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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死而复生?

    “哇!好厉害!”

    “那是太阳吗?”

    “是啊……那是太阳……”

    “姐姐,我以后还能看见你嘛?”

    重重人影里,头发灰白的女人缓缓仰起头,蒙了阴翳的双瞳轻轻转动,叫那炽烈灼散了白雾,隐没在深处,化作两点烛火肆意燃烧,烧出难得的清明来。

    多少年了?

    凡人岁月几经沧桑磨练,练出这一身沉甸甸、硬邦邦、打不断也嚼不烂的骨肉来。

    她的体质看不见真相,因为她死脑筋、不相信,但她也因此捡了条命,只当是大梦一场。

    人生苦短,可长夜总归漫漫,这点儿清醒只叫她更加痛苦。

    每一次耳边恼羞成怒的质问,也同样是她自己的困惑,坚持活着,到底为什么?

    这是一个哲学问题,一个在任何时间地点背景下都让人挠头的问题,她从来都没有想明白过。

    红子内还分三派,有企图依靠入侵者的,有麻木放纵任由外族人肆虐的,有四处奔走只为唤醒族人团结一致共抗外敌的。有些能看得见她,有些看不见她,可看见的看不见的,都在期盼着她,期盼着她这位预言书上的救世主能带来改变。

    可她不能。

    她只是她。

    她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力量有限的人。

    但后来,她不是她。

    她可以不是一个人,她可以是一种人、一群人。

    她是种子、是希望、是理想、是信念、是清风、是未来……

    她只要活着,走下去。

    直到看见胜利的太阳。

    她走进茫茫白光。

    光散了。

    那枚徽章掉在地上,洁净如新、熠熠发光。

    她走了,在欢呼声中。

    一只手捡起了徽章。

    城市的天际线笼着浓云,银丝在云与泥土间穿梭,绣出朦胧的棱角,还有CI若隐若现的触须。

    下雨了。

    熟悉又陌生的街巷恍若隔世。

    她仰着头,双眸紧闭,任凭滂沱大雨洗礼过,许久又垂首,身子一晃,跪倒下来,泪水隐没在雨中。

    积压的情绪在此刻爆发,她想呐喊,却喊不出声音,也提不起气力;她又想笑,只在心底哼笑便算笑过;她又想哭,反而笑出了声音,但也只那么两声便罢。

    脚步声渐渐靠近,停留在她的身前。

    “那个……你……还好吧?”

    这声音太过熟悉,熟悉到叶岩有那么一瞬间思维空白。

    她一点一点地抬起头,在青年骤然瞪大的眼神里失去了意识。

    是程昱……

    原来……我会看到很多熟人……是这个意思吗?

    程昱张了张嘴,半天才吐出两个字,“师父?!”

    叶岩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在陌生的房间里醒来并没有激起她的什么情绪。

    战争,一年能烧掉十年心力,只是看着就已经把她烧得什么都不剩了,何况她是经历过无数次抓捕和通缉的,纵然它们杀不了她,也会拉她坠进挣扎不开的困苦,到如今,剩下的只有空空荡荡的躯壳了。

    她转动着眼球打量着周围,房屋墙面被漆成了浅灰色,薄纱窗帘后还有一层遮光帘,双人床摆在正中间,旁边立着一个小柜子,柜面上一盏白色水晶灯,对面是一张书桌,桌上摊开着一个黑色胶皮封面的笔记本,斜支了根黑色钢笔,床的面前是投影区,再往旁边就是门。

    恰巧,门开了。

    两人四目相对。

    程昱看起来疲惫了不少,眼下一圈青黑,估计是在想她是怎么回事。

    叶岩默不作声地坐了起来,她也同样在想。

    程昱大步上前,扶着叶岩坐正了,又在她身后垫了枕头,这才拉了椅子过来坐在床边。

    无论如何,这人长了一张和师父一模一样的脸,连伤疤的位置都分毫不差,多次采样DNA匹配程度都大于九十九点九,几乎可以确定她就是叶岩本人,可他的师父已经死了许多年,他心里有诸多疑问,只是这斑驳的白发,清减了许多的身子,连眼神都迟钝了起来,实在憔悴,怕是经不住特事部那群王八羔子的手段再去折磨一通。

    “师父。”

    程昱率先开口。

    叶岩听不得般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程昱深吸了口气,再次唤道,“师父……”

    “孩子,你知道我不是你的师父,你也不是我的……徒弟。”

    叶岩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刮走,落在程昱耳朵里却阵阵轰鸣。

    程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没待气氛冷却,他很快就挤出个笑来,“但您终归是程昱的师父,不是吗?”

