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突变
玉宝在床上一赖就是十几天，虽然有点儿无聊，却也乐得清闲。襄宁公主说，不管好没好先把病“养”着，等到贤妃那边查出下毒的真相再露面。
其间所有来探病的人都被襄宁公主拒之门外，但礼物却源源不断地送来。巽铭、巽钧、贤妃、琳妃……连一向讨厌她的丽妃也派人前来慰问了一番。
她恐怕已经成为整个后宫之内最金贵的宫女了吧。
“大司乐府前来拜会。”门外忽然有人通传道。可玉宝却一脸莫名其妙。大司乐？她并不认识什么大司乐啊。
采儿出去接待了一番，不多时就捧了一把琴进来，递给玉宝：“司乐大人送你的琴。”
“司乐大人？是谁？”玉宝满脸疑惑。
“难怪你不知道。”采儿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你躺的这些天，那位司徒臻大人平步青云，现在是皇上和太后面前的头号宠臣呢。如今已经封了大司乐的职位，还允许他在宫外开府，专司礼乐。”
玉宝又惊又喜。她早就知道她的师兄绝非池中之物，只是不明白他为何甘愿在一个破山神庙内栖身。现在看来，原来他只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还骗她说入宫是来见她这个师妹！
玉宝在心底嘀咕着，抬头却发现采儿还站在一边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奇怪地问：“怎么了？”
采儿皱着眉头，咬着唇想了半天才说：“公主……公主不让我告诉你。”
“说！”这分明就是逼着她问嘛。
“梨姑娘她……她在外面跪着。她这段时间每天都会来，求着想要见你，可是公主不让她进来，说她无令不得进入锦鸾宫。结果她就每天跪在宫门前，一跪就是好几个时辰……”采儿说得支支吾吾，玉宝早就气急：“那你们怎么不拉她回去？”
“不知劝了多少次，可任谁也说不动她。后来公主说，她要是喜欢跪就让她跪着，我们就再也没去劝过……”
玉宝一把推开采儿冲出门去。她怎么这么傻！她们从小就相依为命，清心一直以来都把她当亲妹妹看待，这次中毒之后这么多人来看她，偏偏少了清心！要是清心有个三长两短，她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
“清心！你快起来！”梨清心果然跪在锦鸾宫门前的台阶上，面色苍白得吓人，人也有些摇摇晃晃。被她伸手一拉就直接歪倒在她怀里，十多天不见，原本清瘦的梨清心好像又瘦了一大圈，整个人都憔悴不堪。
玉宝抓住梨清心的肩膀，又急又气地问：“你到底怎么回事？你身体本来就不好，还跪在这里做什么？你是不是故意要气我！”
“阿宝……都怪我。”梨清心一开口，眼泪就滑落了下来，声音也哽咽起来，“都是因为吃了我的梅花糕，你才会中毒……”
“这关你什么事！我知道不是你！这世上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了！”已近傍晚时分，这时节的风吹在身上是有些凉的，玉宝感觉到梨清心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她立刻揽过梨清心的肩，小心地扶她起来，还未开口鼻子就有些酸，“都怪那个坏公主！她不告诉我你天天跪在这里，
害得我难过……你快进来喝口热茶，你穿着我的斗篷回去。”
梨清心竭力站好身体，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用了，知道你没事就好。我还有嫌疑在身，不宜在此多做停留。”
玉宝还想多劝几句，可梨清心却执意不肯进锦鸾宫。不知道梨清心是不是这些天心里受了委屈，一路都只顾低着头，神色凄楚。
襄宁公主一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宫，一回来就开始不停地喝水，似乎累得很。
玉宝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还没来得及开口，襄宁公主就先开口了，神色之中似乎颇有几分得意。
