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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囹圄

    自从那日我在武卫府那边亲眼看到薛卫率的尸身,又和陆金铭交流之后,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尤其是薛卫率尸身回来的第二日,大将军便召集契苾部落的几个部酋,要求他们带领本部兵马开始大范围的往西方和北方撒网搜索。按照我得到的消息,大将军是要求契苾部落的人,按照百人为一哨,分散开来,往两个方向各自探查五百里后再回转。

    此后的几天,军中并无余事,我便待在营中,尝试着按照桓敬道给我的那个兵典里面的方式操练哨里的士兵刀法和枪术。

    今天已经是契苾部落哨骑出城的第六天,按照大将军当时的部署,三日后便是大军班师的日期。但是时至今日,除却偶尔回来的哨骑,契苾部落的大军仍旧没有回还。所以下午时分,按捺不住的我又特意又去陆金铭那边,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当时把薛卫率尸身带回来的几个虎豹骑,但陆金铭不在营中。我又询问那几个虎豹骑的情况,却被告知,自那日被白马义从带走后,几个虎豹骑也没有再回来过,据说是本身伤重,又感染瘟疫,已经死在中军骁卫府那边。

    我觉着莫名其妙,这几个虎豹骑的死确实有些蹊跷。那几个虎豹骑,能从战场中活下来并回到军中,理应不会有重伤,虽然看他们的精神的确受到重创,但不至于突然伤重不治全部罹难;而瘟疫之说更是妄论,现在已经是八月末,塞北已经有寒气,这个时候不太可能感染瘟疫,当时陆金铭大喊可能会感染瘟疫让大家散开,实际上也是想先将几个虎豹骑隔离开来,免得透露什么惊人消息导致军心不稳的手段,并不值得采信。

    但如果排除上述的原因,那就只有可能几个虎豹骑被集体杀掉。可是在骁卫府中,谁有这个胆量残杀士卒?难道是大将军自己下的密令?我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心里不由得有些发寒。

    等我回到营中的时候,已经临近申时,我听闻东门和南门那边发生喧哗,尚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只是觉着预感不好。这个时候,城内的任何喧哗,都会让我有些紧张。

    带着忐忑心理,我叫来程冲出去帮我打探消息。

    片刻后程冲便回到营帐,对我说道:“将军,好像是前几日出城的翊卫军,不知道什么原因,今天又回转到这里。”

    我猛然起身,心中无比震骇!

    翊卫府出发已经有六日。虽然我知道翊卫府携带大量战俘和缴获,还跟随着商旅队伍,脚程肯定不快。但是眼下整个北方草原已经被清扫完毕,沿途安全,且队伍中多有马匹,日行五十里必然不成问题。但是为什么已经离开的翊卫府会突然回转到瀚海城,难道他们也遭到叛军的堵截么?

    就在这时,邓世载的亲兵找到我,叫我前去参加军前会议。我抛开繁杂思绪,穿戴好甲胄,便跟着亲兵前往邓世载的营帐。

    来到邓世载的营帐之后,我看到凉郡折冲府的几个中级军官都已经就位,其中右营左校的位置还在空着,那是给我准备的。

    自从薛重彻战死之后,除却每日点卯,军中并没有大事发生,像今天这样召集各位中级军官的会议还是首次,大概是有什么新的命令要发布吧。

    我坐到位置上。邓世载见人已到齐,便直接说到:“诸位,今天召集诸位,有个命令要发布,凉郡折冲府即日起,按照战时准备行装,具体动身日期,等待大将军的军令。”

    邓世载话音刚落,帐中便喧哗起来。

    虽然没有擒杀始作俑者伏帝南,又折损大将薛重彻,但草原诸部已经被打残,这场北征大战确已结束,帝国军已取得大胜。

    就在诸位校官都觉着收拾行装是为大军班师做准备的时候,我却有些疑惑,眉头微微皱起来。

    因为邓世载说的是按照“战时准备行装”,且用的是“动身日期”这样的字眼。按照我对邓世载的了解,他虽为武将,却是文官出身,发布命令都是咬文嚼字务求准确,他没有用“班师”两字,实属不正常。但现在各位校官都在为即将“班师”的事情而兴奋着,我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发出疑问来扫大家的兴。

    随后长史吴伯仁又说到:“近些时日,各军都有不少缴获,按照大将军的最新发布的命令,除却便携的金银细软,其他的缴获,都收归到仓曹那边登记造册,等回去之后再论功行赏。”

