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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识青衣,乘风夜宴

    卢逸尘躲在花丛中,只听得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老妇的咳嗽声越来越近。忽地,只听那个老妇说:“你不必这般担忧,这只是老毛病罢了。”紧接着,另一个声音传来:“大夫早就说过你年轻时体寒又有内伤,教你今后莫动气,少出力,在家养着最为好。怎地今天还自己个出去,不和我们打声招呼。”这声音较之老妇更为年轻,显然是那位女子在说话,她声音糯而不腻,却又温柔雅致,虽是埋怨之意却端得是优雅悦耳,听得卢逸尘心中好生舒服。

    他不由得睁大一双眼睛透过花叶间的缝隙向外看去,二人此时正在离他十丈开外之处走来。他视力甚佳,只见老妇身着青色长袍,佝偻着背脊,身侧右边站着女子正双手扶着她。卢逸尘仔细一看那女子,登时觉得这世界上没有比她更好看的人了,那女子杏眼桃腮,肌肤如玉,身段高挑腰肢纤细,乌黑的云鬓高耸,顶梢儿上斜斜的插着一枚通透碧澈的玉簪,身上穿着一件绛红色的丝质长裙,远远望去,便如同画中的凌波仙子一般,缓缓朝他走来。

    尽管卢逸尘尚不晓男女之事,见了她竟然也是心神一荡。青衣坊诸女虽年纪尚小,但都也出落得明艳清丽、风华绝代,她们或清纯、或甜美、或娇稚、或可爱,总之各自有各自美的特点,卢逸尘见了已是惊为天人。现下这位女子容貌清美绝俗世上罕有,其眉宇间还透露出一种高贵英挺的脱俗之气,端得是七分艳丽三分英气,立时便将青衣诸女比了下去。

    只见那美女脸上略有担忧之色,那老妇挥挥手道:“不打紧,我之前从福建动身只消三日便赶到浙江,现下出去走走打什么紧。”女子眉头一皱,嗔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还当是昨儿个呢。现下可好了,落得个气息阻塞、血脉不通,怕是得养上三五个月不得下床呢。”

    老妇捂着心口,喘着粗气道:“唉,若非那些小厮仗势欺人,我怎地会气的动真气呢,若非动了真气又岂会带出这老病呢?唉,当真气不过,若是年轻十几岁,但教他们咳咳咳……但教他……。”老妇正说着方才发生的恼人之事,显是心中积怨尤甚,胸中顿时一滞,咳得更加猛烈了。女子一边扶着老妇一边伸出左手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叹道:“这世道人们一对双眼生来只瞧得见别人外貌,见你年老便不拿你做数,见你年轻力壮便不敢妄动。是以妄人多、俗人扰,圣人少的找不着。这也没得法子罢。”

    这话甫一说出,在旁偷看的卢逸尘登时脸一红,想起今天现下偷看的行径,和这女子所说的俗人也无不同,他暗自愧疚道:“卢逸尘啊卢逸尘,见得漂亮女子便一旁偷偷窥视,这一对眼珠子不也是只用来看旁人外貌么,你还兀自觉得自个好生了得,妄人一个罢了。”便将头转了过去。

    老妇涨红了脸兀自咳嗽,那女子她宽慰道:“婆婆你也莫生气了,这些日子我会叫念伊他们好生照料你的,剩下的事儿就交给我罢。”那老妇双手挽着女子的手臂,兀自咳嗽的厉害,根本说不上话。

    女子见状,螓首微摇,二人便这般慢慢越行越远。卢逸尘心道:“这二人从院子外进来,一路畅行无阻,显然是青衣坊中人,但却不晓得是谁。嗯,一老一少,那位年轻些的大姊生的这般好看,想必是大姊罢!”他忽地一惊,一拍脑袋暗叫:“大姊叫那老妇人为婆婆,又这般费力的照料,莫不是那老妇人便是……青衣婆婆?”

