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是非
“你是说那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三小姐’名叫苏婉儿？”襄宁公主吃惊地问。见玉宝点头，襄宁公主更是惊恐，不停地说着，“难怪，难怪那时候会那样。”
玉宝听得摸不着头脑：“什么那样这样？”
“这个苏婉儿我知道是谁。”襄宁公主接着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夜探露华宫，有个老嬷嬷被你吓得病了好几天，说自己见到了死去多年的玉贵妃？”
的确有这么一件事，玉宝点点头，但很快就被襄宁公主提到的这件事吓得一愣：“你是说苏婉儿是……”
苏婉儿就是玉贵妃的闺名。
当初夜探露华宫吓到了一个老嬷嬷，她们一直以为是因为玉宝穿了玉贵妃的衣服，但现在人人都说玉宝长得像苏婉儿，也就是当年的玉贵妃，玉宝这才觉得有些后怕起来。
如果玉贵妃是她娘，那她爹又是谁？襄宁公主想了想说：“我从来没听说玉贵妃生过孩子，看来这件事还是要回宫才能详查。”
回宫的日子也很快定了下来。
此时已快要入冬，再不回京路就不好走了。但比起离宫之时，她们不光多带了一个柳小小，还跟了个领有一大堆兵马的沙衍安。
离别之前，沙衍安单独来找玉宝，说是有事需要她出手相助。
两个人正在驿馆门口商量，就看见襄宁公主换了一身女装出现在他们面前，显然是精心打扮过。
她原本就是个出挑的美人，这样一打扮更是美得无可挑剔。可问题是，沙衍安却只淡淡地扫了一眼，眼神并未在她身上多做停留。
似乎有沸腾的怒气正从襄宁公主周身散发出来。
玉宝害怕地下意识移了一步，谁知这一动却刚好撞进沙衍安的怀里。这样一来，气氛更加暧昧。
沙衍安一点儿也不避嫌地扶了玉宝一把，然后朝襄宁公主点头说：“宁姑娘早，我们还有要事，先出去了。”
“你们要出去？”襄宁公主以一种别有深意的眼神扫了一眼玉宝，满口酸气，“云都的确处处都是美景，如果两位不介意的话，我是否可以同行？”
“当然……”玉宝吓得不轻，刚要答应，却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沙衍安扯住了，她咳了一下，低了头不敢看襄宁公主的眼睛，用极其细微的声音磕磕巴巴地说，“不、不行。”
“你说什么？”襄宁公主眯起眼睛，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不行。”沙衍安直接拒绝，拉着玉宝就往外走，看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站住！”
“宁姑娘还有何事？”沙衍安回头，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发怒的襄宁公主。
“没事了，你们去吧。”襄宁公主突然转了身，垂首朝内堂走了两步，又回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路上小心，祝你们一、帆、风、顺。”
青天白日里，玉宝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云都大多数时候都是繁华的，但华月阁却是晚上要比白天生意好。这个时候，华月阁里的大多数姑娘都在补眠，客人也很稀少。
沙衍安带着玉宝走上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自从上次的暗杀事件之后，玉宝也没有再到这里来过。此次再来，是因为沙衍安与巽铭研究之后认为，这次在宫外的暗杀对象似乎是玉宝。
他们手中的证据不足，此番是为了引蛇出洞，华月阁外埋伏有沙衍安的卫队与巽铭手下的影卫。
他们刚坐下闲聊了几句，突然听到楼下有乒乒乓乓的动静，似乎是有个女子在华月阁门外大吵了起来。
玉宝狐疑地凑到围栏前往下看，这一看，即刻吓出了一身冷汗。
襄宁公主穿着女装站在华月阁的大门口，吵吵嚷嚷地要闯进来。
而几个青楼女子都阻拦着她，说华月阁不接待女客。谁知道襄宁公主脾气上来了，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剑来，指着那几个青楼女子，吓得她们哇哇大叫。
“公……公子！住手啊！”玉宝飞快地下楼去阻拦她，被她这样一闹，估计鱼儿也不会上钩了。
似乎是听到了玉宝的喊声，襄宁公主扔了剑，气势汹汹地冲上来：“你这个吃里爬外的浑蛋！竟然带他来逛妓院！本公……公子要赐死你！”
“赐死？”沙衍安不知何时也跟了下来，面色如常，口气平缓。
但她们都能感觉到，他似乎……很生气。
襄宁公主一时愣住了，惴惴地没有接话。
沙衍安却直接略过了她，一把拉住玉宝的手腕，朝门外走去：“看来今日华月阁的花魁们都没空，我们先回去吧。”
玉宝挣脱不开，只好乖乖地跟着，却不住地回头去看襄宁公主的脸色。
她尴尬地站在那里，满脸委屈。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她总是自诩不端公主架子，认为自己虽然平日里有些刁蛮任性，却从不害人，理应受到所有人的喜欢。
沙衍安是第一个被她喜欢的人，她以为只要她喜欢他，他就理所当然也应该喜欢她。她以为全天下的东西，只要是她想要的，就一定属于她。
可现在，当她不再穿着那身属于公主的华服，她就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了。
她想得太过专心，没有发现二楼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诡异的黑影。
雪亮的刀锋在抽出的瞬间就朝着襄宁公主这边狠狠地刺来！
玉宝大叫起来，赶紧朝襄宁公主的方向冲过来。然而身边的沙衍安却比她更快一步，提着剑轻点一下，飞身朝襄宁公主的方向一跃而来。他伸手一把拉住襄宁公主的手，往自己怀里的方向一带。
刺客的刀险险地划过襄宁公主的胸口，仅差分毫就刺入她的身体。可那锋利的刀刃却还是划到半分，挑开了她胸前的衣带。外衣被挑落，露出一片雪白的脖颈。
襄宁公主惊叫出声，双手下意识地去护着胸口。