    吴伯仁的这个命令有些奇怪,但更加印证我的猜想,这次的命令可能并不是“班师”,而是备战。

    但军中各级校官都没有表现出抵触情绪,毕竟金银细软比较值钱,其余那些不方便携带的缴获放在仓曹那边,等统计之后再发放下来给有功将士,这些将官或许还能拿到的更多。

    等到命令发布完,吴伯仁、章进武以及其他五位校官都离开之后,邓世载却把我单独留下。

    我不知道邓世载又有什么安排,但心中却在想着待会要去打探下南城和东城的喧哗所为何事。

    邓世载示意我坐下来,我坐到邓世载堂下的马扎上。

    “你对我方才发布的命令有疑问?”没想到,我刚坐下,邓世载便突然发问。

    我有些不知所措,没想到我那么细微的神态都被他捕捉到,便立起身来,禀道:“末将并无疑义,只是有些奇怪。”

    邓世载点点座椅,让我坐下来,玩味的笑道:“哦?你说来听听!”

    我不敢隐瞒,便回复道:“大将军下令,让我们按照战时准备行装,末将便有些疑惑,按说此次北征已经大获全胜,虽然因未能抓获伏帝南而未竟全功,但整片草原再无哪个部落有能力叛乱,所以觉着这道军令倒是有些谨慎太过!”

    邓世载脸色严肃下来,道:“薛卫率死因不明,草原上必然还有敌对势力,大将军如此安排,是以防不测,并非谨慎太过!”

    我不禁汗颜。

    邓世载又问道:“还有呢?”

    我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大将军每次发布命令都是言简意赅,务求精准,但这次大将军的军令中,从未提及班师两字,所以末将有些怀疑,这道军令并非是为班师,而是为备战!”

    听到我的谈论,邓世载不置可否,反而是笑起来。我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再问。

    邓世载忽然问我道:“你军中可有东厥部族人?”

    我不知道邓世载为什么突然发问,但是还是稍作思索,回答道:“我亲自带领的前哨军马,有三名东厥部族后裔,其余三哨军马,卑将初来并未统计。”

    邓世载点头道:“倒还不多。”

    随后邓世载手指蜷曲,轻轻的扣着桌案道:“你找几个心腹士卒,暗中盯着他们,若有异动,可以格杀勿论!”

    我悚然而惊,立起身来,不明白邓世载为什么突然下发这道指令,问道:“这却是为何?”

    我情急之下,便觉失言,但随后又联想到刚才那道奇怪的军令,便想到可能是有更为可怕的事情发生,追问道:“可是东厥那边有什么变故么?”

    邓世载没有问我其他,先是问我军中是否有东厥部族兵,又用“若有异动可以格杀勿论”这种残忍措辞,必然是和东厥部族有关。但是东厥部族早在云中城决战之前便已归降,还跟随河东军攻取燕然、皋兰都督府,并参与瀚海城决战。现在高车部族已经被击破,东厥部族独木难支,怎么可能此时发难?

    邓世载复杂的看我一眼,道:“昨日皋兰府留守发哨骑传讯,东厥已经兵临城下。今日早上,燕然府留守的传讯方才到来,执思部酋执思力袭杀那思摩聚众反叛,现在燕然城和皋兰城恐怕已经失陷。”

    停顿片刻,邓世载又说道:“还有贺兰城,执思力必然会挥兵南下攻取这座重镇。”

    我被这个消息震惊到说不出话,只觉口干舌燥脑子空白。

    云中城决战之后,东厥部族兵在那思摩的带领下,与河东军共同出征,在攻克燕然、皋兰都督府之后,参与瀚海城决战。在瀚海城决战之后,因那思摩熟悉草原各部落的军政,大将军便派遣他率主力返回燕然城,用于弹压东北各羁縻州。如果执思力又带领东厥部落聚众反叛,那无异于又是一场不亚于高车反叛的大乱!

    现在帝国北征六军基本全部聚在瀚海城。帝国军北归有三条路线,其中西路经卢山都督府,再延顺金山北麓,入阴山口回西受降城;中路,经贺兰都督府,穿大漠过碛口,经光禄塞入中受降城;东路,经皋兰府、燕然府、贺兰府,过大漠经白道口入云中都护府。

    而眼下已经将近九月,按照往年天气,金山北麓早已是冰川万里,行军极难,粮草辎重供应更是问题,况且这两年来北方尤其酷寒,若有不慎,便被封堵在雪山之中,更重要的是,若东厥叛军想要追击帝国军,那么帝国军很容易陷入死地,所以在当前形势下西路并不是可选路线。而无论选择中路还是东路,贺兰城都是大军南归的必经之路,而眼下贺兰城也是帝国往瀚海城运送军资的重镇,如若有失,那么十万帝国军就与中原交通彻底断绝,成为悬在塞外的孤军。

