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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以下犯上

    靖安王也拿起筷子品尝。

    谢道衍笑问:“怎么样?滋味很好吧。“又对身旁宫人道:“来,再给靖安王满上一杯窖藏五年、咱们京中赫赫有名的烈酒,皇表兄常年征战在外,辛苦非常,今日宴饮,可得好好享受一番,咱俩不醉不归哈!”

    靖安王陪谢道衍喝了两杯美酒,又动了几筷子鹿肉,方才的不愉一扫而尽。

    谢道衍又道:“让寒月姑娘来一曲?你想听什么?”

    靖安王皱眉沉吟,目光飘向窗外,看向京郊连绵起伏的山峦,白云飘荡、万里长空碧蓝如洗,不由胸襟开阔,转头问,“姑娘可会唱《烽火三月曲》?”

    这是一首征战沙场、激越悲壮之歌,靖安王曾在边关听到将士们唱过。

    寒月轻声道:“小女子会唱,只是此歌雄浑,满是杀伐征战之气,我恐怕未必能唱出其精髓。”

    靖安王微微一笑,“无妨,此处并非边关,本王也不过随意听听而已,你随便怎么唱都行。”

    寒月轻声道:“如此,便献丑了。”

    她身后众乐妓吹箫、鼓琴,音乐响起,寒月随之轻展歌喉,唱了起来,一时婉转低吟、一时激情高昂,歌声远远飘出,惊得行宫中的飞鸟扑簌簌飞起,她只唱了几句,众人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当真是醉人肌骨、歌震九霄。

    靖安王从不知道这首歌还能以如此风格唱出来,悲壮不足,反而多了几缕婉转。

    一曲歌罢,楼梯上响动,上来一群人,正是赵圭和杜审言一行人。

    赵圭击掌笑道:“好歌喉!听闻长公主府新来一名乐师,歌声决绝,听之让人恋恋不忘,难道就是眼前这位姑娘?”

    寒月急忙施礼。

    赵圭目光在寒月身上转了两转,“没想到姑娘人如其歌,容貌也是这般美艳动人,本世子慕名久矣,常恨不得一见,哪知今日老天开眼,总算让我见到真人了。”说着一歪身,在谢道衍的下首坐了下来。

    谢衍道:“世子不和他们游乐,怎么到我这边来了?”

    “还不是被这歌声把人连人带魂儿的勾过来的嘛,”赵圭以手支额,斜倚榻上,目光就粘在了寒月身上,“听了姑娘的歌声,我是连道都走不动了,这比之泡温泉还有奇效。”

    杜审言也毫不客气的坐了过去,另外两名随来的男子无位置可坐,只得退在一旁侍立。

    杜审言道:“世子喜欢听,不妨让这歌妓也给你唱一首。”

    赵圭撇过脸去看谢道衍,问,“行么?”

    谢道衍道:“这有什么不行?世子喜欢听什么,让寒月唱来就是。”

    赵圭目光转动,又瞥向寒月,想了想,“那就来首凤求凰吧。”

    这首曲子是当初司马相如追求卓文君时所作,歌曲清丽,但经过后世风流之辈篡改,如今早已面目全非,成了靡靡之音了。

    寒月施礼后,从一名乐妓手中接过琵琶,纤指轻弹,唱了起来,她声音本就甜美,配上絮絮拨动的琴声,真是歌声柔糜、缠绵悱恻,酥的人骨头都软了。

    赵圭说不出的畅快,恨不得搂住小美人拥吻,欣羡道:“小侯爷,你是从哪儿寻得这般才貌双全的佳人的?”

    “这是家母寻的。”

    “长公主?听闻长公主最懂音乐,又善收罗京城美人献给陛下,怎么这位寒月姑娘却在府上,没在宫中?”

    谢道衍脸色微变,“家母做事自有她的风格,不劳世子动问。”

    杜审言接口道:“看来世子很喜欢这歌妓,不如让她过来侍奉。”

    赵圭笑瞅他一眼,“你说的哪里话,这是人家小侯爷心尖尖上的人,怎能舍得让她来侍奉我?”

    杜审言冷笑,“不过一歌姬,身份卑微,能陪世子饮酒,那是天大的恩赐,小侯爷怎会不舍?”

    谢道衍脸色迅速冷了下来,“杜公子,寒月姑娘身份再卑微也是我们侯府的乐师,哪里轮到你说?”

    杜审言笑了起来,“小侯爷误会了,在下可不是对小侯爷不敬,只是歌姬就是歌姬,哪怕披上锦袍,寄居于侯府之中,也只是一个贱婢,小侯爷为何要这般另眼相看?”

    谢道衍一拍桌子,刷的坐正身子,“杜审言,你嘴巴放干净点!”

    赵圭见二人言语不和,急忙一摊手,“二位二位,好好说着话,怎么忽然就激愤起来了?”转而伸手搭在小侯爷肩上,“小侯爷息怒息怒!在下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你的人来侍奉,审言他喝醉了酒,胡说八道,您宰相肚里能撑船,消消气。”

    谢道衍还未回答,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喝醉了酒,就能如此放肆么?”

