心头很痛。我觉得恐怕是哥哥出了事……”
“直说。”
“我想去趟栖凤渊看看哥哥，看看他有没有事。但是栖凤渊我这样进不去，所以……”
“小八出事？小八能出什么事？栖凤渊那里的防御比咱们九都峰还强，能出什么事？”
“可是我真的从来没有这么不舒服的，我和八哥一母同胞，我真的能感受到他很难受，他肯定出事了！爹爹！”
夜楠“啧”了一声：“妖神令没有警示，他应该没死。有事他会自己回来的，不用你操心。还有，你没事别下九都峰，你这实力到外边就被别人当皮球拍了。”
夜九九攥紧了手：“爹！”
他一直都这样，除了对夜九九这位唯一的女儿好一点，对其他八个儿子，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漠不关心了。妖界强者为尊，帝王之家更是如此，夜楠野蛮惯了，从来不以礼拘束儿子们，也自然不会去关心儿子们如何。在他看来只要不死就行。而对于他们的教导，礼法夜楠自己都不遵守，自然不用说教了；功法之类，他教，下手却极重，切磋也毫不留情。除了夜九九，没有一个孩子在他的对垒下能站着从擂台上下来。
爹一直都这样。
就是因为这样，二哥才被人暗害经脉全废没了妖力，三哥才险死还身却断了双腿，六哥才因幼时被人投毒导致身体虚弱再无安泰生活……
“爹。我知道您不想管哥哥们的事，你嫌麻烦。可是八哥他是您的继承人，他不一样！万一他真的出了事，那他怎么办？您怎么办？妖界怎么办？爹，你就让我去一趟吧，我求求您了！”
夜楠皱着眉头，见她要哭了，只好道：“你去有什么用？你又不能干什么，就会让你哥烦心。这样，我让晓恣去接你哥回来，我亲自给他看一看。栖凤渊还是不要去了，免得惹麻烦。”
夜九九破涕为笑：“谢谢爹爹。对了爹，还有一事。”
“直说。”
“那位仙界使者如今也住在栖凤渊，我觉得这样不妥。毕竟是妖界禁地，她一个外人这样住着也不好吧。”
“这些萧桐既然决定了，我也不好插手的。凤族自有分寸，不必多管。”
连夜楠也这么说了，夜九九只好道：“是。”
……………………
“知梦仙子，凤皇驾到。”
萧桐亲自带着药和凤族的医师来了知梦的住处，知梦连忙起身，将沾染了血的手帕团好放在了桌角。萧桐推门进来，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惊讶道：“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自然差，仙力化了虚体又做了这么多事情，此时的知梦若是站起来只怕是直接要倒下去了。
“这两天有点旧伤复发了，没事。”
“复发能成这样？”萧桐道，“医师，给仙使看一下。”
“是。”
但那双苍老的手搭上来的时候知梦还是微微心惊，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出来。医师细细把脉许久，收回了手——
“如何？”
“……”医师仔细看了眼萧桐的神色，辨别了下她对知梦的真实态度，终于开口道，“仙使恐怕这两天出手过，被反震之力伤到了心脉。”
萧桐手中的药碗坠落在地，药汁四溅。她眯起了眼，那一双赤红的凤眸渐渐流转出了无比寒光：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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