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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前路

    玉宝盯着不远处的沙衍安,很想冲上去给他一拳。自从襄宁公主见过他一次之后,就接连几天都神色憔悴。可即便如此,襄宁公主也再三叮嘱不准她惹事。

    她咬着唇站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你为什么要对公主说那样的话!你、你不知道她……”

    有多伤心。

    而立于廊下的沙衍安却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听到这些,神色淡漠地问她:“阿宝,你猜这世上最害人的东西是什么?”

    她一愣,茫然地摇头。

    “若是这世上有忘情之法就好了,也许这样,她就不必如此痛苦。”沙衍安叹了口气,并未回答玉宝提出的那个问题,眼神里似乎有暗波涌动,“阿宝,你还不明白?如果结局早已注定,那么,无论我的选择是什么都不重要。”

    “因为,什么都改变不了。”他说。

    天越来越凉了,刺骨的寒风吹得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襄宁公主出嫁那日下着小雨,整个天都阴沉沉的,可钦天监偏说天降喜雨,是祥瑞之兆。

    老嬷嬷进来催了好几遍,襄宁公主才慢慢地起身,红色原本就极为衬她,精心装扮一番之后更是艳若桃李,明媚动人。

    襄宁公主看了看镜子,浅笑着问:“阿宝,我这样美不美?”

    “当然美。”玉宝忙不迭地点头,“公主是天底下最美的人。”

    “若是他看见我这样,会不会有一点儿喜欢我?”

    听了这话,玉宝心中莫名酸涩。可襄宁公主反倒安慰般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才笑着说:“玉宝,我们打个赌,我猜沙衍安是喜欢我的,哪怕没有我喜欢他那么多,哪怕只有一星半点儿,但在我

    临走之前,我想最后再试一试,你说好不好?”

    玉宝几乎要落下泪来,但还是强忍了回去,哽咽着点头。

    她几步上前,焦急地打开门,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句:“快来人!来人!出大事了!”

    才刚喊出两句来,就有一个极快的人影冲了上来,是沙衍安,他大多数时候都波澜不惊的脸上竟然有些慌张。

    他一把抓住玉宝的手臂:“怎么回事?”声音里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玉宝见了他,才不慌不忙地压低了声音说:“公主不见了,看来是逃婚了。”

    他猛地一惊,但很快意识到什么,扫一眼屋内,敛神问道:“你把公主藏在哪里了?刚才嬷嬷进来催促的时候我还听见了她的声音,不过一炷香时间,她能逃去哪里?”

    “你说得不错,公主应当还未逃远。”玉宝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笑问,“那么,将军要差人去追吗?”

    他攥紧了拳,垂眸而立:“她为什么走?”

    “因为她不想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襄宁公主从屏障之后走了出来,明眸之中波光潋滟,“你,会放我走吗?”

    然而半晌都是空寂无声。玉宝正欲说点儿什么打破这尴尬,却听见沙衍安叹了口气:“公主已经下了决心吗?”

    襄宁公主笑吟吟地点头,却不等他再搭话,伸手扶在玉宝的胳膊上:“走,时辰到了,本公主也该起程了。”

    似乎有一滴晶莹的泪滑落了,倏地消失不见。

    襄宁公主一路走下锦鸾宫的石阶,再也没有回头。小宫女上前为她们撑着伞,一路跟着。襄宁公主却忽然止了步子,抬头看了看伞:“可惜下雨了,不能再让我看看北隆的天空。”

    她呼出一大口气,眼睛里亮晶晶的,却并未见得有眼泪流出来。

    “我曾听父皇说,他之所以对玉贵妃念念不忘,是因为玉贵妃在最美好的年华里死去了。父皇再想起她时,总是想到她千般万般的好。我也想和玉贵妃一样,将最美好的记忆存留在他心底,要让他对我一生一世都不能忘记。”

    襄宁公主低着头往前走,又继续说道:“今天我打扮成新娘的模样,只想让他再看我一眼,让他永远记住我。”

    玉宝终于忍不住说:“公主,其实他……”

    “我都知道。”襄宁公主苦笑了一声,“他是故意要这样对我,我怎么会不知道?他以为这样我就会恨他,会很快忘记他,以后的日子都会开开心心地过。”

    此时有老嬷嬷伸手来扶襄宁公主入花轿,她却停顿了一下,才低声说:“他不知道,哪怕是到了奈何桥,我也不会喝那一碗孟婆汤。我不会忘记他。”

