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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暖流与寒流

    到家后,清宛开了门也没精力招呼单铖业,只说了一句:“你自便吧。”然后便躺在了沙发上。

    “好,要不要我帮你倒杯水?”单铖业问。

    “行,谢谢。”清宛也不客气,或许热水的温度可以温暖肉体因恐惧造成的冰凉。

    单铖业端着水杯坐到了沙发的边角,试图扶住清宛,但她自己强撑着起身尽力地向中间挪动,以和单铖业保持距离。

    她双手捧着杯子,喝了一些后,开始无聊地在手中把玩,不敢抬头去看他。

    “你——”单铖业犹豫着,“你肚子饿了吧?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不用!”清宛唯恐他起身去买,赶紧拒绝道,“我等会自己弄点吃的就行。”

    她以为他会尴尬地说要离开,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他说道:“你有什么啊?还自己弄,我看下。”

    他说着就走进厨房打开了冰箱,翻了一下说,“我给你做碗面吧。”

    “什么!?”清宛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帮你做碗面,也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他语气里满是骄傲。

    清宛又是惊讶,又是慌张,忙说:“真的不用,我自己会做。”

    但单铖业根本没听到似地就卷起袖子忙活了起来,又是洗西红柿又是打鸡蛋的,好像完全不记得是在别人家似的。

    “你忘记了,我可是在部队待过的人,啥能难倒咱?”他像是说给清宛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没有说你不会做,只是——这么晚了,你该回去了。”清宛微皱着眉道。

    “没事,给你做好面我就走行了吧?”他边说边娴熟地翻炒着鸡蛋。

    清宛看事已至此,也再懒得说话,为了缓解令人尴尬的气氛,她打开了电视,胡乱地按着遥控器,最后停留在一个偶像剧的台面上。

    大约十分钟左右,单铖业便端着一大碗面出来了。

    “来!看一看,闻一闻,是不是色香味俱全?我跟你说,我可是开饭店的水准。”他说着,满脸的细胞都像是在微笑,感染得清宛都想笑了。

    她淡淡一抿嘴角,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嗯,确实不错。”

    单铖业得到称赞,一脸满足地看着她。

    清宛下意识地准备继续吃,却又突然想起来说道:“好了,这下你该走了吧?”

    单铖业耷拉着眉眼,苦涩道:“记这么清楚,真这么无情吗?”

    “你自己说的。”清宛毫不客气。

    他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道:“好吧好吧!我走了,那你答应我要吃完,千万不能浪费我的心血啊。”

    清宛很是无语,应付了一句:“知道了。”

    然后就听到了啪嗒的关门声。

    第二天,清宛七点多就到了书店,远远地就看到有个人影在门口站着,盯着那“宛北”两个字看着。

    清宛走近,才看出来是孟江粼,他一只脚踮着脚尖,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瘦长的身形,显得很青春阳光。

    “你怎么来了?”清宛很是疑惑。

    “我昨晚就来过,等了好久,你不在。”孟江粼像是做错了什么似的,声音有些低沉。

    “哦,那你找我有事?”她边开门边问道。

    “我——”他犹豫着,又说道,“你昨天后来还好吗?”

    清宛本来没想到这茬事,因为自己类似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发生,所以已经习惯迅速忘却了。可是自己没想到这个男学生会挂在心上。

    “哦,没事的,没什么,就是头晕而已。”

    “是——因为和我长得像的那个人吗?”

    清宛浑身一颤,正在拖地的拖把停在地面上一块深色的地板上。

    “对不起!”孟江粼见清宛的反应便道歉道。

    清宛不知道他是为自己说的话而道歉还是为自己和邵阳长得像而道歉。

    “干嘛要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她继续拖着地,不想过于安静而尴尬。

    “都是因为我的出现你才晕倒的。”

    “没有。不是的。”清宛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别想骗我了,我都猜到了。”

    “没事好好学习,猜别人的事干什么?”清宛用一种教育的语气道。

    “那你跟我说说呗。”孟江粼不依不饶。

    清宛有些不耐烦地说:“我说什么?!你这样真的很烦知不知道!”

