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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阿呆》第二十章

    三掌柜赵云承包的旅游景区加油站以及后续的收费站、服务区圆满交工后,新的一年承包的大唐影视城的一些基础设施建设历时一年也交工了,可是还没来及喘口气,他的公司又竞标拿到了一个水电站的建设项目,这次他的大部队将远赴千里之遥的祁连山,出发前,项目部所有工人都放了十天假,只有阿呆留下来了,别人都有老婆孩子,就他光棍司令一个,三掌柜说:“你和阿黄两班倒,一定要看好项目部大门,白天你值班,晚上阿黄值班。”

    阿呆说:“阿黄不行。”

    三掌柜问:“阿黄怎么不行?”

    阿呆说:“它晚上连影子都不见,一声都不叫。”

    三掌柜说:“你偷着打它,它害怕躲起来了。”

    阿呆说:“它一点都不害怕我。”

    三掌柜继续说:“你记得你说你喜欢吃羊杂碎,这次我让大师傅把买来的羊杂碎加工好一分为二,你一半阿黄一半,你不用再嫉妒它了,也不许偷着打它。”

    阿呆笑了,痛快答道:“我不打它。”

    水电站选址在祁连山深处的一条小河上,阿呆是三掌柜最忠实的跟随者,也是最舍得力气干活的,三掌柜常常把领导食堂吃不完的大鱼大肉,喊阿呆进去美餐一顿,每次吃后,阿呆心里就乐滋滋的,干起活来连命都不要,别人也乐意他抢着干,乘机偷懒抽根烟。

    阿呆永远置身于俗世之外,他的内心永远停留在孩提时代,他除了上班下班,一点都不知道千里之远的米粮川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原本与世隔绝的河湾小村被地方政府正式确定为旅游胜地,各路投资蜂拥而来,政府先期出资完善了基础设施,私企投资纷纷跟进,声势最大的就数李行健老人了,他的‘大唐影视城’已初具规模,微缩版的‘长城’、‘莫高窟’、‘盛唐一条街’都已建设完毕。与此同时,旅游景区的各种服务设施也雨后春笋般冒出,超市、银行、网吧、餐饮、娱乐,各种附属设施应有尽有,排满了一条街,每个米粮川的村民都像打了鸡血一样,整日亢奋异常,发家致富的信念如同钢钉一样钉入了头脑。

    阿呆出来打工是第几年了?他不知道。在他脑子里从来不计算这个,他的日子永远是相同的一天,年复一年,他没有什么愁心事,唯一让他念念不忘的是嫂子答应的表妹年复一年连个影子都没见到,但是新的一年总有新的希望,他盼着年底回家能见到表妹,嫂子说今年过年一定让他回家。

    工地上的人都知道,在阿呆心里有无数个表妹,表妹有胖有瘦,有高有矮,有年轻的也有不年轻的,有漂亮的也有不漂亮的,表妹的样子取决于他最新见到的女人是谁,他总是心里这样嘀咕:这个女人和表妹长得一模一样,胖乎乎的圆脸蛋,一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很快,他又看见了另一个女人,她的一对虎牙吸引了他,还有满脸的雀斑让他忘不了,于是表妹又在他心里变了模样,和眼前的雀斑女人简直一模一样。

    实际上阿呆在工地上一年也见不了几个女人,有时候一个月也见不到一个女人,不过好在有多少女人就有多少表妹,虽说表妹总是转瞬即逝,总是一张模糊的笑脸,但每个表妹他都喜欢,他也没必要特意记住一张刻骨铭心的面容。别人问他,如果让你在一万个女人里挑一个,你是不是挑最漂亮的那个?这个提问有明显的诱导性,阿呆翻了翻白眼说,我不挑人。提问的人目瞪口呆,难道随便给一个女人你都喜欢?不管好的坏的,也不管丑的漂亮的?阿呆又翻翻白眼,紧闭嘴巴什么也不说,这不需要他来回答,他也不愿意回答。

    随着夏季一天天逼近,上游消润的雪水夹杂着沥沥细雨,开始把河涨起来了,巨大的洪流让呆望水面的人顿时眩晕,那些轻浮的落叶随波飘走,并没有谁为它们悲伤,河水浑浊不清,上游有几家化工企业,把它们积攒的污水和矿区化工毒液不定期浩浩荡荡而来,有一条肥大的鲤鱼在浪花里翻滚着它的死尸,在桥洞的地方,有人拦截下来,高举在手里问:“能不能烧烤吃这条肥鱼?”

