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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听闻蝉鸣

    1

    天微黑,透过树梢能望见西边天上淡淡的月影。在夏天,傍晚仍显得温热。39路公车在鉴真路等着红绿灯,车上载着满是疲惫迫切回家的人们。马姚坐在车厢最后一排,因为他要去干一件在世人看来很羞耻的事,因为这种见地,他遵循社会公德的良心只允许他坐在最后一排。

    电动公车缓缓启动,挤满车厢的行人,或坐着、或站着,都被惯性往后扯一下。马姚把头转向窗外,车子顺着平山堂路往南再走一段就到了大明寺。

    他也是迫不得已,被逼上了绝路,才想到做这个的。大明寺里香火旺盛,他可以去上柱香拜一拜,算是交了房租水电费。他最多上三炷香,寺里的香火也蛮贵,他付不起太多。

    车子卖了,房子也卖了。马姚为了最后一笔资金周转真的是下了血本。商场比战场还要残酷,你在战场上死了便也罢了,在商场死了你却在现实里活着,没有烈士称号,没有英雄壮举,自己的事迹只会被亲戚朋友拿了去教育小孩。不要像你那个xxx一样搞得现在人不人鬼不鬼。

    车子猛地刹住,司机开始大骂闯红灯的行人,你不要命了!司机骂骂咧咧的话在人群里得到了响应,人们开始议论这个闯红灯的中年男人。这些小声的议论便给了司机更大的勇气,促使他更有胆子骂下去。马姚揉了揉后脖颈,不理睬司机的声音继续盯着窗外不远处的黄墙。

    佛光普照。四个大字。

    “停停!到站了,司机师傅我要下车。”人群里有大妈这样喊道。马姚用看亲妈的眼神去找这位大妈。今天他是不敢这么喊的。

    “不到站啊!莫急哎!你想下车也得等我把车子停稳不啦?”司机开始往旁边站台停靠,咬着前一辆公车的屁股,慢慢往站台挪。

    “下了下了!大明寺到了。”司机把门打开。马姚像个松鼠似的窜了出去。

    进了门就能看到大雄宝殿,马姚去旁边香堂里用钱求了三炷香,在堂前烧香纸的炉鼎里点着了,抖灭了香头的明火。带着香木的味道,马姚走进了宝殿。

    上香、跪拜、祈愿、磕头、磕头、第三次磕头。起。房屋租赁费和水电费交过了。马姚开始办自己的正事。

    从大雄宝殿东门出去,迎面就能看见栖灵塔,马姚不去登塔,转个身往北走,路过睡佛殿和天下第五泉,便到了他要去的地方。

    大明寺里一处不知名的小湖泊。

    马姚站在湖泊旁边的护栏边,身后是一处几乎无人光顾的阁间,门楣上有一块匾,上书“乐也”两个金黄大字。

    乐也。马姚在心里重复一遍。无事可乐。

    他的世界只剩下了一片灰暗。谁也看不出来这个小小湖泊旁边的小小身影,胸腔里有一个造火箭的梦想。可是火箭飞得太快,他的钱太少,追不上。反而赔了个精光。女朋友也跟他说了sorry。最后的精神支柱都塌了。还有什么可乐的。

    天彻底黑了,宝殿和偏殿的灯光在湖面上映出来一片模糊的橙黄。他先捡了一块石头,扔进湖里,听那个声音。他是听不出来深浅的,但他就是觉得这个湖深度足够了。应该是块风水宝地,躺在下面长眠应该不赖。

    他踮起脚,手撑着护栏,把腿跨过去,侧过身,再跨过去另一只腿。然后坐在护栏上,舒一口气。

    湖面橙黄的灯光让他仿佛看见了龙宫,龙宫里应该不会有人造火箭的,他可以去当第一个人。

    再舒一口气。好了,准备好了,默数三个数,一、二。

    “小伙子,你在做什么?”

    马姚一下子泄气了,两条胳膊有些颤,像做了特别不体面的事被当众揭发一样。于是他扭头往回看,乐也阁的门开了,出来一个老头,满头白发,脸上的褶皱像从飞机上俯视秦岭山川看见的沟壑。老爷子微微佝偻身子,整个人散发着生命余烬剩下的那点微光。

    你我都是将死之人。马姚想。看来要换地方了。他一边盘算接下来要去跳哪个湖,一边翻身下了栏杆。

    “看看湖景。”马姚想用这几个字打发老人家。

    “小伙子有眼光,夏天傍晚的湖面据说能看见你思念的人。”老爷子走近了,线香的香味便钻进了人的鼻孔里。马姚觉得这味道挺好闻。

    “是吗?我倒没留意。”马姚说。一双脚焦急地盘桓着,想要离开。

    “小心啊!翻过栏杆去很容易掉下去的。”老爷子伸出手,想要拍他的肩膀,却只能拍到马姚的胳膊。

    “小伙子,你在这看到了什么?”

