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

    吕宋被扣押在海关的时候，他看到海关警察和他对视的眼神似曾相识，他想起在美国被赶出来的那个晚上。他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进门就看到女主人用这种眼神坐在大门对面的楼梯上，死死盯着吕宋。现在海关的这个女警察就是这种眼神，她一边翻阅着电脑屏幕上的资料，一遍用冰冷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视吕宋。总算出问题了，坐在机场的吕宋现在甚至有一些安慰，但是更多的是惶恐和不安，他从十三个小时飞行后的疲惫中惊醒，热气迅速向头顶聚集，化成汗液从额头往下流。吕宋蝇营狗苟，浑浑噩噩活到二十七岁，他逃过了爸妈怀疑，逃过了学校审核制度，终于在海关被拦了下来。

    吕宋的护照刚刚被警官收走了，然后被领进了出口另一边的一个屋子里，多年的经验让吕宋很快知道，可能要出问题了。他找了个空位置坐下，焦急的等待自己的名字被叫到，他希望只是一般的小问题，比如携带违禁物品之类的。吕宋很快被叫到，他急忙走到服务台前，栅栏后的警官高高在上，抬头看了一眼吕宋，要求吕宋上交手机，并且把解锁密码写在纸上。之后吕宋又按要求回到了座位上，他把双手交叉指头扣在手背上，他希望疼痛能让他清醒一点，快一点思考。

    他心里清楚，现在就算已经下飞机到达目的地，但是在通过海关之前都还不算进入加拿大，最坏的可能性是吕宋马上要再登上飞回中国的飞机。好在这个足够宽阔的屋子里人来人往，吕宋急促不安的呼吸没有人察觉到。他现在有很多话想说，现在他大概猜到是因为犯罪被抓到了，但是他为了生存下去，他清楚自己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至关重要。吕宋把身体前倾一些，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现在只有自己可以救自己了，他拿手掌盖在额头去擦汗，下意识避开更明显的擦汗动作，毕竟屋内并没有很热。

    吕宋没意识到，正是这三个学期的心理学训练把他从地狱边缘拉回一些，他利用学到的知识避开嫌疑犯可能出现的行为，然后扮演一个无辜的国际留学生。自从入学以来，吕宋跌跌撞撞得顺利的修完了大部分心理学的必修课，他用了三个学期加上一个暑假连滚带爬的勉强赶上了进度。期间因为成绩不错，更是让父母见识到了自己的变化，他们终于同意了给吕宋在加拿大买辆汽车，用来打工和学习。之后趁着寒假十五天的假期没有课可以上，吕宋终于可以回国一趟。最重要的是吕宋这次回去是有成绩单的，并且一直还有不错的成绩，再加上如释重负的心情，吕宋更是对于早日大学毕业充满了信心。甚至在飞回加拿大的飞机上，吕宋都在经历不可思议的美好，一切都已经太顺利了。虽然年龄大了一些，但是没什么比回归正途更重要，之前的一切不好的记忆可以永远埋藏心底了吧。

    很多道理吕宋之前不懂，但是此刻坐在机场的海关审查室的时候，他都明白了。“让子弹飞一会儿”，吕宋屁股坐得有些酸，身体已经在提醒他刚经历过的近四十个小时的长途旅行，他身体往后挪了挪，靠在椅背上，伸直了酸痛的双腿，经济舱的座位实在是有些太小了。吕宋从护照被海关第一时间扣下的时候就大概猜到了什么问题，其他方面他一直都是个良好公民，现在关键的只是他要说什么。不知道过了多久，吕宋被叫过去，是接他从机场回剑桥市的拼车司机打来的数不清第几个电话。吕宋急忙警官解释道，他发现自己很久面部没有表情两片嘴唇出奇的粘，含糊说道：“这是接我的司机，车上除了他还有别的乘客，我可以让他们先等一下么？”。征得同意后他拿着手机在柜台前接通电话，司机已经因为其他的乘客不住催促烦躁不安，吕宋急忙看了眼时间，他已经在这里待了近三小时了。吕宋表达歉意后转头询问警官自己还有多久可以出去，警官只是回复，耐心等着。

    “实在不好意思师傅，我付双倍的钱可以么？”吕宋拿着手机的手已经开始不自觉发抖，他现在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左右为难，他没有别的办法当晚回家。那边司机勉强答应了多等吕宋一会，挂掉电话之后吕宋借故给皮特发去信息：“出事了，牛哥。“随后随手删除，把手机还给了警官，接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吕宋仔细回忆着之前皮特帮自己捏造的材料细节，实在太久了，吕宋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他突然发现问题所在，自己的经历跟政府掌握的自己的简历是有出入的，或者说，是对不上的。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得小心，他感觉到细密的汗珠慢慢从皮肤渗出来，浸透了贴身穿的短袖。

    现在的吕宋格外的清醒，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冷静，人生头一遭，他突然看到了自己想要什么。这太难得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现在他看得清楚，他要咬紧牙关，继续生活。他第三次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到慌张，更多是持续紧张带来的麻木酸痛，他尽力冷静下来编排接下来要说的话。他看过无数遍就犯罪心理学研究而播放的审问嫌疑犯的过程，每一帧视频都被播放研究，并找出对方撒谎的破绽。他细细地搜索还能找到的记忆，然后用逻辑把这些细节串起来，他双手交叉，尽早找到故事可能的漏洞。吕宋现在需要留下来，入境，完成学业，之外的可能性他都是无力负担的，任何一种之外的情况都会把现在拥有的一切摧毁。

    完成了第一学期之后，吕宋查询成绩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只有一年的学分，这意味着他还需要最少三年才能大学毕业，按照约定吕宋应该是转进来直接上大三的。后来询问皮特才知道这已经是能办到的最好的结果，如果吕宋执意需要额外的学分，可以另外交钱再试一次，只不过成功率很小。吕宋记得皮特专门叮嘱，成功率很低，而且不建议吕宋节外生枝，以他的经验，现在吕宋能拥有最好的结果就是顺利读完剩下的学分。吕宋从来不听劝，包括这个在他看来拥有高出自己的权威的大哥哥，事情的结果就是更多的学分没能转进来。不单吕宋要从大二接着读，而且因为这次莫名其妙的转学分事件，引来了辅导员任对吕宋的怀疑，海关很有可能就是接到了学校的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