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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有鱼,鲲鹏万里

    当晚,鱼青衣将师徒二人安置在后院空着的一间阁楼。接下来日子里,柳问风便在青衣坊后园教导卢逸尘练功。

    这日,卢逸尘刚修习完师门内功心法,真气遍布全身,只觉得眼前一亮,精神倍感大振。他课业已然完成,师父又独个出门,心中觉得无聊,便沿着花石小径缓缓而行。忽地远处传来一阵清香,他耸耸鼻子,顺着香气摸到了一间平房,他知此处乃鱼青衣平时读书写字的地方。他腹中饥饿难耐,便也顾不上许多讲究,推门便走进屋内。

    进得屋内,只见莫言惜正背对着他坐在窗前的书桌读书,数个米糕叠罗汉般叠在一个青花碟子中,正徐徐冒着香气。莫言惜兀自读的专心,竟而没察觉卢逸尘进屋。卢逸尘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后,看到她正对着一本颇为厚重的古籍读的津津有味,他并不言语只是笑着看着她。过了一会功夫,莫言惜忽地听见背后有细微呼吸声,吓地整个人便往椅背一靠,她抬头回望见来人是卢逸尘,方才心下稍安。只见她眉头一皱,小嘴一撇,道:“逸尘哥哥你吓坏我了。”

    卢逸尘忙抱了抱拳,道:“见你读书专心,是以未敢打搅。”他本性好奇,说着伸长脖子,问道:“你在看甚么书?”莫言惜将书翻了过来,双手举起摆到卢逸尘面前,道:“我在读庄子。”

    卢逸尘自幼便被柳问风逼着读书练字,虽非其本愿,但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却也是无一不通,庄子更是烂熟于胸。他奇道:“咦,怎地你小小年纪便读这般艰深的书籍?”

    莫言惜摇了摇头,道:“师父倒不做要求,是我自个儿喜欢读。”卢逸尘听了更奇,心道:“《庄子》一书想象奇幻,构思巧妙,饶你一个小丫头这般年幼如何能通读。”便问道:“哦?小小丫头竟会钟爱庄子么?”

    莫言惜放下书,呆呆地看着窗外,道:“我读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无以好恶内伤其身’,心中便好生喜欢。咱们总是见着漂亮的人便与之亲近,觉着自己样貌平平便心中惭愧,其实外表再美,也只是表象,不应这般强求,人活在世上需当追求自己的本心。”

    卢逸尘知她所述出自德充符中的经典,此文列出诸般外貌丑陋、形体残缺不全的人,但是他们的内心却极具大德,是以庄子教导人们应当遵循内心之意,而不应过分追求外在而丧失了本心。

    他见女孩小小年纪能体会圣贤之意,登时先前的轻视一扫而空,转而好生敬佩。笑道:“是以言惜定是觉着咱们该当遵从内心之意,不应受身外功名利禄影响罢?”莫言惜见他亦懂庄子,心下甚喜,点点头道:“小妹觉得甚是。不知道逸尘哥哥喜欢么?”

    卢逸尘沉吟了片刻,说道:“小时候师父教我读庄子,每每读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心里便好生喜欢。”莫言惜眉头一扬,拍手道:“你定是想着像鲲鹏一般自由快活罢。”

    卢逸尘摇摇头,道:“非也,我自小便听闻宋代有一门奇功,据说此功一旦练成,只消身上奇经八脉任意一处贴住敌人,便可倒运内力吸收其内力为己所用,名曰北冥神功。我先前一直不知为何叫做这个名字,后来读了逍遥游,方才知是形容此功的博大精深如同北冥一般。因此才喜欢得紧。”莫言惜吐了吐舌头,道:“原来你倒是将圣人之言尽数当做武林秘籍了。”卢逸尘挠了挠脑袋“嘿嘿”憨笑了两声。莫言惜不再理他,兀自低头读书。

    卢逸尘搬了把椅子坐在她身旁,盯着米糕上的热气一点点散去,心中一阵可惜。莫言惜余光扫过,见他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米糕,心中觉得甚是好笑,便略略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吃罢”。