她兴致勃勃地告诉玉宝，这些天来，她天天去采薇殿里和贤妃一同查探此事，今天更是找到机会向皇上禀报了此事，皇上一向对后宫里的这些阴谋诡计深恶痛绝，听说这次有宫人下毒，答应说若是查出真凶，不管那人是谁，定要严惩不贷。
襄宁公主说到这里，忽然卖了个关子说：“你猜猜，我和贤妃娘娘查到了什么？”
玉宝努力将梨清心的事情压在肚子里，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问：“查到什么？”
“这次她可跑不掉了！”公主轻哼一声，“这回你可不能说我诬陷她了！还是被我料到了，这次又与撷香殿的那位脱不了关系。”
撷香殿是丽妃所居的殿名，玉宝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惊。
原来那日玉宝吃下的梅花糕是贤妃赐下来给梨清心的，理应不会有什么问题。而梨清心将糕点收好之后，就忙了一整天，到晚间送到锦鸾宫的路上，忽然遇到了撷香殿的宫女。当时她们二人的确坐在回廊上说了一会儿话，食盒放在一旁，并未有人动过，中途也没有人离开，照理说那个宫女是没可能下手的。
线索到这里就全断了，贤妃派人从御膳房开始查起，一步一步将梅花糕所经过的所有程序都仔细查问，并未有何成果。而襄宁公主还是坚持认为那名宫女有问题，喊着问了好多天的话，也是毫无进展。
“今天我不知怎的想到那食盒，重新叫人拿出来看了一下。”襄宁公主喝了一口茶，才徐徐说道，“我发现那食盒竟是个镂空雕花的盒盖，这也就是说，不需将盒盖打开，也能下毒了。”
玉宝立刻懂了襄宁公主的意思，只需靠近那食盒，趁梨清心疏忽的时候，或是滴入几滴毒水，或者洒些药粉，都能透过那些镂空渗入进去。
只是丽妃当真如此留意？连梨清心半夜要来送她糕点也被丽妃知道？襄宁公主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接着说道：“我已经问过采薇殿的宫人，丽妃的人似乎经常去那里打探梨清心的消息。”
玉宝被这话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深宫里究竟还隐藏有多少她不知道的隐秘？
“公主，我知道你处处都在为我考虑，可是清心她……她在宫外跪了那么多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玉宝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襄宁公主稍稍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问到梨清心：“她毕竟是有嫌疑的，事情还没查清楚之前，当然不能再让她进锦鸾宫来。万一再有个什么……我曾派人拉她走，可是她固执得很。”
玉宝还想说什么，但她需要时间好好儿地消化一下这件事。
“再说……”襄宁公主的话似乎还未说完，玉宝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什么？”
襄宁公主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了她一下，又很快回答：“没什么。”
之后几天的时光，都在襄宁公主热心查案中飞逝。
太医果然在食盒的盒盖上验到了毒，事情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撷香殿的宫女也一直被关在暗室内审问，究竟有没有用刑，玉宝并不知道，但那宫女似乎终于撑不住了，襄宁公主从她嘴里似乎也问到了一些线索。
当然，这些都是暗地里进行的，贤妃特地交代不可外传，所以，丽妃对此全然不知情。
天气也渐渐凉了起来，已到了初秋季节。
玉宝继续随着襄宁公主一同去上书苑上课，与其说是去陪读，倒不如说她是偷偷去见司徒臻。可这次，才走到半路上，襄宁公主忽然惊叫起来：“琴！忘了带琴！玉宝，快帮我回宫去拿琴来！”
“知道啦。”玉宝爽快地答应，她的这位公主总是喜欢丢三落四，她早就习以为常，若是不忘记点儿什么才奇怪呢。