    孟江粼微低着头,突然沉默了起来。

    清宛觉得自己可能话说得有些过分,便又补充道,“真的和你没关系,我昨天确实身体不舒服。”

    “真的?”孟江粼好像就是等这句话似的一下子轻松活跃了起来。

    他弯下腰低着头刻意去看清宛的眼睛。

    清宛被他看得很是不自在,扭过头向书架走去。

    “是不是真的啊?姐姐?”孟江粼不依不饶。

    “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会这么啰嗦?都说是了。”

    孟江粼悄悄地做了一个“YES”的手势。

    “你一大早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的吗?”清宛问。

    “那不然呢?姐姐以为我干嘛?”他反问。

    “那现在说好了,你可以去上学了。”

    “今天周日啊,我上什么学?”

    清宛顿时觉得尴尬了几秒,决定不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清宛听到着没有了动静,想着孟江粼肯定已经走了,就走了出来,没成想看到他正盯着自己贴在书架侧面的“观书有感”看着。

    “‘带着满生的期冀与重量走好每一个瞬间,都像重生。希望我们都有重生的机会。’这是姐姐写的?”他没有回头地问道。

    “有什么问题吗?”清宛头也没抬地说。

    “写得真好!”孟江粼有些夸张地大呼道。

    不管他是真心的赞美还是敷衍,都激不起清宛半点兴奋之情。她仍旧不慌不忙地整理着自己的东西。

    孟江粼似乎任何要走的意思,硬是把一条条感言全部读了一个遍。

    清宛只是不理他,也不敢看他,默默拿出一本诗词字帖临摹了起来。

    是的,她不敢看他,不敢看那张脸,因为她还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在面对那张脸时的反应。

    “姐姐,你跟我说说你上高中那会儿的故事呗。”他嬉皮笑脸地央求道。

    清宛听到高中二字,手里的笔突然颤抖了一下,把“纳兰”的“兰”字写糊了。她盯着那扭曲的一笔,仿佛心都被扭曲了似的,于是伸手把那张薄如蝉翼的纸一把撕了去扔进了身后的垃圾桶。

    孟江粼见状有些被惊到,慌忙直了直身体,怯声怯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清宛看到他受惊的样子,想着他也没做错什么,只是自己的心思惹的祸,于是说:“不关你的事,我没什么故事。”她说着又低头写了起来。

    自己确实没有什么故事好说,高中三年只顾着学习,玩不敢玩,恋爱不敢恋爱,仿佛学习就是人生的全部。虽然父母从来不给自己什么压力,但父母起早贪黑的辛苦都看在自己眼里,母亲四十多岁就被风湿折磨得每天睡不好觉,父亲的腰时常痛得直不起来,那时只想着自己早日大学毕业早日工作,好帮父母分担弟弟上大学的压力,所以大学的几个寒暑假自己也几乎都在打工中度过。

    平淡的高中三年仅仅是像风每日如常地吹过树梢,像绿苔静静地爬上石阶的一角。

    但即使再平淡,毕竟也是人生最敏感的青春期,可以控制得住自己的行为,又怎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感?清宛不是没有动过心,她也曾对班上一个男生心动过,只是这种高度自律的学生往往都是把感情停留在心动那一步,绝不越雷池一步。

    直到大学里,邵阳的出现取代了那深藏的渐渐淡漠的心动。

    脑中胡乱地跳转着高中大学各种画面,手里的笔也完全失去控制地写着。直到“哐当”一声在寂静中发出的巨响把清宛从恍惚中唤醒。

    她赶忙放下笔,起身去找声音的来源,发现原来是墙上一个立体鹿角的装饰品掉了下来,大概是鹿角太重了,而墙面的粉刷得极厚,钉子钉得不牢固。

    清宛小心翼翼地捡起鹿角和钉子,想着如何钉得更牢固,身后一个声音传来,“我来吧。”