    卢逸尘心下大喜,双手齐下各抓了一块米糕便往嘴里送,只觉松软可口、香甜逼人,一口气竟将吃了四五个,直噎的他翻白眼。莫言惜自个读了一会书,听得旁边咀嚼声渐停,抬头一看,顿时大惊,原来卢逸尘已将她的米糕尽数吃光。她一合书本,娇斥道:“逸尘哥哥,你怎地把我的米糕都吃光了。”

    卢逸尘心中一惊,支支吾吾道:“你、你不是教我吃的吗?”莫言惜嗔道:“我是教你尝几块,却没教你都吃光。我今儿个未吃晌午饭,师父怕我肚饿,特意叫人给我送来这些米糕。这下可好,我便没得吃了。”

    卢逸尘羞惭至极,只得满脸堆笑道:“那我去求婆婆再给你整治一些罢。”莫言惜摇摇头道:“这回算啦,下回记着给我买糖果吃便成。”卢逸尘忙连连点头,忽地打了一个嗝。

    莫言惜抿嘴笑道:“你是也没吃饭吗?”卢逸尘摇摇头说:“吃倒是吃了,只是我练了一天功肚子早就饿啦。”莫言惜忽地想起一事,猛地站了起来道:“啊哟,现下大姊在教大家剑法,教我给忘了。你要不同我一起去瞧瞧罢。”

    卢逸尘奇道:“言惜你也当真糊涂,怎地连练剑都给忘了?”莫言惜眉毛一皱,答道:“师父说我年纪尚小,便只传了我一些内功心法,现下只教我以柳条为剑,练习一些入门的粗浅功夫。待我长大一些再正式传功。所以大姊传剑我便不去也成。”

    卢逸尘摸了摸鼻子,道:“这便奇了,怎地我五岁之时师父就教我用真剑练功。”莫言惜双眼看着他,认真地说:“我是女孩子,自然不能和你比。”

    说着两个小孩便出了门,顺着小径行了有一里地,来到那日众女弟子练剑的花园。还未走近,便听到刀剑急促碰撞发出的噌噌声,卢逸尘听得心痒,便大步赶上前,莫言惜人小步短,立时便被他抛在身后,只得跑着追上去。

    待得走近,卢逸尘见两个身形苗条的少女正持剑相斗。定睛一看,正是秦念伊和沈欺霜,其余诸女皆在一旁仔细观看,想是二人正在演练拆招。青衣坊的武功讲究“快、灵、轻”,出剑时身形灵活多变,剑法轻巧凌厉。这二人年纪相差不大功力相若,师门武艺早已纯熟于胸,是以一时间只见得两个人影不断左腾右挪转换位置,两柄长剑时而化作两团光圈,环住二人方位,时而化作两道寒光,直击对方空隙,煞是好看。

    卢逸尘见二女不仅剑法独特凌厉,脚下步伐却丝毫不乱,灵动中隐隐透着江湖一流高手的沉稳,不禁心中佩服,暗道:“师父常说青衣坊自成一脉,剑法有其独到之处,前几日见珏姗姐讲演,我心中还不以为然。今日见到大姊二姊演练,方知其厉害之处。”莫言惜此时方气喘吁吁地赶到他身旁,见二女已在比剑,便道:“啊哟,大姊二姊想是已经讲解过一番了,这回可来迟了。”卢逸尘低下头微笑道:“不打紧,待我看完一遍回头慢慢说与你听。”

    二女斗到百招有余,卢逸尘见秦念伊的长剑递招愈发缓慢,竟有渐渐停滞之意,便似剑尖压有重物一般。而沈欺霜的剑招则愈发迅捷灵动。莫言惜在一旁道:“啊哟,怕是二姊占了上风。”卢逸尘摇了摇头,道:“大姊二姊在招式上不分轩轾,现下是比拼内力的时候啦。”莫言惜转过脑袋奇道:“咦,这便是在比拼内力?但我看大姊怎地越来越慢。”卢逸尘点了一下头,道:“大姊的内力附着于剑尖之上,她的内力压过了二姊,内力传到二姊的剑上。你瞧大姊的剑愈慢,所附着内力就越强,便越能牵引二姊的长剑。而二姊的剑受着两股内力,便越发的快。”

    莫言惜习武不深,不明这中间内力比拼的道理,但觉得卢逸尘分析的甚是清晰有理,仰慕地点了点头,道:“你眼力倒是好得很,我便看不出。”卢逸尘笑了笑,道:“你尚未好好修习内功,自然瞧不出来啦。”