这时她们已经离锦鸾宫很远，玉宝让采儿先服侍襄宁公主去上书苑，自己则匆匆绕了小路回宫去拿琴。
谁知道好多天没走过小路，她绕来绕去的反而绕远了，一下子不知该从什么地方走。最后稍稍犹豫了一下，猛地转了个身。
砰的一下撞到了人。
彼此都撞得七荤八素的，玉宝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楚究竟撞到的是谁，只闻见一股熟悉的浓香，让她心下打了个寒战。如果她没感觉错误的话，这个人是……
“好大的胆子！竟敢冲撞丽妃！”旁边早有宫妇大声呵斥。
玉宝骇然，可才刚抬头，就觉得前方一片凛冽的掌风袭来，结结实实地扇了她一耳光。这一巴掌抽得她几乎跌倒在地，似乎还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在这一耳光下刮了她的脸。
疼！右半边脸已经疼得快要失去知觉，火烧火燎一般。眼泪毫无征兆地漫了出来，可她怎能容许自己示弱！她不能让面前这些人嘲笑她羞辱她！玉宝狠狠地擦了擦眼睛，又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这么久不见，没想到你这个小丫头居然还懂了几分礼数。”丽妃冷笑着上前，用尖利的红色指甲挑起她的下巴来，“这一巴掌是告诉你，你若是对本宫无礼，本宫就可以打你……哪怕把你给打死了，也没人能说得了什么。”
明明每次都是丽妃与她过不去，她却偏偏还要忍受，再想到丽妃在背后三番五次地要害死她，更觉得面前这张光鲜美丽的脸令她难受至极。
“今日小惩大诫，就罚你去暗室领二十板子。”丽妃见她仍旧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也不好再发作。
“姐姐何必与这婢子计较？”一旁的小路上忽然走出一个翠衣女子来，冷漠的绿眸，萧索的神色，更有一番别样的风情，正是多日不见的琳妃。
琳妃缓缓走来，语气十分恳切：“姐姐不要为着些许的小事生气，免得着急上火，让您的美貌有所折损。”
丽妃横了她一眼：“本宫教训一个小宫女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就请姐姐看在妹妹的分上放了这小宫女吧。”琳妃径直地跪了下来。丽妃与琳妃同为妃位，原本就不分尊卑，琳妃肯喊丽妃一声姐姐，也已给了足够的面子，而此刻，琳妃这样跪下来，绝对是在自取其辱！
玉宝被这一转折吓得不轻，她与琳妃根本就算不上有什么交情，何况最多也就只见过两三面罢了，琳妃为何要为了她这样糟践自己？
丽妃面上也是微微一惊，但她很快就换了一副盛气凌人的口气：“你这妖女就不要再装什么好人了！本宫还不清楚你心里在想什么吗？早前就听人说宫内曾有人见过猫妖作乱，后来本宫几次听闻沁春阁的主子经常不在阁内，今日你倒是跟本宫说说，你一个宫妃不好好儿待在自己的寝宫之内，又去了哪里？”
“姐姐怎么也听信宫内这些捕风捉影的谣言？”琳妃不为所动，只淡淡一笑。
“哦？那么，本宫前些日子在沁春阁见到的那把匕首……也是本宫花了眼？”丽妃步步紧逼，貌似漫不经心地走了上来，脚步停在了琳妃面前。
她忽然低了头，眼神里多了几分玩味：“莫非你以为自己还在南襄那种蛮夷之地？这里可是北隆国的皇宫！就算本宫不找你的麻烦，你那些暗地里的小动作也能害得你死无葬身之地！”
这话似乎已有所指，玉宝听得稀里糊涂，但也被丽妃狠厉的语气吓得不轻，她当然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琳妃的情景。那时琳妃穿了一身夜行衣蛰伏在鎏秀宫的库房内，身上还受了重伤。巽钧也曾告诫她说琳妃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祸端”。
琳妃从来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此刻，琳妃面上带了一丝浅笑，眼神却是坚毅且执拗的：“姐姐执意不肯原谅这个小宫女，莫非还在记恨着当初的滑胎之事？若说起来，姐姐滑胎与她有什么相干，最大得益之人反倒是妹妹才对。”