    玉宝站在整个皇宫最高的阁楼上,看着那长长的仪仗队走出了宫门。她第一次强烈地感觉到,待她亲如姐妹的襄宁公主,再也不能与她常相伴了。

    从今往后她要一个人留在这深宫里,一个人承受孤独,一个人面对寂寞。再也没有人与她一起吃梅花糕,没有人陪她一起去逛御花园,没有人再罚她抄宫规,没有人与她一起夜探贵妃殿了。

    当她被人欺负的时候,也没有人不管不顾地冲到她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这个人离开她去了很远的地方,此生想再见一面也是奢望。

    巽铭在她身边为她撑了一把伞,低声安慰说:“不要难过。我这个妹妹,是天下间最聪明刁钻最有本事的丫头,不论去了哪里都不会让自己难过的。”

    玉宝摇了摇头:“我难过的是,到了临走的时候,沙衍安也没能告诉公主他到底喜不喜欢她。”

    “昨天他跪在大殿之外,请旨驻守边关,永不回朝。”巽铭忽然开口说道,“他不让我告诉音儿,就是想让她安心远嫁。”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那正是他的深情之处。他怕若是流露真情后更使音儿念念不忘,就如同一剂毒药要她的命,往后的日子更是难过了。他有意气她,正是要她不想从前,方才能好好儿过以后。”

    玉宝这才恍然明白,为何当日沙衍安问她那句“这世上最害人的东西是什么”。原来他做出如此的抉择,都是为了襄宁公主。

    巽铭还告诉她,阿青也随着沙衍安一起出京了。也许是前段时间巽铭总让阿青去找沙衍安传递消息,就此生了情。

    阿青说巽铭身边有玉宝,而沙衍安身边却再无第二个襄宁公主。

    因此这天一大早,阿青收拾好了包袱,骑着一匹马跟在沙衍安后面出了宫门。

    既有襄宁公主,又有沙衍安,南北边界真正可休战了。

    只是这宫里头的日子却更难过了。

    从前虽然经常有人欺辱她,刁难她,可有襄宁公主在,玉宝似乎什么难处也不放在心上。如今她走了,玉宝只觉得好像支撑着她整个人的依靠和信念全都垮了下来。

    她想起公主对她说“我走了以后,你可千万别被人欺负”,眼中有泪水潸然而下。

    巽铭看着她难过的样子有些心疼,从前也未见过她这般茫然又失落的模样,似乎下定了决心:“阿宝,等这些事都结束了之后,我与你离开皇宫,好不好?外边天大地大,总有我们的容身处。”

    “你说什么?离开……皇宫?”玉宝被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巽铭。

    “我已经决定,等手上的事情了结,就带你出宫。你不再是宫女,我也不当什么皇子了,从今以后,我们做一对最平凡的百姓。”

    巽铭眼神坚定地说。

    玉宝却有些茫然:“怎么可能?不说我是这皇宫里入了籍的,你可是皇子,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离宫?不论是朝廷百官,还是皇上贤妃,都不会答应的。而且,你愿意抛下这些身份地位……”

    “那些都不算什么。”巽铭伸手堵住她的嘴,他明白她想说的那些。但在他看来,身份地位,荣华富贵又怎能及得了她。

    “可是……”

    “阿宝。”巽铭的眼神似乎看向很远的地方,声音也缥缈得好似喃喃低语,“只要有你陪着我,我今后的每一天都会过得很开心。

    不管身在什么地方,也不管我们用什么样的方式生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玉宝心头涌动,他知道她一直以来都希望能离开这个皇宫,就愿意抛下一切与她同去。他此刻是北隆国尊贵显赫的皇子,可若是真如他所说,放弃身份与她离了宫,他就什么也不是了。

    “阿铭。”她声音哽咽,想到了自己入宫之后受到的诸多苦楚。

    玉宝望着巽铭的眼睛,她在那里面找到了许多东西,有信任,有包容,有爱,最重要是有希望。

    许久,她终于重重地点头:“嗯,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她已经获知了自己的身世,如今,也再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

    他伸手为她轻轻擦去了泪,微蹙的眉略略舒展开来:“我也不喜欢这个地方。”

