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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香销

    宫中两度发生妃嫔流产之事,后宫再次陷入一片阴霾之中。

    贤妃召了玉宝去问话,得知琳妃之事与丽妃有关,加之撷香殿的宫女已经招认,说是奉了丽妃的命令,在梅花糕中下毒,意图杀

    害锦鸾宫宫女。

    两件事加在一起,皇上震怒,下令褫夺丽妃封号,降为昭仪,并禁足于撷香殿三个月。

    “贤妃娘娘就是太善良了!”襄宁公主恨恨地说,“我看那个撷香殿的小宫女言辞闪烁,说不定还知道什么别的内情,可贤妃娘娘却不许我再插手,她说丽妃下毒之事已经查清,还说什么不要赶尽杀绝!真是……”

    玉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她总觉得事情并非表面上这样简单,但她又不敢往深处去想。

    她害怕。害怕这件事真如她预见的一样。

    而襄宁公主却丝毫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仍一个人念念叨叨:“上次害了你,这次又害了琳妃,父皇竟然还舍不得她!才降了一级,禁足三月而已,真是气死我了!”

    “公主,别生气了,贤妃娘娘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玉宝嘴上宽慰着襄宁公主,心里却思索着另一个人——

    琳妃。

    离琳妃小产已经有五日,琳妃所居的沁春阁却一直毫无消息,除了皇上和贤妃偶尔去探望之外,琳妃借口养病,不见任何人。

    这一晚月黑风高,天空中唯有几颗星星还算明亮。玉宝坐在一处小小的凉亭内,偶尔有冷风吹过,一旁的灯笼忽明忽暗。等了小半个时辰,她终于看见一个黑衣人蹑手蹑脚地从沁春阁内走出。

    玉宝连忙提着灯笼匆匆地追上去,喊了一句:“阿真。”

    黑衣人听到这一声,脚下立刻停了下来,仿佛定住了一般,不搭话,也不回头。

    玉宝行了个礼,提高了声音问道:“琳妃娘娘这么晚了要去哪里?”黑衣人缓缓地回过头来,一双绿色的眼睛在晦暗的灯火下格外醒目,果真是琳妃。

    玉宝接着说:“琳妃娘娘前几日才小产,此时应当在沁春阁内休养,不宜出来走动。”

    琳妃忽而叹了口气,神色之中有几分凄楚:“你为何在这里?”

    “我已经等了娘娘五天。”玉宝每晚都在这凉亭里等着,却每晚都希望自己不要遇到琳妃,“娘娘早就知道自己怀孕了,是不是?娘娘故意惹怒丽妃,执意要和我一起领罚,这就是娘娘所说的‘为了自己’,是不是?”

    “是!”琳妃干脆地回答,“我们南襄的女子,绝不会为仇人生下孩子!”

    “仇人?”

    “我进宫的原因,从来都不是为了两国邦交的和亲。南襄弱小,北隆几次发出大军征讨,边境上的百姓早已苦不堪言,死伤逃亡者不计其数。我一个区区女子嫁到北隆来,就真的能换取边境平安了吗?不,你们北隆国的国君从未放弃过征战!我入宫以来四处查探,在他的御书房里见到一张作战图,上面写着两年内踏平南襄!”

    琳妃苦笑,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的确一早就知道自己有孕,可我不能生下这个孩子,若是生下他,等待他的就是一生的苦难!只是我没想到,我会遇到你,你和皇宫里的那些人都不一样。你总是愿意帮我,愿意信我。丽妃她害过你,这次借我小产,也算是还你一个人情……”

    “我不要你还这样的人情给我!你若是真的还肯信我,就不要再做傻事!”玉宝着急起来,“你告诉我,你现在预备去做什么?”

    “杀了你们的那位皇上。”琳妃的面上有一丝凄艳,“杀了他,我就可以回家了。”

    “不!不要!你不会成功的!皇城之内处处都是重兵!”

    “若是失手,就由我的魂替我回去。”琳妃不为所动。

    “你想想你在南襄的父王,他一定不愿看见你这样牺牲!你还有亲人,他们都在等着你回家。”

    玉宝不知要如何劝解,忽而想到了琳妃的身份。她可是南襄王的女儿,南襄国尊贵的公主。她心心念念想要回家,不就是还想见她的亲人吗?

