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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阿呆》第十五章

    大山第二天借了一辆摩托车,戴着黑墨镜,驮着牛丽娟风光去了她娘家拿到存折,又去了镇上信用社,把第二批贷款稳稳踹到了口袋,第二天就开着他的二手三马子开始四处去收购育肥羊,羊圈早在盖房子时就建成了。

    自从牛丽娟给大山发放了新的贷款,大山就开始了他的第二次发家致富的梦,预想到这可能是一生中最后一次发家致富的机会,大山连早上洗脸刷牙都觉得是浪费时间,半夜听到那些咩咩叫的羊,他就心疼得跟着咩咩叫。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两手一揉眼窝,直接就去了羊圈。那时候,整个村子死一般寂静,天漆黑一片,朦胧的星光连自己的脚面都看不见,可大山赶着羊已经出发了,顺着峡谷,羊群低头疾走,它们知道哪个山坡的草最旺,大山跟在羊群后面,无所事事,空气清新,草香一阵阵扑鼻,心情好,就想放声吼几句秦腔。

    大山又一次开始追逐他的发家致富的梦想了,跌倒又爬起来了,他比过去更舍得花力气,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羊身上了,他连想念阿呆都忘记了,新爹那边羊皮筏子的营生,他是彻底帮不上忙了。

    其实大山想阿呆也就是单相思,阿呆哪里知道什么叫想念,他每天重复着相同的工作,从日出到日落,晚上偷偷溜出去打一阵拳,回来躺在大通铺属于他的被窝里,眼睛一闭,什么也就不知道了。没有数字概念,让他省去了多少人间糊涂账,不算糊涂帐,他就没有愁心事。愁日子的永远是大哥和嫂子,他们总愿意和村里最好的人家攀比。

    阿呆就盼着过年,过年就能回家,回家就能见到‘表妹’,但是回家过年的愿望落空了,嫂子给老同学赵云打来电话,问阿呆在工地上表现可好,三掌柜把阿呆夸了个够,问过年能不能让阿呆留在工地上值班。牛丽娟说这还用问吗,你决定留下就可以了,他知道什么是过年,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正愁怎样报答你呢。三掌柜说,你知道,对一个包工头来说,过年留住一个工人是多头疼的事。牛丽娟说,老同学我给你打包票,别说今年阿呆过年不回来,以后每年都不回家过年,过年对他没任何意义,你就把他当个大牲口一样使用。

    阿呆自然不知道嫂子不让他回家过年的事,天气越来越冷,柴油换成-20#也不起作用,大雪把山完全覆盖了,河岸冰面不断扩大,每天中午太阳偏过山头,峡谷里没了胡杨林阻挡,冷风更加猖狂,吹得头皮发麻,脸上火辣辣地,上厕所成了最发愁的事,屁股根本不敢露出来。

    阿呆是提前定好过年不回家的留守人员,看着别人陆续都回家了,阿呆心里也痒痒,问三掌柜他什么时候可以回家,三掌柜说,你回家不回家还不一样。阿呆说我要回去和表妹结婚。三掌柜说,你嫂子说了,表妹的事还没说好呢,让你安心留在工地挣钱。一听表妹的事还没成,阿呆心里很失望,但也没有表现出来不良情绪,喃喃说,我听嫂子的话,不回去过年了。三掌柜说,这就对了,过年工地上吃肉不限制,美死你。阿呆咽一口唾液说,我喜欢吃羊杂碎。三掌柜皱起眉头,显然阿呆的这个愿望难住他了。他说,怎么喜欢吃这些屎肠子之类的东西?阿呆说爷爷喜欢吃的我也喜欢吃。三掌柜摊开双手说,你还别说,这些屎肠子东西还轮不上你吃,都要留给阿黄吃。阿黄是工地上新来的担任警戒的一条杂种狼狗,远不如死去的那只老母狗尽职,来了陌生人有气无力叫几声,只要大喝一声,就弓着身子逃远了。

    本来阿黄和阿呆是一样的职责,每晚都要巡视工地,都没有早睡的权利,可阿呆心里并不愿让阿黄跟着给自己壮胆,他在心里憎恨阿黄,要是没有它,他早就吃上羊杂碎了。阿黄本来有偷懒的习惯,在阿呆几次用石头撵打后,便放弃了自己的职责,也放弃了和阿呆成为好朋友的努力,整夜不知在哪里游逛,连叫声也听不见,也许真如别人说的那样,狗抓老鼠多管闲事去了。