    他赶忙朝二人消失的方向追去,只行出百余步,见到那女子将老人送入路旁的一座小宅,自己转身退回小径上,兀自摇了摇头。卢逸尘躲在一旁的大树后心道:“这间屋子定是婆婆居所,是以她不擅自进入。是了,她定是大姊。”

    那女子忽地转向卢逸尘藏身之处,杏眼圆睁地喝道:“哪家的小猴崽子,来我青衣坊放肆,还不快出来!”她的声音颇为严厉,这可吓得卢逸尘不轻,他见被人识穿,赶忙从树后慢慢走出,红着脸低着头走向女子那去。

    女子本道是登徒浪荡之人偷偷潜入门派,却见到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儿,登时一怔道:“原来是个小娃娃,我还道是先前和婆婆起冲突的那些人。小娃子,你怎地进了咱们这?”她见来者是个孩童,语气变软了下来。卢逸尘低头抱拳,磕磕巴巴道:“小弟卢……卢逸尘,适才,多、多……多有得罪,还请……请原宥则个。”他心中愧疚,声音微弱,最后几个字竟未吐出。

    那女子见他害怕至极,语气又软了三分,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柳老爷的徒弟,怎地跑到我们这后院来了,你可知我们这后院寻常男子是万万不得进的。”卢逸尘吓得忙说:“我……我随沈姊姊一同的……她、她中道忘了东西,便教我……教我在此处等。”那女子笑了一声,哂道:“原来是欺霜这丫头,带了你来却自个跑了,这成何体统,此处是我派后院居所,所住皆是女眷,怎地能教你一个小男娃在这一人待着,我见着了须得好好说说她。”

    卢逸尘一听大姊要教训二姊,想到方才自己答应二姊的事,吓得腿一软,伏在地上道:“二姊确实是忘了东西在屋里,她教我在原处等她,是我自己个儿跑出来玩儿的。这事万怪她不得!”说着伸手指向了方才二人分手之处。

    那女子咯咯笑了两声道:“你这般害怕,还不忘维护他人,倒是挺讲义气。那我问问你,你为何不听欺霜的话,却跑到园子这边来躲在一旁偷瞧。”卢逸尘脸几乎都贴在了地上,颤颤说:“我一人闷的紧,觉得这园子好看新鲜,便想着四处逛逛。见到大姊和婆婆进来,我好奇,便想着在旁边瞧瞧。”他这话说的半真半假,起初听到门外有人进来他并无意上前凑近,只是远望进来的女子身材姣好,是以方才好奇心大起,遂偷偷躲在一旁。但这话此时可决计不能说出,否则教师父知道了屁股免不了又是一顿挨打。

    那女子听后却奇道:“咦,怎地你瞧见念伊回来了?”卢逸尘知青衣坊的大弟子名叫念伊,便以为这女子就是念伊,现下听女子语气似乎不是其人,但青衣坊女侠的狡黠聪慧他早已领教,心里吃不准她是不是在逗弄自己。只得伏在地上不起,不敢言语。

    那女子忽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晓得了,小娃娃,你且抬头看看我罢。”卢逸尘自打被认出以后一直羞得不敢抬头,现下方才慢慢把头抬起。忽地他微微一愣,这女子眼角、嘴边、脖颈上都隐隐有着浅浅皱纹,虽丝毫不阻却其美貌,但也绝非二八少女的模样,他曾听闻大姊今方十八岁,那么眼前这位少妇便决计不可能是大姊。先前他没有机会凑近观察,是以并未发现这些细节。可是这女子能顷刻辨别出他躲在一旁的细微声响,显是武功高强之辈。

    但是除了屋里的青衣婆婆还会有谁具备这般深湛的内力修为呢?

    女子见他抬头,便问道:“现下你知道我是谁了吗?”他挠了挠头,道:“逸尘不知,还望……还望……嗯……”他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位美妇,忽地灵机一动,道:“还望姨姨示下,如有冒犯,请让逸尘亲自向姨姨和青衣婆婆道歉。”那美妇知他认错人,不由地觉得好笑。

    卢逸尘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只听得后面远远传来沈欺霜的声音:“逸尘,你在哪里?咱们该走啦!”他一听救星来了,连忙向后喊道:“二姊,我在婆婆的小屋这里。”他生怕沈欺霜找不见,一边喊一边用力挥舞双手。

    沈欺霜此刻正在百步之外,她定睛一瞧,才知自己闯了大祸,便立时运起轻功飞奔过来。卢逸尘心中正暗舒一口气,谁知沈欺霜甫一赶到,便旋即跪在地上向那美妇深深一拜,道了一声:“师父!”