    “父王?”琳妃忽而大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哭起来,“我没有什么父王。我不过是个路边的孤儿,被南襄王捡了回去,从此肩负了这沉重的责任,若说亲人,整个南襄的百姓都是我的亲人!”

    “娘娘……”玉宝还想说什么,眼泪猝不及防地流了下来。

    进宫之后,虽然她遇见了很多凶险,可也有很多让她莫名相信的人。她不懂什么高深的学问,也不懂琳妃所言的大忠大义,但她此刻却能明白琳妃心内的感受,或者说,从见到琳妃的第一眼起,她就觉得她们是同一类人。

    固执,倔犟,孤独而勇敢地活着,只为了完成自己的愿望。

    “还是叫我阿真吧。”琳妃忽然以一种极其温柔的眼神看着她,伸手轻擦掉玉宝脸上的泪,“玉宝,你看,沁春阁的合欢树开花了。”

    合欢?这已是初秋时节,早就过了合欢的花期,何况这黑黢黢的夜里,又怎能看见沁春阁后院的合欢树?但听琳妃这样说,玉宝还是下意识地回头去看。

    脑后有掌风袭来,脖颈之处被人狠狠地击了一下,她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菱花格的木床,月白色的床帘。这不是锦鸾宫吗?玉宝清醒过来,猛地坐起身。

    外面天已大亮,看来她整整昏睡了一个晚上。

    琳妃……琳妃!她急切地下了床,直冲出门,却一下撞到了正欲进门的襄宁公主身上。

    “哎,你这么急干什么去?”襄宁公主揉了揉被撞疼的额头。

    “公主,琳妃她……”玉宝急得快要哭出来。听她提到琳妃,襄宁公主的神色立刻变了,稍稍犹豫了半分之后才嗫嚅着开口:“琳妃已经……”

    “已经怎样?”

    襄宁公主轻轻叹了口气:“听说是因为身子弱的缘故,琳妃娘娘小产之后一直不大好,昨夜忽然发了急病,太医还没来得及赶过去,她就……断了气,病发而亡。”

    骗……骗人。

    玉宝整个人都蒙了。昨夜琳妃明明急着要去刺杀皇上,又怎么会忽然发了急病?

    “倒是你,昨夜怎么在御花园里一个人睡着了?还是沁春阁的宫女送你回来的。”襄宁公主满脸狐疑地看着她。

    玉宝毫无心思去听,整个脑子里都是乱哄哄的,不停地回荡着琳妃说过的话。

    “杀了他,我就可以回家了。”

    “你看,沁春阁的合欢树开花了。”

    可是,待到来年春暖花开,阿真却再也看不见那小小粉扇一般的合欢花了。

    这一年的初秋总是下雨,伴着雨丝的凉风吹过来,冷到骨头深处去了。

    琳妃死了,可皇上却隐下了她真正的死因,只对外说她是得了急病而去。

    琳妃是刺杀失败所以自尽?还是被俘之后处死?全都不得而知。

    但玉宝想,琳妃的的确确做到了,做到了南襄王所说的“南襄最坚强勇敢的女子”。

    只是,她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玉宝站在锦鸾宫后面的阁楼上,因为站在这里,可以越过那重重叠叠的宫墙,隐约看见宫外的方向。

    她远远见到几个太监和宫女着素服而出,据说是皇上派去南襄为琳妃送殡的队伍。尸身是要埋在北隆妃嫔陵墓之中的,可琳妃平日里用的衣冠钗环倒是收拾了一些送去南襄,聊表皇上对南襄国前公主的特别心意。

    “你果然在这儿。”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玉宝的沉思,她还在发愣,却觉得有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玉宝忙回头去看,却发现是巽钧,他站在她的身侧,紧紧握住了她冰冷的手:“这里风大,小心着凉了。”