    私盐案终于有了结果。

    沈家因牵涉其中,被褫夺官爵,抄没财物,涉案者或处死,或流放,往日最繁荣兴旺的沈家终于衰败没落。

    可圈禁的贤妃却并未被连累,皇上只淡淡一句“她定然不知情”便带过了。至于巽铭中毒之事,因一直找不到出宫探天牢的太监和宫女,也被搁置了下来。

    一大早,玉宝就在北苑门口遇见了丽妃。

    她似乎刻意在这里等着,看见玉宝出来,朝她笑了笑:“真是奇怪,本宫入宫多年,到了今日却没有一个可以陪本宫聊聊闲话的人。想来想去,不知怎么,就到这里来找你了。”

    重获恩宠之后,丽妃变了许多,虽然相貌还是那般明艳动人,却少了往日的锋芒毕露。并且,似乎总在有意无意之间帮助他们。

    玉宝上前行了礼才不卑不亢地说道:“之前多次蒙受娘娘的照顾,还未答谢。”

    “不必答谢了。”丽妃随手掐了一旁开得正艳的秋花,“本宫也是为了自己。”想到丽妃刚才说了一半的话,玉宝问:“不知道娘娘来找奴婢是想聊什么?”

    “贤妃。”丽妃的眼神有些缥缈,“时至今日,沈家都垮了,她却仍旧是后宫中最有地位的贤妃,也许再过段日子,皇上又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将她放出来。本宫常常在想,她在宫中这些年,的确是有些手段的。不过,本宫也有本宫的手段,绝不能让她再这样轻易地逃过了。”

    玉宝只觉得心里别扭,这些宫闱之斗她并不是太感兴趣,但还是陪着问了一句:“那么,娘娘有何打算?”

    “若不是无意间听到她的秘密,我也不会掌握这证据。”丽妃冷笑,将手中的花撕碎了扔在地上,恨恨地说,“告诉你也无妨,原来当年皇上最宠爱的玉贵妃并不是无缘无故被火烧死,而是被她这个刚入宫的小贵人害死的。”

    听到“玉贵妃”三个字,玉宝早已呆立当场不能动弹。虽然襄宁公主说并没有十分把握,但她心中早已将玉贵妃认定为自己的亲娘了。猛然间听闻玉贵妃的死因,她整个人都蒙了,结结巴巴地问:“玉……玉贵妃,是、是怎么死的?”

    丽妃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回答说:“据说是重病不治,之后偏殿起火将她烧死了。之后宫中一直有传言,说起火之前,贤妃曾去了一趟露华宫,等她一走,火就烧起来了。虽说事后皇上封杀了一切惑众的谣言,但天网恢恢,巧合之下,本宫竟然找到了当年逃出宫的一个宫女,她说的确看见贤妃带了两个人去点了火。”

    玉宝一下子获知这么多她从来不知道的事情,神思恍惚起来,早就有些支撑不住。竟然是贤妃!竟然是她一直以为的娘害死了她的亲娘!脑海之中几乎可以想象到那火光漫天,再想到自己的娘是被火活活烧死的,她心如刀割,整个人只觉天旋地转。

    说到这里,丽妃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此番若是本宫不能扳倒贤妃,只怕也就……如今既然跟你说了这许多,就再告诉你一件事。你的好姐妹梨清心,一直都是贤妃的心腹。有一次本宫去贤妃殿内,听到她们的谈话,原来之前将你推下荷花池的,在梅花糕里下毒的,都是她,这个女人阴险狡诈,步步算计,还让本宫白白地为她担了罪名。她还说……”

    丽妃看了看她的脸色,才慢慢说道:“她说你对她有多好,她就有多恨你。”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玉宝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这些话憋在心里太久,总要说出来的。”

    丽妃嗤的一声笑了:“本宫也曾为贤妃所用。曾经以为有所依傍就能保住身份地位,可到头来,本宫也只是一枚棋子,想用就扶起来,不想用了则弃如敝屣。”

    丽妃一边说着一边转身离开,突然又幽幽地叹了一句:“原来做多了坏事,真会屡屡被噩梦吓醒。不知在贤妃梦中出现的,又是谁呢?”