    不能回家和表妹结婚,阿呆的日子索然无味。由此他想起爷爷,想起春生,也想起总是给他买好吃的巧儿,爷爷死了,可春生和巧儿他们在哪里?怎么不回来看他?他们都答应说回来看他,可他们都把他骗了,阿呆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流出来。有工友看到这奇怪现象,大叫着喊道:“大家都过来看看,傻子居然会哭。”

    一群工友围住阿呆,像欣赏什么稀奇动物,七嘴八舌问阿呆为什么哭,阿呆擦干眼泪,紧闭嘴唇,问死也不回答。工友们因为‘傻子会哭’而没了睡意,七嘴八舌发表高见,原来傻子会哭啊,可三掌柜鞭子打在身上他怎么不哭?现在他怎么突然莫名其妙哭了?他想起了什么?会哭了是不是意味着他是个正常人了?争论半宿,终归没什么结论。睡吧,傻子或笑或哭,不是很正常嘛,没什么来由。

    自从来工地后,阿呆再也没时间练拳了,有时候心里实在太痒了,他就在晚上偷偷溜出去练,他害怕让工友们发现,他不论做什么事他们都哄堂大笑。

    有一天中午,冬日太阳暖和,他忽然来了兴趣,穿着三掌柜给他白送的军大衣去对面山坡上去站桩和打拳,按流程练完爷爷教会的一整套七星拳术,阿呆就坐在山坡上歇息,这时候他就想起他的羊群了,想起他的小黑驴了,也想起了陪他在山坡上拍手掌的巧儿了,他在脑海里努力拼凑着巧儿的模样,可不论怎样拼凑,也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但他为这个模糊的轮廓而激动,忽然,他看到了她的微笑,一张微笑的脸越来越清晰,他一下看清了这张微笑的脸就是巧儿的脸,那浅浅的酒窝,大大的眼睛,还有雪白的牙齿……他猛然站起身来,他向着群山大吼一声,回声传得很远,最终消失在远方,整个世界如同死了,他只听见他的喘息。

    年底决算终于搞完,民生工程并没有受经济危机的影响,资金基本到位,为了笼络人心,所有底层工资全部面清,只有阿呆的工资不需要他签字领取,三掌柜赵云早就给嫂子牛丽娟打到银行卡上了。阿呆出勤最多,挣到的钱却最少,这不奇怪,他是所有人里面工资最少的,你能把他当一个正常人开工资吗?是因为同情,是因为嫂子牛丽娟的面子才换来他不至于白吃白睡,有活干,他活着才有价值,至于那些血汗钱是否真如嫂子所说,预备给他换回一个表妹做媳妇,那只有傻子才信。

    年关越来越近,大山一心扑在他的羊身上,总是抽不出时间去工地看一下阿呆。有一晚他在梦中大叫:“阿呆。”

    睡在一边的牛丽娟狠狠推他一把:“大半夜叫鬼呀。”

    大山被推醒,拉开灯说:“我梦见阿呆了,他在哭。”

    牛丽娟说:“他有什么可哭的,留在工地享福呢,天天有肉吃。”

    大山拍一下头说:“也是,睡梦往往是反的,三掌柜对他好着呢。”

    牛丽娟睡意全无,索性坐起来说:“还是想想羊的事。过年是肉价最高的时候,现在出不了手,年后贱卖都不一定有人要,再说了,咱家羊都肥到不能再肥了,再养下去斤数上不去,反而赔一些饲料,不划算。”

    大山说:“我又不傻,都愁死我了。市场不让流动商贩进,满街都是城管工商之类的,上次让城管抓住,托人说情才没交罚款,如果再抓住一次,恐怕一车羊都要充公了。”

    牛丽娟说:“过年没几天了,谁还顾得上管市场?难道公家不过年?现在肯定没有城管工商之类的上班,你就大着胆子去县城卖羊。”

    大山从来不是畏缩的人,就是缺心眼。经牛丽娟这么一指点,立刻茅塞顿开,连声叫好:“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些。”

    第二天,大山天不亮就起来了,在农用车上下两层铁栏里塞满了他的羊,早早去了县城。和牛丽娟预想的一样,市场上并不见工商城管之类,车拥人挤,到处是吆喝声,似乎全世界的人都在忙着出兽什么。大山并不学别人吆喝,却有更多的人围拢过来。那些贩子更懂得识人深浅,看着大山趿拉的帽檐和低垂的眼帘,就明白在尔虞我诈的市场里,兀自闯来了一个活宝。