    心中那些无处可诉的悲伤、委屈、茫然被这话激得一下子全都涌上了心头,玉宝终于忍不住扑进他的怀抱,放声大哭起来。

    好难过。

    当初听了巽钧的劝告就好了。

    若是能将琳妃当做一个普通的刺客,一个祸端,一个与自己全不相干的人,她也许就不会这样伤心了。

    若是不了解琳妃身上的故事,不去触碰那些带着悲伤的记忆,又或者她不是像琳妃一样是个想回家的孩子,她也许也不会这样难过了。

    哭了许久,巽钧一直没有说话,只轻轻地抚着她的背。玉宝忽然有些回过神来,她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烫,自己怎么就随随便便这样抱着一个男人哭起来了?更何况……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他。

    可巽钧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在意,他拿出一块手帕,毫不避嫌地为她擦干了泪水:“不要难过,她毕竟是自己选择的路。”

    玉宝点点头,猛然想起他刚来时说的话,忙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这儿可以看见宫门。”巽钧说,“我想,你一定想来送送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送她衣冠的队伍。”

    玉宝心中涌过一阵暖流,她完完全全没有想到巽钧会这样懂她。

    也许,他偶尔在闲暇时候也会想起她?巽钧看她的眼神里似乎有一些柔柔沉沉的东西,害得她心跳紊乱。

    他说:“玉宝,真好。你会这样在我怀里无所顾忌地哭。虽然你哭得我心都疼了,可我那一点点小小的私心竟然会窃喜。这样真实不掩饰的你,会在我面前毫无保留,我真的很开心。”

    “四殿下……”他说这些话又代表什么?玉宝有些手足无措。

    然而她感觉到巽钧握住她的手更紧了:“我常常在想,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甚至可以坦然接受这水深火热之中的任何事。这样的想法,

    让我很害怕,又觉得很安心。玉宝,你呢?你愿意在我身边吗?”

    这样赤裸的表白,让玉宝浑身都开始发热,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心中那个高高在上的四殿下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紧张得心跳都不会了,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全部凝固了一般。

    巽钧还在等她的回答,可是她……她……她还在犹豫什么?

    她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是的,她一定是还没做好准备!

    玉宝犹豫着抽回自己的手,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巽钧,他眼神中原本晶亮的小火苗似乎暗淡了下来,可她的话却已经脱口而出:“我……先回宫了!出来这么久,公主一定在找我了!”这次再也不敢去看他,转过身去逃也似的飞快跑了。

    人是回了锦鸾宫,可心却好像遗落在那高高的阁楼上忘了带回来一般。玉宝做什么事情都没精打采,失魂落魄,甚至差点儿摔烂了襄宁公主最喜欢的羊脂玉瓶。

    “玉宝,采薇殿的梨姑娘找你来了。”采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推了她一把,吓了她一大跳。

    这一吓,才好像回了一点儿魂。

    梨清心站在宫门口等她,远远地看过去,似乎在拭泪。

    玉宝几步上前问:“清心,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梨清心很快转过身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没有,站在这风口里被风吹迷了眼睛。”玉宝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忙去拉梨清心的手:“别站在这儿,跟我去内殿坐会儿。”

    “不用了,我来也只是为了传个话。说完就回去了。”梨清心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字条来,“这是师兄让我带来给你的,你快看看。”

    玉宝接过字条,一个头变得两个大,这个师兄搞什么鬼?知道她识字不多,还要给她写什么字!打开仔细一看,好几个字不太认识,于是她又把字条丢给梨清心:“我看不明白,师兄说什么了?”

    梨清心接过看了一眼:“师兄说‘今晚子时在御花园相见,有要事相商’。”

    “子时?这么晚?”玉宝总觉得有些奇奇怪怪的,不耐烦起来,“有什么要事非要躲在黑黢黢的御花园里见面?不去不去!”

    梨清心有些急起来:“说不定真的有什么要事。平日里见面机会少,又要避嫌,他半夜约在御花园内也无可厚非。”

    玉宝有些疑虑:“是吗?有什么事呢?”

    梨清心摇摇头:“这我也不知道。师兄一向最疼你,可能有什么秘密要跟你说。”

    秘密?!玉宝忽然来了兴趣,她最喜欢听秘密了!

    子时,迷迷糊糊想睡觉的玉宝偷偷摸摸地提了个灯笼去御花园“私会”。为了显出秘密行事,她特地避开了好几队巡逻的禁卫军,等赶到御花园的时候,四下里都是漆黑一片,一个鬼影也没看见。

    “师兄……”她小声地喊了一句。该不会那个浑蛋师兄又是骗她的吧?大半夜的让她睡不了觉,她绝饶不了他!