    玉宝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那天晚间,玉宝将这些事细细地说给巽铭听,他脸色有些难看:“恐怕丽妃此次凶多吉少。”

    而后发生的事果真验证了他的猜想,第二天一早就有旨意传下来,说丽妃殿前失仪,目无尊上,被褫夺封号,降为从三品婕妤,发落冷宫。

    丽妃这一次,只怕再也没有机会翻身。

    玉宝并不明白什么叫做“殿前失仪”,巽铭则淡淡地解释说:“父皇并不想有人提起玉贵妃的事情,殿前失仪不过是个借口。”

    原来皇宫里的宫规那么多条,都不过是些借口。惹到了皇帝,他便大可任意挑出一条来治罪。

    玉宝满心凄凉,忽而觉得襄宁公主的远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若是公主还在,恐怕也会被卷入这些扰人的是非之中。

    可不过半天工夫,又发生了另一件匪夷所思的“殿前失仪”。

    大司乐司徒臻上殿演奏之时被发现其暗藏利刃,被怀疑有不轨之心,皇帝震怒,将司徒臻关押,交由太子巽钧看管审问。

    玉宝完全慌了神,内心隐隐觉得这肯定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司徒臻从来都是知进退,懂礼数的人,怎会犯这样的错?但究竟是什么目的,她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巽铭多次去找巽钧想要探望,都以“重犯不得探视”的理由拒绝。

    此时已是初冬时节,整个皇宫内都光秃秃的,显露出一些凄凉的境况。玉宝想了想,独自一人去了太子所居的东宫。当然,她不会再见巽钧,她要去见的,是梨清心。

    在殿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冷得她浑身都有些麻木了,才有宫女前来召她进屋。梨清心就坐在屋内,她看也不看玉宝一眼,只自顾自地喝着手中的热茶。

    有太长时间未见,玉宝几乎认不出梨清心来。梨清心不再是以前那副总被襄宁公主嘲笑说“青白小脸”的柔弱模样,反而装扮得极其艳丽,浑身上下都透露出倨傲华贵的气质。

    玉宝想到丽妃之前曾告诉她关于梨清心的事情,心中一酸,就先跪拜下来行礼:“奴婢参见侧妃娘娘。”

    “你来找本宫有什么事?”梨清心将茶杯放下,并不叫她起身。

    “奴婢想求娘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玉宝极力克制住哽咽,才接着说,“让奴婢见一见师兄。”

    “往日情分?”梨清心冷笑出声,厉声道,“你夺走巽钧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本宫与你们有过情分?!”

    梨清心果真还是认为,真正阻碍了她的人是玉宝,抢走巽钧的人也是玉宝。她恨她,恨之入骨。

    “求娘娘,让我见见他。”玉宝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吧嗒吧嗒地落在地上。

    梨清心忽然毫无预兆地笑起来,她说:“现在终于轮到你跪下来求我了。你还记得吗,玉宝,我曾经跪过你三次,第一次是下毒害你,第二次是求你把四殿下让给我,第三次是求你不要再见四殿下。每一次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别人让我付出了什么代价,我就要将同等的东西拿回来。你就一直跪在这儿,跪到我觉得足够时,我再来告诉你要不要帮你这个忙。”

    “如果能让娘娘舒服,奴婢就这样一直跪着。”玉宝擦了擦眼泪,直挺挺地跪好。

    梨清心却走上前来,一只手挑起了玉宝的脸,恨恨地说道:“我真讨厌你这副样子,你明明什么都不如我,为什么从小到大每个人都要拼命维护你?为什么他们都喜欢你,都对你好,却从来不肯多看我一眼?你告诉我,为什么?”

    “是啊,我什么都不如你。”玉宝忽然轻轻地笑了,“我长得没你漂亮,女红完全不会,弹琴写字也一塌糊涂,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差劲,好像除了会吃就什么都不会了。你问他们为什么喜欢我?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你样样都太好了,好得让人忘了你也需要人照顾。而我,又蠢又笨,稍微不看牢一点儿就捅娄子闯祸。你看,在这深宫里,遍地都是你这样耀眼的金子,只有我是混杂在金子堆里的一颗粗糙的石头。”

    梨清心一言不发地听她说着,脸色越加难看起来。她转身欲走,却又回过头来说:“你要是喜欢跪,就滚回你的北苑去跪,不要弄脏了我这块金子地!”

    玉宝被几个宫女拉扯着赶出了东宫。

    也是这个时刻,她才真切地感觉到,她和梨清心之间的一些东西,再也修补不回来了。

    也许当初决定来东宫恳求梨清心,就是因为她心底里还存了一些希冀,可现在,连她心底最后那一点儿火苗都被浇灭了。

    原来在意那些情分的,只有她吗?

