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老小福王

    柳振民被钱谦益的这句话直接逼进了墙角，这家传的柳氏太极拳看来是不能再打下去了，于是心里开始暗自思索起来：自古以来，这传位如果是父死子继的，讲究的是立嫡立长；如果是兄终弟及的，讲究的还是立嫡立长。但如今先帝的三个皇子既然都已落入李闯之手，先帝又没有在世的兄弟，他哥天启皇帝一辈子专心致志木匠手艺也没个儿子，那看来就不得不让外藩继位了，这也就自然谈不上真正的嫡，这一般就是看谁的身家更尊贵了。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虽然没有真正的嫡了，但外藩王爷们的尊贵，仍然首先来自于自己的出身，也就是这支外藩和当今的皇室究竟隔了几层，还有那第一代外藩王爷的母亲当年在宫中的地位。

    其次，也要看现一代外藩自身的能耐，也就是他在封地上有没有不错的名声，包括有没有很大的财势。

    按照这个思路，柳振民大致梳理了一下：自李闯张献纵横以来，再加上清兵五次入关，大明宗室或死或逃，如今排的上号儿的王爷们主要集中在江北的淮安，另外还有一些在广西梧州。但广西太远，一来一回要几个月，而李闯随时可能南下金陵，他们应该是赶不上趟的。

    而在淮安的诸王里，论血统，自然是以小福王朱由崧排列第一：他既是先帝的亲堂兄，就很符合兄终弟及的道理（实际上他比先帝大，是弟终兄及）；而且他的父亲——那位老福王朱常洵，更是尊贵的不得了，那可是万历皇帝活下来的最得宠最年长的庶子，当年受封在洛阳时，万历皇帝就坚持要按曾经潞王的标准给田四万顷，经过廷臣和地方官员的力争，这才减为二万顷，但仍是富可敌国。

    但也正因如此，再加上他为富不仁，后来就成了李自成的重点打击对象。结果等李闯真的打到洛阳城下的时候，这位老福王又死要钱，不肯拿银子出来犒军，有模有样地模仿起南齐昏君萧宝卷的做派。结果果不其然，守城士兵们士气大挫，直接把农民军放了进来。

    再然后就没然后了，这位老福王果然殒命洛阳，而且听说他死的极不体面：听小道消息说，城破之后他本想缒城逃跑，结果却被抓住了，等被带到李自成面前之后，这个之前一直尊贵无比的王爷，居然对着驿卒出身的李闯连连磕头求饶，把皇室的脸都丢尽了。

    本来这种落水狗打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但可能是李自成觉得留下他也是个祸患，于是还是把他给杀了，据说还把他和他养的梅花鹿一起下了锅，请将士们吃了顿“福禄宴”。

    “福禄宴”这事儿传的非常之广，是朝廷口诛笔伐李闯“残暴不仁”的重要素材，但柳振民觉得这很可能是假的：因为那些百姓们又不是虎豹豺狼，天灾人祸闹饥荒的时候，人相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等拿下了洛阳，放着好好的梅花鹿和粮食不吃，非要放这么个老胖子进去一起煮，难道不嫌恶心么？

    而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位老福王的儿子，如今的这位小福王，名声也不大好，号称是吃喝嫖赌，五毒俱全，骄奢淫逸，横行一方，基本就是个高衙内的形象。

    而且他在洛阳扔下亲爹自己跑路这事儿在南京城里也颇有非议：有人说这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存有用之身，以报父王之仇，就好比伍子胥逃出昭关。

    但另外一些人的话就不那么好听了，直接说这就是不忠不孝，只顾自逃，一夜白发的伍子胥倒是听说过，乌黑油亮的抛父孝子可没见过。

    既然很多人都说这小福王不贤，那如果论贤的话，听说淮安现在还有位小潞王朱常淓，倒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据说还自己做出过三千副“潞王琴”，连先帝都喜欢的不得了。

    不过他的血统太远了些，让他出来恐怕难以服众，而且琴棋书画这些东西在太平年月拿来陶冶性情是没什么问题的，反正岁月静好的时候，“贤能”和“闲能”也没什么分别，但在现在这个乱世，没什么用。

    柳振民这么思忖了许久，方才注意到几乎所有人都在一直看着自己，他又踌躇了一番，见实在躲不过了，只好下定决心，试探性地开口道：

    “钱世伯，依小侄看，以亲疏来说，似乎……”

    结果刚说到“亲疏”二字，他就敏锐地发现，几乎在场所有人的脸色一下子都变了，于是他赶紧把后面的那半句话死死咽了回去，而游船上一时间也陷入了跟刚才的喧闹截然相反的寂静。

    柳振民对自己造成的这种寂静感到极为局促，而就在他惶惑不知所言的时候，他那许久没开口的主管领导——兵部侍郎吕大器，突然对着他慨然说道：

    “柳主事！如果是太平年月，论亲疏也就够了，但如今这个世道，非有贤能之君不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