    孟江粼走了过来。

    “不用,我自己可以。”清宛拒绝道。

    “怎么那么要强!”孟江粼嘟囔了一句,便从清宛手中夺过饰品和钉子。

    清宛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愣住。

    是要强吗?她从来没想过这个词语,只是邵阳走后的一年多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做所有的事,从安装一个螺丝钉到工作面对客户的刁难。以前还会向邵阳倾诉一下,现在都习惯自己咽在肚子里了。

    孟江粼翻找着工具箱,用一根传统的长长的洋钉代替了赠品无痕钉。

    “这种无痕钉只能挂挂画什么的,这种大件还得靠这个土玩意儿。”他一边钉着一边念叨。

    望着眼前那个一米八的年轻背影轻轻抬起双臂就钉好了鹿角,而自己却需要踩着凳子才能完成,清宛心里生出了感激之情,若非那张脸,自己不至于不想搭理他,不,是不敢搭理他。

    “怎么样?老板娘?”孟江粼突然端着一副向日葵般灿烂的笑脸回头问道。

    清宛猝不及防地后退了两步,慌乱地低下头说:“谢谢!”

    “小事一桩,不必客气。”他虽然这样说,表情却很是得意。

    “你周末不用回家吗?”清宛突然想到问。

    孟江粼听到这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从艳阳高照瞬间变成了乌云密布。

    清宛看他表情大概也能猜到一点,便不再追问。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说:“我不想回去。”

    清宛没想到他还愿意回答,这样说明他有话想说。于是问道:“需要倾诉一下吗?”

    她只是问,不给他任何压力,他愿意说便说,不愿说也没关系。

    他坐到沙发上静默着,手里胡乱地翻着一本书,像是在组织语音似的。

    良久,他才开口道,“我爸妈在外地,家里只有爷爷在。”

    “在外地也很正常啊,咱们宛城的孩子父母大多都在外地。”清宛故意说得平常化。

    “人家在外地起码是正常的,他们不一样,他们不正常。”

    “怎么是不正常?”清宛问。

    “他们离婚了,又都再婚了,都不要我了。”

    清宛有些震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顿了一会儿,说:“你还有爷爷啊!而且就算你爸妈离异,我相信他们心里也都是爱你的。”

    “他们不爱我,他们只爱他们自己。”孟江粼语气显得有些愤恨。

    “我真的不太相信有哪个父母会不爱自己的孩子。或许是他们表达爱的方式有些不妥,那可能是因为他们自己都不会爱。”

    这句话似乎让孟江粼想到了什么,他突然抬起头,眼里闪过一道光。

    “我小时候也觉得我爸妈都不爱我,他们从来不关心我的学习。但后来我发现是他们真的不善言谈,不太会表达。”清宛自顾自地说着。

    她发觉他沉默了,沉默就是还有希望的。

    她虽然这样安慰他,但也知道他一定也是经历了很多痛苦,让他好好回想一下吧,不用刻意去揭那些伤疤。

    她于是转移了话题,问道:“你们班现在有多少人?”

    “45。”孟江粼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比我们那时候少,我们那时一个班有60个人左右。”清宛随意地说着。

    “你那时候班主任是谁啊?”

    “张连知。”

    “他现在带高二。”

    孟江粼刚才被问到了自己最不愿提及的话题也多少有些慌张,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姐姐最喜欢哪本书?”他突然问。

    清宛沉思了一下,说道:“我喜欢的很多,说不好哪本该称最字。”

    “最是灵魂归处,字里行间。“孟江粼像是接清宛的话又像是自言自语。然后起身,把手中的书放回了原处。

    他又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说:“走了!”就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

    “等一下!”清宛突然想起来似地从抽屉中拿出那300块钱,说,“钱拿回去,我不要,书架还能用。”

    他却只是没有回头地挥挥手,没有说什么。

    清宛望着那个清俊的身影,突然感受到里面也藏着一股寒流。

    良久,她才把目光收回到桌面上的字帖上,映入眼帘的是一句“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