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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死亡叠影

    不是我挑剔,如今的小区越来越像蜂窝了,所有的楼房都长得一个样,迟早有一天会走错了。

    我是做产品客户调研工作的,别人下班是我最忙的时候,回家时往往到深夜。

    小区门口的灯又坏了,门卫室里不见人,只有一套保安服挂在墙上。看起来像人皮。我赶走这种想法,净是自己吓自己。我终于凑着门卫室的光找到了门禁卡。

    小区的主干道因为要翻修,围挡拦住了我这个夜归人。只能绕远路,从2号楼绕一圈回到1号楼。2号楼前的主路还好走,有路灯,照得通亮。但2号楼到1号楼的小路是个羊肠小道,物业像扔香蕉皮一样把这条路丢在这,路灯坏了俩月没人管。

    我走上这条小路时提高了步速,周围都是树冠肥大的白皮松,枝叶摩挲着发出诡异的飒飒声。周围始终有一阵嗡嗡的说话声,我放慢脚步辨析这声音里的内容,说话声却戛然而止,我走动起来,那声音重新出现。

    小路终于走到头了,走上大路的最后一步我是用跳的,我只想赶紧回家。我走到1号楼下的白炽灯光底下,回头看来时的小道,发现那里的树丛里竟然站着一个人,嗡嗡声应该就是他的喃喃自语。那人突然转身,冲着我招了招手。吓得我赶紧躲开,跑回电梯里,按下了9层。

    楼道里的声控灯也时好时坏,我跺了好几次脚,楼道里依然是黑的。我只好靠着手机的光找到了钥匙孔。回到家开灯的瞬间一向都是令我最舒服的时候。可今天我打开灯,屋子里竟然站着一个黑影。

    我尖叫了一声,差点瘫坐在门口。那个黑影好像看不见我,它本身也模模糊糊的,像是谁的影子站了起来。仔细瞧,那黑影好像是个女人的轮廓,她在动,并不理睬我,视我如无物。她扎着一个马尾,随着她走动,马尾甩来甩去。她大概有169公分,当她侧身时候,象征女人柔美的前后曲线尽显无疑。

    我壮起胆子,慢慢向黑影走去,同时小心的试探:

    “你好?”

    我这会脑袋里傻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好?”我又说了一遍。她听不见。我伸手快速碰了她一下,没碰着,我的手直接穿过了黑影,她如同空气。这下我胆子大了,稍微冷静了一些,看着她在房间里走动。我坐在沙发上观察,她一会收拾客厅、一会去卫生间、一会又整理置物架,就像……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我突然觉得这跟海市蜃楼有点像。虚幻的光的折射。我屋子里的情况跟海市蜃楼又不完全一样,平行时空的解释倒是更让人信服。我只是一个客户调研经理,这些物理现象我只能靠猜测来解释。

    那个女人已经在厕所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听不声音,只能看见毛玻璃上映出一个更加模糊的阴影,她在弯腰找什么东西。或许在洗澡。我是单身,没有女朋友,也没有追求的对象,所以产生一些冲动的想法是很正常的。最后我还是坐回了沙发里,那样不对。就算女人是个黑影,看不见我、听不见我,人家洗澡的时候闯进去总是不好。

    我越来越觉得有意思了,就像看戏一样,我拿了一罐啤酒,坐在沙发上等待好戏上演。

    她出来了,我能看出来黑影只有内衣的轮廓。她也去冰箱拿了一罐喝的,很有可能也是啤酒。她坐在了沙发上,就在我旁边。我们两家的房型和装修应该是一样的。我更加窃喜,我是相信缘分的。

    我和她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不知道她看的什么,我随便放了一个电影。看的时候已经心不在焉了,我此刻离她很近,我惊喜的发现竟然能闻到一丝香气。或许是洗发水或者沐浴露的香气,我自己的洗浴用品是不带香味的。

    我准备等她回房间睡觉的时候,我再去睡。可她一直坐在沙发上,直到天明。

    第二天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坐在地上,头枕着沙发睡了一夜。电视正在循环播放同一部电影。黑影已经消失。房间里只剩下寂静。我的心里竟然空了一下,好像丢了无比贵重的东西。曾经伴随我无数个日夜的孤独再次包裹了我。我打开音乐,调大音量。我喜欢摇滚,尤其喜欢告五人。房间里充斥着犬青那迷幻的嗓音。我想象着昨天晚上的黑影女人会不会拥有和她一样的声线?

    我发现自己上班不如以前专心了。同事还悄悄问我:“你是不是恋爱了?”

    “有吗?没有的事。”我说。

    “幸福都挂在脸上了!”