    卢逸尘不禁大为惊谔,他自知此女并非大姊,那定当是鱼青衣的至亲好友,未曾想过这竟是鱼青衣本人。

    他望了望二人,愣了良久,他只道纵使鱼青衣年轻时风华绝代,现下也已经是年逾花甲的老人,怎地都决计不可能如眼前一般。但他怎知青衣坊内功高深玄妙,更有减缓容颜衰老的神奇功效,加上鱼青衣平素里驻颜有术,是以她外貌看起来便如同三十几岁的女子一般。

    卢逸尘双眼圆睁,嘴巴长得大大的,兀自呆呆地杵在一旁。鱼青衣见他这副模样暗暗觉得好笑,知他之所以这般,皆是因为自己容貌,心里又有一些自得。

    她缓缓对沈欺霜道:“欺霜,师父教你去接柳老爷他们,他们人呢?”沈欺霜道:“徒儿早就将他们接到庄子里了,现下柳爷爷还在还剑阁,徒儿担心逸尘觉得无趣,便带他来周遭儿逛一逛。”

    鱼青衣接着道:“你便把他一人丢在咱们后院里?咱们这的园子不比别处,处处是奇门五行之阵,你便不怕他在这走丢了?”沈欺霜见师父责问,心里一阵惶恐,忙解释道:“徒儿已将咱们这的布置都告诉逸尘了,逸尘聪明绝顶,现下已然知道这的路怎么走了。徒儿本是打算带他回还剑阁等师父回来,没想到忘了将给小七做的衣裳带上,只得独自回房去取,便把逸尘留在此处。”

    卢逸尘见沈欺霜声音发颤,浑身瑟瑟,哪还有平时的机灵劲。心知她害怕师父责罚,沈欺霜待自己甚好,可不能让她受责骂。于是豪气登生,双手抱拳对鱼青衣道:“青衣姊……婆婆,逸尘贪玩,觉得园子里什么都有趣的紧,是以到处乱跑惊动了……婆婆,请婆婆要责罚便责罚逸尘罢,此事须怪她不得!”为了保护沈欺霜,他硬提了一口真气壮胆,是以声音也大了,腰板也直了起来,只是每每要叫鱼青衣婆婆时,舌头总是不自觉地打颤。

    此二人一个惊慌失措、一个强装正义凌然,鱼青衣只觉得好笑,可是脸上并未显露出来,她故意板着面孔不理卢逸尘,对沈欺霜冷冷道:“欺霜你抬起头,告诉师父。师父可曾立下过规矩,除非掌门允许,任何男子不得入我后院?”

    青衣坊内素来皆为女眷,鱼青衣又对男女之别向来看的甚重,后院又是众女眷休息之地,男子更是不得入内。沈欺霜偷偷把卢逸尘丢在此处,已违反了师门之命,方才见师父将卢逸尘抓个正着,心知大事不好。

    在沈欺霜尚小的时候,鱼青衣对自己几个弟子管教却极严,稍有违逆之意便要吃师父一顿板子。每次要训责她们之前总是会用这般冷淡的语气问他们话。随着弟子年纪的增长,鱼青衣早已不再如以往那般严厉,平时也极少训斥弟子,相反,她对自己的几个弟子越发宠爱宽容。

    即便如此,也许是小时候挨过太多的板子,沈欺霜心知自己犯下大罪,现下一听到师父的语气立时吓得哭了出来,只见她兀自抬起身子,双手捏住左右耳朵,哭道:“呜呜,欺霜知错了,求师父不要打欺霜。”

    先前娇俏顽皮的沈欺霜已然哭的梨花带雨,卢逸尘见了,心知不妙,忙向鱼青衣拜道:“婆婆都是逸尘不好,你惩罚逸尘罢,不要怪二姊!”说着咚咚咚磕起了头,沈欺霜见卢逸尘为自己求饶,心下感激,转过身对逸尘道:“逸、逸尘,你、你别这般,都是二、二姊不好,呜呜呜。”她虽然是对卢逸尘说话,但双手仍兀自捏着耳朵,身体不住左右摇晃。

    两个孩子这般互相回护,甚是有情有义,鱼青衣瞧了倒是颇为感慨,心里不自觉想起在沈欺霜年幼时,每当自己要惩罚她,她也是这般一边护住耳朵让她拧不到、一边摇着身体撒娇求饶。她未曾想自己的二弟子虽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这个当口却还像当年那个可爱稚嫩的小女孩,心里觉得又是可爱又是可笑,于是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二人听到鱼青衣笑出声了,均大感诧异,两双眼睛齐齐看向她。鱼青衣柔声道:“怎地欺霜,你还道师父要像你小时候那般拧你的耳朵吗?”沈欺霜杏眼含泪,委屈地点了点头。

    鱼青衣笑道:“那会你还是个小女娃,拧一拧耳朵还不打紧,现下你都长成这般大姑娘了,要是师父把你耳朵拧坏了,教你今后还怎么嫁人?”