“你……你说什么？！”丽妃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惊恐万分，“是你！是你害死我的孩子！”
“并非是我，贤妃娘娘圣明，已经查出是沉香坊的宫女弄错了香料。”琳妃一边惹怒丽妃，一边慢条斯理地回答。
丽妃早已冲上前来，狠狠地掐住了琳妃的脖颈，气得手都在发抖：“你……你这个妖女！本宫要杀了你！本宫要杀了你！”
早有几个见势不妙的宫妇上前，半劝半拉住丽妃：“娘娘，娘娘千万别上了她的当！娘娘别冲动啊！”
“冲撞了娘娘都是奴婢的错，请娘娘不要责怪琳妃娘娘！”玉宝见到丽妃神色可怖，吓得忙不迭地去拖住丽妃的腿。
然而琳妃的神态却十分淡然，冰绿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丽妃，面上没有丝毫畏惧的神色。
几方人互相拉扯着，好不容易才扯开了丽妃。琳妃一下失去了支撑，也摔倒在地。
“妖女！你这妖女！”丽妃虽然被人拉开，口里却止不住地在骂，“你跟这贱婢一起害死了我的皇儿！”
“姐姐的孩子是沉香坊的宫女害死的。”琳妃脸色有些苍白，但仍然竭力跪好。丽妃被这话堵得一愣，似乎清醒了过来，眼中却多了几分凄厉和哀楚。玉宝见丽妃浑身都抑制不住地颤抖着，顿时害怕极了，她还从未见过一向跋扈的丽妃有过这般神色。
“这不知好歹的玉宝冲撞了娘娘，就罚她在此跪上两个时辰！”一个稍有身份的老嬷嬷上前扶住丽妃。丽妃眼神一凛，微微点了点头，眼神又转向琳妃。老嬷嬷会意，低声说道，“娘娘宽宏大量，就不要与这番邦女子计较了。”说完扶着丽妃就要走，可琳妃听了这话却忽而提高了声音：“既然姐姐执意要罚玉宝，妹妹就与她一同领罚！”
丽妃脚下一顿，却并未回头。
天渐渐暗下来，隐约有远远的雷声翻滚而来。正是刚入秋的多雨时节，眼看天上重重乌云，似不久将有大雨。玉宝心下虽然有些惊疑不定，却也被这变幻的天气冲淡了许多。她有些着急地问：“琳妃娘娘，天快下雨了，你快回去吧！”
琳妃眼神空洞，只是摇头。
“琳妃娘娘。”
天完全黑了下来，雷声轰隆隆响彻云端，豆大的雨很快就急速而下。
玉宝轻轻扯了扯琳妃的衣袖，快要哭出来了：“琳妃娘娘为何要为了我一个小小奴婢……”
琳妃不为所动：“你不用介怀，我并非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自己。”“若真是为了自己就更不该如此！”玉宝忽然激动起来，她想起巽钧曾对她说过的话，“我们都讨厌这个地方，这个处处令人厌恶的皇宫。可是，我们却总有那么一两个必须留在这里的理由。不管那理由是什么……”
“我想回家。”
“什么？”
“我七岁那年就被送入北隆，每日修习琴棋书画，练舞，学官话，甚至连从前吃东西的口味，穿衣服的风格都要完完全全地摒弃。因为，从我降生的那一刻开始，我肩负的使命就是嫁入北隆，成为北隆国君的妾室。南襄王对我说，你一定要成为我们南襄最坚强勇敢的女子。我一直铭记于心，什么苦难都不怕。可我也有怕的，我怕我这一生，再也回不了家了。
“那个地方，他们不叫我‘娘娘’，他们喊我‘阿真’。那个地方，从来没有人将我当成异类，当成‘妖女’。那个地方不用见人就跪下，也不会有人说起话来拐弯抹角。
“那里有许多和我一样绿眼睛的女孩，穿着大花裙子，快乐的时候会无所顾忌地在任何地方跳舞。没有人会责怪她们，因为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叫做‘家’。
“是我阿真的家。”
雨越下越大，几乎要湮没琳妃的声音，冰冷的雨水从头上淋下来，玉宝冷得有些颤抖起来。可琳妃却仍然端端正正地跪着，脸色却白得吓人，面上全是水，玉宝已经分不清楚，那究竟是雨水，还是掺杂了痛苦的泪。她不由自主地上前握住了琳妃的手，说：“阿真，你一定可以回家，一定可以的！就像我一定可以找到我娘一样！”
琳妃听到“阿真”二字，脸上忽然出现一种奇异的神色。
她转过头来看着玉宝，嘴唇微微颤动着，仿佛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玉宝只觉得自己手上一松，琳妃整个人忽而倒了下来。
血！满地都是鲜红一片！源源不断的血正从琳妃身体里流出来！