    “老人家,我还有事。”

    “不要着急,进入夜晚就进入到了慢的世界,不要慌张,慢慢来。陪我这个不中用的聊会天。”

    老人家望向湖面,两个人都不说话。在这寂静的空档,马姚从老者身上看到了生命尽头最大的痛苦在折磨他。孤独。马姚动了恻隐之心,他此时跟老者是如此相像。孤独。

    “老爷子在找什么?”马姚重回到栏杆旁,随着老人家的视线左右移动。

    老人家不回答,静默了一阵,然后惊喜地说:“啊!找到了!”他指给马姚看湖面右前方的一片树林,或许指的是其中的某棵松树。

    “听见了吗?”老人家说。马姚便拿耳朵去寻,在寂静的背景里他找到了一些微弱的蝉鸣,像大明寺里天然的乐手,正在给万物诵念心经。

    “蝉?”马姚问。

    “没错了,是蝉。”老人家指着某棵树上的某只蝉,“它老是让我想起自己的家。”

    “您是哪人?听口音像北方人,不像这儿南方的腔调。”

    “我的家太遥远了,遥远到做梦都没法回去。”老人说。

    “怎么会呢?现在飞机都能飞到美国去了,美国可是在咱们脚底下地球的另一面。”

    老人只是摇头,细细的声音说:“回不去了。”

    “你知道这世界上总共有多少种蝉吗?”老人突然问道。

    马姚摇摇头,说:“没研究过。”

    “现存的有2356种。我都养过。”老人家说起这话颇有些自豪,“从古至今总共有15686种,我也都养过。”

    马姚到底是无奈地笑自己遇上了个怪人,或许是人老了,人老了就喜欢说胡话。数字记不清楚,15会记成150。

    “那是蛮多的。”马姚不反驳,只顺着老者的话说。

    “是啊,那么多蝉,却没有一种是家里的品种。这叫声不对。”老人家指着那棵树上的那只蝉,摇摇头,“不对。不是家里的声音。”

    “老人家,太晚了,您回去休息吧。”马姚觉得老人也许入夜便会说胡话。老人家该睡了。

    “还早。我的时间比你多。”老人说。

    马姚敏感地把这话跟自己跳湖联系到一起,便也不做声了,静默地看着这湖水。蝉鸣时有时无,仿佛遥不可及。

    “是缺钱了吗?”老人又问。

    马姚便还是不做声。只顾羞愧。

    “那应该是。现在年轻人想不开都是因为钱。”老人的手插进口袋里摸索了一阵,像从一个无底洞里摸出一把钥匙一样。他掏出来一张银行卡。递给马姚。

    “拿着。这里面有5000万,密码是666999。应该能支撑你一段时间。”

    马姚看着眼前如梦似幻的一幕,心里倒有些错觉地以为自己已经跳了湖,这是他临死前的臆想。他不知所措了。

    “拿着。”老人再次强调,这重音逼迫着马姚接了卡。

    “老人家,这……”马姚说不出话来,自己像是遇见了神仙。

    “像梦一样对吗?”老人家的笑声短暂而轻松,“都一样,他们刚开始接钱的时候也很诧异,跟你现在的表情差不多。”

    “他们?”马姚找着了一个接话的口子。

    “嗯。他们。”老人点点头,在回忆,“秦襄王、刘邦、刘备、王莽、朱元璋。他们跟你一样。”

    马姚确信自己要么是遇见了神仙,要么是遇见了骗子。他还记得多年前自己收到的一条诈骗信息:我是秦始皇,需要启动资金。

    “老人家,这些人都是你资助的?”

    “你不会相信的。拿着钱回去吧,其它的都不要管,这钱也绝对干净,不会让你吃上官司。你既然都愿意面对死亡,现在拿着卡再试一次又有何妨?”

    “那……我不能白拿吧?”

    老人家点点头,对马姚的回话很满意。

    “不会让你白拿的。你只管回去做你的事业,等你有了第一个孩子,到时候再来这里见我,我会告诉你这5000万的代价是什么。”

    老人家看出了马姚眼里不可说的恐惧。

    “放心吧,不会让你卖儿鬻女,也不会让你丟掉什么东西。需要帮我做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放心,我之前说的都不是假话,我的时间比你长,不会死在你前面的。快回吧。”

    马姚捏着卡却不知道腿脚该往何处迈,他的嘴唇颤抖着,“老人家您叫什么?”他问。

    “不需姓名。回吧。”老人说。

    这风变得刺耳了。这月光开始刺眼。寺庙里的诵经声也变得如雷声炸耳。脚下草地的摩擦都能阻止他前行。他走得太沉重,只因身上揣着的银行卡,让他的未来再次变得不确定起来。还有,马姚问自己,我什么时候会有孩子?