    沈欺霜听师父语气中并无不快,一时不敢置信,喃喃问道:“那师父,师父可要责罚欺霜。”鱼青衣笑着将她扶起,道:“你又没做错事,师父罚你作甚?”沈欺霜才知师父适才是在逗弄自己,立刻撅嘴哀怨道:“师父你欺负徒儿!”说着转过身子,兀自红了脸。

    鱼青衣知道徒儿害羞,好声道:“你们长大了,平常又不来和师父玩儿,师父一个人闷得紧。”谁知沈欺霜仍是不依,鱼青衣便只得不停好言哄着。

    鱼青衣天资聪颖,身负绝技所涉甚广,剑法拳掌、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无一不通,可谓包罗万象。从前她念及弟子年纪尚小,才严加管教,但这般严厉实是与她本性不符。待到弟子长大才一改严师做派,恢复了年轻时的活泼。方才皆是因她童心忽起,于是便戏弄了二人。

    她好容易方将沈欺霜哄得转过身来,忽地注意到卢逸尘尚跪在地上,奇道:“啊哟,逸尘你怎地还跪在地上?初次见面,却没来由的向婆婆磕了几个头,当真是对你不起。”

    卢逸尘见鱼青衣笑出声,一时间事情转折太快,当真如梦一般,他竟已有些痴了,心里暗道:“怪不得二姊这么爱戏弄人,原来是有师承的,现下终于知道为何青衣坊短短时间便与少林武当齐名了,这里的人当真都是高手,当真一个都得罪不起。”心里正感叹的时候,见鱼青衣笑着道歉叫自己起来,他痴痴地点了点头,便欲站起。

    他此刻尚是惊魂未定,加上跪的时间久了,只觉得环跳穴一麻,紧接着脚底一软,竟跌倒在地。鱼青衣和沈欺霜见状“啊哟”一声均凑到他身前,鱼青衣怜爱地看着他,用双手托住他腋下。他只觉一股暖流传到自己身体里,犹如江海一般绵延不觉,顿觉双脚忽地不麻了,身子缓缓被这股内力托了起来。他知是鱼青衣用内力相助,只觉这股内力和煦内敛,却又如同江海大河一般绵绵不尽,当真是绝顶的境界,心下甚是敬佩。他双手抱拳谢道:“多谢婆婆相助。”

    方才他不顾自身为沈欺霜求情,小小年纪便重情重义,鱼青衣不由暗赞。待卢逸尘站起,方才得以仔细端详他。只见他生得甚是白皙,阔颌方顶的国字脸,眼睛狭长微斜并不甚大,微挺的鼻梁下两片厚实的嘴唇,颇显忠厚坚定之意。卢逸尘论样貌并非如江湖上风流少侠那般生的俊美,但五官放在一起眉宇间颇有英挺之息。

    鱼青衣素来不喜样貌过于俊美的男子,现下见了他一副天庭饱满,唇红齿白之相,心里颇为喜爱,捏着他小脸笑道:“你这娃娃模样生的倒是周正,丝毫无奸邪之意,嗯,既不像你师父那般清隽严肃,也不文弱造作,长大了定是一个样貌端正的男子汉。”

    卢逸尘相貌本来并不出众,极少有人夸奖自己外貌,现下虽不知她此话是否仅是出于善意,心里仍不禁大喜,笑眯眯地谢道:“多谢婆婆夸奖,我长这般大,还未有人这般夸过我。”鱼青衣笑道:“你师父有眼光,挑了个面相这般好汉的徒儿。”

    卢逸尘虽听鱼青衣说自己有英雄好汉的模样,顿觉遇上知音,也顾不得其他,只是激动地握住她的手,连连感谢。鱼青衣拍了拍他的小脑袋,道:“随婆婆去见你师父罢。”