    秦念伊、沈欺霜二人在鱼青衣门下多年苦练,鱼青衣所传又皆是玄妙无比、威力惊人的武功,现下她们早已是功力不俗的一流高手。这样的高手过招便是换做其他江湖好手来旁观,恐怕也只道沈欺霜已然占了上风,而看不出二人真实的比斗情形。卢逸尘之所以能勘破其中奥秘,正是因为他所修习的道剑乃是溯本求源、窥尽万般破绽的奇功,是以他一眼便能看出二人每一招每一式的根本。

    卢逸尘见秦念伊长剑摆动幅度甚微,皱着眉道:“这下二姊的剑要被震飞啦。”只见两剑相撞,沈欺霜“啊”的叫出声,手中长剑便忽地飞出手心,跨过半个花园“嗤”的一声插进了对面的假山,这一剑力道甚大,剑身竟如刺入豆腐一般直直没入山体内,剑柄还兀自颤动。众女此前皆道二姊已占尽上风,见此状均是惊讶地“咦”了一声,莫言惜见卢逸尘料事如神,心中好是敬佩,拍手道:“逸尘哥哥你说的一点不错!”卢逸尘转头对她笑了笑,握住她的小手道:“咱们上前面去瞧瞧罢。”便拉着她走向众人。

    沈欺霜长剑脱手,只觉得手掌酸麻难耐,兀自皱眉揉搓。秦念伊收起长剑,对她说:“二妹武功进展神速,三个月前你使这珞瑜剑法还不能与我相抗太久,现下已然能过到百招开外了,师父知道了定是高兴地紧。”沈欺霜笑道:“大姊内力深湛,小妹无论再怎么练,也是比不上大姊的。”秦念伊宽慰道:“不打紧,我无非占了年纪大的便宜罢了。你只消好好将内功练好便成了。”说罢轻轻地揉了揉她的手。

    林栖梧坐在一旁假山上,远远见到卢逸尘他们走来,伸手招呼道:“逸尘哥、小七快来这边。”沈欺霜看到二人,指着莫言惜轻轻责备道:“小七你怎地现在才来。”莫言惜知道自己因忘记时辰是以姗姗来迟,她心中有愧,吐了吐舌头便躲到卢逸尘身后,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看书看得忘了时辰啦。”秦念伊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之前咱们教的剑法你都没瞧见,现下倒好,还须得给你再演练一番。”莫言惜脸涨得通红,卢逸尘见状,便走上一步道:“二位姊姊不打紧的,方才你们互相喂招我都瞧见了,等会我稍微和小七说一遍便成了。”秦念伊笑道:“咱们的剑法灵动无双,须得一招一式拆解,配合步伐、身法一一讲解多遍才记得住。你只瞧了一遍怎么成。”卢逸尘闭上双眼,似在脑海中又将方才二女所使剑法演练了一遍,待得片刻,他睁开眼睛,微笑道:“不打紧,我都记住啦。”鱼青衣与柳问风私交甚好,彼此曾多次互相切磋武艺,因此两个门派之间毫无门派有别之见,是以即便卢逸尘在一旁瞧青衣坊门人练功,也自是无碍。

    周望珊见他大言炎炎,心中只道他说大话自然不相信,于是眉头一皱朗声道:“珞瑜剑法乃师父中年时所创,光是剑招便有八八六十一式,每一式又有十多种衍生的变招,这套剑法不仅剑招凌厉迅疾,而且千变万化神鬼莫测,败在此剑之下的高手数不胜数。逸尘兄弟便算再聪明绝顶,看一遍也是决计记不住的。”

    卢逸尘见她不信自己,向前踏了一步,毕恭毕敬的向秦念伊鞠了一个躬,道:“还请念伊姊借剑。”秦念伊心里颇是一惊,担心他在众人面前出丑,便道:“逸尘弟弟,这套剑法甚是难练,咱们当初都是学了数月方才勉为记熟。你便是记不住也不打紧。”

    卢逸尘却不推辞,又拜了一拜,道:“还请姊姊借剑。”秦念伊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加以阻拦,便将手中长剑递给卢逸尘,心想:“你这下若出了丑,可便怪不到我了罢。”