    直到去厕所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为什么一直在微笑?那个女人。我承认我想了她很多遍。但我绝没有过分的幻想。我只是觉得,这像极了一场浪漫的邂逅。或许电影里的剧情真实发生了,孤独到而立之年的我,其实在等一场平行时空的缘分。

    我匆忙结束了客户的采访,将手头的资料整合给售后部,急匆匆奔回了家。小区的灯还是瞎的,路也没修好,小径里依然有嗡嗡的言语声。但这些我都不在乎了,心里有了期盼,连胆都大了起来。

    开门的刹那,我的心得到了满足。她依然在。我如同昨日,拿了一罐啤酒坐在沙发上。看她身姿的玲珑曲线在房间里走动。她总会在厕所里待很久,然后出来坐在沙发上歇会、喝点东西,再把自己关在厕所里。

    我蛮好奇,如果进去看一眼呢?可平行时空美好邂逅的浪漫让我笃信,只有高尚的品德才配得上这时空的奇迹。她或许在洗衣服吧。或者在打扫浴室。我不能龌龊到她在洗澡时候进去偷看,就算她只有轮廓黑影也不行。

    将近十二点的时候,她从浴室里出来了,内衣的轮廓告诉我她洗完了澡。我为她挪了位置,和昨天一样,她坐在我旁边,我们俩就这样坐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她就消失了,仿佛阳光和她不能同时存在。我洗了个澡,满脑子里都想着她。上班的时候出现了一些差错,是我分心惹的祸,害得组里所有人都跟着我加了一个班。我请大家吃宵夜的时候,心里也总是挂念着她此刻会不会感觉到我的缺席?

    第二天是周末,同事把我留到了半夜,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了。她刚好从浴室里出来,我在厕所里蹲了十多分钟,把刚吃过的烧烤加啤酒又还了回去。期间,她进来过一次,手里拿了一个袋子,装了些什么东西,我猜是垃圾。然后就再没有进来过。我趁机洗了一个澡。出去的时候,她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一点跟我很像,生活在这个蜂巢城市里,每天的行为都如出一辙,亘古不变。这一夜,我坐在她旁边,回顾了一遍《超时空同居》,幻想着无尽时空里总会出现的奇迹。

    早上起来,我发现自己有些发烧,估计是晚上空调吹得有些大了。我吃了些感冒药,躺回卧室里睡了一上午。中午起来,烧退了,可四肢仍有些乏力。我给自己煮了一碗姜汤,叫了一份单人套餐。想着她会不会跟我有一样的遭遇。

    让人惊喜的是,当天下午下起了暴雨,天气阴沉起来,阳光躲在了重重乌云背后。黑暗铺设的道路展开,她向我走来。她的马尾出现在我面前,我己习惯那段秀发摆动的幅度。她路过我身边时总会带起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即使过于浓烈,也让我心动。

    她突然起身离开,走向门口。是有人敲门了。她开了门跟什么人说了些话,然后又回来了,坐回沙发上。可能是走错了门。外面的暴雨渐渐收敛,雨声变得淅淅沥沥。我和她坐在一起,可她开始不安起来。

    她的坐姿总是在变,不再像以前那样稳如泰山的看电视。她一会去一趟厕所,回来坐下时,手脚也开始无处安放。她在厕所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拎了一个大袋子,然后往门口走去。

    她要出门了。我心血来潮,赶紧跟上,想看看她平时外出都去些什么地方。我跟着她进了电梯,可她的手指却按了上行键,电梯直奔楼顶。她拎着袋子走去了天台。

    我把她跟丢了,或者说,她消失了。可能是天台光线比较充足的缘故,我在这里无处寻觅她的踪迹。我无奈的下了楼。光子真像个时空狭缝里的捣蛋鬼,只会棒打鸳鸯。

    我回了房间,等着她回来。大概十分钟不到,门开了,我正准备迎接她的到来,刚起身,我发现有点不对劲。这人不是她,是个男人,他的黑影轮廓和我相似,绝对是个男人。他是谁?是她的男朋友?可前几天为何不见他过来?

    他在房间里嗅了嗅,然后像突然受了惊吓,慌忙躲进了厕所里。我立刻明白了,这是一个闯入者。门再次打开,进来的是她。我朝她呼喊,想提醒她家里进了贼,可声音无法传过去。她关了门,径直走去了厕所。我多次挡在她面前,可她的轮廓毫无阻碍的穿过了我的身体。

    厕所门打开,我亲眼目睹了那个男人突然跳出来,用一根棍子狠狠的打在了她身上。她后退几步,从洗漱台上摸出了一把尖刀,因为挨了一棍,她变得有些恍惚。男人轻易就躲了过去,并将刀子夺走。

    我亲眼看着,这个男人的黑影把刀子捅进了她身上。她就像一件美丽而脆弱的手工艺品,只用一刀,死亡便把她带走。她倒在地上,无助的呼喊。而我除了愤怒,什么忙也帮不上。

    那男人要逃走了。一腔的怒火让我狂暴。我跟着男人走了出去,想看看他往那里去,或许能找到他的住处,或许我所经历的这一切,就是为了完成这个使命。时空的奇迹选中我,不是毫无理由的。