    她目光又转向在一旁的沈欺霜,沈欺霜正笑盈盈地俏立一旁,脸上再无闺怨之意,便道:“欺霜,你将衣裳送到小七房中吧,方才为师在外边瞧见赵婆婆与人争执,便教她独个先回来了,现下她应当已经在房里了。你快教她换上衣服,别磨磨蹭蹭,随你一同来还剑阁。”沈欺霜点了点头,道:“是,徒儿这就去。”说罢冲卢逸尘眨了眨眼睛,便独自走了。

    鱼青衣拉着卢逸尘便往还剑阁走去,她怕众人等的心焦,当下微运轻功,又担心卢逸尘年小力弱跟不上自己,便牵着卢逸尘的小手,二人一道前行。岂知卢逸尘脚力不弱,竟不需自己掌上使劲便能与自己并肩而行,现下两人足不沾尘,在青衣坊的园林内轻飘飘的穿行。

    她心里暗暗称奇,赞道:“你这娃娃小小年纪,轻功倒挺俊,不简单,不简单。”

    卢逸尘自然没有鱼青衣这般深厚的内力轻功,但他知鱼青衣心有好意,为了照顾自己,是以暗自运劲,不愿拖人后退。

    他笑着对鱼青衣道:“逸尘已是勉力而为,若非婆婆照顾逸尘有意放慢脚步,只怕现下已然落下甚远了。”施展轻功时须得提足真气,若开口说话便会真气涣散落了下来。鱼青衣见卢逸尘说话时脚下步伐丝毫不乱,知他内功修为不弱,又听他言语谦逊,心中大赞难得:“不错不错,当真是造化传人,可把我的几个徒儿比下去啦。”

    卢逸尘知道鱼青衣师乃是绝顶高手,心里一直对这位青衣婆婆分外敬重崇拜,现下得到了她亲口的赞许,不禁飘飘然起来。轻功好坏皆得益于这个人的脚力和内力,若是路途较短则脚力所占优势更大,但若要说如何将四肢百骸真气源源调动不歇,那便要考校一个人的内息运转之术了。

    卢逸尘脚力、内力皆不俗,但是他现下心里正得意,便自忘了转息不断的法门,忽地脚下一个拌蒜,身体登时摔了出去,眼睁睁地便要摔个狗啃泥。一股轻柔的内力忽然从前胸传来,徐而不急却又浑厚有力,自是身边鱼青衣出手相助。

    他奔跑时力道何其之大,若是忽地用力道阻住他身体,那么他便相当于同时受到两股极大的外力,即便身体因此得以停下来,多半也要受一点伤,可鱼青衣的内力却是恰到好处,既稳稳地在半空中托住了他的身体,又徐徐化解了他摔出时的力道,卢逸尘这一跤不仅未能摔出去,反而兀自向前滑出三丈,双脚好端端地站定,便似被人抱着放在了地上。

    鱼青衣轻飘飘的落在他身边,笑眯眯地看着他。卢逸尘万分羞愧地向她做了个揖道:“逸尘方才真气不济,多谢婆婆出手相助,否则逸尘可就大大的出丑了。”鱼青衣见他面色愧疚,柔声安慰道:“习武之人有几个不曾摔跤,逸尘切勿放心上。”

    卢逸尘摇摇头道:“若是方才教师父瞧见了,定然要骂我内力修为不稳。”鱼青衣笑道:“怎地,柳老弟这般严厉待你吗?”卢逸尘道:“逸尘学艺不精,便是师父不责骂,我也会怪我自己。”

    卢逸尘虽然天性淳朴活泼,可骨子里实是一个极为好强的孩子,这固然和师父教导严厉有关,但他对自己的要求也是严苛至极,师父传授自己的任何功夫,他皆不允许自个有任何出错。

    有一次师父考校他剑法时,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他其中一招似乎还差一点火候。他听了以后竟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苦练这一招,直到三日后师父点头许可了方才罢手,结果剑一回鞘,他便因体力不济而晕了过去。其实他之所以这般逼迫自己,皆是因为在他心中习武的目的便是成为万人敬仰的天下第一,虽然平日里调皮捣蛋的事也不少做,但心中的愿望却从未搁下。