    有人回应道:“不要命就吃。”

    于是丢弃,等到人离去,阿黄却闻到鱼的腥味而来,欢叫着一顿饱餐,第二天却被发现死在了它的狗窝,三掌柜亲自过来看了它一眼,算是对它忠诚跟随多年悼念完毕,他命令阿呆把它埋葬在随便那个沟坎下,阿呆对死去的阿黄没有一点悲伤,自从三掌柜给他和它平分了羊杂碎后,他不憎恨它了。

    那些打捞了死鱼丢弃后又念念不忘死鱼的人倒吸一口冷气,转而内心窃喜,真乃命大福大,冥冥中一定是大慈大悲的菩萨在保佑。

    第二天,工地上突然停电,三掌柜说下午放半天假,别人都有自己的事干唯有阿呆无事可干,整个工地只有办公室负责送材料的小路一个女性,这个表妹是阿呆万万不能高攀的,她是一所独立院校毕业的专科生,爱情随着应聘公司的变化而变化,在来工地之前,据她说丢失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她的白马王子被描述成一个才艺和人品双全的富二代,好在山里清新的空气让她彻底忘了她的白马王子,告别了郁郁寡欢,从悲伤中缓过气来,她的笑声整天回荡在工地,很快和铲车司机做饭师傅之类打得火热。

    阿呆走出营地,环顾四望,群山如坟,整个世界如同死一样寂静,更远处洁白的羊群散落在半山腰,盘旋迂回的秃鹫不时一个俯冲,引来阵阵犬吠。阿呆的心情不悲不喜,他拿不定主意该去哪里胡乱走走。

    忽然,阿呆看见不远处山头上飘着一朵白云,那朵孤单的白云为什么不随大部队飘走?一瞬间他决定去看看那朵落单的白云,他也想知道山后面还藏着什么。他折回住房,从自己的床铺下抽出爷爷留给他的祖传楠木拐杖,扫视一眼屋里的人,没人注意到他,他快步出了集体宿舍,他要去爬山,他要去山顶打拳给爷爷看,他要告诉爷爷,拐杖一直跟着他,他没有把拐杖丢失。

    脚下的山对阿呆来说不算是山,只要吃饱肚子,他有的是力气爬山。走走歇歇,每到新的高度,都有不同的视野。但阿呆没有登高望远那种读书人的胸怀,也就谈不上什么心旷神怡的心灵感受,他没费什么力气很快到达了山顶,抬头望去,那朵落单的白云不见了,更多的云连成一片,只见白云环绕,蓝天艳阳,一面山坡是积雪,一面山坡是青草。他很兴奋,这种全世界就他一个人的感觉太自在了,所有的无聊都随风而去。

    山后面还是山,这些如坟的山,里面埋葬都是谁?他们都死了多少年?给他们陪葬的是不是全是珍宝?哪座山是爷爷的坟?阿呆觉得自己有点傻,爷爷的坟肯定不在这里,爷爷就埋在很远的野狐岭,爷爷的坟很小很小,里面什么珍宝都没有,陪葬的就是一床旧羊毛被子,那是阿呆和爷爷共同的被子,每晚他就钻进爷爷的被窝,爷爷搂着他讲故事,那些故事他全部忘了,也不能说他全忘了,是他一个故事都没有听懂。爷爷的坟是阿呆和大哥一锨土一锨土垒起来的,爷爷的坟头一定有鼠洞,那些该死的老鼠才不会让爷爷睡个安稳觉呢,爷爷活着的时候,就喜欢半夜起来追打老鼠。

    阿呆看见了更高的山,天那么蓝,空气中阵阵草香原本就是最熟悉的味道。他开始大声呼喊,悠长的回声回荡在空旷的山谷,惊飞了盘旋在山顶的秃鹫,在更远处,隆隆炮声连绵不绝,贪婪的开采已经让一座座山峰千疮百孔,那里是一家大型国营钢铁公司的矿石基地,山间到处飘扬着五星红旗,以此来区别国营和个体,来来往往的矿车恨不得一次拉走一座山,超载让它们蜗牛一样在山间爬行,油烟黑沉沉冒出来,自由之后扩散在空中,又黑云一样返折回来。

