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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清湾何家

    中秋夜,清湾镇贵字房头何贵生,何言树的大哥,亦在荔香楼里。

    二弟何言树会读书,他们何家这一房便倾尽全力供出来。宣平十三年,当时二弟去了京城备考。

    弟妹胎像不好,他犹豫着是不是该告诉二弟。他其实知道,若是告诉二弟,只怕他连春闱都不考了跑回来。

    广南路远,即便让人捎信,也不会比二弟自己考完回来要快多少。便咬咬牙,将信压后寄出。

    二弟果然中了进士。得知妻子黎氏病重,便日夜兼程赶回来。弟妹那时虽熬过去了,之后却绵延病榻,终于还是撇下方才两岁的乔姐儿去了。

    何言树因那次大哥的态度,心里颇为不满。他与黎氏青梅竹马,娶回来便是以百年琴瑟待之。大哥不是不知。

    而大哥考虑的是大家大族,他无言以对。唯在黎氏病重那两年,默默待在族里,不候选不授官不入仕。算是他表达不满的方式。

    何家是耕读世家,田地自然多。可这多,也就是在这耕地稀少,品级好的熟地就更少的广南路,显得多些。

    帝国的税政,以田产为基准。何家的赋税不少。

    族里的渔船海货亦是收益主力,而自开海运后,何家也有两条海船。其中一条,便是何贵生经营着。

    宣平三年,他第一次带船回来,遇上海匪。几个船员拼死保住了他。其中一个,便是林花的父亲。

    后面潮海林氏,以及林花一家的发迹,他大抵能猜出一二。而在潮海林氏崛起之后,他的船次次出海都如有神助。

    何家贵字房,既有二弟的进士出身,又有他生财有道。他在何氏族里,不是说一不二,至少也是金口玉言,举足轻重。

    何氏祖上是出过状元探花,可新朝以来,也就二弟何言树最会读书。偏他牛心左性,不愿做官。

    大家大族,外头看着光鲜,实则树大招风。丁税和徭役,也就出过秀才的几房方能减免。可那田税、支移和月桩钱,却一分不能少。

    田地亩税一斗,虽不高,却不以田地品级而区别。族里贫瘠的土地不少,出产不多,往往靠其余族人接济。

    支移便是将麦梁送至清远军中,何家是一等户,须支三百里军。而月桩钱亦是给驻军的军费,在商税之上额外加的。

    每到赋税,各房扯皮夹杂不清。比如他贵字房,因有何言树这个进士,被减免的自然不少。他的海船经商所得,又不计入资产,是以税赋较轻。其他房自然不干。

    而那支移和月桩钱,尤其是月桩钱,全族的几乎都是贵字房出的。这月桩钱其实十分无赖,多少全都由着清海军说了算。

    田税哪怕再多,都是明数。而他们这一房给的,全都不清不楚却数额巨大。

    自己不说话,可挡不住他这一房里的诸人心生不满。

    钱银之外,何贵生还忧虑的,亦是何氏一族的忧虑。

    若再没有出色的子弟出头,所谓耕读世家,也就剩耕了。长此以往,何家,与一般富裕商户何异!

    章知州来寻二弟做教席,他心思动了动,却不敢应承。话都不敢多说,只怕自己哪里说得不对他脾胃,一口回绝便一丝余地没有。

    倒是妻子张氏提了一嘴:“哎,眼看栩姐儿也要嫁了。咱家下一个也就是乔姐儿了。我瞧着乔姐儿生得好。”

    见何贵生不吱声,张氏继续道:“我瞧着,二叔怕是要亲自替乔姐儿挑夫婿的。”

    何贵生点点头:“二弟不肯续娶,就是怕续娶的对乔姐儿不好。”

    “那乔姐儿就没有兄弟姐妹。咱们这一房女子出嫁时的嫁妆本就丰厚,二叔的怕是全要留给乔姐儿。这婆家,可得好好找。”