    我不敢想象,转瞬之间,帝国军已经陷入这等生死存亡的境地。

    原本我还想向邓世载为前哨的那三名东厥人求情,经过两三代人,其实留在河西的东厥人基本完全汉化,除却还能知晓些许东厥语言,其他生活方式与汉人无异。但我知道东厥部族的反叛太过震撼,便打消为他们求情的想法,到时候我安排心腹盯梢的时候自会告知他们,尽量只缴械不杀伤便是。

    但我心中疑虑甚多,对东厥部族突然反叛很是不解,便向邓世载询问道:“大人,东厥部族为何在此时反叛?”

    邓世载闭上眼睛,以手扶额道:“尚未有消息传来,但据君侯的消息,或许伏帝南还未死,可能与东厥部族复有联络!”

    震惊的消息接踵而至,令我脑子混乱不已。但我冥冥之间觉着,东厥降而复叛和薛卫率战死有某种关系,而且或许和两年前高车的反叛也有关联。但这些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却找不到那条脉络,或者说这两者之间缺少把这些事情连贯起来的节点,中间最能知晓内情的可能是伏帝南。

    方才邓世载说伏帝南还未死,如果消息属实,那东厥的复叛,和他必然相关。只是从我手下败逃的伏帝南,我还有机会再见到他么?随即,那张妖冶美艳的胡人女子脸庞却又闪过我的脑海。

    如果当时能从她嘴里多了解些信息,那么很多内情或许便能清晰起来。只是,我和她还有机会再见么?

    但我转念便又觉得不对!薛卫率的虎豹骑战力惊人,伏帝南那些残兵不可能把薛卫率打到全军覆没,所以薛卫率的死,和伏帝南的叛军不可能有直接关系;另外,薛卫率的虎豹骑都是骑兵,即便遭遇数倍敌军,只要想跑便绝对不会被围杀殆尽,所以只可能是遭遇伏击,但薛卫率是在追击伏帝南的路途中被围攻,如果是执思力的人,那就说明伏帝南早就和执思力有勾结,故意引诱薛卫率入伏。

    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如果伏帝南早与执思力勾结,那么瀚海城下决战的时候,执思力直接临阵倒戈帝国军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何必等到帝国军大胜之后?

    所以,薛卫率的死,肯定和伏帝南和执思力都无关。还是说这茫茫草原,真的有妖兽作祟么?

    我收起凌乱的思绪,把心思聚焦在眼前的形势上,说道:“贺兰府是我军粮草转运的枢纽,不容有失,君侯当派援军前去救援。”

    邓世载目光回到我身上,严肃道:“军机要事,当在君侯决断,不得随意参评!”

    我赧然,拱手道:“请恕末将妄论。”

    但邓世载却沉默片刻,随后却又说到:“君侯已经下令,着河东军后日开拔前往皋兰城,协同翊卫府弹压叛军,调令威卫府进驻贺兰城,至于我们河西军,暂时只是要求待命,若哪方战事不利,河西军便需要前去驰援。”

    安路忠任河东经略,与胡人相熟,且那思摩就是在他的策反下重归帝国,所以派遣安路忠前往皋兰都督府确实是个合适人选。而威卫府和武卫府虽然不善骑战,但其他诸军皆是善于骑战,攻城和守城都能力不如这两个府兵,眼下武卫府主将刚战死,所以这个任务便自然的落在威卫府。而河西军多为轻骑,善于奔袭野战,作为机动部队,也是情理之中。

    我拱手道:“大将军深谋远虑,倒是卑职孟浪。只是贺兰都督府本来驻军不多,不知道现在是否还在我军手中。”

    大将军的布置还是极为中正,倒确实显得我有些妄论,但我还是有些顾虑。

    首先,本身瀚海城周边还有未知的敌人势力存在,威卫府能否安全抵达贺兰城就是未知之数。即便威卫府顺利抵达贺兰城,贺兰城若是已经失陷,则威卫府便会直面东厥叛军,虽然威卫府战力不俗,东厥本身六万兵力分散在三处城池,贺兰城的兵力也不会太多,但与东厥部族野战,威卫府并不占优,胜负在两可之间。所以,贺兰城的失陷并不是最坏的结果,最坏的结果是,不仅贺兰城失陷,威卫府也有覆沒之虞。