    2

    有了资金,马姚曾经在火箭领域打下的坚实基础开始发挥作用,他的成功就像栽培成功的果树上的果子,唾手可得。

    马姚因为知道自己和大明寺的老人有过一场君子协议,便从心底里有些排斥生孩子。他后来又谈过几个女朋友,都是到想要孩子的时候他退缩了。

    然后便又是一拖再拖。

    直到他41岁时,妻子瞒着他给他留了种。曾经在大明寺的那场谈话便如雨夜的狂风一般开始侵扰他明静的窗子。

    明湖太空探索技术公司CEO,马姚,在一个盛夏的末尾,带着自己的女儿,再次来到了大明寺里的那个小湖畔。

    如今汽车都能在天上飞了,可大明寺还是一点没变,YZ市政府把这地方列为禁飞区,马姚只能从正门进。外围黄墙上依旧是“佛光普照”四个字,字迹比以前更要明显,像刚刷过油漆。

    马子欣被马姚抱在怀里,大眼睛看看这又瞧瞧那,目不暇接,黄的、红的、黑的、白的、深棕的颜色在大明寺的装饰里杂糅在一起。小姑娘从没见过这样的建筑。便问马姚:“爸爸,这是哪?”

    马姚轻拍两下小姑娘的后背,同她说:“这是爸爸一个好朋友的住处。”

    “这是他的宫殿吗?”小姑娘问。

    “或许是。”

    马姚照例上了香,这次选了最贵的品种,又往电子功德箱里转了5000块钱,守在大雄宝殿的小沙弥倒是不为所动,只是称谢道施主平安。

    转过栖灵塔,顺着大理石铺就的小路到了乐也阁。房门紧闭,马姚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敲门,喊道:“老人家,您好,我来了!”

    他总有种感觉,就算他不报名字老人家也能知道他是谁。

    房间里毫无动静,窗户不像明清小说里写的那样,是用纸糊的,一捅就破。这里门窗全用上了磨砂玻璃,看不出来里面的分毫动静。

    大概是他喊门的声音引来了寺里的沙弥,小和尚念道一声施主好!然后说这里其实是间仓库,里面放的都是杂货,不曾住人,施主莫非找错了位置?

    马姚便循着15年前的记忆问他有没有见过一位小老头,身高几许、样貌几何,爱听蝉鸣,却又说这蝉鸣不像不像之类的话。

    小沙弥说我自10年前来到寺里,从不曾听闻此人。

    马姚谢过他,便编了些话让小和尚先走。他抱着女儿依然等在湖畔,他相信老神仙一定会出现的,既然来了,就等到底,把这事了了。不能让它像诅咒梦魇一样时刻纠缠他的心。

    直等到傍晚,子欣闹过两次,睡了三觉,吃了四块酥饼,念了五句无聊、六声抱怨、七次想家,寺庙里有八声钟响,九遍蝉鸣。老人家终于出现。

    如15年前一般,天微黑,月亮那张大胖脸正对着地球,旁边那片树林里的某棵树上趴着一只蝉。

    老者是从乐也阁里出来的,样貌衣着一如当初,只不过这次他身后跟了一个小沙弥,大概七八岁,比子欣高了一头。马姚记得刚才那个小和尚说这里只是仓库,不曾住人。怎么能拿看寻常人的眼光看这老者?马姚不再深究,整顿了笑脸相迎。

    “老人家,我来了。”马姚用眼神把女儿介绍给老者,这便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好好好!”老人家似乎瞬间精神了,也年轻了许多,驼背好像挺直了,黑发似乎也多了些,他的眼睛不再迷离,像两盏将灭的灯突然加了灯油。“小姑娘叫什么?”

    “子欣。”马姚说。

    “好好。能给我抱抱吗?”老人家问。

    马姚倒是没意见,他早已经预料到老者会这么要求。就是抱抱,没关系。马姚便问女儿:“爷爷抱抱好不好?”他觉得女儿可能会拒绝,她是惧怕生人的。

    子欣出人意料的同意了,她点点头。老人家很轻柔地接过子欣,像祖父看孙女似的乐呵,一直不停地念道“真好!”。

    “小马,让子欣跟善海玩会好吗?我有话跟你说。”善海便是他身后的小沙弥。

    马姚点点头。老人家又去征询小女孩的意见:“子欣跟小哥哥去玩好不好?子欣肯定饿了,屋子里有好吃的点心呢!还有可多玩具!”