    张氏后面的话,余音袅袅。何贵生抬头看了眼张氏,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妆奁丰厚,却无弟兄撑腰。即便有同一房的表兄弟,到底差了些。

    这简直如小儿持金过闹市。

    后来何贵生因女儿何栩婚事,寻二弟时,便顺嘴提了张氏对乔姐儿婚事的担忧。

    话尾,他也不多说,停在了劝他续娶。

    只不过,之后章知州再遣人来请,何言树便一口应承。待到章蔓清来清湾镇看龙舟,大嫂张氏让乔姐儿与他同去,他也没再反对。

    攀龙附凤这一条,别说何言树没打算,连何贵生也觉着犯不着。可乔姐儿,乃至何家,以后能与贵人有走动,这和没走动,总是有些差别。

    先头说定,教书只是章家大爷和二姑娘。而后又来了镇国公家的二爷郭清。

    几乎与之同时,魏王人在广南府的事,几乎传得是人人皆知。

    广南路,似乎热闹得非同凡响。

    开课没多久,章知州便将邸抄交与他,并嘱咐不妨教些广南路的民风民情。

    龙舟竞渡当日,事无巨细,何贵生都打听了。那位郑家二哥就是魏王的事,自然也已知晓。

    之后从安仁堂的钱掌柜那里听说,章府大爷——章节南——还问过两次,一是龙舟伤着的子弟可都好了,二是铺子里的伤药可还够用。

    听到后一件,何贵生心里咯噔一下。回去赶紧仔仔细细看了金字房的青壮,一点小伤,连疤都没留下。能用多少伤药?

    他不敢多打听。当夜,他就寻了二弟,兄弟俩还是这些年来,头一次就着米酒,佐着炸虾米聊了大半宿。

    飓风成灾,今年收成怕是不好。他借着二弟还在章府,驱车前往。

    二弟安好,还帮着章府避过水淹。章家对何言树本就客气,现又多了份感激。何贵生不仅见着章节南,还见着了俞师爷。

    俞师爷多精明的人,金字房的人痊愈,广南路的月桩钱,还有何家的依附之意,听得明明白白。

    何贵生回去后,左等右等也无任何回音。问二弟,二弟只说一切如常。他也只能耐着性子等。

    临近中秋,大掌柜们都说荔香楼要办文会,听说魏王也去。何贵生便打点着,让族里明年应考的子弟也去会一会。

    谁知道中秋一早,等来章府的彭大,捎着一封章家二姑娘婉拒乔姐儿一同过节的信,还有俞师爷的一句话:若他们何家也去荔香楼的文会,务必买上两桶骨玉泉。

    买酒不难。明年三月女儿的婚事,再加上族里节庆的用量,今年怕是还得多进些。

    可,这算是一句吩咐吧?他们算是得了句吩咐了?

    还是二弟说得对,蝇附骥尾,千万抓牢了。

    何贵生亲自打点了一切,收拾妥当。带着彭大,并族里三四个子弟,一同进了荔香楼。

    彭大进了楼,跟何贵生低低说了声,便不知隐去了哪里。族里的子弟忙着写诗作文。他瞧见施常和几个平日里常打交道的大掌柜,便凑了过去。

    “施大掌柜,生意兴隆!”

    “何掌柜来了,”施常满脸堆笑,亲热地拽着他胳膊给他引荐:“这是王府的赵先生。”

    何贵生呼吸一窒。施常照看的是林花的生意,他与王府的人如此熟络,这是……与他们一样,附骥?

    何贵生赶紧一揖,与赵修平见礼。

    赵修平来前,已知何家与章家的关系,便笑答:“施掌柜抬举,我不过帮着王爷跑了几趟市舶司,哪儿算什么正经先生。比不得清湾镇何氏,何进士方是先生。”

    何贵生又是一揖,谦虚了几句,掩过眼里的讶异。谁不知道王爷兼着市舶司副提举。这位赵先生,能替王爷跑市舶司!

    何贵生略略扫了一眼,今夜的荔香楼,盘根错节。

    他们何家,算是入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