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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

    米线

    往往可口的小吃,地摊货最为正宗,毕竟它们秉着薄利多销的理念,最注重味道。而人往往念旧,吃惯了一家地摊的口味,便会觉得他家的同款小吃是其他家无法相比的,于是隔三差五地到那家地摊吃小吃。

    我念念不忘的,是云南的米线了,而觉得最可口的,也是一家无名无牌的地摊货。

    一口一次只能容下一人份米线的小铁锅,加入熬好了的汤,烧开之后放入切成丝的莲花白,切成片的番茄,滤过水的豆芽。再将已用开水浸泡过的米线搁入其中,放葱姜蒜、盐醋味精等各种调料,最后是一勺店家自制的肉末酱,简简单单煮上三五分钟,美味便已出锅。这种做法几乎家家一样,你也可以买食材回家自制,但各家做出的口味差别甚大。中国传统美食难以复制的神奇,由此可见一斑。

    小时候一碗米线的价格,是两块钱,那时我们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花两块钱让我时不时去享受那种美味的。我能在吃上一碗米线,也得满足很多条件:那天须是赶集的日子,否则不摆地摊;学校要放假,要不然也去不了集市;妈妈让我上街,不去田里干活;陪奶奶上街,帮她用竹箩背东西;奶奶想吃米线。这几个条件,缺了任何一个,都没法吃上一碗香喷喷的米线。

    爷爷是个退休的小学教师,每月有固定的退休工资。当家里缺了田里产不出的必须品,才会去集市买办,一般情况下是买爷爷抽的烟,奶奶吃的药,还有田里干活的农具。集市在镇子里,有四十多分钟的路程。我和几个唐哥唐弟,会被叫去帮忙用竹篓背买办的物品。而奶奶每次去集市,常会固定在一家地摊吃一碗米线,当作赶集累了的休息,也好补充能量,饱着肚子走完回家的路程。我们因而有了机会品尝奶奶所钟爱的米线,于是也渐渐成为我们所钟爱的,这是那时的自己没有想明白的事情——人的品味和喜好是会被传染的,而且特别容易受长辈的影响。

    不是每个集市都能吃到米线,不是每次都能随奶奶上街。那是一个朗日的午后,我陪着母亲去集市,照平日的惯例,是什么东西也吃不了的,须得饿着归家。偏偏那次,母亲问我想要吃什么,而我那天居然没忍住,说我想要吃米线。而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承受了多少悔恨。

    母亲急着回家,而我却一心想在我经常吃的那家地摊上吃米线。但他家那里当时排队的人太多了,毕竟味道确实好。母亲不想等那么久,就在隔壁的地摊上买了一碗米线给我吃。而我当时,却不明白母亲为什么没和我一起吃,不明白家里拮据的处境,心里只想着吃好吃的米线。母亲没有坐在旁边陪我,她只是站在地摊外的人群中等我,眼中有焦急和疲惫。

    我还未吃到一半,就觉得那家地摊的米线根本没有常吃的那家好吃。我任性地跟母亲说我要吃隔壁那家的米线。我忘记了母亲当时脸上的表情,她把两块钱给了我。自去吃我吃剩了的米线。

    我终于如愿以偿了,可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将我面前的米线吃完。我从地摊上站了起来,想招呼母亲来吃我吃不下的米线,这样的话,两碗米线两个人吃,也算一人吃了一碗。

    人群中一片嘈杂,仿佛在嘲笑我的任性和不懂事。我看到了母亲的脸,是一张侧脸,正端着盛米线的碗喝汤。夕阳正照在她的脸上,额头上的一缕头发搭下来,顺着碗边向下垂。母亲静静地承受所有的不容易,没有任何怨言。我顿了一下,突然明白我做错了,我没有任性和随心所欲的资格。母亲吃米线的画面在我脑中定格,久久不能消却,预示了我在今后的人生中将无数次把它回想。我叫了一声:妈!她的脸庞转了过来……

    之后的事情我记不得了,我记不得我那碗我任性要吃而没有吃完的米线结局是什么样,我记不得母亲有没有对我发火,我记不得我们是怎么回到家里的。或许,它们都被那夕阳下的场面冲淡了,留不下丝毫痕迹。

    就这般地,我的脸面是靠了父母的隐忍和付出而撑起来的,我也将会无数次地悔恨我曾经犯下的错,无论我的错是多么渺小和不值一提。

    至今,再也寻不到那样美味的米线了,即便是集市上的地摊,也再也没有当年的味道。而无论在何处,在菜单上看到米线两个字,都会禁不住要点一份来吃。我知道不可能是当年的滋味,但由它带来的回忆,失落与悔恨中,是要过得更好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