    子欣答应了,甚至两只眼里在放光。老人家把她放在地上,小姑娘害羞地往善海那走了两步,回头看看爸爸,又往前走了两步。善海倒不认生,主动走近子欣,对她说:“我们去吃点心好不好?蜜饯桂花糕可好吃了。”

    子欣欢喜地点头,两人便跑进了乐也阁。马姚跟着瞟了一眼,红木的桌椅板凳一应俱全,桌子上放满了各样点心。善海带着女儿坐在桌边,给她介绍哪个是桂花糕。这个是琵琶酥、那个是双麻酥饼。而且不光女儿吃,善海也吃,一边吃一边饮茶。马姚放心了。

    “老人家。”马姚说。表示他已经准备好聆听了。

    “好,你没有食言,我很感激。”

    “应该是我谢谢您,没有当初的救济,我不会有今天。”

    “不用谢我,你应该谢谢你女儿。是她让我决定帮你的。”

    “可是那时候,我还没结婚。”

    “没错,但我知道,你如果有女儿,我的心愿便也可了了。”

    “老人家,我不是很明白。”

    “不打紧,我都会告诉你的。”

    3

    我站在这儿仰望星空的时候,总是会想起自己被处刑的那个遥远的夏天。

    你看见月亮旁边那颗星了吗?顺着那个方向继续往银河深处去看,看到500光年的距离,就到了我的家乡。对你们来说那是个不可探察的地方,任何一个1级以上的文明都不可探察,他们都学会了隐藏自己,就像狮子隐藏行踪、兔子隐藏巢穴。

    等到你们学会完全利用引力波的时候,另一个精彩的宇宙便会呈现在你们面前。大概30年后吧,按照一般文明发展的规律,那时候你们便可以通过引力波重新描绘宇宙图景。这也是我为什么找你的原因,因为你的女儿将会在引力波的启发下研制出第一代跃迁引擎,这便是太空探索时代的开端。

    我怎么知道你女儿的未来?我自然有我的法子,我不能给你透露太多,有月亮在看着我们,它可是个超大号的思想探查器,你不好奇它为什么只有一面对着地球吗?它是在向地球发送思想波,时时刻刻都在发,我们任何逃离地球的想法都瞒不过它。

    好了,关于月亮的事我稍后再讲,先讲讲如今这一切的起源吧。

    50000多年前,我在那颗星球上受刑。不要惊讶,孩子,我告诉过你,我的时间比你长,活在宇宙中的生物寿命普遍比较长。那时候我的哥哥,也是当时的联合主席,下令把我送到末地沙漠受刑。末地沙漠里有一种独特的藤蔓植物,它坚韧多刺,在沙漠里生长茂盛。

    我的双手双脚被捆在沙藤上,任由藤蔓撕扯我的四肢,像五马分尸的姿势。当夜晚湿气下沉的时候,沙藤便会软化,我也能够得到片刻安息。一旦太阳升起,水汽蒸发殆尽,沙藤就会僵化,便把我的手脚往外拉扯,它的刺扎进我的身体里随着藤条的摇晃慢慢搅动我的皮肉,太阳越毒辣,我就越受尽折磨。

    我在那待了整整500年,他们不会让我死,但也不想让我活。就是生不如死。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变得惧怕太阳,太阳就代表着痛苦和折磨。可我也不喜欢月亮,对,就是我们头顶的月亮。

    那时候我还有一个伴。沙漠里有一种红蝉,它们白天藏进沙子下睡觉,晚上便钻出来,爬到藤蔓上吸食它的汁液。它们的叫声驱赶了我的孤独。这个宇宙上没有比孤独更可怕的痛苦了。我还要感谢那些红蝉,如果不是它们吸食沙藤的汁液,那些沙藤也不会枯萎得那么快,我也不可能那么早结束受刑。

    不要着急,我这就要讲我为什么会受刑了。

    你们喜欢内战,这一点跟我们一样。我们也喜欢内部斗争,为了资源、权力,甚至美色,互相大打出手。

    你可以说我年轻时候是个混蛋,我现在也这么觉得。我从小跟哥哥一起长大,可他却处处比我强一些,强得不多,就一个小拇指那么高。但每件事都有一个小拇指,加起来就能排到三公里外去。

    上学时的成绩、吉他、绘画、司法考试、宇航考试、太空作业资格考试、联合国行政统一考核,他都比我出色。每一次。哪怕我只有一次比他强,或许后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我俩一起参军、一起从政,从县政府办公厅开始做起,一路往上晋升。我哥哥往上升一级,我就要拼了命地升两级。他去省政府当秘书长,我就在我们省里谋求一份高官的职位。他去联合国任职,我就想办法调去太空总署。我只想证明比他强。

    但每一次我都失败了。我最高的官职是小行星带委员会委员长,而他却做到了太空联合主席。我的哥哥已经摸到了所有人政治生涯的天花板。我还能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推翻他,建立自己的政治。

    那时候小行星带的太空城市正被联合国压制着,他们甚至暗地里把小行星带当成奴隶生产厂。可不可笑?人就是喜欢分个三六九等,到什么时候都无法改变。当时一股反联合国风潮在小行星带盛行,我正好可以抓住这次机会,实施我的计划。

