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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弃船

    依然是城西那座宅院,燕荔湖东边。

    妇人进了偏院一座小佛堂,点燃一炷香,插进香炉。随即坐在佛龛旁的圆墩上,手上一串蜜珀佛珠,默默诵经。

    佛龛里不是佛像,像是祖先牌位。

    “太太,石哥儿说,船搁浅了。”

    妇人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继续闭眼转起佛珠:“搁在哪儿了?”

    “说是,燕荔湖口,荔涌桥跟前。”

    “船是照往常准备的?”

    仆妇愕然抬头,妇人见她不答话,睁眼瞧了瞧。

    仆妇颓然低下头:“是,照常装的。”

    荔香楼里。

    王提举与廖同知才将前三选出来,各自去更衣。王提举的小厮云腴匆匆进来。

    “爷,船搁浅了,就在燕荔湖口。”

    王弥远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他说的什么:“搁浅?”

    “就是今夜吴师爷押的船。江上船多,不知怎么被挤到了燕荔湖口。现搁浅在那儿。”云腴硬着头皮答,急得冒汗。

    王弥远摔了手中的帕子:“这个吴师爷,办差事越来越不经心了!”

    云腴赶紧上前又拧了只帕子递过去:“爷,船动弹不得,围观的越来越多。爷看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先生的意思,问爷是不是让市舶司出面,平息一下。”

    “他成日顶着市舶司名头顶出瘾来了?这个提举给他做吧!”

    云腴头低得不能再低。老爷不满意吴先生很久了,奈何是兄长给的人。云腴头低得更恭敬了些,他也是王氏族里送来的人,也不知老爷是不是也信不过。

    待王弥远发完火,云腴斟酌着说:“爷,那货,可见不得光。今夜湖上岸边,人太多。”

    说得王弥远酒意全无:“霍大怎么说?”

    “霍大说,”云腴咽了下口水:“船是照往常装的。只是,周遭人船都多,只怕……不好收拾。”

    王弥远略一沉思,将帕子扔进盆里:“哼,他倒是菩萨心肠。告诉他,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后面的事,不烦他操心。”

    云腴应了,赶紧退出去传话。

    王弥远沉下脸,叫进茗雪:“王爷现在何处?”

    “回爷,王爷仍在楼下。何家来了几个秋闱要下场的秀才。”

    “何家?”王弥远一时想不起。

    茗雪赶紧接话:“爷,就是清湾镇何氏族里的。何氏族里的何进士,何言树,是章家大爷的座师。”

    茗雪瞄着王提举的神情,见他回过神来,便不再多话。老爷不喜欢下人多话。

    王弥远确实想起来了,章家刚抵广南府便寻了何言树给章节南上课。他还费了不少周折,想看这里头有什么名堂没有。

    谁知道一个耕读世家,子弟下人都规矩得很。只听说何言树连着章节南和郭清一同教,何进士为同为忠国公和镇国公的公子座师,族人与有荣焉。

    今日他们来,是王爷的主意?他倒是礼贤下士。

    “郭清呢?”

    茗雪见老爷久久不说话,本想着是不是自己悄悄退出去。正拿不定主意,听见王弥远问,赶紧上前弓腰回话:

    “郭二爷陪章府二姑娘来荔香楼门口看了看,写完字,便去了荔苑小阁子。不曾出来。”

    前面那句王弥远早就知道了。那幅字落款“济云帆”,他看不明白。摆到王爷面前,谁知道王爷也没戳穿,不置可否。

    这到底是做什么?那幅字只得两句,跟廖同知商议了,没纳进前三。

    只不过那两句实在好,刚贴出去就十分瞩目。后面荔香楼里,几乎人人试着填完,只怕外面传唱的就更多了。

    他寻开心?戏弄读书人?倒是像郭清会干出来的事。那两句,怕是何言树帮他做的吧。

    可是,那边不是说已经得手了?他,不单是他,连章家小姑娘也出来游玩,这不像得手了。

    这些人,一句实话没有,银子倒是要得多。

    现下重要的是把王爷盯好。广南路,他市舶司的船,知州都未必敢动。

    吴师爷先是不停弓腰作揖,见众人不依不饶,干脆亮出市舶司的牌子。霍大的手下,及他自个的长随,一字排开,防有人登船。谁知道底下叫得更响了。

    “嗨,耍起官威来了!”

    “谁知道你是不是市舶司!市舶司的船都有印记!”