    她还记得她刚到山神庙的时候,是天寒地冻的雪天,她体质弱,畏寒,整个晚上都睡得极不安稳,半夜更是被冻醒了,再也睡不着。

    想到自己一路的艰辛,再想到自己不知身在何处的娘,她低声地哭了起来。梨清心就是被她的哭声吵醒了吧?从自己睡得热乎乎的被窝里爬了起来,钻进她冰冷的被子里,紧紧地搂着她,嘴里还温柔地唱起一首童谣:“风不吹,浪不高,小小船儿轻轻摇,小宝宝啊要睡觉……”

    玉宝轻轻地靠在梨清心的怀里,感受着仿佛梦中母亲的暖意。

    那时的她偷偷在想,娘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吧,香香的,柔柔的,暖暖的。

    而那时的梨清心,也只是个比玉宝大一岁多的孩子。

    玉宝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却忽然被人拉了一把。回头一看,竟然是巽钧。

    巽钧神色有些憔悴:“玉宝,你为什么总躲着我?如今,你连与我多说一句话也不肯吗?”

    玉宝摇摇头:“我不想跟你说话,也没什么好跟你说的。”

    “玉宝,我每天都过得很累。”巽钧似乎并没听见她说的话,自顾自地说着,“我一直以为,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太子之位,是成为一代明君,我以为这是我的愿望。为了这些,别的东西我从未在意过,哪怕最后自己都变成自己不喜欢的样子,做一切我最讨厌做的事,都无所谓。可现在看来,我竟然错了。”

    “这些话你不必对我说,我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已。”玉宝苦笑道。

    “如果我放弃一切的话……”巽钧突然一把扯过她,极其坚定地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你跟我走,好不好?什么都不管了,离开这个地方。”

    玉宝一把甩开,极其冷淡地说:“殿下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她走了几步,忽然想到司徒臻,又转过身来问他,“殿下能否让我见见司徒臻?”

    “如果你给我我想要的。”巽钧眼神之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我也能给你你想要的,什么都可以。”

    “算了,我一个小小奴婢,根本给不起殿下想要的任何东西。”她不再多言,转身就走。可还没走上两步,又被巽钧狠狠地扯住了:“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玉宝浅笑着说:“殿下想要的,不是一直都在殿下身边吗?”她感到巽钧抓住她的手松了一下,他问:“你说什么?”

    “殿下想要的真心,就在殿下的身边。”玉宝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道,“我与清心是一起长大的,她从小性情就十分柔弱,不论遇到什么境况,都是逆来顺受的时候多,勇于争取的时候少。她为了你,愿意放弃本来最有可能当太子的三殿下,愿意顶替我这个逃婚新娘的位置,愿意没名没分地嫁给你。在那么多人面前接受你的羞辱,在后宫这样人言可畏的地方忍受所有人的非议,她对殿下的真心,难道殿下感觉不到吗?”

    “只可惜,她与殿下成亲这么久,殿下却一点儿也不了解她。殿下可否知道她爱吃甜还是爱吃酸?殿下可否知道她夜晚最怕打雷,总是要靠墙才能睡着?她想要的,不过是被所有人承认罢了,可她却连这个也没有。梨家自始至终都未曾给她和她娘一个名分,殿下给了她名分却从未在意过她。”

    “即便她做了再多的让殿下深恶痛绝的事,那也是因为她的怯弱与害怕。一个人心里有了记挂,就总是在害怕,害怕失去,也害怕永远无法得到。”

    “所以,请殿下对她好一些吧。”

    巽钧愣了愣,忽然低声笑了:“你说得对。你说的这些我早就明白了,早该明白的。”他慢慢地转了身,一步一步地朝着前方走去,一下也没有回头。

    玉宝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身影,忽然生出许多感慨,她小声地说了一句:“听说到达顶端的那条路上,处处都铺满了鲜花和枯骨,殿下一定也很寂寞吧。”

    天色有些晚了,她也该回北苑了。

    可才转身,玉宝就看见梨清心正站在她的面前,眼中盈盈似有泪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她努力地露出一丝微笑来:“对不起,我曾答应过你再也不见他,我食言了。”

    而梨清心却忽然冲上来,抱住她大哭起来。

    “阿宝,我跑出来是想告诉你,师兄并不在东宫,他早已被贤妃带走了。不知道贤妃想从他身上问出什么来,他被拷打了好几天,却什么都没说。

    “阿宝,我好害怕,我也很害怕到最后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