    她找了一个小小的凉亭坐了下来,灯笼往地上一丢,就忍不住趴在石桌上迷糊起来。睡梦之中似乎有人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背。

    “喂。”

    “别吵,还没天亮!”她凶巴巴地回了一句。

    “天亮了,太阳晒到屁股了!”那小小的声音低低地喊着。

    “骗人……”

    “吃饭了!今天吃炖猪头肉!香喷喷嫩滑滑的猪头肉丢进大铁锅里煮了一个晚上……”声音忽而又大了一些。

    玉宝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这一下才有些清醒过来。

    怎么还是黑黢黢的?她使劲儿闻了闻,一点儿也没闻见什么香喷喷嫩滑滑的猪头肉的气味。

    玉宝揉了揉眼睛,回过头来才发现一身白衣的司徒臻正看着她笑。

    “师兄!”她一下跳了起来,猛然想起自己半夜溜出来打瞌睡都是因为面前这个人!气鼓鼓地开口问,“你喊我半夜来这个黑黢黢的地方干什么?有什么秘密要说?”

    “什么?不是你约我在这御花园里见面的吗?”司徒臻有些奇怪。

    玉宝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这个师兄最擅长的不就是骗人吗,险些又上了他的当:“你别骗我了!快说,到底找我什么事?”

    可司徒臻的表情却极其认真,一点儿也看不出他在骗人的样子:“我真的没有约你来。是清心跟我说你要约我子时在御花园里见面,还说是有什么秘密要跟我说。”

    玉宝的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你真的没骗我?”

    “哎呀,不好!”司徒臻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拉起她就往外跑,“快走!”

    “怎么了?怎么了啊?”玉宝有些莫名其妙。

    但很快她就明白了司徒臻所说的“不好”,因为她已经看见幢幢的灯火朝着这边而来,似乎有一大堆人特地来“捉”他们似的。

    这个情景……怎么好像捉奸?玉宝脑子里一团糨糊,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前面什么人?!”一声严厉的呼喝,惊得他们一跳。

    司徒臻迅速松开了手,慢慢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

    虽然并未做什么坏事,但玉宝总觉得有些不妙,一时有些害怕起来。

    回过头来才发现有禁卫军围住了他们,而灯火最盛的地方,站着一群宫妇,领头的人再熟悉不过,正是执掌后宫事务的贤妃。

    而贤妃身边,站的是梨清心。

    “怎么回事?”贤妃抬了抬眼皮,表情严肃,“一个是司乐大人,一个是锦鸾宫的小宫女。半夜这个时候,两位在这御花园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司徒臻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才开口说:“我们……散散心。”

    “贤妃娘娘。”梨清心忽然走出来跪了下去,却看也不看他们二人一眼,“司徒大人与玉宝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若说有私那也是人之常情,望娘娘网开一面,谅解他……谅解他们的‘情不自禁’。”

    “清心,你……你这话我听不懂,你是什么意思?”玉宝听得不是很明白,但也大致听懂了几个词。

    什么“情”,什么“禁”,这两个词安放在她和司徒臻身上,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司徒大人,玉宝,你们还是早点儿认错。贤妃娘娘一向宽厚仁慈,说不定会原谅你们。”梨清心转过身来,眼神恳切。

    “没什么错可认。”司徒臻忽而淡淡一笑,“现在这境况,就算我有十张嘴也说不清。那就待贤妃娘娘明察之后再做处决吧。”

    玉宝有些莫名其妙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疑惑地朝梨清心看去,可梨清心却飞快地扭转了头,并不看她。

    “那就委屈司乐大人在禁卫军的值夜房内待一晚。至于这个小宫女……”贤妃扫了一眼玉宝,才接着说,“来人,将这小宫女关到暗室去!等天亮了再带出来问话!”

    暗室!

    她上辈子一定跟那个黑咕隆咚的暗室有仇!

    玉宝此刻只想一头撞晕过去,也许,这样就可以在那个又潮又冷的暗室里昏昏然一觉睡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