    知道小行星人最有利的武器是什么吗?没错,我们有小行星。我们给选中的每一颗金属小行星都装上聚变引擎,只要我们按下开关,就能给老家制造一场空前巨大的陨石雨。

    我们的部队在太空。我们想要打击他们,只需要朝他们扔几块大石头就行;但是他们想要回击却需要先克服引力的桎梏。这一点优势便是我们巨大的谈判筹码。

    连你也认为我们必胜?是的,我们当时也这么觉得。还没开战,他们就投降了。可是在签署停战协议的时候他们却用伏兵把我们一网打尽。当时其中一个陨石雨发射装置就在我手上,没错,我按了。三分之一的小行星武器被推出小行星带,朝着老家砸去。

    没有被大气层燃烧掉的陨石击中了图雅板块,在那里栖息生存的5千万人民再也没有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我愿意承受刑法。沙藤那招被叫做刑天之罚,是专门为我设置的。不,他们没有选择死刑。沙藤这招是当时民众投票选出来的,初衷就是为了让我生不如死。他们要看着我一天天受尽折磨,直到沙藤枯萎,人们泄愤。

    五百年的时间里,人们经历了原子能和量子界限的突破,人们的目光开始投向宇宙更深处。我也渐渐被人遗忘在沙漠里。

    后来一个男人把我救走。他告诉我说这是宇航探索部的意思,我要将功折罪。他们当时搞出了一个大项目,一个行星级飞船。就是它,月亮号。曾经跟着我起义的那些兄弟也被拉去了,还有其他死刑犯,一并被关在了月亮里。不过都是男的。他们要搞社会实验,类似于25号宇宙那样的实验。他们想看看被关在这样的行星级飞船里航行会不会产生人性畸变。

    月亮是全自动的。他们实现了量子通讯,可以远程操控月亮号。而且操作系统被钛钢封死在月亮内核处,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听之任之,在月亮里无聊的转来转去。思飞、阿毛、汪勇、大大、泉子是第一批自杀的“月亮居民”。月亮号在宇宙里漫游,跃迁引擎靠着中子星的定位一次又一次在银河里跳跃航行,我们只能感觉到重力的变化,其它的一概不知。不知道它要去哪,也不知道它走到了哪。这种无聊的日子会一点一点毁掉人生存的欲望。

    于是我们的愤怒被重新点燃了。人总得靠着什么情绪活着,而支撑我们度过那段漫长岁月的就是愤怒。我们当时就像是一群被随意践踏的畜牲,实验室里的小白鼠。记得海明威吗?不不不,不是网络小说家。好吧,我直接告诉你得了。海明威说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可以被打败。说得太对了,他们可以宣判我们死刑,可以一枪解决我们,但不能这么侮辱我们。他们越是想要消灭我们的意志,我们就越是反抗。我们当中是有太空引擎工程师的,他说他可以判断月亮号跃迁引擎控制室的位置。只要他能把月亮的大脑找出来,我们就有办法夺回控制权。老鼠还会打洞呢,钛钢防护罩挡不住我们,就算拿手挖也无所谓,我们有的是时间。

    可是月亮给了我们当头一棒。我们所有人的思想波特征峰都在它的资料库里,我们平时所思所想散发的思想波都能被月亮捕捉到,然后老家的人就知道了我们的计划。引擎工程师叫方瑞宏,他的尸体很快就被月亮扔进了太空里。我们所有人都发誓不会忘了这个名字,一定要为他报仇,让老家那些独裁者用自己的血清洗自己的罪孽。

    有思想波探查器在,我们什么都做不了。那是一段最漫长无聊的日子。你只能念叨老家人的好,哪怕有一丝丝诋毁他们的念头都会让他们知道。他们就像一群长不大的孩子,听不得半句批评。我们每天必须用虚伪的赞美掩盖住自己的真实想法。那段时间把我们所有人都恶心坏了。

    知道我们在月亮里怎么度过那段无聊的时光吗?我们成立了一个拳击俱乐部、一个摔跤俱乐部、一个没事就打架俱乐部、一个同性恋俱乐部和一个不搞带把的俱乐部。

    我们的寿命很长,自然死亡需要十几万年时间,所以我们完全捱得过来。月亮号也不可能在宇宙里一直漫游下去,它总有一个终点。后来当重力不再变化,月亮提醒我们进入登陆舱的时候,我们晓得了,目的地终于到了。我们给它取名叫地球。

    那是一个相当宜居的星球。也就是我们脚下的这颗星球。我们当时极为诧异,老家人竟然允许我们离开月亮,登陆这片土地。他们既然愿意放虎归山,我们自然也很乐意收下这份礼物。