    有人大声喊道:“老哥,你的羊我全部要了,说个价吧。”

    但看来人,腰粗头大,满脸横肉,一副墨镜后面猜不透眼珠子在怎样转动。他的胯部绑着一个很大的钱包,凸起的外表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俗话说的好,头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可眼下这个人,就是伙夫也至少是皇宫里的伙夫,那种派头,让人不寒而栗。在他发话后,所有人都鸦雀无声,纷纷向后缩去。

    大山试探着说:“我的羊比别人的好,要价高着呢。”

    “再高,也得出个价吧。”来人说话落地有声。

    “那你给个价。”大山怯怯回应道。

    “还是你出价的好,你的羊你知道值多少。”

    “那好吧。”大山突然灵光一闪,在和牛丽娟商量好的最高价上又加了筹码,咬一咬牙说,“平均这个数。”

    他把手伸过去,和买家的手在袖筒里暗握一起,一阵指头之间的伸展折回,别人猜不出的交易算是心知肚明了。

    等了一会不见对方点头,大山又加了一句:“不成就算了。”

    伙夫笑了:“看不出你还是个行家,成交。”他转头对一个他的跟屁虫说,“把他领到屠宰场等我,钱不够,我去一下银行就来。”

    大山被领到了郊外的屠宰场,心里美滋滋的,一想到马上就能拿到厚厚一叠钞票,他的心一阵狂跳。举目望去,屠宰场更有一番天地,人畜乱叫,活脱脱一个动物世界,大山算是开眼了。年关跟前,等着挨宰的家畜太多,车队排了很长,一看这阵势,大山对跟屁虫说:“无论如何我等不起,麻烦你和你家老板联系一下,让他赶紧把钱送过来。”

    跟屁虫翻着白眼说:“等着。”

    再问,眼露凶光,可怜的大山还敢说什么。

    大山后悔没有让伙夫预付押金,这都是经验欠缺,现在只有盯死了跟屁虫,要是让他溜了,那可就害苦自己了。眼看日头偏过正中,排在后面的车一个跟一个进了屠宰场,可还不见付钱的人来,催又不敢催,大山不时把眼睛瞄向跟屁虫,心里的焦急全部写在脸上。

    又等了一个时辰,后面已经没一个车了,就剩下大山孤零零一个车停在外面,这时一个人慌慌张张跑来对跟屁虫悄声嘀咕了一阵,跟屁虫大声叫道;“什么?大哥出车祸了?”

    跟屁虫冲向自己的摩托车,在即将启动的一刹那,大山追过去拉住他,绝望地问:“小兄弟,你走了,我可怎么办?”

    跟屁虫恶狠狠说:“现在我大哥出事了,还顾上买你的羊?谁又没抢走你的羊,你去市场卖给别人不就得了。”

    眼望着摩托车远去,大山欲哭无泪。有好心人告诉他,你这是被‘贩大头’耍了,没挨打就算烧了高香,市场哪是你随便进的?以后就不要来了,惹恼他们,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大山不死心,重去市场寻找新的买主。再次返回,市场早已空无一人,所有的买卖都已结束,结着冰瘤的泥地上全是粪便,空气里弥漫一股股腥臭,望着护栏里空着肚子咩咩凄叫的羊,大山眼泪说出来就出来了。

    冬天的日头很短,当大山终于忍受不了那些并不是真正买家的狗屁人的胡乱杀价,决定动身回转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幸好一弯新月透出朦胧的光,依稀照亮前方,来来往往的汽车从身边呼啸而过,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大山死死抱着方向盘,努力辨别着前方,冷风噎得不敢张嘴,尖叫着的农用车突突冒着黑烟,和他一样怀揣一肚子怨气。

    开足马力驶出城外,在一个拐弯处,猛然窜出一只野狗,大山‘妈呀’一声,急踩刹车,好险啊,野狗呜咽着逃走了,可车却熄火了,怎么也发不着。

    大山在车前后放几块醒目的石头,算是提醒那些不长眼睛的过路车前方有‘事故’,他坚信突然熄火只是个小毛病,自己能解决的。幸好事先预备着手电,大山把工具箱抱到车底下面,爬进去,一手举着手电,一手不停翻弄着线路找毛病,可越翻弄越迷糊,被怀疑的地方似乎都没问题,难道把鬼遇上了?正气恼着,只听‘砰’一声巨响,头像炸开一样,随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