    他但凡遇到失败,心里便会觉得自己离天下第一又退了一步,于是在他的世界里,唯有硬逼着自己不断苦练,方能通达释然。

    适才这一下,寻常人会万幸自己免受皮肉之苦。可卢逸尘却万般责怪自己真气不纯,心里当真难受懊悔得紧,他心道:“若换作是师父或者是青衣婆婆,便无论如何分心,体内真气总是不会像我这般紊乱。卢逸尘啊卢逸尘,你这般无用,怎地成为天下第一。”

    鱼青衣见他兀自低头不语,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捏住他的手说道:“咱们习武之人,一辈子遇到的挫败太多,但这世上本就没有完美无瑕之物,武功亦是如此,纵然是武功盖世之人,平时也难免会有缺点有业障。你不必过于自责。”

    卢逸尘听得她规劝自己,抬起头说道:“婆婆便不会犯这般错误。”鱼青衣笑了笑,道:“婆婆当然会犯错啦。”卢逸尘睁大眼睛问道:“真的吗?”鱼青衣道:“当然了,婆婆又不是神仙,怎地不会犯错。婆婆当年习武之时,这轻功老是练不好,摔了好多跤,心里也很是恼火。”

    卢逸尘听她说起年轻时轻功不佳,不由大奇,问道:“真的么?”鱼青衣点点头,道:“我的师父说我脚力不足,我本来就是女子,脚力自然不如男子,师父便教我潜心将内力修为精进,而后我内力深厚了不少,轻功自然就好了。”卢逸尘点点头,正色作揖道:“婆婆这般一说,逸尘心里便感到好多了,谢谢婆婆赐教。”

    鱼青衣拍了拍他,道:“逸尘,遇上难事不能一味怪自己,也不能强扭着蛮干,咱们需得对症下药。你说是也不是?”卢逸尘连连点头道:“婆婆说的甚是。”鱼青衣接着说道:“方才我见你脚力、内力都很不俗,只是一时分心以至于内息运转出了岔子,说明你定力稍稍不足,今后你练武的时候该当每日多花几个时辰打坐修身,教自己练出不动如山的定力。”

    此番话一说,卢逸尘忽地觉得自己心头一亮,对鱼青衣好生感激,拜道:“谢谢婆婆金玉良言,我现下心里豁然开朗了!”

    鱼青衣笑了笑,便拉着他继续前行。卢逸尘忽地想起鱼青衣提到的师父,心中一动:“婆婆的师父,那岂不就是独孤天南?”当即便想询问她独孤天南的事迹,但记得师父曾经说过这二人最后并无善终,他生怕问了会惹鱼青衣不悦,便又打消了念头。

    二人既已运起轻功,不一会便奔出数里,来到了还剑阁。还未进得阁楼,便听到里面传来少女们的盈盈笑语,好不热闹。两人离门口尚数丈有余,便听得一个声音传了出来:“这件事儿师父定不会和咱们说。”这声音又娇又糯,卢逸尘从未听到过,他不知何人说话便扭头望了望鱼青衣。鱼青衣笑了笑,道:“定是念伊那丫头回来了。”便捏着他的小手,缓缓走了进去。

    一进得阁楼,只见柳问风端坐北首太师椅上,正侃侃而谈,青衣五姝正围着他,被逗得喜笑颜开。

    众女见鱼青衣进来,便立刻收了声音,遥遥地向师父福了一福。鱼青衣自是知道,自己这帮徒儿定是在谈论些不着调的话,因怕她责骂这才立时住嘴。

    柳问风走上前去,作揖道:“青衣姊姊,好久不见,小弟甚是想念。”鱼青衣笑道:“问风久等了,给你赔个不是。”说着也款款回了一礼,然后把卢逸尘从身后牵了过来,道:“我已见过逸尘,我喜欢的紧。”

    卢逸尘见她在师父面前夸奖自己,脸上一红。柳问风看了看卢逸尘,道:“我本教欺霜带着他到四周逛逛,没想到一下子便没了踪影,正愁寻他不着,没想到撞到姊姊了。我这徒儿乃是乡下孩子,自幼没什么见识,他若是何处做的不妥,姊姊只管打骂。”说着将卢逸尘拉了过来。

    鱼青衣摸了摸卢逸尘的脑袋,道:“好孩子我才不舍得打。”卢逸尘见鱼青衣有意隐去自己闹出的笑话,登时感激的看向她。鱼青衣会意,朝他眨了眨眼。

    柳问风未注意这些,说道:“逸尘,你未惹婆婆生气罢?”卢逸尘心里一虚,忙摇了摇头,道:“没……没有。”

    鱼青衣说:“问风,你勿要老是吓唬人家。”说着目光看向一旁的众女,对其中一个女子说道:“念伊,你还未见过逸尘罢?”