    登陆地球后,我们立刻破坏了登陆舱,以防它再飞回去,还要破坏它的自爆程序。然后我们就拥有了第一批工具。月亮高高在上,只要我们不飞出大气层它就拿我们没办法。我们可以随便找片林子藏起来,什么也不想,它就没办法捉住我们。

    我们用登陆舱的零件在地球上建立了第一个文明社会。我们跟恐龙共生的文明社会。那是多少年前?四万多年前了。对,没错,四万年前还有恐龙的。而且我们把它们变成了宠物。

    我们有了地盘,也有了工具,可是我们少了一样最关键的因素。我们没有女人。我们从老家出发时总共有2000人,坚持活到登陆地球的只有569人,纯爷们。那就意味着我们无法繁衍,就算我们复刻出跃迁引擎,我们也不可能杀回老家。人太少了。

    就算我们有万岁的寿命,但我们的人数只会减少不可能增加。我们中没人懂得基因培养技术,也没有培养箱,不可能培育下一代。不过我们有现成的人力资源,那些恐龙。它们很容易被驯服,尤其是迅猛龙,它们个头合适,脑子也聪明。很快就成了我们的目标培育物种。

    我养的第一头迅猛龙叫重龙,重回家园的意思,我们习惯给它们的名字后面加上一个龙字。我们尽量隐藏自己的想法。为了躲避月亮的探查,我们把做决策的会议室选在一处天然溶洞,里面的钟乳石和流水能够吸收思想波,月亮就探查不到。

    刚开始的训练都很简单,立正、蹲下、跳高、握手、转圈,就跟你训练小猫小狗是一样的。要想把原始动物训练成智能生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要训练十代。为了把我们真实的念头伪装起来,我们创建了基督教,根据老家的神话传说改编成一系列的故事,创造出诸多的礼仪,让月亮能看见我们在诚心诚意地跪拜,我们把老家称为耶和华,把月亮成为耶稣。我们假装臣服,我们跪拜、磕头、颂唱着老家人的伟大。

    经过800年的训练,我们教会了迅猛龙听和说的能力。这两种能力将会带着他们学会仰望星空、渴望知识、勇于探索,夜空浩渺星辰间将会是它们渴望自由的天地。它们会像鸟儿渴望飞出笼子一般渴望飞出地球,飞向银河。

    第一个迅猛龙人诞生的时候,我正在河边洗澡。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踏着小碎步跑到我身边,两只眼睛满是渴望地看着我,对我说:“我想要学习,想要打败霸王龙的学习。”

    我当时感动得要哭了出来。我的重龙——第13代重龙——终于有了利用知识的渴望。这一点跟所有智慧生物一样,因为有了欲望所以才会发展,知识就是为了用的,发掘规律的本质就是实用主义。重龙开始学习格斗、策略,以及使用武器。

    文明发展最困难的就是第一步,当他们有了对知识的渴望后,自身的欲望便会推动他们往前走。我们只需要在旁边看着,不断修正他们的发展路线,让他们能更好地接受我们的知识。

    第二阶段只用了不到500年,迅猛龙们就成了地球上的新智慧生物。他们吸收了我们所有的知识,他们强壮、富有智慧、果敢、残忍,是理想中的复仇工具。但我们漏掉了一点,他们的发展速度太快,生物本性里的东西还没有被时间磨平。理智加上知识,能够创造出繁荣的文明。但兽性加上知识,便是一切毁灭的开端。

    兽性让迅猛龙人的社会变得畸形,让他们创造出了一个极端独裁的统治体系。可笑的是,这个独裁的顶端就是我们。迅猛龙们太狡诈了,他们把我们高高在上地架着,以此来麻痹我们,让我们觉得他们永远不会脱离我们的控制。可一旦这个畸形的核工业帝国建立起来后,我们就变成了行尸走肉,再没有半点威慑作用。它们已经不听我们的话了,但好在老家人帮了我们一把,他们原本想惩戒我们的,却无意发动了我们想要的那场他们和迅猛龙人之间的战争。

    迅猛龙人的发展太快了,一点都不符合自然进化的规律,月亮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然后又把报告结果发给了老家。他们只需要扫一眼报告内容就会知道这完全是我们搞的鬼。为了给我们一个警告,老家人启用了月亮的激光炮。他们瞄准了迅猛龙帝国的三十元老之一,也是我曾经的战友,李冬。精准打击,直接连同他的卧室轰成了齑粉。

    老家人太不了解迅猛龙了,我们就是冲着战争机器的用途培养他们的。这一炮轰掉了迅猛龙人的尊严,他们从我们这得知了老家人的事情,他们愤怒了,视这次轰击为一种挑衅,他们宣誓要为我们报仇。可我们也明白,他们不过是想要月亮号飞船的技术。也无所谓,我们希望迅猛龙人开战,他们也愿意开战,这就行了。