    卢逸尘接过长剑,见秦念伊眼神扑朔,也不做解释,径自走向草坪中央,将长剑横置于胸前,左手伸出食指和中指轻轻抚着剑刃,眼睛微眯。

    忽地他双眼暴睁,左手剑诀横指,右手将剑举过头顶,双足后撤成弓步,端端摆出了珞瑜剑法的起手式。只听他清喝一声,手中长剑顺势化作一团光圈,只见他时而挥动臂膊,长剑便如蛟龙出洞化作剑光闪闪笼罩周身,时而抖动手腕,剑尖便似金蛇吐信变作星光点点直刺身前。他脚下步伐丝毫不停,以左手剑诀为引横跨纵越,在方寸之间竟腾转挪移瞬间便已经变换了七八个方位。长剑所达之处剑光暴涨,一时间劲风烈烈草木倾倒,众女都纷纷遮面后退。

    鱼青衣创此剑法时考虑到女子力弱,是以剑法以快、灵、奇取胜,而力道却并非长处。这套剑法如秦念伊、沈欺霜这般少女使将起来自是轻灵妩媚、恰当得体,众女还道卢逸尘使出来必是显得丢三落四、不伦不类,现下这套剑法经他之手不但灵动飘逸,原本威力略逊的不足也大大得以加强,端的是别有一番意境,皆兀自称奇。秦念伊心里暗自赞叹:“原先师父和我说造化门的武功登峰造极。我本将信将疑,现下看见逸尘弟弟竟能将珞瑜剑法施展的如此威力惊人,唔,可见其师门当真有其独到之处。”

    待得卢逸尘将八八六十四式的珞瑜剑法一一使完,众女尚处在震惊之中,一时无人反应过来。过了片刻,只听见莫言惜在一旁鼓掌赞道:“逸尘哥哥好生厉害,这珞瑜剑法使得便和大姊二姊一般。”秦、沈二人相顾一视,心中均想:“他只见过一遍便使得这般好,换做我决计没这般能耐。”其余诸女此时方回过神来,爆出了轰天价的叫好。

    卢逸尘将剑被在身后,笑眯眯地对周望珊道:“三姊,我这套剑法使得可还成。”周望珊见他便如同浸淫多年的老手一般,若非亲眼瞧见绝非虚幻,她便如何也不能相信。只见她怔了怔,摇头道:“你决计不是第一次练习咱们的剑法。”这句话怕是此时在场青衣女侠们心中所想,他们见卢逸尘轻飘飘地便将这门极难练成的剑法使出,心下都怀疑他之前便已向师父做了讨教。

    卢逸尘笑道:“三姊何出此言?”周望珊道:“师父说过,便是天资异于常人,也消花半年方能将这套剑法招式练成,若要有所小成,怎么也得练上两年功夫方可。决计不会有人瞧过一遍便能……便能使得这般潇洒。”众女听了皆是点头称是。卢逸尘微笑着抱拳道:“谢谢三姊夸奖,但小弟当真是今日初见此套剑法。”

    修习了道剑的人能一眼便看出天下诸般武功的破绽,这当然主要归功于道剑所载精妙的破敌武艺,但若要教他看一遍便能记住各路武功的招式路数,光是知道破绽却是不够的。卢逸尘之所以能够这般,绝不仅仅得益于道剑,还归功于他本身对武学招式过目不忘的天赋。是以他能够在顷刻间记住六十一招,再根据道剑的破敌之术在脑海中推演出每一招式的诸般变化,竟而原原本本的使出此剑。

    卢逸尘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教她相信,便道:“这样罢三姊,你若不信小弟,不知是否愿与小弟笔试一场。”周望珊一惊,道:“咦,你要和我比试一场?”卢逸尘点头道:“正是,三姊用什么剑法,小弟自当用什么剑法。”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沈欺霜抢道:“逸尘,适才你确实原原本本地使出了珞瑜剑法,但你初学乍练,是决计敌不过望珊的,更何况咱们门派的剑法你也不是都瞧过,这般海口怕是有些托大了罢。”莫言惜怕卢逸尘出丑,心知这一切因她而起,也在一旁劝阻道:“逸尘哥哥算啦,三姊功夫厉害的紧。你们莫要伤了和气。”卢逸尘只是笑着摇摇头。周望珊见他口出狂言,心中有些不忿,暗道:“师父所传的武功高深莫测,诸多剑法每一套咱们姊妹都须得花上成年累月的精力去修习,便是你当真聪明绝顶看一遍便能记住,但照葫芦画瓢是决计敌不过咱们这些年的苦练。不成,须得给他一个教训。”于是笑道:“那就请卢兄弟指教了。”