    外面的雨势又大了起来,光线暗下来,我在外面也能看清男人的黑影。他走上了通往2号楼的小径,这让我诧异,我们两个世界竟然如此相像。又或者,我们两个世界就是同一个世界。我更坚信了我的使命,我目睹一切的过程,就是为了将凶手绳之以法。

    小径上的嗡嗡声没有了,周围只有雨声。那个黑影男人频频回头,好像能察觉到我似的。我追得更紧一些,我俩之间大概只有三米距离,他加速了。我跟上去。

    让我惊诧的是,他竟然去了3号楼,难道凶手就住在这个小区?我瞬间汗毛直立,打了一个喷嚏,我感觉自己又发烧了。他进了居民楼,我加速跑过去按开了电梯,幸好我及时赶到。看到他按了9层。电梯打开,我跟着他往楼道里走,这里的声控灯也坏了,我趁着墙边紧急出口标示牌惨淡的绿光,看见他进了904房间。

    我在房间外徘徊了很久,犹豫要不要敲开904的房门。我知道黑影根本碰不到我,可是我怕这些黑影并不是平行世界投射到我所在这个世界的影像,我害怕这些黑影就是我这个世界实实在在存在的真人。那凶手的真身果真住在这里吗?

    我找了许多可以充当武器的家伙,邻居鞋架上的皮鞋、一块硬纸板、一个巴掌大的塑料片、一段尼龙绳,尼龙绳可以,必要时可以当夺命索。

    我敲响了门,里面有人走来的声音。

    “谁?”里面竟然是一个女人。

    门开了一条缝,是个扎马尾的女孩,五官精致、身材曼妙、浓烈的香水味轰击着我的感官和记忆。是她?

    “你找谁?”她问。

    我颤抖得说不出话来。但我在香水味里闻到了一丝血腥。

    我压低了声音说道:“如果你现在遇到危险,可以跟我走。”

    我往屋里瞥了一眼,没看到黑影。

    “你找错人了。”女人直接关上了门。

    我有些迷茫。我可以百分百确定,这女孩就是她。我也百分之百确定黑影进了这间屋子。还有血腥味,我闻到了。黑影碰不到实体?我担心这并不是不变的规则,如果黑影掌握有接触实体的方法呢?

    我又敲了一遍门。门里只传来了一声吼:“别敲了!找错人了!”

    我更加担心起来。担心这个奇迹从我手边溜走,担心我辜负时空的厚爱。我来到楼下,可我的双脚并不愿意离开。我在一处凉亭里徘徊了许久,琢磨着要不要再去敲门。大概有五分钟,我看见那个黑影男人走了出来,他手里拎着一个包,包里鼓鼓囊囊的。我想到了尸体。

    我立马冲进了3号楼,在电梯里按下了9层的按钮。电梯为什么突然变慢了?我焦急的等待着,电梯门一开,我就冲了出去。

    904。我敲门,里面一片寂静,连轰赶我的声音都不存在了。我想到的只有死亡。

    我想起了那段尼龙绳。我学着开锁匠拧开了猫眼,将尼龙绳顺着猫眼递进去,尼龙绳勾住门把手,“啪嗒”一声,门开了。

    我闻到了血腥味。可我找不到那个女人。我揉了揉鼻子,让鼻子敏感些。血腥味好像丝线,将我钓起,让我找到血腥味的来源。

    是厕所。我打开了厕所门冲了进去。这时候,我正好听见外面房门打开的声音。

    我突然明白了一切。那个女人没有死,刚才开门的就是她,一定是她。而且我还知道,那个女人即将走进厕所来。这一幕我之前都看过。

    可我不敢相信自己在厕所看到了什么。我终于明白了那女人每天晚上都会在厕所待这么长时间是为了什么。血腥味从一个黑色袋子里冲出来,我感到一阵恶心。就在浴缸和洗漱台中间的位置,有一大袋碎肉和骨头渣,在肉渣中间,我能依稀辨清一小段人类的小指。

    就在这时候,厕所的门开了。我下意识抄起拖把棍敲了过去,她踉踉跄跄的倒在洗漱台上。我正要冲出门去报警,她立马恢复了神智,从洗漱台摸出一把剔肉的尖刀朝我刺来。也许是我刚才那一棍打得她有些懵,尖刀准头不够,我躲过她的致命一击后,反手夺回了尖刀。可她仍要朝我扑来,我双手格挡时,那把尖刀不偏不倚刺进了她的胸口。她的拳头无力的落在了我身上,这是她生命里的最后一击,力道不大,却打碎了我的意识和所有幻想。

    我夺门而出,连电梯都不敢乘,一口气跑到楼底。我冲到2号楼旁边的小径时,彻底明白了一切。我回头看去,在雨幕里,隐约间看见有一个黑色身影正拼命朝我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