    如果我是大将军,或许我现在就会派遣河西军协同威卫府,务必把贺兰城牢牢掌控住。

    “东厥兵力不多,盘踞在皋兰、燕然两府,不会有太多兵力与我军争夺贺兰城,况且贺兰城还有三千守军,急切之下东厥叛军可能也无法攻下。”

    我点点头。其实邓世载分析的很对,现在帝国军大胜,且还有将近九万可战之兵,东厥叛军若是决心叛乱,胜负之手还未可知。即使他们拿下贺兰城,只要帝国军回师,东厥军也必然失败。

    但是这就让我更加的不明所以。既然连我都知道东厥以现在的兵力不足以与帝国军抗衡,那他们叛乱的底气又从何而来呢。而且这点疑问,大将军不可能看不出来,除非叛军那边有必胜的筹码,但这个筹码到底是什么?我不得而知,联想到薛卫率的战死,难道真的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第三方势力么?

    如果从这方面来推论大将军的布置,我倒是豁然通透。

    或许大将军也知道现在瀚海城周边有未知的敌人存在,所以他为避免瀚海城的守卫力量削弱,不敢将凉郡折冲府也立刻放出去,而是寄希望于河东军和翊卫府以及威卫府能够收复三座都督府。

    未曾想到,帝国军陷入两难境地。

    但我听邓世载的语气,其实他也不敢保证现在贺兰都督府府还在帝国军手中,看来贺兰城真是凶多吉少。

    营帐内氛围有些压抑,我勉强笑道缓解气氛:“我军兵甲正盛,又携大胜余威,东厥何愁不破?君侯自有良策,我等自当勉励而已!”

    邓世载看着我,忽而一笑,道:“倒是我怯敌多虑,帝国军将,正当有你这等勇气才对!”

    但我知道,方才我和邓世载说的都只是场面话,帝国军如今的境地确实进退维谷,但事到如今我也无法可想,只能给自己鼓舞勇气。

    我拜别邓世载,刚回到营帐,却未想到见到熟人,却是我送阿茹莎出城的时候委托的冯雪岩。

    冯雪岩见到我,立刻向我走过来,拱手道:“席校尉,终于等到你!”

    我大感惊讶:冯雪岩随着翊卫府回京,虽然因为东厥复叛道路断绝无法南下,也应该回到自己的商号才对;而阿茹莎只是借他的商旅出城,出城之后,便不再和他同行,他的责任已经尽到,无需向我复命,和我也再无交集。

    难道阿茹莎又回到瀚海城?我心里忽然期待起来,不自主的眼睛看向周围。但究竟是想见到她,还是想从她那询问出我心中关于高车以及东厥的关联内情,我自己却迷惑起来。

    但我终究没有看到她那身炫彩斑斓的衣裙。

    我按压下心中的失落,拱手向冯雪岩回礼:“冯兄,未曾想到还能在瀚海城与你再见!可有受伤?”

    冯雪岩苦笑道:“并无受伤,只是此次返京所带财货一无所剩。”

    我安慰道:“钱财身外之物,人身安全已是万幸!以冯兄商才,又何愁不能富贵!”

    冯雪岩道:“不说这个。我此来是受阿茹莎所托,向席校尉求救!”说完,他向我递来一串项链。

    我接过项链,正是阿茹莎随身佩戴的那串。

    我心中一惊,连忙问道:“阿茹莎她现在在哪?”

    冯雪岩道:“在河东军军营。”

    随后冯雪岩便向我简要说明情况。原来阿茹莎随着冯雪岩的商旅出城之后并未离开,而是和他同行准备前往皋兰城。只是东厥叛乱,叛军攻击翊卫府,混乱中阿茹莎只能随着冯雪岩回到瀚海城。但是未曾想到,在东城城门处的检查中,阿茹莎的胡人身份暴露,被守城的城门都尉以刺查奸细为名强行扣留,情急之下,阿茹莎便拿出项链委托冯雪岩来寻我求救。

    我没想到事情竟然波折至此。但马上想到,河东军素来骄横跋扈,军纪散乱,河东军强行扣留阿茹莎绝对不是什么“刺查奸细”,恐怕是城门都尉心生歹意故意为之,如果去的晚,阿茹莎恐怕会有性命之虞。

    念及此处,我连营帐都顾不上回,对着程冲大喊道:“程冲,备马!”

    程冲替我备马的间隙,我向着冯雪岩抱拳道:“冯兄,事情紧急,我不及招待,改日定当登门拜谢。另外,在城中若是不便之处,可来营中寻我,我必当全力相助!”

    冯雪岩忙道:“席校尉自去,无需理会我。”

    我跨上御风,对着冯雪岩道:“多谢!”便头也不回的往营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