    “是。”

    她的徒弟是个善良勇敢的孩子,从小就看着“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八个大字长大,满腔热血写作正义,一生只活两个字——刑安。家中有个老母亲,性子与程昱是一脉相承,一颗心眼长死是半点折扣也不打,路见不平,如今拔不了刀也要抡起拐杖相助一番。

    她想起唯一一次拜访他家,那小老太太身量不大,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精神矍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直看过来,确认了身份又软下去,乐颠颠地去折腾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了。

    这是一个老得忘了大部分人生的老人,人的寿命长了,独身人士领养要求的年龄差也水涨船高,等程昱挣钱养家的时候,老人家已经开始糊涂了。可她再怎么糊涂,也没忘记怎么分辨是非曲直、黑白对错。

    程昱也一样,他不懂变通,只认死理,爱憎分明,不讲半分情面。他本该是很讨人嫌的,却又偏偏热情开朗,不求回报地帮助所有能帮助的人,叫人没办法真的讨厌他。

    她想着自己的徒弟,对眼前这冒牌货的脸更是厌倦,可又为其所救,也只能暂且按下,等着瞧他到底玩什么把戏。

    程昱得了她的确认,稍稍安心,将桌上笔记本拽来递给了叶岩,“师父不如先做打算?”

    “我”

    “这是我师父临走之前留下的。”程昱轻轻笑了一下,眉眼低顺,掩了眸中神情,低声道,“她说,她希望我不要再走这条路,希望我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不要这么莽撞,希望我不要这么死脑筋,可她呢?她若自己做到了,也不会留我一个。”

    瞧着他的样子,叶岩心中滋味复杂,逃避般翻开了那个笔记本。

    【很抱歉你得到了这个承载了太多无法理解之事的笔记本,你将面对的不一个或者一群可怕的凶手,而是真正的、超出人类感官捕捉的、无法名状的、难以理解的恐怖,如果你对自己的意识足够自信,又不愿任由真相被埋没,那就继续看下去吧】

    扉页大段的话警告着每一个翻开这个本子的人。

    叶岩的手颤了颤,又掀了下一页。

    这页贴着一张打印出来的油画,艳丽丰沛的色泽从浓黑中绽放,在死寂中勾出难以想象的蓬勃生机,无法名状的大片轮廓模糊又真切,只是看着,便能感觉仿佛有一阵阵寒风呼啸着穿透身体。

    油画的右下角印着三个字——门钥匙,线条扭曲古怪,仿佛要从纸中挣脱出来。

    油画下的空白处用钢笔写的一行小字。

    【我还是不知道它是什么?像死亡的阴影、不可逃避的未来,只要……不必理解它。】

    下一页是一幅留白颇多的水墨画,似有悠扬的笛声盘桓,遥远的天光散落,染了流云,一片暗色的金,水色明暗不定,晕开隐隐绰绰的人形,右下角同样印着三个字——门钥匙。

    【她说,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叶岩精神恍惚地翻着书页,目光在画卷上游弋,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点什么,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间歇出现的画作几乎都是同一个落款。

    【每个人都是无辜的,每个人都是罪恶的。】

    【01.15.N9.01.18.02.27.W3】

    【新历372年6月13日,W市,捕杀鬣狗,是陷阱。】

    【它们舍弃了一个猎团,但还有无数个,那都不重要,只有她,救她,我得救她!】

    【我不能说,可我得说。】

    【找到唐衍才能救所有人。】

    【我在颠倒世界五十年等来了一个天明,而她在以宇宙星河寿命为尺度的漫长岁月里保持清醒,她被推到这里,却只能等待,等待注定的未来。】

    【这是一条绝路,我知道的,她会死,死在她的伟大上。】

    一句句感慨里有一篇像是日记。

    【今天有一个美丽的黄昏,而我注定死在一个美丽的黄昏,死在追逐的路上,为了事业和信仰。这实在搞笑,因为我本就是一个没什么信仰的人。哦,她又要说我是在自我催眠。她总是什么都知道,连我的内心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没有人的心长在嘴上,至少我不是,所以,我得去做,什么都不为,只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幻想,去把它变成现实。】

    笔记本只写了一半,字迹愈发潦草,最后一页如果不是因为这确确实实是自己的字,叶岩也几乎快要认不出来了。

    那上面写着——我救不了她,也救不了自己,救不了任何人,我只能去死了,无人害我,是命运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