“阿真——”
其间所有来探病的人都被襄宁公主拒之门外，但礼物却源源不断地送来。巽铭、巽钧、贤妃、琳妃……连一向讨厌她的丽妃也派人前来慰问了一番。
她恐怕已经成为整个后宫之内最金贵的宫女了吧。
“大司乐府前来拜会。”门外忽然有人通传道。可玉宝却一脸莫名其妙。大司乐？她并不认识什么大司乐啊。
采儿出去接待了一番，不多时就捧了一把琴进来，递给玉宝：“司乐大人送你的琴。”
“司乐大人？是谁？”玉宝满脸疑惑。
“难怪你不知道。”采儿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你躺的这些天，那位司徒臻大人平步青云，现在是皇上和太后面前的头号宠臣呢。如今已经封了大司乐的职位，还允许他在宫外开府，专司礼乐。”
玉宝又惊又喜。她早就知道她的师兄绝非池中之物，只是不明白他为何甘愿在一个破山神庙内栖身。现在看来，原来他只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还骗她说入宫是来见她这个师妹！
玉宝在心底嘀咕着，抬头却发现采儿还站在一边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奇怪地问：“怎么了？”
采儿皱着眉头，咬着唇想了半天才说：“公主……公主不让我告诉你。”
“说！”这分明就是逼着她问嘛。
“梨姑娘她……她在外面跪着。她这段时间每天都会来，求着想要见你，可是公主不让她进来，说她无令不得进入锦鸾宫。结果她就每天跪在宫门前，一跪就是好几个时辰……”采儿说得支支吾吾，玉宝早就气急：“那你们怎么不拉她回去？”
“不知劝了多少次，可任谁也说不动她。后来公主说，她要是喜欢跪就让她跪着，我们就再也没去劝过……”
玉宝一把推开采儿冲出门去。她怎么这么傻！她们从小就相依为命，清心一直以来都把她当亲妹妹看待，这次中毒之后这么多人来看她，偏偏少了清心！要是清心有个三长两短，她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
“清心！你快起来！”梨清心果然跪在锦鸾宫门前的台阶上，面色苍白得吓人，人也有些摇摇晃晃。被她伸手一拉就直接歪倒在她怀里，十多天不见，原本清瘦的梨清心好像又瘦了一大圈，整个人都憔悴不堪。
玉宝抓住梨清心的肩膀，又急又气地问：“你到底怎么回事？你身体本来就不好，还跪在这里做什么？你是不是故意要气我！”
“阿宝……都怪我。”梨清心一开口，眼泪就滑落了下来，声音也哽咽起来，“都是因为吃了我的梅花糕，你才会中毒……”
“这关你什么事！我知道不是你！这世上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了！”已近傍晚时分，这时节的风吹在身上是有些凉的，玉宝感觉到梨清心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她立刻揽过梨清心的肩，小心地扶她起来，还未开口鼻子就有些酸，“都怪那个坏公主！她不告诉我你天天跪在这里，
害得我难过……你快进来喝口热茶，你穿着我的斗篷回去。”
梨清心竭力站好身体，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用了，知道你没事就好。我还有嫌疑在身，不宜在此多做停留。”
玉宝还想多劝几句，可梨清心却执意不肯进锦鸾宫。不知道梨清心是不是这些天心里受了委屈，一路都只顾低着头，神色凄楚。
襄宁公主一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宫，一回来就开始不停地喝水，似乎累得很。
玉宝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还没来得及开口，襄宁公主就先开口了，神色之中似乎颇有几分得意。
她兴致勃勃地告诉玉宝，这些天来，她天天去采薇殿里和贤妃一同查探此事，今天更是找到机会向皇上禀报了此事，皇上一向对后宫里的这些阴谋诡计深恶痛绝，听说这次有宫人下毒，答应说若是查出真凶，不管那人是谁，定要严惩不贷。