沙衍安却已经一只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另一只手则飞快地脱下外袍，替她披在身上。门外埋伏的人听到动静都纷纷冲进来，与那黑衣人打斗起来。
终究寡不敌众，黑衣人却突然朝襄宁公主的方向扔了几支飞镖，趁众人不备，一跃上屋顶，飞快地逃走了。
沙衍安一剑将飞镖打落，抱着襄宁公主的手却并未松开，看了一眼怀中的襄宁公主，他冷冷地问了一句：“我现在是不是该对你负责？”
襄宁公主又羞又愤，伸手就要推开他，可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他把她整个人直接打横抱起来，一点儿也不打算松手：“回去再说。”他就这样把她抱回了驿馆。
入夜，玉宝躲在廊柱之后，静待动静。
襄宁公主迟疑良久，终究还是走上前去，对着亭子里正在独酌的沙衍安说了一句：“沙将军，对不起。”如果不是她的出现，也许他们就能抓住那个黑衣人。
沙衍安放下酒杯：“公主不必如此在意。”
“你……你怎么、怎么会知道我是公主？”襄宁公主瞪大眼睛。
“我猜的。”
襄宁公主索性坐下来，决定把自己的想法一次都说清楚：“从前我总以为，虽然我是公主，却与别人没什么不同，从来没利用公主的身份得到过什么。可现在想想才觉得自己真是可笑，我明明……明明一直因为这个公主的身份获得诸多荣宠，甚至还仗势欺人。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怕自己除了公主什么都不是。”
沙衍安静静地听着她说，却没有一丝表情。
“现在，我不是以一个公主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普通女子的身份问你一句，沙将军，我喜欢你，你、你愿意……喜欢我吗？”
襄宁公主从未如此低声下气过，语气里似乎还有一星半点儿不易察觉的颤抖。虽然终于问出口，心底却明白，她想要的那个答案几乎是不可能得到的。
“你并非普通女子，而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沙衍安却并未直接回答那个问题，“所以你这句话并不成立。”
“那你是否愿意做我长公主的驸马？”襄宁公主被这话激得站起身来大声问道。
可她仍然没有得到回答。
沙衍安只是站起身，轻轻握住她的手：“夜里风凉，你又穿得这么单薄，会着凉。回房去吧。”他拉着她往前走，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刚才的问题。
“你也有一点儿喜欢我是不是？是不是？”襄宁公主一边随着他走，一边还在追问，不争气的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因为，我从来不说我做不到的承诺。”沙衍安没头没尾地丢了一句，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泪。
襄宁公主还有些茫然，却又被沙衍安催促着往前走了。
直到两人越走越远，玉宝还傻愣愣地站在那里。那么，这样算不算是……成了？她正在胡思乱想，肩膀却被身后的巽铭拍了一下，他一脸笑意：“没你的事了，我们走吧。”
吹着凉凉的晚风，玉宝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要回宫了。
临走之前，玉宝还特意去跟华月阁的李妈妈告别，并答应她一定还会来云都看望她。这一路又走了半个多月，因着几件未解决的事情，相比起来时，他们的心情多了几分沉重。
“公主回来了！”看到采儿兴奋地站在门口大叫，玉宝才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又回到了皇宫里。
锦鸾宫空置了许久，这一下终于热闹了起来。而他们去了这几个月，宫中局势又有了新的变化。
贤妃不在宫中的这段时间内，一直是丽妃暂理后宫事务，丽妃再次成为后宫之中第一宠妃，权势如日中天。
然而最奇怪的是她不复之前的嚣张跋扈，变得极为低调，甚至皇上曾想下旨进封她为一品夫人也被她婉言谢绝。
至于四皇子巽钧，自成婚以来，他的性情变得更为谦和有礼，与四侧王妃梨清心琴瑟和鸣，伉俪情深。
四侧王妃经常入宫给太后请安，颇得太后喜欢。而四皇子巽钧还在近几个月来办成了几桩大事，深得皇上欢心，更被允许随侍御书房议事，这可是只有太子才能获取的殊荣。
表面看来，整个皇宫之内都是一派祥和之气，却不知又有多少云谲波诡掩盖在这片祥和之下。
玉宝此刻再想到巽钧和梨清心，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心潮难平，反而是真正地祝福他们能够白头到老。
她只顾着埋头走路，头发却被一旁的树枝挂了一下，疼得她龇牙咧嘴。只好把手中端着的茶盅放在一旁的石头上，小心地解开缠绕在树枝上的头发。
“你以为你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就能博取我的喜欢？幼稚！”突然从假山另一边传来一声呵斥。玉宝听得清楚明白，这是曾经萦绕在她心头久久不去的，四皇子巽钧的声音。
“清心对四殿下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是梨清心的声音，略带了哭腔，似乎饱含委屈。看来他们并不如外界所说的那般和睦。
而巽钧却冷哼了一声：“真心？恐怕你的真心都是对着权势地位来的。别人不知道便罢了，我还不知道你？当初你曾多次借口跑去巽铭所居的北苑，就是因为你像那些俗人一样，以为他会继太子之位，对不对？”
玉宝万万没有想到背后还有这些内情，但她很快想到，很久之前，她的确在北苑见到过梨清心。那时梨清心的神态亲昵，似乎确实有意接近巽铭。
但玉宝能理解梨清心的用心，她是庶女，从小吃尽苦头，她这样费尽心思，不过是想争取到本就该属于她的地位。她不过是希望自己能风风光光地被梨家所接受。
“是，我曾经接近三殿下。”梨清心声声如诉，“可我的心里从来都只有四殿下一个人。我千方百计地想要嫁给四殿下，是因为四殿下是我喜欢的人，不是为了这些虚浮的荣华，也不是为了四殿下所说的太子人选。”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巽钧语气之中满是冰冷的恨意，“你知道我多讨厌你，多恨你吗？若不是看在你是梨家女儿的分上，我早就将你休了！梨家的女儿，哼，终究也不过是个庶女。”