    “收皮啦!呃神骗鬼了,搵错地方![1]”

    “果条憨鸠佬系燕荔湖哈我哋[2],哈哈哈!”

    “点知佢先系果条水鱼[3]!”

    底下叫嚷哄笑,吴师爷等又听不明白。但那蠢蠢欲动的气氛,吴师爷也感受到了。他退后一步,躲在长随身后,左右张望找着霍大。

    终于见着霍大从船舱出来,吴师爷紧跟着上前:“如何?船能出去吗?”

    霍大原本扫了他一眼,转身想走,却又定住,凑过去正准备说话。只听咚咚几声,惊呼叫骂声又起。船身吱呀声更响了,明显更往左斜了斜。

    吴师爷站不稳,膝头一软摔在甲板上。霍大倒是稳住了,迅速往船尾走去。

    燕荔湖里已星星点点摇曳着花灯,灿若繁星。想是已接近子时,文会的花灯放了出来,加上游人原本放的,燕荔湖里的小艇都渐渐避出来。

    他们的船搁浅在湖口中心。湖口虽大,却处处浅滩,船周围又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小艇,弄得湖口更拥堵了。

    有船家划着小艇想从旁挤出去,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接一个。起初只是轻轻碰撞,波及至大船周围,就成了力道十足的撞击。又有几艘小艇,结结实实撞上右边船壳板上。

    霍老大看这阵势,知道他们今日难脱身了。心下一横,递了个眼色给身边人。那人拿着火把,往船舱去。

    只见他转身抽出腰间匕首,利落斩断绳索捆住的一艘小艇。小艇顺势砸下水面,将挨得近的小船要么砸开,要么砸翻。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霍老大和两个手下已经跳上小艇,抽出船桨迅速荡开。

    麦大海一看,知道他们要逃,掏出鸡公哨吹出信号。几只小艇急速窜出,往霍老大那架靠过去。

    谁知道霍老大三人抽出长刀,一刀砍在靠近的小艇上,一刀砍在想截住他们的船桨上。

    周围的船看到明晃晃的刀,失声大叫起来。而趴在甲板的吴师爷,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浑身僵住。

    只听船底一声闷闷的“嘭”,船身震了震,荡起水波。船已经斜得站不住人了,吴师爷被几个船员压在船舷上,动弹不得。他也不想动了。罢了,他早该告老的。

    众小艇都是行家,这点波浪倒不至于翻船,被声音吓了一跳之余,见船要翻,赶紧让开。

    只是,波浪将霍老大的船荡开了些。

    麦大海啐了一口:“叼你老母!”

    场面一乱,对方就可趁机逃走。镰哥儿又说要抓活的。真他娘的!

    扭头看见水面漂着的鱼篓,伴着一股子鱼臭味。

    燕荔湖上贩卖吃食的小艇颇多,只怕这是用来煮粥捞面的咸鱼。急中生智,抄起来就往霍老大的船砸去。旁边的船家有样学样。

    奈何霍老大船技不错,除了麦大海那篓子咸鱼,只怕还有些碗碟鱼骨虾米砸进了他们的船。

    麦大海气得跳脚,真成给他们送宵夜的了。

    他小艇旁边的水面冒出一脑袋,低低叫着:“老大!老大!”

    麦大海猫下身子:“你条泥猛[4]!点啊?搞掂没?[5]”

    叫泥猛的猛点头。

    “头先那声,没伤着谁吧?”

    泥猛一阵摇头:“湿咗水,炸唔开。”

    麦大海拍了下他脑袋:“叫兄弟们都撤!”

    泥猛又一阵点头如捣蒜,沉下水面。

    谢宏道已站到了桥墩那边,身边跟着一个小厮,正是清河。低低与谢宏道说了几句,一艘小艇靠了过来。

    赵修平左右再看了看,不见郭清。不知道他躲哪儿?这里似乎全在他掌控,水声身边的清河都给了他。

    大船那边传来一声闷响,谢宏道心往下沉,这声音,他熟!

    [1]收皮啦!呃神骗鬼了,搵错地方!:收声/滚开,你骗鬼哦,找错地方了!

    [2]果条憨鸠佬系燕荔湖哈我哋:那个傻子在燕荔湖欺负我们。

    [3]点知佢先系果条水鱼:怎么知道他才是那个被人欺骗上当的。

    [4]泥猛:名字取自泥孟鱼。

    [5]点啊?搞点没?:怎么样?弄好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