襄宁公主说到这里，忽然卖了个关子说：“你猜猜，我和贤妃娘娘查到了什么？”
玉宝努力将梨清心的事情压在肚子里，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问：“查到什么？”
“这次她可跑不掉了！”公主轻哼一声，“这回你可不能说我诬陷她了！还是被我料到了，这次又与撷香殿的那位脱不了关系。”
撷香殿是丽妃所居的殿名，玉宝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惊。
原来那日玉宝吃下的梅花糕是贤妃赐下来给梨清心的，理应不会有什么问题。而梨清心将糕点收好之后，就忙了一整天，到晚间送到锦鸾宫的路上，忽然遇到了撷香殿的宫女。当时她们二人的确坐在回廊上说了一会儿话，食盒放在一旁，并未有人动过，中途也没有人离开，照理说那个宫女是没可能下手的。
线索到这里就全断了，贤妃派人从御膳房开始查起，一步一步将梅花糕所经过的所有程序都仔细查问，并未有何成果。而襄宁公主还是坚持认为那名宫女有问题，喊着问了好多天的话，也是毫无进展。
“今天我不知怎的想到那食盒，重新叫人拿出来看了一下。”襄宁公主喝了一口茶，才徐徐说道，“我发现那食盒竟是个镂空雕花的盒盖，这也就是说，不需将盒盖打开，也能下毒了。”
玉宝立刻懂了襄宁公主的意思，只需靠近那食盒，趁梨清心疏忽的时候，或是滴入几滴毒水，或者洒些药粉，都能透过那些镂空渗入进去。
只是丽妃当真如此留意？连梨清心半夜要来送她糕点也被丽妃知道？襄宁公主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接着说道：“我已经问过采薇殿的宫人，丽妃的人似乎经常去那里打探梨清心的消息。”
玉宝被这话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深宫里究竟还隐藏有多少她不知道的隐秘？
“公主，我知道你处处都在为我考虑，可是清心她……她在宫外跪了那么多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玉宝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襄宁公主稍稍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问到梨清心：“她毕竟是有嫌疑的，事情还没查清楚之前，当然不能再让她进锦鸾宫来。万一再有个什么……我曾派人拉她走，可是她固执得很。”
玉宝还想说什么，但她需要时间好好儿地消化一下这件事。
“再说……”襄宁公主的话似乎还未说完，玉宝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什么？”
襄宁公主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了她一下，又很快回答：“没什么。”
之后几天的时光，都在襄宁公主热心查案中飞逝。
太医果然在食盒的盒盖上验到了毒，事情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撷香殿的宫女也一直被关在暗室内审问，究竟有没有用刑，玉宝并不知道，但那宫女似乎终于撑不住了，襄宁公主从她嘴里似乎也问到了一些线索。
当然，这些都是暗地里进行的，贤妃特地交代不可外传，所以，丽妃对此全然不知情。
天气也渐渐凉了起来，已到了初秋季节。
玉宝继续随着襄宁公主一同去上书苑上课，与其说是去陪读，倒不如说她是偷偷去见司徒臻。可这次，才走到半路上，襄宁公主忽然惊叫起来：“琴！忘了带琴！玉宝，快帮我回宫去拿琴来！”
“知道啦。”玉宝爽快地答应，她的这位公主总是喜欢丢三落四，她早就习以为常，若是不忘记点儿什么才奇怪呢。
这时她们已经离锦鸾宫很远，玉宝让采儿先服侍襄宁公主去上书苑，自己则匆匆绕了小路回宫去拿琴。
谁知道好多天没走过小路，她绕来绕去的反而绕远了，一下子不知该从什么地方走。最后稍稍犹豫了一下，猛地转了个身。
砰的一下撞到了人。