玉宝听到这句话，再也按捺不住，头发也懒得去解开，直接扯下一大缕来。可她顾不上疼，直接冲了上去，狠狠地扇了巽钧响亮的一耳光。
“我从来没想过，原来你是这种人！”她又气又怒。
曾经的那些温柔和平和，原来都是伪装。他根本是个彻头彻尾的浑蛋！
巽钧和梨清心都呆呆地看着她，半天才回过神来。
“玉宝。”他轻轻地喊了一句，眼神哀痛，“如果不是你临时逃了婚，我又怎会变成这样的人？嗬，我以为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能娶到自己最喜欢的女子。可现在，现在我却变成一个连我自己也不认识自己的人！”
玉宝深深愣住，她没想到巽钧会这样说，这么说来她才是害得巽钧和梨清心不合的罪魁祸首？她一下子就软了下来，良久才艰难地开口道：“对不起。”
但听他说了这许多，玉宝却反倒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我想要嫁的人，并不是你。”
“那么，是巽铭？”
“是。”这一次，她确定了自己心内的答案。
巽钧忽然大笑起来，他朝前走了好几步，忽然又停了步子：“我什么都比不过他啊。不过，终有一天，我会拿回所有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说完这句，他转身离开。
玉宝正打算回过头来安慰梨清心几句，却发现梨清心不知什么时候跪了下来。她急忙上前去扶她起身：“清心，你这是干什么？
你快起来。”梨清心却无力地摇摇头：“玉宝，我求求你……”
“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你不愿意答应我吗？”梨清心泪眼蒙眬，楚楚可怜。
玉宝蹲下身来，认真地说：“不，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梨清心闭上眼睛点点头，眼泪却滚滚而下：“我求你，以后不要再见四殿下。”
玉宝听到这样的要求，心里很不是滋味。如今明明梨清心才是巽钧明媒正娶的妻子，可却要这样低声下气地恳求，她正胡思乱想，梨清心又接着开口道：“对不起，阿宝。我知道自己不该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但……除此之外，我实在不知要怎么办。我喜欢他，我真的很喜欢他，为了他，我可以连尊严都不要。若是我失去他，我……我真的不敢想象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
梨清心说到伤心处，声音哽咽起来：“阿宝，求你了……”
她郑重地点头答应，除了这个，她也不知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补偿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
秋风萧索，不断有枯黄的树叶从树上飘落下来。冷风灌入玉宝的脖子里，冷得她直哆嗦。
她不会再见巽钧了。
为了梨清心，也为了自己，她都不会再见这个人了。
重回到深宫之后才发现，在宫外虽然也处处凶险，却处处都是自由的空气。而只要一脚踏入后宫这个是非之地，就会不断地有是非找上门来。
玉宝陪着襄宁公主在御花园内散步，却看见贤妃和丽妃远远地朝这边走来。似乎是从巽钧大婚时开始，贤妃对她们就逐渐冷了下来，而此番出宫遭遇的刺客暗杀则似乎都与贤妃有关，此时忽然遇见，玉宝心里自然有些发起慌来。
可襄宁公主却似乎并不这样想，她们行礼之后，襄宁公主开口问：“贤妃娘娘，音儿有一事相问。”
“你问。”贤妃面色平和，看不出喜怒。
“前段日子在宫外的时候，娘娘为何要派人暗杀我们？”襄宁公主一字一顿地，用极其清晰的声音大声问出来。
玉宝被吓了一跳，她偷偷去看其他人的脸色，那些宫妇果真是训练有素，个个不动声色。
丽妃的嘴角却含着一丝冷笑，贤妃强自镇定着，脸色明显有些不好看，但她仍旧用温婉的声调问道：“公主何出此言？”
“那些黑衣人是从何处而来，终究会查清楚的。皇兄已经禀明了父皇，此刻正在严查。”
襄宁公主露出一丝调皮的笑来：“还有将我这个贴身宫女放进箱子里活埋的那些人，可都是从沈家派出来的。”
“不知公主在哪里听信了这些谣言。”贤妃神色淡淡，似乎并未放在心上，“或者是有人想要诬陷本宫，也不是不可能的。”
“音儿还听人说，娘娘有一个妹妹，小名叫做婉儿，对不对？”
襄宁公主并不接话，反而提到了玉贵妃的旧事，“据说这位沈家三小姐多年前就失踪了，娘娘还特地派人回去将沈家的旧奴遣散了……”
“混账！你身为公主竟没有一点儿公主的样子！出宫一趟惹出多少是非来不说，还听信这些市井流言！”
贤妃终于被激怒，狠狠地打断了襄宁公主的话，说到这里，贤妃忽而又扫了一眼玉宝：“依本宫看，公主就是被某些心思歹毒的奴婢教坏了。你叫玉宝，是不是？本宫认识你，将后宫闹得乌烟瘴气，逃了四殿下的大婚，现在又挑唆公主，可真是个颇有心计的奴婢啊。”
“娘娘，这不关她的事。”襄宁公主着了急，忙挡在玉宝身前。
“堂堂公主之躯，竟维护一个奴婢，可见真是鬼迷了心窍。”
贤妃步步紧逼，“今日本宫非要好好儿教训这个奴婢不可！”
“娘娘。”一直一言不发的丽妃忽然开了口，脸上带着幽幽的笑意，“娘娘向来宽仁，恐怕见不得这些重刑之事。这些的小事就不需劳娘娘操心了。如今妹妹也身担着协助六宫之责，奴婢不听话，就让妹妹来教训。这御花园内风大，娘娘还是早早儿回去歇息得好。”
贤妃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很快收敛了神色，点点头道：“好，这奴婢就交给你……”话还未说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贤妃面上突然浮起一个诡秘的笑，“公主年纪也不小了，整天如此胡闹也不是办法，依本宫看来，该商量着出阁的事了。”