    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按我们的寿命来算正值中年。我们想干一票大的,把我们曾经的屈辱全部洗刷掉。可是战争就是个王八蛋,一旦开战,它不会按照你的设想好好发展。

    迅猛龙人用纳米晶材料做出了反激光武器。可月亮又掏出了定向磁能武器,猝不及防的磁场扰动把整个迅猛龙帝国搅得一团乱。他们誓死要反击,于是他们就弄出了宇宙里最可怕的东西——来自死神的馈赠——完全可控热核聚变武器。不,跟你们的氢弹不一样,迅猛龙人的武器足够稳定,不会因为反制武器而爆破,也就意味着它更加安全。只有你想让它爆炸的时候它才会爆炸。

    于是拉锯战开始了。月亮外层的月壳被炸得粉身碎骨,而帝国分裂了又重建。迅猛龙人一点一点接近月亮,蚕食月亮。他们从月亮上得到了稀钛金属,发展出了足以抗衡金星恶劣环境的飞船。

    就在迅猛龙人想要发起大总攻时,月亮突然投降了,老家人重新给月亮点火,让它远离地球,向宇宙深处返航。

    但月亮走得不够干脆。他们送了迅猛龙人一份礼物。老家人把我们没有掌握的基因技术用胶囊舱送到了帝国首脑的面前。

    这完全是老家人的阴谋。而且是针对迅猛龙人会百分百成功的计谋。因为这些恐龙骨子里就好战,当月亮还在的时候,他们能团结起来共同对抗敌人。可当月亮离开以后,迅猛龙人便会把战争投进自己窝里。基因技术,就是加速他们灭亡的钥匙,死神赠予他们的第二件礼物,阎王爷发放的地狱入场券。

    这场内战整整打了两千年,我们没有任何插手阻止的余地。死神的两件礼物在迅猛龙不同帝国之间来回流通,收走了亿亿万恐龙的生命。地府的地产行业估计会异常发达。哈!只是开玩笑,我想用点笑话冲淡那时候的记忆。不,你不懂,战争比你以为的残酷多了。甚至战争本身就是一种生命,它一旦复活了,不拿鲜活的生命喂饱它绝不罢休。

    我不想跟你说太多关于那段黑暗时期的事情。我简单的举个例子吧。曾经火星也是一个宜居的星球,迅猛龙人也在那上面建立了城市,可是后来那里成了这次战争的主战场,然后它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由地球变成火星,想想吧,在战火中,一颗星球被活生生剥了皮:失去了大气层和磁场。任何生命直接暴露在宇宙里只有死路一条。

    火星死了。迅猛龙人也死了,最后那场大战波及了所有的恐龙。没错,基因武器。一种特别编辑过的基因病毒从现在澳大利亚的一处沙漠里传出。当时那里还叫札布,就是札布帝国搞出了这种同归于尽的武器。病毒迅速蔓延,把地球上存活的所有恐龙全部干掉了。没有,没有活的。

    然后,月亮回来了,带着阴谋得逞的奸笑又回来了。就仿佛在对我们说:拉倒吧,你们翻不出我的手掌心的。随便了,我们也累了。

    我们当时也受到了波及,虽然基因病毒武器是针对恐龙的,但我们的DNA里有些片段也误打误撞的成了标靶。我现在也一把年纪了,也不怕你笑话。我们损伤的是生殖系统,整个生殖器在漫长的岁月里慢慢萎缩,到后来阴径只剩下了一张皮。要看吗?哈哈,开个玩笑。我好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子欣在我就高兴。

    迅猛龙的事情让我们害怕。这次痛苦的经历之后我们都留下了后遗症。战争比死亡更让我们害怕。我们的怒火也在无穷尽的战争中消磨殆尽。恐龙灭绝后,我们当初的569人只剩下了13个人。对,都死了。死于战争,也等于是死在我们自己手上。从那时候起,我们便决定要忘掉过去的记忆,让权利斗争见鬼去吧。

    之后我们仅存的13人决定分散在世界各地。我们孤独地,和大自然纯净的生灵度过了三万年。而我选择的就是这块地方,亚洲、九洲、华夏等等等等,你想怎么称呼它都行。我们成了孤独的苦行僧,用时间洗刷我们的罪行。

    直到有一天,我们13个人中的一个,普罗米修斯,老死在了爱琴海旁边的奥林匹斯山上。我们这才意识到,我们的寿命是有尽头的。我们死后也将化作泥土烟尘,消失在这片土地上。我们又怕了,这次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客死异乡。普罗米修斯临死前在床榻上一直念道着罗幕丽欧,他的家乡,我们老家星球上的一个小镇,慕斯蛋糕因他的家乡出名,对,不是他的家乡因慕斯蛋糕出名,而是反过来。他直到死,还在遥想着再也回不去的家乡。