彼此都撞得七荤八素的，玉宝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楚究竟撞到的是谁，只闻见一股熟悉的浓香，让她心下打了个寒战。如果她没感觉错误的话，这个人是……
“好大的胆子！竟敢冲撞丽妃！”旁边早有宫妇大声呵斥。
玉宝骇然，可才刚抬头，就觉得前方一片凛冽的掌风袭来，结结实实地扇了她一耳光。这一巴掌抽得她几乎跌倒在地，似乎还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在这一耳光下刮了她的脸。
疼！右半边脸已经疼得快要失去知觉，火烧火燎一般。眼泪毫无征兆地漫了出来，可她怎能容许自己示弱！她不能让面前这些人嘲笑她羞辱她！玉宝狠狠地擦了擦眼睛，又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这么久不见，没想到你这个小丫头居然还懂了几分礼数。”丽妃冷笑着上前，用尖利的红色指甲挑起她的下巴来，“这一巴掌是告诉你，你若是对本宫无礼，本宫就可以打你……哪怕把你给打死了，也没人能说得了什么。”
明明每次都是丽妃与她过不去，她却偏偏还要忍受，再想到丽妃在背后三番五次地要害死她，更觉得面前这张光鲜美丽的脸令她难受至极。
“今日小惩大诫，就罚你去暗室领二十板子。”丽妃见她仍旧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也不好再发作。
“姐姐何必与这婢子计较？”一旁的小路上忽然走出一个翠衣女子来，冷漠的绿眸，萧索的神色，更有一番别样的风情，正是多日不见的琳妃。
琳妃缓缓走来，语气十分恳切：“姐姐不要为着些许的小事生气，免得着急上火，让您的美貌有所折损。”
丽妃横了她一眼：“本宫教训一个小宫女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就请姐姐看在妹妹的分上放了这小宫女吧。”琳妃径直地跪了下来。丽妃与琳妃同为妃位，原本就不分尊卑，琳妃肯喊丽妃一声姐姐，也已给了足够的面子，而此刻，琳妃这样跪下来，绝对是在自取其辱！
玉宝被这一转折吓得不轻，她与琳妃根本就算不上有什么交情，何况最多也就只见过两三面罢了，琳妃为何要为了她这样糟践自己？
丽妃面上也是微微一惊，但她很快就换了一副盛气凌人的口气：“你这妖女就不要再装什么好人了！本宫还不清楚你心里在想什么吗？早前就听人说宫内曾有人见过猫妖作乱，后来本宫几次听闻沁春阁的主子经常不在阁内，今日你倒是跟本宫说说，你一个宫妃不好好儿待在自己的寝宫之内，又去了哪里？”
“姐姐怎么也听信宫内这些捕风捉影的谣言？”琳妃不为所动，只淡淡一笑。
“哦？那么，本宫前些日子在沁春阁见到的那把匕首……也是本宫花了眼？”丽妃步步紧逼，貌似漫不经心地走了上来，脚步停在了琳妃面前。
她忽然低了头，眼神里多了几分玩味：“莫非你以为自己还在南襄那种蛮夷之地？这里可是北隆国的皇宫！就算本宫不找你的麻烦，你那些暗地里的小动作也能害得你死无葬身之地！”
这话似乎已有所指，玉宝听得稀里糊涂，但也被丽妃狠厉的语气吓得不轻，她当然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琳妃的情景。那时琳妃穿了一身夜行衣蛰伏在鎏秀宫的库房内，身上还受了重伤。巽钧也曾告诫她说琳妃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祸端”。
琳妃从来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此刻，琳妃面上带了一丝浅笑，眼神却是坚毅且执拗的：“姐姐执意不肯原谅这个小宫女，莫非还在记恨着当初的滑胎之事？若说起来，姐姐滑胎与她有什么相干，最大得益之人反倒是妹妹才对。”
“你……你说什么？！”丽妃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惊恐万分，“是你！是你害死我的孩子！”
“并非是我，贤妃娘娘圣明，已经查出是沉香坊的宫女弄错了香料。”琳妃一边惹怒丽妃，一边慢条斯理地回答。