这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击得玉宝呆立当场。她是最明白襄宁公主心思的，早在云都，襄宁公主就将自己的心许给了沙衍安。如今贤妃要来横插一脚，定然不会让襄宁公主称心如意。
玉宝再去看襄宁公主，只见她低着头一言不发，神色哀伤，似乎还有什么晶莹透亮的东西从眼睛里滴落了下来，吧嗒一下消失不见。
玉宝疑心是自己眼花了，她上前拉住襄宁公主的手：“公主。”
“我原本还不信。”襄宁公主仰起头来，轻轻一笑，“自从母后过世之后，贤妃娘娘就是对我最好的人了。我自小就将她当做亲生母亲一般，可没想到……原来这些都是真的。”
玉宝这才明白襄宁公主为何突然出言不逊，原来只是最后的试探，为的是想让自己完完全全地死心。
“在这深宫里，你越是深信不疑的，就偏偏越有可能是假的。”
一旁的丽妃忽然打断了她们的思绪，“人人都是戴面具的戏子，谁能演到最后，谁就赢了。”
玉宝有些惊异，丽妃从前是绝对不会对她们说出这些话来的。
而此刻，丽妃又淡淡地看了一眼襄宁公主：“公主终究是太沉不住气了，就罚你与这小小奴婢在锦鸾宫内闭门思过吧。”
直到丽妃走远，玉宝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只是几个月的光景，似乎一切都变了，不论是宫内的局势，还是人心，都变得更加不可捉摸起来。
前线忽然有消息传来，沙衍安回京之后，在南北战场上一向占据有利优势的北隆国忽然吃了败仗。
原来南襄国新王登基之后，励精图治，整顿军务，南军一鼓作气，隐隐有不可抵挡之势。北隆国正处弱势，南军却忽然提出要派使者前来议和。
恐怕之前所说的两年踏平南襄的计划要化为泡影了。
回宫之后巽铭只与她们匆匆见了一两面，只是在偶尔谈话之间提到，在云都之时他和沙衍安搜集到不少关于私盐案的证据，现在正在整理并准备回禀皇上。
而襄宁公主遇刺案则交给了云都督抚查办，这样一来，恐怕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了。原本襄宁公主是最喜欢凑热闹的性格，但近来添了不少心事，也就不那么喜欢往外跑了。
听说沙衍安近日要入宫面圣，襄宁公主便每日拉着玉宝和柳小小去入宫必经的甬道附近溜达，想着也许能见上一面。如今南北边界不稳，说不定什么时候，沙衍安又要回边界去了。
走得腿都酸麻了，也没等到沙衍安，襄宁公主正打算回宫，却忽然见到远远地有一个男人朝宫门的方向而来。
只可惜并非沙衍安，玉宝很快认出那人是梨清心的哥哥梨清慕。
他似乎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襄宁公主，先是愣了一下，才行礼道：“公主殿下。”
“不必多礼。”襄宁公主神色寥寥，可梨清慕刚要退身离开，襄宁公主却又喊住了他，“等等。梨大人此番入宫可是有事要忙？”
梨清慕显然没有想到，一向高傲、目中无人的襄宁公主会突然喊住他，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入宫陪四殿下骑射。”
襄宁公主冷笑：“梨大人果真是良禽，懂得择木而栖。”
这句话半讥半讽，玉宝也略略懂得，梨夫人与皇后是亲生姐妹，若论起亲戚来，梨家应当与皇后所生的三皇子巽铭以及襄宁公主更为亲近才对。可这个梨清慕偏偏从小就与四皇子巽钧交好，的确令人惊奇。
襄宁公主见梨清慕不搭话，又接着说：“说笑话而已，梨大人不要放在心上。不过，既然梨大人没什么要事，不如陪本公主闲聊片刻，可好？”
梨清慕又是一怔，但很快点头说：“恭敬不如从命。”
他们沿着回廊一路往前走，许久都没有说话。玉宝却忽然明白了襄宁公主的用意。这个梨清慕在兵部任职，说不定能在他那里问到沙衍安的消息。
果不其然，襄宁公主先聊了聊宫中的花草，又谈了谈最近的天气，接着关切地询问了梨家的情况，梨清慕平日在兵部是否忙碌，绕了一个御花园那么大的圈子，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沙衍安将军暂时在兵部续职？”
“是。”梨清慕绝对是个闷葫芦，你问一句他就答一句，一个字也不肯多说。这样一来，襄宁公主也不知该如何接口，再问沙衍安的话倒变得刻意起来了，若是不继续问，前面那些废话就真的全部作废。
梨清慕却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一般，先一步开口说：“听说在云都之时，沙将军对公主多有照拂，想来公主是想问问沙将军的近况吧？沙将军一切都好，请公主放心。”
襄宁公主点头说：“沙将军可算得上是当世少见的英雄，加上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本公主一直将他当做知己好友。”
梨清慕却有些不以为然：“世人都以成败论英雄，梨某认为，并非打了胜仗的就是英雄。”
“不以成败论英雄的确不错。”襄宁公主被激得反问道，“但若是像沙将军，为国为民远征异国，一出师便十战十胜，这样还算不上英雄，那还有何人才能算得了英雄？”
梨清慕微微一笑：“公主说得极是。”
她们都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数天之后，却忽然有通传，说四皇子巽钧来了锦鸾宫。
玉宝想起自己答应梨清心不再见巽钧，便躲在了偏殿之内，一直到柳小小进来告诉她说巽钧走了，她才从偏殿出来。
可一走进内室的门，就从屋内飞出一只瓷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襄宁公主正在里间大声叫骂。
“这是怎么回事？”玉宝惊疑不定，问柳小小。
“听采儿姑娘说，四殿下此次前来提到了公主的婚事。”柳小小稍稍迟疑了一下才接着说，“听说几天前见到的那位梨清慕大人与皇上提到自己爱慕襄宁公主已久。虽然旨意还没下来，皇上和贤妃都有了下嫁公主的意思。”
玉宝听得稀里糊涂：“怎么是四殿下来提这件事？”
“那位梨大人说，若是公主不愿意下嫁，他也绝不会逼迫，所以才让四殿下来替他亲口问问公主的意思。也是因为这个，赐婚的旨意才迟迟未下。”
“那公主她……”
“当然是一口回绝。”
玉宝只觉得心底发凉，她猛然想起前些日子贤妃说过的“公主年纪也不小了，整天如此胡闹也不是办法，依本宫看来，该商量着出阁的事了”。