    对家乡的执念催动了我们最后的计划,是普罗米修斯提出来的,称它为“火种计划”。我们离开老家时,宇航技术里最先进的引擎是跃迁引擎,可即便有跃迁引擎,回到老家也需要大概5000年的时间,我们恐怕等不了那么久了。不,我们宁可把思乡之情烂在肚子里,也不要再重复迅猛龙的教训。我们想要寻找一个更有灵性的、更温和的、能拥抱爱的物种,训练他们,这次一定要更加贴合自然进化,一定要让时间磨平他们的兽性,让他们的理智足以驾驭他们创造出来的文明。

    我们选择了猿。是的,就是你们的祖先。我们这次不再灌输仇恨,我们只想告诉你们,时间长河不负责保存任何人的愤怒和仇恨。

    而现在,我们很满意你们的发展,虽然你们也会有战争,但爱已经在你们心里播下了种子。你们一定不会辜负我们的希望的。

    子欣,她是我推算出来的最有可能发明出跃迁引擎的人。也算吧,预测未来。所以,这就是一切,一个老人临死前的寄托。

    孩子,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事情,有什么要问的吗?

    4

    马姚站在栏杆边,手指往衣兜里摸,想掏出香烟来抽,指尖碰到中华的光滑的触感让他清醒,又想想,不能抽。

    “挺不可思议的。”马姚说。

    “我不要求你相信。”老人盯着那片林子,蝉鸣时有时无,微微弱弱,“这种事情可能已经超出了你们的理解范畴。”

    “听起来像编的故事。”

    “就当它是故事吧。相信这个故事有什么不好?也没什么损失。”

    “它让我知道了宇宙之大。”

    “那是好事。”

    “我应该做什么?”马姚看老者,他依然在寻找蝉鸣的叫声。女儿正在屋里和善海玩玩具,嘻嘻哈哈,笑声不断。

    “不要你做什么。我说过,不会让你有任何损失,只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老者把目光收回来,看着马姚,点点头,然后从宽松衣袍里掏出一个棕色的木匣子,木质抛光的盒子,没有任何图案。

    “留着这个。”老者把匣子交给马姚,“传承下去,有朝一日倘若你们能飞到天河二的时候,就把它带上,埋在天河二第三颗行星上。不用立碑,什么都不用弄。埋在老家土地下就好。”

    马姚细细地端详着盒子,正面、反面、侧面。

    “你可以打开看看。”老者说。

    马姚打开了,锁扣没有密码,轻轻一拨就弄开了,里面放着13撮头发,没有标签。知道了里面是什么,满足了好奇心,就再次把它关上。这一瞬间,马姚有念头开始琢磨以什么样的理由把它传承下去,说是祖上遇见了外星神仙?马姚在心里用笑否定了这个念头。

    “天河二。我记住了,放心吧。”马姚用手指敲敲匣子,“大概要传承多久?”

    老者摇摇头,说:“不能精确地算,大概10代人吧。”

    “300年?”

    “300到400年之间。”

    “我女儿……这算命定吗?”

    “不算,要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了。命哪有定的?所以我想请你帮忙,把子欣培养成宇航学家,引导她关注跃迁引擎的发展。”

    “啊,嗯,好。”

    老者再扭头过来,看着马姚,拍拍他的胳膊,说:“谢谢你。”

    老者脸上的沟壑消失了,马姚看见的仿佛是一个返老还童的人。他想到了一个词:回光返照。一个十几万岁寿命的人的回光返照可能会持续几百年吧。老者终究还是会活得比我长。

    “也谢谢您。”马姚说。

    马姚冲乐也阁里喊了一声,他们该回去了。马子欣抬头看看马姚,又回头看看善海,轻轻笑一下,然后贴着善海的耳朵说了一句话,这悄悄话很小声,只有善海能听见。

    善海笑了一下。

    “来了,爸爸。”马子欣跳下凳子跑向马姚,手里还抱着一个木头玩具。

    小姑娘跑到大人们面前,举起飞船的模型,问老者:“爷爷,我能把这个带走吗?我用我的孙悟空跟善海哥哥换,他已经答应了。”

    老者蹲下身,蹲下后反倒比子欣还矮一点。他把小姑娘散乱的头发别在鬓角。很和蔼地、轻声说:“当然可以,子欣喜欢飞船吗?”

    她点点头,说:“喜欢。”

    “我这飞船可多了,下次来玩,我再送你一个更大更好看的。”

    “能飞上月球的那种吗?”

    “能,还能飞上火星呢!”

    “好。”小姑娘高兴了,小孩子的高兴常常伴着羞涩,她抬头看爸爸,马姚点了点头。

    “爸爸,我什么时候才能再来找善海哥哥玩?”

    “很快。下周末怎么样?爸爸带你来。”

    小姑娘抱着飞船模型,笑着,奶声奶气地回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