    卢逸尘在青衣坊待了数日,与众女相处皆是非常融洽,唯独周望珊性子冷,平素不愿与他多说话,便是他说了什么好笑之事,她也只是抿嘴微笑并不多说一句话,教他心中好是郁闷。他知道周望珊心地很是善良,是以如此只是因醉心于武功。故他此次特意寻个机会想教这个冷面三姊瞧瞧自己的能耐。

    卢逸尘见她答允,抱拳道:“请三姊赐招。”周望珊也回了一礼道:“得罪了。”话音刚落,她微微点地,身子如箭一般绷直飞向卢逸尘,手中长剑化作繁星点点罩住了他四面八方的位置。

    卢逸尘也是右足一点,身体在剑光触及自己之前向后飞出一丈,他手中剑不停歇,在后撤中长剑也是化作一团剑光。周望珊这一击力从地起蕴含了其七八成的功力,未曾想卢逸尘竟用同样的手法向后退去躲开了这一剑,她长剑一击未中,力道便自然弱了下来,而此时卢逸尘却忽地出剑,此消彼长,这一剑自然力道是远远大于她,自己的长剑甫被他的剑光击中,立时便要脱手。她手中用力方才握紧剑柄,心道:“好险。”

    只见卢逸尘退在一丈开外,依然笑眯眯地看着她。她当下左右移动,长剑或挑或刺、似劈似捻地击向卢逸尘的周遭,剑光封住了他四面八方的退路,教他退无可退。

    卢逸尘也不慌张,他身子反向相动,待周望珊出招后他必以相同剑招抵御,但每出一招均较之周望珊慢半步。是以周望珊一招递出他总是将将避开,并在周望珊剑势将尽未尽的中途半道拦住她的剑招。

    周望珊这般拆了三五十剑,只觉得无论自己速度多快,却总是无功而返,这一套剑法便怎地都没法连贯使出。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已然连续变了七八套剑法,都被卢逸尘用相同的方式挡了下来,她见卢逸尘自始至终均是防御而不进招,自己却煞是焦急狼狈,渐渐地竟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秦念伊见卢逸尘当真说到做到,且看上去似兀自尚有余力,与周望珊斗得有来有回。心知自己这个三妹心气甚高,万一最终输了比试,不知会有多难受。便叫道:“好啦好啦,你们两个小娃娃别比啦。”

    卢逸尘一面拆招一面道:“三姊剑法超群,小弟也只是勉力相抵,再比下去就输啦,不妨就此罢手罢。”周望珊见他神态自若气息丝毫不乱,又听他说“再比下去就输啦”,心道:“他是在说再比下去我便输了?”当即回道:“不成,今次必要分个高下。”说着连出三剑,刷刷刷刺向卢逸尘上下。

    卢逸尘啊哟叫了一声,将将躲过这三剑。莫言惜见他险些中剑,心里万分担心,急急喊道:“三姊你快快停手,逸尘哥哥你们别比啦!”方才卢逸尘忙着听周望珊说话,是以未能记住这三剑的来路,只能凭自己的师传功夫躲了过去,但旁人一看便知这身法并非青衣坊武功,他先前说只用周望珊使的招式,这下便算是违背所言,该当判输。

    他身子稍定,忙将长剑回收,周望珊一剑正要刺来,见他忽地收招,也赶忙将长剑撤回,但这一剑力道甚大,无论她如何用力回撤也端的是有去无回,眼看着便要刺着卢逸尘,只见他伸出手指在剑刃上微微一弹,周望珊手掌一麻,长剑登时脱手飞出,落在身边草地上。

    卢逸尘见她也已停下,笑道:“是小弟输啦。”周望珊失了长剑又见他认输,误以为卢逸尘在有意卖弄,心中羞愤不已。她一个箭步将长剑拾起,忽地提气疾纵向卢逸尘连刺七八剑。

    众女本道比试已经结束,忽见她一时暴起,皆是一声惊呼。沈欺霜见这几剑凌厉迅猛,乃是生死相搏之势,呵斥道:“三妹莫胡闹,休伤了逸尘!”话音未落,眼前一道身影闪过,却是秦念伊奔了过去,意欲挡下这几剑,但她此时离二人尚有五丈之远,而长剑离卢逸尘不足三寸,便是出手相助也是万万来不及。