梨清慕本就是四殿下一党，这一婚事当然是贤妃乐得其成的。
窗外乌云密布，似乎有大雨将至。
玉宝听得摸不着头脑：“什么那样这样？”
“这个苏婉儿我知道是谁。”襄宁公主接着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夜探露华宫，有个老嬷嬷被你吓得病了好几天，说自己见到了死去多年的玉贵妃？”
的确有这么一件事，玉宝点点头，但很快就被襄宁公主提到的这件事吓得一愣：“你是说苏婉儿是……”
苏婉儿就是玉贵妃的闺名。
当初夜探露华宫吓到了一个老嬷嬷，她们一直以为是因为玉宝穿了玉贵妃的衣服，但现在人人都说玉宝长得像苏婉儿，也就是当年的玉贵妃，玉宝这才觉得有些后怕起来。
如果玉贵妃是她娘，那她爹又是谁？襄宁公主想了想说：“我从来没听说玉贵妃生过孩子，看来这件事还是要回宫才能详查。”
回宫的日子也很快定了下来。
此时已快要入冬，再不回京路就不好走了。但比起离宫之时，她们不光多带了一个柳小小，还跟了个领有一大堆兵马的沙衍安。
离别之前，沙衍安单独来找玉宝，说是有事需要她出手相助。
两个人正在驿馆门口商量，就看见襄宁公主换了一身女装出现在他们面前，显然是精心打扮过。
她原本就是个出挑的美人，这样一打扮更是美得无可挑剔。可问题是，沙衍安却只淡淡地扫了一眼，眼神并未在她身上多做停留。
似乎有沸腾的怒气正从襄宁公主周身散发出来。
玉宝害怕地下意识移了一步，谁知这一动却刚好撞进沙衍安的怀里。这样一来，气氛更加暧昧。
沙衍安一点儿也不避嫌地扶了玉宝一把，然后朝襄宁公主点头说：“宁姑娘早，我们还有要事，先出去了。”
“你们要出去？”襄宁公主以一种别有深意的眼神扫了一眼玉宝，满口酸气，“云都的确处处都是美景，如果两位不介意的话，我是否可以同行？”
“当然……”玉宝吓得不轻，刚要答应，却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沙衍安扯住了，她咳了一下，低了头不敢看襄宁公主的眼睛，用极其细微的声音磕磕巴巴地说，“不、不行。”
“你说什么？”襄宁公主眯起眼睛，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不行。”沙衍安直接拒绝，拉着玉宝就往外走，看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站住！”
“宁姑娘还有何事？”沙衍安回头，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发怒的襄宁公主。
“没事了，你们去吧。”襄宁公主突然转了身，垂首朝内堂走了两步，又回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路上小心，祝你们一、帆、风、顺。”
青天白日里，玉宝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云都大多数时候都是繁华的，但华月阁却是晚上要比白天生意好。这个时候，华月阁里的大多数姑娘都在补眠，客人也很稀少。
沙衍安带着玉宝走上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自从上次的暗杀事件之后，玉宝也没有再到这里来过。此次再来，是因为沙衍安与巽铭研究之后认为，这次在宫外的暗杀对象似乎是玉宝。
他们手中的证据不足，此番是为了引蛇出洞，华月阁外埋伏有沙衍安的卫队与巽铭手下的影卫。
他们刚坐下闲聊了几句，突然听到楼下有乒乒乓乓的动静，似乎是有个女子在华月阁门外大吵了起来。
玉宝狐疑地凑到围栏前往下看，这一看，即刻吓出了一身冷汗。
襄宁公主穿着女装站在华月阁的大门口，吵吵嚷嚷地要闯进来。
而几个青楼女子都阻拦着她，说华月阁不接待女客。谁知道襄宁公主脾气上来了，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剑来，指着那几个青楼女子，吓得她们哇哇大叫。
“公……公子！住手啊！”玉宝飞快地下楼去阻拦她，被她这样一闹，估计鱼儿也不会上钩了。
似乎是听到了玉宝的喊声，襄宁公主扔了剑，气势汹汹地冲上来：“你这个吃里爬外的浑蛋！竟然带他来逛妓院！本公……公子要赐死你！”
“赐死？”沙衍安不知何时也跟了下来，面色如常，口气平缓。
但她们都能感觉到，他似乎……很生气。
襄宁公主一时愣住了，惴惴地没有接话。
沙衍安却直接略过了她，一把拉住玉宝的手腕，朝门外走去：“看来今日华月阁的花魁们都没空，我们先回去吧。”
玉宝挣脱不开，只好乖乖地跟着，却不住地回头去看襄宁公主的脸色。
她尴尬地站在那里，满脸委屈。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她总是自诩不端公主架子，认为自己虽然平日里有些刁蛮任性，却从不害人，理应受到所有人的喜欢。
沙衍安是第一个被她喜欢的人，她以为只要她喜欢他，他就理所当然也应该喜欢她。她以为全天下的东西，只要是她想要的，就一定属于她。
可现在，当她不再穿着那身属于公主的华服，她就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了。
她想得太过专心，没有发现二楼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诡异的黑影。
雪亮的刀锋在抽出的瞬间就朝着襄宁公主这边狠狠地刺来！
玉宝大叫起来，赶紧朝襄宁公主的方向冲过来。然而身边的沙衍安却比她更快一步，提着剑轻点一下，飞身朝襄宁公主的方向一跃而来。他伸手一把拉住襄宁公主的手，往自己怀里的方向一带。
刺客的刀险险地划过襄宁公主的胸口，仅差分毫就刺入她的身体。可那锋利的刀刃却还是划到半分，挑开了她胸前的衣带。外衣被挑落，露出一片雪白的脖颈。
襄宁公主惊叫出声，双手下意识地去护着胸口。
沙衍安却已经一只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另一只手则飞快地脱下外袍，替她披在身上。门外埋伏的人听到动静都纷纷冲进来，与那黑衣人打斗起来。
终究寡不敌众，黑衣人却突然朝襄宁公主的方向扔了几支飞镖，趁众人不备，一跃上屋顶，飞快地逃走了。