    众人一齐看去,靖安王刀子雕琢般的脸上罩满寒霜,凌厉的目光从赵圭脸上扫过,停在杜审言脸上。

    赵圭身子一缩,气势顿时短了三分,赔笑道:“大家开开玩笑,靖安王息怒,审言,还不快给靖安王赔罪!”

    杜审言冷笑一声,却不起身,意态闲散地看向他,神色带着一丝挑衅。

    靖安王目光冷冷盯着他,足足数秒未动,那凌厉的眼神瞬间让周围鸦雀无声,气氛忽然间变得十分紧张,在场诸人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喘。

    莫名其妙的,杜审言感到脊背有些发凉,仿佛那目光像刀子,要把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他瞬间感到有点害怕,只好站起身,施了个礼,“我不过喝醉了,无心之言,还望殿下恕罪。”

    赵圭眼看不妙,忙起身,“我们来了,搅扰了大家的好兴致,抱歉抱歉,这便告辞了。”拉着杜审言,二人腾腾下楼去了,跟着他过来的两人也慌慌张张走了。

    一场好好的饭局,被搅得败兴。

    谢道衍气哄哄的道:“赵圭现在是越来越不成样子,风流好色也就罢了,竟然和这种混账搅合在一起,要不是看他是贵妃娘娘的胞弟,我早命宫人揍他一顿了!”

    寒月被羞辱之下,已经气的俏脸通红,她目光轻动,不经意的看向靖安王,只见他双目紧闭,眉毛拧成一道山峰,胸口深深起伏了一下,显然是心中恼怒,在极力压制。

    她忽然之间觉得很奇怪,明明别人是侮辱她,为何这位皇子却这么生气?

    这顿饭最终不欢而散。

    回府的路上,黄阙终于忍不住抱怨道:“这姓杜的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仗着杜贵妃得宠,就敢这样冒犯殿下,当真是大逆不道。”

    靖安王冷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样的走狗,仗着主人的威势,岂会把我这个庶出的皇子放在眼里。”

    黄阙顿时哑口无言,从后偷偷看向靖安王,半晌小心翼翼道:“殿下您是皇子,万金之躯,他姓杜的混账一般的东西,在你面前至微至贱,只需把今日的事情告知陛下,陛下一定会好好惩治他。”

    靖安王嘴角扯出一丝嘲讽,“是么?”

    繁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充满了人间烟火气,靖安王目视远方,周边的吵嚷声像潮水一般从耳边退去,神思飘荡,那些久远的、仿佛前世一般的记忆又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一个弱小的身躯坐在书桌前听着老师讲课,那是个极冷的冬天,外面纷纷扬扬下着大雪,孩子的手脚已经冻得麻木了,但却并不敢乱动,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下课了,屋子里其他孩子像脱囚的猴子,吱吱喳喳开始到处乱跑。

    这个孩子动了动麻木的手脚,艰难的从椅子上下来,走向旁边一个比他略小一些的孩子问,“六弟,你的手炉能不能借我暖暖手?”

    那个更小的孩子道:“可以呀,给你五哥。”他从书桌里掏出一个锦缎包裹着的黄铜手炉,递了过来。

    这个孩子忙接过,冰凉麻木的手瞬间得到了温暖。

    那更小的孩子问,“五哥,为什么你没有手炉,没人给你准备么?”

    这个孩子还未回答,旁边一个高高壮壮的孩子插嘴道:“我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因为他没有母亲,他母亲早死了。”

    这个孩子瞬间低下了头,脸上闪出自卑之意。

    更小的孩子问,“五哥母亲虽不在了,可还有嬷嬷们呀,难道嬷嬷们也不给他准备?”

    那高壮孩子道:“嬷嬷们才不管这些小事呢,我母妃说承轩他出身低微,母亲是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宫女,这样的人谁会关心他死活。”

    小承轩顿时怒塞胸臆,喝道:“不准你这样说我的母亲!”

    高壮孩子拿手指着他胸口,讥讽,“我说的是事实呀,你母亲就是宫女,你是一个奴婢之子,是我们这里出身最卑微的。”

    小承轩忽然向前一把揪住那高壮孩子衣领,提起小拳头打了过去,很快两个孩子扭打在了一处,高壮孩子一边还手一边骂道:“你就是贱婢之子,没人管没人问。”

    小承轩又小又弱,很快就被比他高壮许多的孩子压在了身下,结结实实揍了几拳,嘴角都流血了。

    一片乌压乱糟糟,老师走了进来,喝止住二人,下了学,高壮孩子犹自忿忿道:“等我回去告诉父皇母妃,叫父皇处罚你!”

    这一晚小承轩忐忑不安,果然第二天被皇上叫了过去,不问青红皂白,一顿训斥,还罚他在小小的寝宫跪了两个时辰,起身时连站都站不稳,双腿抖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