    卢逸尘心中一惊,叫道:“来真的么?”于是身形一矮躲过一剑,待周望珊另一剑未至,伸出右脚径自踢向她落在草地上的左脚,此时周望珊正欲向上纵起,身形自是不稳,慌忙长剑回撩刺向卢逸尘的右脚。岂知卢逸尘这一招尚未用老,右脚便迅速收回,左脚顺势弹出,直击周望珊执剑之手,周望珊回护不及,只得向后一退,将将躲开这一踢。秦念伊见这般暴风骤雨的进攻,竟被卢逸尘两脚给击退,心知他武功高出周望珊甚多,也停下脚步不再前去相助。

    卢逸尘一击得手,右脚又轻轻一点,身子便如离弦的箭向前弹出,只见他右手化掌,自上而下劈向周望珊。周望珊见他来势颇猛,施展小碎步向后跳跃,长剑回撩霎时化作浑圆的光圈,卢逸尘若是一掌劈下来,则势必会被剑刃砍中。卢逸尘此时猛地缩手,化掌为指,径直点向光圈的中心。眼看便要得手,周望珊左足一点,身子向右平移,便躲开了这一指,同时右脚径踢卢逸尘神门穴。卢逸尘招式未老,便等着她这一踢,忽地化掌为爪,竟抓住了周望珊脚上的阳交、外丘两穴,周望珊只觉右足一阵酸麻,身形一顿,手上的长剑便停了下来。卢逸尘抓住她的右足顺势身形一晃,绕到她右后侧。

    周望珊的右腿被卢逸尘这般一拗,立感钻心疼痛,她吃痛之下右肘回击卢逸尘,卢逸尘哈哈一笑,伸出左手拿住了她的右臂,顺着摸到她手腕,轻轻用力一捏,手腕乃关节之处,周望珊吃痛长剑便立时脱手坠地。

    卢逸尘左手抓住她右手腕使出擒拿功夫拧在她后腰部,同时右手放开她右腿。周望珊腿上疼痛稍减,右手又是一阵吃痛,当下左肘向后击出想要逼得他退开。

    卢逸尘早已料到她这一击,右手虚张悬在半空,这一肘击出竟不偏不倚地撞上他的手掌,卢逸尘不慌不忙地拿住她手肘关节处,随即向上一提,周望珊只觉左肩关节处疼痛难忍,卢逸尘一击得手,右手顺势前伸抓住她左腕,将其拉至背心大椎穴。这几招兔起鹘落、势如闪电,众人尚未没来得及看清卢逸尘如何得手,周望珊已然双手被缚,浑身酸软无力。

    她虽被制住,但却是颇为能忍,硬是咬牙不肯讨饶。众人好生惊恐,生怕卢逸尘伤了她。

    只听一声爆喝:“逸尘快快松手!”卢逸尘听得说话之人是自己师父,心中惶恐万分,慌忙环顾四周,只见柳问风和鱼青衣正远远站在西面小溪对过,两人方才见卢、周二人比试,便躲在一旁树丛中瞧,二人武功远高出在场众人,是以谁也未曾发现。现下见卢逸尘用擒拿功夫制住了周望珊,柳问风生怕自己徒弟下手没轻重,便立时喝止。

    卢逸尘赶忙喊道:“师父,你……你怎地来了?”他心中慌乱,竟只顾着回师父的话,柳问风怒道:“你快松手!”卢逸尘此时方才察觉周望珊仍被自己牢牢制住,心下好生愧疚,只见周望珊缓缓转过头,、眼里噙着泪水,嘴唇微微颤抖道:“你快松开罢,我……我好疼。”

    卢逸尘暗叫糟糕,赶忙松开双手。她甫一脱困,便坐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中,瘦弱的肩头微微抖动,隐隐传出惴泣之声。周望珊性子高傲,此时在众人面前出丑不论,自个双手还被反绑,一时身体和心中的疼痛一道涌来,这教她如何受得了。因为她素来高傲寡言,是以众人见她哭了出来,皆是大为震惊,均忙凑上前去好言宽慰,周望珊一个也不理睬,兀自哭泣。