沙衍安一剑将飞镖打落，抱着襄宁公主的手却并未松开，看了一眼怀中的襄宁公主，他冷冷地问了一句：“我现在是不是该对你负责？”
襄宁公主又羞又愤，伸手就要推开他，可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他把她整个人直接打横抱起来，一点儿也不打算松手：“回去再说。”他就这样把她抱回了驿馆。
入夜，玉宝躲在廊柱之后，静待动静。
襄宁公主迟疑良久，终究还是走上前去，对着亭子里正在独酌的沙衍安说了一句：“沙将军，对不起。”如果不是她的出现，也许他们就能抓住那个黑衣人。
沙衍安放下酒杯：“公主不必如此在意。”
“你……你怎么、怎么会知道我是公主？”襄宁公主瞪大眼睛。
“我猜的。”
襄宁公主索性坐下来，决定把自己的想法一次都说清楚：“从前我总以为，虽然我是公主，却与别人没什么不同，从来没利用公主的身份得到过什么。可现在想想才觉得自己真是可笑，我明明……明明一直因为这个公主的身份获得诸多荣宠，甚至还仗势欺人。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怕自己除了公主什么都不是。”
沙衍安静静地听着她说，却没有一丝表情。
“现在，我不是以一个公主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普通女子的身份问你一句，沙将军，我喜欢你，你、你愿意……喜欢我吗？”
襄宁公主从未如此低声下气过，语气里似乎还有一星半点儿不易察觉的颤抖。虽然终于问出口，心底却明白，她想要的那个答案几乎是不可能得到的。
“你并非普通女子，而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沙衍安却并未直接回答那个问题，“所以你这句话并不成立。”
“那你是否愿意做我长公主的驸马？”襄宁公主被这话激得站起身来大声问道。
可她仍然没有得到回答。
沙衍安只是站起身，轻轻握住她的手：“夜里风凉，你又穿得这么单薄，会着凉。回房去吧。”他拉着她往前走，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刚才的问题。
“你也有一点儿喜欢我是不是？是不是？”襄宁公主一边随着他走，一边还在追问，不争气的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因为，我从来不说我做不到的承诺。”沙衍安没头没尾地丢了一句，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泪。
襄宁公主还有些茫然，却又被沙衍安催促着往前走了。
直到两人越走越远，玉宝还傻愣愣地站在那里。那么，这样算不算是……成了？她正在胡思乱想，肩膀却被身后的巽铭拍了一下，他一脸笑意：“没你的事了，我们走吧。”
吹着凉凉的晚风，玉宝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要回宫了。
临走之前，玉宝还特意去跟华月阁的李妈妈告别，并答应她一定还会来云都看望她。这一路又走了半个多月，因着几件未解决的事情，相比起来时，他们的心情多了几分沉重。
“公主回来了！”看到采儿兴奋地站在门口大叫，玉宝才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又回到了皇宫里。
锦鸾宫空置了许久，这一下终于热闹了起来。而他们去了这几个月，宫中局势又有了新的变化。
贤妃不在宫中的这段时间内，一直是丽妃暂理后宫事务，丽妃再次成为后宫之中第一宠妃，权势如日中天。
然而最奇怪的是她不复之前的嚣张跋扈，变得极为低调，甚至皇上曾想下旨进封她为一品夫人也被她婉言谢绝。
至于四皇子巽钧，自成婚以来，他的性情变得更为谦和有礼，与四侧王妃梨清心琴瑟和鸣，伉俪情深。
四侧王妃经常入宫给太后请安，颇得太后喜欢。而四皇子巽钧还在近几个月来办成了几桩大事，深得皇上欢心，更被允许随侍御书房议事，这可是只有太子才能获取的殊荣。
表面看来，整个皇宫之内都是一派祥和之气，却不知又有多少云谲波诡掩盖在这片祥和之下。
玉宝此刻再想到巽钧和梨清心，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心潮难平，反而是真正地祝福他们能够白头到老。
她只顾着埋头走路，头发却被一旁的树枝挂了一下，疼得她龇牙咧嘴。只好把手中端着的茶盅放在一旁的石头上，小心地解开缠绕在树枝上的头发。
“你以为你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就能博取我的喜欢？幼稚！”突然从假山另一边传来一声呵斥。玉宝听得清楚明白，这是曾经萦绕在她心头久久不去的，四皇子巽钧的声音。
“清心对四殿下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是梨清心的声音，略带了哭腔，似乎饱含委屈。看来他们并不如外界所说的那般和睦。
而巽钧却冷哼了一声：“真心？恐怕你的真心都是对着权势地位来的。别人不知道便罢了，我还不知道你？当初你曾多次借口跑去巽铭所居的北苑，就是因为你像那些俗人一样，以为他会继太子之位，对不对？”
玉宝万万没有想到背后还有这些内情，但她很快想到，很久之前，她的确在北苑见到过梨清心。那时梨清心的神态亲昵，似乎确实有意接近巽铭。
但玉宝能理解梨清心的用心，她是庶女，从小吃尽苦头，她这样费尽心思，不过是想争取到本就该属于她的地位。她不过是希望自己能风风光光地被梨家所接受。
“是，我曾经接近三殿下。”梨清心声声如诉，“可我的心里从来都只有四殿下一个人。我千方百计地想要嫁给四殿下，是因为四殿下是我喜欢的人，不是为了这些虚浮的荣华，也不是为了四殿下所说的太子人选。”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巽钧语气之中满是冰冷的恨意，“你知道我多讨厌你，多恨你吗？若不是看在你是梨家女儿的分上，我早就将你休了！梨家的女儿，哼，终究也不过是个庶女。”
玉宝听到这句话，再也按捺不住，头发也懒得去解开，直接扯下一大缕来。可她顾不上疼，直接冲了上去，狠狠地扇了巽钧响亮的一耳光。