丽妃早已冲上前来，狠狠地掐住了琳妃的脖颈，气得手都在发抖：“你……你这个妖女！本宫要杀了你！本宫要杀了你！”
早有几个见势不妙的宫妇上前，半劝半拉住丽妃：“娘娘，娘娘千万别上了她的当！娘娘别冲动啊！”
“冲撞了娘娘都是奴婢的错，请娘娘不要责怪琳妃娘娘！”玉宝见到丽妃神色可怖，吓得忙不迭地去拖住丽妃的腿。
然而琳妃的神态却十分淡然，冰绿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丽妃，面上没有丝毫畏惧的神色。
几方人互相拉扯着，好不容易才扯开了丽妃。琳妃一下失去了支撑，也摔倒在地。
“妖女！你这妖女！”丽妃虽然被人拉开，口里却止不住地在骂，“你跟这贱婢一起害死了我的皇儿！”
“姐姐的孩子是沉香坊的宫女害死的。”琳妃脸色有些苍白，但仍然竭力跪好。丽妃被这话堵得一愣，似乎清醒了过来，眼中却多了几分凄厉和哀楚。玉宝见丽妃浑身都抑制不住地颤抖着，顿时害怕极了，她还从未见过一向跋扈的丽妃有过这般神色。
“这不知好歹的玉宝冲撞了娘娘，就罚她在此跪上两个时辰！”一个稍有身份的老嬷嬷上前扶住丽妃。丽妃眼神一凛，微微点了点头，眼神又转向琳妃。老嬷嬷会意，低声说道，“娘娘宽宏大量，就不要与这番邦女子计较了。”说完扶着丽妃就要走，可琳妃听了这话却忽而提高了声音：“既然姐姐执意要罚玉宝，妹妹就与她一同领罚！”
丽妃脚下一顿，却并未回头。
天渐渐暗下来，隐约有远远的雷声翻滚而来。正是刚入秋的多雨时节，眼看天上重重乌云，似不久将有大雨。玉宝心下虽然有些惊疑不定，却也被这变幻的天气冲淡了许多。她有些着急地问：“琳妃娘娘，天快下雨了，你快回去吧！”
琳妃眼神空洞，只是摇头。
“琳妃娘娘。”
天完全黑了下来，雷声轰隆隆响彻云端，豆大的雨很快就急速而下。
玉宝轻轻扯了扯琳妃的衣袖，快要哭出来了：“琳妃娘娘为何要为了我一个小小奴婢……”
琳妃不为所动：“你不用介怀，我并非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自己。”“若真是为了自己就更不该如此！”玉宝忽然激动起来，她想起巽钧曾对她说过的话，“我们都讨厌这个地方，这个处处令人厌恶的皇宫。可是，我们却总有那么一两个必须留在这里的理由。不管那理由是什么……”
“我想回家。”
“什么？”
“我七岁那年就被送入北隆，每日修习琴棋书画，练舞，学官话，甚至连从前吃东西的口味，穿衣服的风格都要完完全全地摒弃。因为，从我降生的那一刻开始，我肩负的使命就是嫁入北隆，成为北隆国君的妾室。南襄王对我说，你一定要成为我们南襄最坚强勇敢的女子。我一直铭记于心，什么苦难都不怕。可我也有怕的，我怕我这一生，再也回不了家了。
“那个地方，他们不叫我‘娘娘’，他们喊我‘阿真’。那个地方，从来没有人将我当成异类，当成‘妖女’。那个地方不用见人就跪下，也不会有人说起话来拐弯抹角。
“那里有许多和我一样绿眼睛的女孩，穿着大花裙子，快乐的时候会无所顾忌地在任何地方跳舞。没有人会责怪她们，因为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叫做‘家’。
“是我阿真的家。”
雨越下越大，几乎要湮没琳妃的声音，冰冷的雨水从头上淋下来，玉宝冷得有些颤抖起来。可琳妃却仍然端端正正地跪着，脸色却白得吓人，面上全是水，玉宝已经分不清楚，那究竟是雨水，还是掺杂了痛苦的泪。她不由自主地上前握住了琳妃的手，说：“阿真，你一定可以回家，一定可以的！就像我一定可以找到我娘一样！”
琳妃听到“阿真”二字，脸上忽然出现一种奇异的神色。
她转过头来看着玉宝，嘴唇微微颤动着，仿佛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玉宝只觉得自己手上一松，琳妃整个人忽而倒了下来。
血！满地都是鲜红一片！源源不断的血正从琳妃身体里流出来！
“阿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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