    卢逸尘见自己竟然把三姊给弄哭了,心中顿时失了方寸,手足无措地凑上前,结结巴巴道:“三……三姊,我……我不是成心弄疼你的,请三姊……原宥……”众女见卢逸尘凑了过来,皆纷纷指责他下手不知轻重,莫言惜看了看他身上,知他并未受伤,瞪着大眼责怪道:“逸尘哥哥,你下手也忒没轻重了。”卢逸尘心中更是惶恐。

    他身后忽地传来一阵爆喝“顽徒!你还不给望珊赔礼!”转身一看没叫他腿给吓软!原来柳问风正站在其身后,他气得发须皆张,高举铁掌便欲劈下。

    一只白皙的手横地刺出,硬生生拦下了他这一掌。卢逸尘迟迟不见师父下手,抬头一看,原是鱼青衣出手相拦。

    柳问风奇道:“姊姊快松手,教我好好整治他。”鱼青衣摇摇头道:“问风你这是做甚么,小孩子比武有个磕磕碰碰再正常不过了,须怪逸尘不得。”柳问风心下恼火,怒道:“这孩子好胜逞强,下手没轻没重,须得好生管教。”鱼青衣见他着闹,笑着说:“胡说八道,自古以来哪有徒弟赢了师父还要打的道理,按你这么说,望珊输了比试,难道还是我师门不幸?”

    柳问风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忙抱拳道:“问风绝无此意。”鱼青衣走到周望珊身旁,蹲下身子柔声问道:“望珊可还疼吗?”周望珊听师父问话,立时止住哭泣,抽抽噎噎道:“不……不疼了。”鱼青衣捏了捏她的双臂,仔细看了看,知她并无大碍,便道:“嗯,筋骨没受伤,不打紧的。”

    卢逸尘只觉一脚踢在自己屁股上,将自己直踢的趴在周望珊面前,原来这一脚是柳问风所为,只听得他怒道:“还不快下跪赔礼。”卢逸尘慌忙爬了起来作势便跪下冲周望珊磕了三个响头,嘴里念叨着:“小弟下手没轻重,得罪姊姊,望姊姊原谅!”鱼青衣见状忙道:“逸尘你这是做甚,快起来,婆婆最见不得别人下跪了。”可卢逸尘见自己师父脸上怒气未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身子将将直着,腿却是冲周望珊跪着。

    周望珊听到磕头之声,缓缓抬起脑袋,一双杏眼已经涨的通红,两道泪痕挂在小脸上,煞是楚楚可怜。她见卢逸尘跪着望向自己,便抽泣着问道:“你,你方才用的是什么功夫?”卢逸尘见她开口问话,心中一阵紧张,忙摆手道:“我方才是胡乱出招的,不是什么上乘功夫,三姊你莫伤心了,小弟给你赔不是了!”说着又磕起头来。周望珊方才乃施展了毕生所学,是以想知道是什么功夫这般厉害。现下听到他说自己是胡乱出招,这不便是说自己多年苦练不值一文么?于是她越想越灰心,又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鱼青衣知道自己徒儿心气甚高,叹着气摸着她的头发。卢逸尘见她稍稍好转可听了自己一番话又哭了出来,立时又吓得六神无主,慌忙道:“三姊,是我……我说错话了,你……你别难过……”周望珊摇摇头,垂泪道:“不,不是你,是我自个学艺不精给师父丢脸了。”鱼青衣叹了口气道:“望珊休得胡说。”周望珊道:“徒儿这……这么多年苦练,怎地、怎地竟连他胡乱出手都抵挡不住……”

    柳问风方才目睹了二人比试的过程,知道自己徒弟所施展的乃是道剑精髓,虽然他此时功力不深,但道剑何等精妙绝伦,一旦入了门又岂是周望珊能以抵挡的。他蹲下身子,对周望珊道:“望珊,你休听逸尘胡说,他方才所使是我造化门天剑叁决的道剑,绝非寻常武艺。这道剑本就是破尽天下万般武艺的绝学,别说是你,便是一流的高手,遇上只怕也要吃亏,你切莫因此灰了心。我见你小小年纪却剑法扎实、步伐稳重,实是难得。你师父的武功博大精深、精妙绝伦,足以盖过天下英雄,只是若要大成,非经数年累月苦练不可,你现下年纪小,只消依师父教导再苦练数年,武功定会出类拔萃。待你武艺大成,自然便不惧任何人。”