    只见一女走了出来,她身材苗条高于众女,一张艳若桃花的俏脸,身上披着湖绿色的袄子,衬得身段婀娜多姿。她先向师父福了一福,又弯下腰地看向卢逸尘道:“见过逸尘弟弟。我是几个妹妹的大姊,我姓秦,名念伊。”

    卢逸尘作揖道:“大姊好,小弟逸尘见过大姊。”弯腰鞠了一躬。秦念伊捂着嘴笑道:“我方才听柳大爷说了你好多故事,你可当真好玩的紧,听妹妹们说你还会说俏皮话,这次可要好好说给大姊听,教大姊也快活快活。”

    卢逸尘耳根一红,忙道:“是,是。”忽觉耳朵一凉,原来是秦念伊伸手在他耳朵上轻轻捏了一下,她转头对自己的妹妹说道:“啊哟,你们瞧瞧,这孩子的耳朵根软的紧,长大了定是怕媳妇,以后谁嫁给他可开心啦。”

    秦念伊年纪最大,也最是活泼。众女一听她起哄,皆是起劲,纷纷要跑来捏卢逸尘耳朵。柳问风见了哈哈大笑,卢逸尘却满脸涨得通红直往后退。鱼青衣见他害羞,轻轻向秦念伊喝道:“莫胡闹。”

    秦念伊吐了吐舌头,娇声道:“咱们饭菜一早儿妥了,等您等了半晌不见,柳大爷和咱们只得在楼下挨饿,好生委屈。”卢逸尘折腾了一天,下半晌吃的糕点现下也尽数消化干净,五脏庙里是空空如也。听得秦念伊这般一说,心中暗自叫好。

    鱼青衣望了望窗外,冬天天色晚的早,须臾之间,外边已暗了下来,青衣坊的佣仆正挨个给园子里的灯笼换上蜡烛。她笑道:“怪我不好,今天下午赵婆婆又出门与人打架啦,我和小七回来的时候碰巧遇上,我便在外头耽搁了一阵子,教你们受罪啦。”

    秦念伊嫣然一笑道:“婆婆哪次出门不是与别人打架,这下子估计又是气的几个月下不了炕了罢。饭菜要是凉了,咱们的胃可就遭殃啦。”说着一边挽着师父的手一边挽着柳问风的手,引着他们从穿过大厅右侧,顺着一旁的楼梯上了楼。

    众人来到二楼的一间厢房,房屋顶头挂着一盏三寸长短的大灯笼,房屋四周皆点上了长明灯,屋内甚是亮堂。厢房三面开有轩窗,南面有一处露台,正对着远处的西湖,此时一轮银月已挂天空,月光倒映在湖水,一阵微风拂过,那湖面便泛起了碎银一般的波光,虽然外边天色甚暗无法全瞻西湖美景,但波光幽幽却也显得甚是清宁可人。卢逸尘一进此屋便觉得花香宜人,分外舒爽,原来厅内窗台上都摆放着新鲜的山茶花。屋中央放着一张可坐十人的红木圆桌。圆桌上布置着十套青花碗碟酒杯,上面各摆着银筷、象牙筷和调羹。西面墙壁上挂着一幅字,上面用草书写着“夜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字迹圆润秀丽,想是出自鱼青衣的手笔。卢逸尘生平从未在这般雅致的地方吃饭,心中暗暗赞叹此间的豪华。

    众人尚未落座,忽地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小七你也真是的,换个衣裳倒用了半个时辰,现下误了时间,师父定然心焦。”紧接着一个颇为稚气的女童声音回道:“二姊别说啦。只是今儿个有贵客来,我自然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那少女无可奈何地嗔道:“小小年纪便知道臭美。”忽地房门打开,只见一个婷婷少女牵着一个小女孩走进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