“我从来没想过，原来你是这种人！”她又气又怒。
曾经的那些温柔和平和，原来都是伪装。他根本是个彻头彻尾的浑蛋！
巽钧和梨清心都呆呆地看着她，半天才回过神来。
“玉宝。”他轻轻地喊了一句，眼神哀痛，“如果不是你临时逃了婚，我又怎会变成这样的人？嗬，我以为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能娶到自己最喜欢的女子。可现在，现在我却变成一个连我自己也不认识自己的人！”
玉宝深深愣住，她没想到巽钧会这样说，这么说来她才是害得巽钧和梨清心不合的罪魁祸首？她一下子就软了下来，良久才艰难地开口道：“对不起。”
但听他说了这许多，玉宝却反倒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我想要嫁的人，并不是你。”
“那么，是巽铭？”
“是。”这一次，她确定了自己心内的答案。
巽钧忽然大笑起来，他朝前走了好几步，忽然又停了步子：“我什么都比不过他啊。不过，终有一天，我会拿回所有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说完这句，他转身离开。
玉宝正打算回过头来安慰梨清心几句，却发现梨清心不知什么时候跪了下来。她急忙上前去扶她起身：“清心，你这是干什么？
你快起来。”梨清心却无力地摇摇头：“玉宝，我求求你……”
“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你不愿意答应我吗？”梨清心泪眼蒙眬，楚楚可怜。
玉宝蹲下身来，认真地说：“不，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梨清心闭上眼睛点点头，眼泪却滚滚而下：“我求你，以后不要再见四殿下。”
玉宝听到这样的要求，心里很不是滋味。如今明明梨清心才是巽钧明媒正娶的妻子，可却要这样低声下气地恳求，她正胡思乱想，梨清心又接着开口道：“对不起，阿宝。我知道自己不该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但……除此之外，我实在不知要怎么办。我喜欢他，我真的很喜欢他，为了他，我可以连尊严都不要。若是我失去他，我……我真的不敢想象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
梨清心说到伤心处，声音哽咽起来：“阿宝，求你了……”
她郑重地点头答应，除了这个，她也不知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补偿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
秋风萧索，不断有枯黄的树叶从树上飘落下来。冷风灌入玉宝的脖子里，冷得她直哆嗦。
她不会再见巽钧了。
为了梨清心，也为了自己，她都不会再见这个人了。
重回到深宫之后才发现，在宫外虽然也处处凶险，却处处都是自由的空气。而只要一脚踏入后宫这个是非之地，就会不断地有是非找上门来。
玉宝陪着襄宁公主在御花园内散步，却看见贤妃和丽妃远远地朝这边走来。似乎是从巽钧大婚时开始，贤妃对她们就逐渐冷了下来，而此番出宫遭遇的刺客暗杀则似乎都与贤妃有关，此时忽然遇见，玉宝心里自然有些发起慌来。
可襄宁公主却似乎并不这样想，她们行礼之后，襄宁公主开口问：“贤妃娘娘，音儿有一事相问。”
“你问。”贤妃面色平和，看不出喜怒。
“前段日子在宫外的时候，娘娘为何要派人暗杀我们？”襄宁公主一字一顿地，用极其清晰的声音大声问出来。
玉宝被吓了一跳，她偷偷去看其他人的脸色，那些宫妇果真是训练有素，个个不动声色。
丽妃的嘴角却含着一丝冷笑，贤妃强自镇定着，脸色明显有些不好看，但她仍旧用温婉的声调问道：“公主何出此言？”
“那些黑衣人是从何处而来，终究会查清楚的。皇兄已经禀明了父皇，此刻正在严查。”
襄宁公主露出一丝调皮的笑来：“还有将我这个贴身宫女放进箱子里活埋的那些人，可都是从沈家派出来的。”
“不知公主在哪里听信了这些谣言。”贤妃神色淡淡，似乎并未放在心上，“或者是有人想要诬陷本宫，也不是不可能的。”
“音儿还听人说，娘娘有一个妹妹，小名叫做婉儿，对不对？”
襄宁公主并不接话，反而提到了玉贵妃的旧事，“据说这位沈家三小姐多年前就失踪了，娘娘还特地派人回去将沈家的旧奴遣散了……”
“混账！你身为公主竟没有一点儿公主的样子！出宫一趟惹出多少是非来不说，还听信这些市井流言！”
贤妃终于被激怒，狠狠地打断了襄宁公主的话，说到这里，贤妃忽而又扫了一眼玉宝：“依本宫看，公主就是被某些心思歹毒的奴婢教坏了。你叫玉宝，是不是？本宫认识你，将后宫闹得乌烟瘴气，逃了四殿下的大婚，现在又挑唆公主，可真是个颇有心计的奴婢啊。”
“娘娘，这不关她的事。”襄宁公主着了急，忙挡在玉宝身前。
“堂堂公主之躯，竟维护一个奴婢，可见真是鬼迷了心窍。”
贤妃步步紧逼，“今日本宫非要好好儿教训这个奴婢不可！”
“娘娘。”一直一言不发的丽妃忽然开了口，脸上带着幽幽的笑意，“娘娘向来宽仁，恐怕见不得这些重刑之事。这些的小事就不需劳娘娘操心了。如今妹妹也身担着协助六宫之责，奴婢不听话，就让妹妹来教训。这御花园内风大，娘娘还是早早儿回去歇息得好。”
贤妃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很快收敛了神色，点点头道：“好，这奴婢就交给你……”话还未说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贤妃面上突然浮起一个诡秘的笑，“公主年纪也不小了，整天如此胡闹也不是办法，依本宫看来，该商量着出阁的事了。”
这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击得玉宝呆立当场。她是最明白襄宁公主心思的，早在云都，襄宁公主就将自己的心许给了沙衍安。如今贤妃要来横插一脚，定然不会让襄宁公主称心如意。
玉宝再去看襄宁公主，只见她低着头一言不发，神色哀伤，似乎还有什么晶莹透亮的东西从眼睛里滴落了下来，吧嗒一下消失不见。