    鱼青衣与柳问风相识多年,对彼此武功来路一清二楚,柳问风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周望珊自是相信,她心知师门功夫博大精深,未必便弱于他人,况且自己很早便听过师父夸赞造化门的天剑叁决乃是当世数一数二的神功,现下输在这等神功下须也算不得丢脸之事。她心里好受一些,但一想到卢逸尘年纪比自己还小,却已经能习得这般神功,忽地很是佩服眼前这位少年。

    周望珊其实心地温柔善良,只是她性子要强,是以一时情绪激动颇有些执拗,她心知方才如果自己及时罢手,也不至于闹出现下这般情景。眼下众人满面关心的看向自己,又见卢逸尘依然跪在地上,脸上充满愧疚之意,知他实是无心伤害自己,心想:“你武功这般好,却心甘作践自己好教我开心,都是因为我这般好胜胡闹所致,我若再让大家心焦,倒是有些不懂事了。”不由地心中一动,低声道:“逸尘兄弟,这事皆是我不好,我不该这般咄咄逼人。须……须怪你不得,你、你快起来罢。”

    卢逸尘见她言语温和,似有和解之意,忙问道:“望珊姊,你、你当真不生我的气了罢?”周望珊摇摇头道:“你武功这般高,我佩服还来不及,怎地会生你的气。”

    她欲起身,卢逸尘忙伸出手托住她不好意思道:“我也算不得什么的,倒是三姊剑法扎实内力不俗,我好生敬佩。”

    众人见二人冰释前嫌,心中均是松了一口气,程清露与三姊关系最好,忙掏出手帕帮周望珊擦去脸上泪痕。周望珊摇摇头道:“你这般谦虚倒是很好。只是我确实比你不过,方才你将我制住,我一点法子也没,我这回可是输得心服口服。”卢逸尘挠了挠头道:“唔,破解的法子也不是没有。”周望珊方才心中推演了多般破解之术,最终却均觉便是手脚齐用,无论如何也是无法挣脱卢逸尘的手法,听他这般说,奇道:“咦,该当如何破解?”

    卢逸尘涨红了脸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高明的招数,我小时候顽皮,经常和村子里的大孩子打架,这些农户家的孩子自小便学过一些擒拿功夫,我那时年纪小,打不他们不过,每每都被他们这般拿住,动弹不得。”

    说着做出双手被缚在背后的样子,便和方才困住周望珊一般,“后来有一回我着急啦,情急之下,便用脑袋猛地向后撞去。只听嘭的一声,脑壳直撞得他鼻梁上,教他鼻血长流,便不得不放开啦。”

    卢逸尘身子忽地后倾,双脚用力蹬地,脑袋夸张的往后一仰,整个身子便向后撞去,只是他幅度过大,身子竟差点失了平衡,显得甚是滑稽,众人见状皆兀自好笑。须知人的头骨本是身上最坚硬的部位,而鼻梁却是最柔软的部位,两者相撞后果自不用说。

    周望珊原本还在不停抽噎,见他动作夸张有趣,噗地笑出声来,嗔道:“这倒是个妙招,就是模样不大雅致罢。”自卢逸尘进了青衣坊,便没见过周望珊对自己笑过,现下卢逸尘见她破涕为笑,倒有几分明艳韵致,心下高兴,道:“姊姊说得是,这一招原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原是不应由姊姊这般的人儿使出。”

    鱼、柳二人身负神功,若他们遇上这般情况自然有诸多办法克敌制胜,自是不必用卢逸尘这般狼狈的法子,但此时见周望珊被逗笑,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周望珊见他夸奖自己好看,脸上一红,低声道:“既然你功夫这般好,你若愿意,咱们便一起练功罢,大姊、二姊时常不得空,我若遇到不会之处,我……我还可以向你请教。”

    她性子高傲的紧,从未这般求过别人,是以话说到一半便低下头,卢逸尘兴奋至极,忙道:“甚好甚好,我一个人练功也无聊的紧,以后便和几位姊妹一道,正好可以互相切磋。”青衣诸女见卢逸尘武艺高超,听了皆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