    也许是爬到山顶爬出了太多汗的缘故,有一种约束让阿呆浑身不舒服,他放下手中拐杖,脱了上服,觉得不过瘾,索性把身上一切脱个干净,包括从不愿在人前脱去的内裤。赤裸于高山之巅,沐浴着一阵阵山风,这让他心里舒畅极了。他一只手举着内裤一只手举着他拔一把草叶嚼在嘴里,接着又给嘴里塞进一把,草叶的绿汁顺着嘴角流出,一路流下来经过脖颈、胸脯……

    阿呆想起了嫂子,想起了大哥和家兴,想起了春生和巧儿,想起了新爹和妈,最后他才想起了爷爷,他差点忘了给爷爷打拳。

    阿呆深吸一口气,紧握双拳,挺胸收腹,并拢双脚,然后提起左腿,伸展双臂,一个‘金鸡独立’,站于天地之间。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结束了站桩,他开始起势出拳,步如鸡形头似猿 身似蛟龙意在天,一个马步下蹲,十字弹腿,接一个七星小架,转身提肘,竖掌如刀,指骨节咔嚓作响,动如猫,行似虎,突然腾空拍脚,闪电出击,掌砍空气,带出呼呼风声,无形的敌人倒下,紧接着又一个敌人来了,他再来一个腾空拍脚,一个过顶劈叉,一拳如锤,肉飞血溅,他笑了。

    忽然,阿呆看见了静静躺在地上的楠木拐杖,过去用脚尖轻轻一点,拐杖直立腾飞,他原地起跳,几个连续空翻,半空中持棍横扫,蜂蛹而来的敌人犹如镰刀割麦,再一次起跳、腾飞,回头一棍,再来一棍,脑袋彻底开花,他胜利了,他看见爷爷在对面山头禅坐微笑,他弓身张开嘴巴,拉长声调大喊一声:“爷——爷!”

    喊声碰撞返回,他听见群山和他一起在大喊:“爷——爷!”

    阿呆太累了,把自己赤裸裸躺在岩石上,看蚂蚁围攻而上,内心的洪流渐渐远去,不知觉他睡着了,鼾声沉稳而舒展,实际上他也就是在梦乡里小憩了几分钟,一只不知名的小甲虫勇敢进攻他的鼻翼,后面跟着黑压压的蚁兵,他盯着手心里被俘的穿着厚厚盔甲的甲虫将军,不知道该不该放它一条生路,说到底他和甲虫无冤无仇,它领着蚁兵盲目进攻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伤害,只是皮肤一阵瘙痒,把他从梦乡惊醒了,但梦对他也是一片空白,没什么可留恋的。

    阿呆选择了让甲虫自己逃生,甲虫很勇敢,从他的手掌跌落到岩石上,好在它自身很轻,不至于把它摔个粉身碎骨,它翻身起来,继续沉默爬行,它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这只有天知道。

    该是回去的时候了,阿呆穿好了衣服。

    下了山,阿呆原路返回,不远处有一条铁路延伸到山外,这是一家国营钢铁公司运输矿石的专线,在山外戈壁滩上有一座高楼林立的钢铁城,大批的钢铁在那里生产,又被运向祖国各地,一栋栋摩天大楼拔地而起,一座座军舰驶向深海,一枚枚火箭飞向太空,可这伟大富强的祖国与他有什么关系?这不是他思考的问题,一朵躲在荒草间寂寞开放的野花差点被他一脚踩死,他俯身下去欣喜看着孤零零的花朵,露珠如泪藏在花蕊,他心里生出怜悯,看了半天,最终决定不伸手采摘,站起来继续行走,一只‘沙爬狼’从脚底窜出,算它命大,他惊出一身冷汗,沙爬狼并不跑远,半张着嘴,蛤蟆一样的眼睛目中无人。

    在小路和铁路交汇的十字路口,一列满载矿石的长串列车从阿呆身边驶过,一名搭乘列车出山回家的矿工从车窗探头出来,展开双手似乎在感受着疾驶中风的力量,矿工看见了站在十字路口等待列车通过的阿呆,矿工微笑着向阿呆招手,大声喊道:“你——好!”

    阿呆听到了矿工的呼喊,本能举起手还以微笑,他们相互微笑的脸在列车快速滑行中转瞬即逝。阿呆目送远去的列车钻进大山隧洞最终消失,那种与世无争的内心平静被一张模糊的笑脸代替,那一声拉长音调的‘你——好’还在耳边回响,四周空旷无声,阳光被挡在山的后面,长久的‘你——好’一直温暖着阿呆,他心里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