玉宝疑心是自己眼花了，她上前拉住襄宁公主的手：“公主。”
“我原本还不信。”襄宁公主仰起头来，轻轻一笑，“自从母后过世之后，贤妃娘娘就是对我最好的人了。我自小就将她当做亲生母亲一般，可没想到……原来这些都是真的。”
玉宝这才明白襄宁公主为何突然出言不逊，原来只是最后的试探，为的是想让自己完完全全地死心。
“在这深宫里，你越是深信不疑的，就偏偏越有可能是假的。”
一旁的丽妃忽然打断了她们的思绪，“人人都是戴面具的戏子，谁能演到最后，谁就赢了。”
玉宝有些惊异，丽妃从前是绝对不会对她们说出这些话来的。
而此刻，丽妃又淡淡地看了一眼襄宁公主：“公主终究是太沉不住气了，就罚你与这小小奴婢在锦鸾宫内闭门思过吧。”
直到丽妃走远，玉宝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只是几个月的光景，似乎一切都变了，不论是宫内的局势，还是人心，都变得更加不可捉摸起来。
前线忽然有消息传来，沙衍安回京之后，在南北战场上一向占据有利优势的北隆国忽然吃了败仗。
原来南襄国新王登基之后，励精图治，整顿军务，南军一鼓作气，隐隐有不可抵挡之势。北隆国正处弱势，南军却忽然提出要派使者前来议和。
恐怕之前所说的两年踏平南襄的计划要化为泡影了。
回宫之后巽铭只与她们匆匆见了一两面，只是在偶尔谈话之间提到，在云都之时他和沙衍安搜集到不少关于私盐案的证据，现在正在整理并准备回禀皇上。
而襄宁公主遇刺案则交给了云都督抚查办，这样一来，恐怕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了。原本襄宁公主是最喜欢凑热闹的性格，但近来添了不少心事，也就不那么喜欢往外跑了。
听说沙衍安近日要入宫面圣，襄宁公主便每日拉着玉宝和柳小小去入宫必经的甬道附近溜达，想着也许能见上一面。如今南北边界不稳，说不定什么时候，沙衍安又要回边界去了。
走得腿都酸麻了，也没等到沙衍安，襄宁公主正打算回宫，却忽然见到远远地有一个男人朝宫门的方向而来。
只可惜并非沙衍安，玉宝很快认出那人是梨清心的哥哥梨清慕。
他似乎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襄宁公主，先是愣了一下，才行礼道：“公主殿下。”
“不必多礼。”襄宁公主神色寥寥，可梨清慕刚要退身离开，襄宁公主却又喊住了他，“等等。梨大人此番入宫可是有事要忙？”
梨清慕显然没有想到，一向高傲、目中无人的襄宁公主会突然喊住他，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入宫陪四殿下骑射。”
襄宁公主冷笑：“梨大人果真是良禽，懂得择木而栖。”
这句话半讥半讽，玉宝也略略懂得，梨夫人与皇后是亲生姐妹，若论起亲戚来，梨家应当与皇后所生的三皇子巽铭以及襄宁公主更为亲近才对。可这个梨清慕偏偏从小就与四皇子巽钧交好，的确令人惊奇。
襄宁公主见梨清慕不搭话，又接着说：“说笑话而已，梨大人不要放在心上。不过，既然梨大人没什么要事，不如陪本公主闲聊片刻，可好？”
梨清慕又是一怔，但很快点头说：“恭敬不如从命。”
他们沿着回廊一路往前走，许久都没有说话。玉宝却忽然明白了襄宁公主的用意。这个梨清慕在兵部任职，说不定能在他那里问到沙衍安的消息。
果不其然，襄宁公主先聊了聊宫中的花草，又谈了谈最近的天气，接着关切地询问了梨家的情况，梨清慕平日在兵部是否忙碌，绕了一个御花园那么大的圈子，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沙衍安将军暂时在兵部续职？”
“是。”梨清慕绝对是个闷葫芦，你问一句他就答一句，一个字也不肯多说。这样一来，襄宁公主也不知该如何接口，再问沙衍安的话倒变得刻意起来了，若是不继续问，前面那些废话就真的全部作废。
梨清慕却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一般，先一步开口说：“听说在云都之时，沙将军对公主多有照拂，想来公主是想问问沙将军的近况吧？沙将军一切都好，请公主放心。”
襄宁公主点头说：“沙将军可算得上是当世少见的英雄，加上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本公主一直将他当做知己好友。”
梨清慕却有些不以为然：“世人都以成败论英雄，梨某认为，并非打了胜仗的就是英雄。”
“不以成败论英雄的确不错。”襄宁公主被激得反问道，“但若是像沙将军，为国为民远征异国，一出师便十战十胜，这样还算不上英雄，那还有何人才能算得了英雄？”
梨清慕微微一笑：“公主说得极是。”
她们都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数天之后，却忽然有通传，说四皇子巽钧来了锦鸾宫。
玉宝想起自己答应梨清心不再见巽钧，便躲在了偏殿之内，一直到柳小小进来告诉她说巽钧走了，她才从偏殿出来。
可一走进内室的门，就从屋内飞出一只瓷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襄宁公主正在里间大声叫骂。
“这是怎么回事？”玉宝惊疑不定，问柳小小。
“听采儿姑娘说，四殿下此次前来提到了公主的婚事。”柳小小稍稍迟疑了一下才接着说，“听说几天前见到的那位梨清慕大人与皇上提到自己爱慕襄宁公主已久。虽然旨意还没下来，皇上和贤妃都有了下嫁公主的意思。”
玉宝听得稀里糊涂：“怎么是四殿下来提这件事？”
“那位梨大人说，若是公主不愿意下嫁，他也绝不会逼迫，所以才让四殿下来替他亲口问问公主的意思。也是因为这个，赐婚的旨意才迟迟未下。”
“那公主她……”
“当然是一口回绝。”
玉宝只觉得心底发凉，她猛然想起前些日子贤妃说过的“公主年纪也不小了，整天如此胡闹也不是办法，依本宫看来，该商量着出阁的事了”。
梨清慕本就是四殿下一党，这一婚事当然是贤妃乐得其成的。
窗外乌云密布，似乎有大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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