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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玉景之自传一

    出生于祁家,本是让许多人艳羡的,可祁家嫡系的我,却只是让人同情。

    出生便体弱的我,被断言活不过弱冠。大哥从未放弃我,倾尽所能为我遍访名医,得到的结果却总是让人失望的。时间久了,我自己便为信了,弱冠,不过二十年。

    祁家做为商贾世家,掌握着东平三分之一的财富,商路遍布各国,势力虽比不上官方,但也不容小觑。

    只因我嫡系一脉人少孱弱,不曾把目光放到更远的地方。所以才一直停留在商贾之地。

    我大哥祁玉恒,少年时便执掌祁家,二十年间将祁家稳稳掌控,不曾出过大的差错。我在他的庇护下,也安稳的活到了十八九岁。

    这些年里,我知大哥一个人支撑祁家,十分不易,我也惭愧,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因为身体孱弱,常年卧病在床,又需要良药吊着性命,便整日的翻些藏书打发时光。我也想有朝一日,若是自己能好起来,可以帮助大哥出谋划策,帮助大哥分担。

    商场黑暗,家族也不例外。如我们这般嫡系孱弱的家族,总是有许多权利争夺。大哥虽然应付的辛苦,他的能力出众,依然坚持了下来。

    而我这些年里,虽然也见过不少阴暗龌蹉之事,见过争权夺利,见过商贾名流的纸醉金迷。可因我心里自觉求生无望,对这些倒也不曾在意。也因为勘破了生死,对世间事总自觉看的通透,左不过,七情六欲,求而不得。

    即便我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到底红尘凡人,总还想多留在世间一日,总想再多陪陪大哥。

    十九岁那年,是我一生命运的转折。也是我此生不想断也甘愿沉沦的劫。

    病入膏肓的我被许多名医断言救不过了。我自己,也已经放弃了。可我大哥始终未曾放弃我。

    不知从哪里,我大哥寻了一位隐世医者,所传其医术高超,比起玄医阁众人也不见得差。我虽不报希望,却不忍拂了大哥的好意。

    东平京城沈宅外,我见到了那个,让我甘愿沉沦的少年。

    他一席白衣,一条丝带束发,随意而散漫,身上散发着书香世家的味道,整个人温和而亲切,虽是少年模样,却有一种少有的自信。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年。准确来说,过去的十九年里,我因为勘破生死,勘破世事,生活也变得寡淡,除了大哥和侍从榆钱,很少主动与人接触。我见过许多天赋异禀的少年,见过许多大世家的公子,见过许多纨绔子弟。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一个俊雅少年。

    听榆钱说,我才知,这少年,便是大哥为我寻的医师,沈之安。

    其实我心中已经无望了,这样的一个少年,与我这些年见过的名医完全不同,他太年轻了,也太独特了,这并不符合一名医术高超的医者的形象。可当他断言,能保我安度天命之时,那眸子里含着的星星,那轻笑中含着的自信,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在沈宅的三个多月,其实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快乐之于我,何等难得。在沈宅,我与沈之安弹琴下棋,吟诗作画,聊政史家国。他平日里进出繁忙,我便会觉得无聊,只有他来沈宅,我才会觉得这人世如此美好。

    沈之安,他不但医术高超,身边还聚集了许多非凡之士。德王府二公子端木珏,靖远侯世子楚天,如山云野鹤般潇洒的云无涯,庐州来的求医的公子哥,甚至还有数名高手为她卖命。这些人,随便一个,都是那些势力愿意倾力培养收入门下的。可是在沈之安这里,看得出来,他们都心甘情愿与之相交。

    那一段时间,我时刻感觉到,自己已经沦陷了,因为一个少年。这是我从未想过的。有时候想到他,我会暗暗发笑,又无可奈何。就算我活下去,他可以保我安度天命,我也不过是一个体弱的废人。而他,年少有为,医术超凡,又是广陵沈家之人,日后必然前途无量。若是大哥知道,怕是会把脸都皱了罢。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分外的短暂,三个月之后的一天,沈之安突然决定将我送走,他遇上了麻烦,怕连累与我。我理解他的想法,善良如他,自不愿牵连于我。可我不愿,他的事,也是我的事,自初见他那日起,我便无法坐视。

    知晓他是武贤王谢玄的人,我便明白,为什么他身边会那么多高手和能人,又为什么总是匆忙来匆忙离去。他这样的人,便是在谢玄手下,也定然是要职。只那时我不知,他的身份,竟是我此生无法企及。

    后来我总想,她若真是沈之安,真是那个自信俊雅的少年,该多好。

    可她不是。

    我一直关注着她的消息,沈之安却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直到我回了祁家很长一段时日后,才得到她的消息,她出现在洛州城。

    彼时洛州城,危机四伏,知晓她的下落,我便担忧她的安危,说服了大哥,前往洛州寻她。那时大哥欲言又止,我想,大哥那时就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只是不忍告知我吧。

    洛州城的十字街前,她已经摆了数日擂台,只为引来叶尔沙。可她怎知,叶尔沙少年便登上王太子之位,一个人屠杀了一个不服从他的部落,一个人闯进深山擒住反叛之人,连母族的亲舅,也命丧他的手中。那一桩桩一件件,都说明了此人的阴险狠辣不好应对,她这般无异于羊入虎口。

    忧心之下,花费数个时辰,我将那不世棋局解开二三分,也因此吐了大口的血。尚未完全好的身子依然弱的很。其实我很遗憾,若是我有很高的功夫该多好,我可以带她走。

    十字街前,她果然已经落入了叶尔沙的手中。我毫不犹豫,以自己换他生路。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一个时辰,足够他走的很远,至于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便听天由命吧。我也没有什么绝生丹,不过是骗那叶尔沙的把戏罢了。南疆人的手段又怎样,能对沈之安有用,我便觉值得。

    其实此时的我已经明白,在我心里,他已无可替代。便是此时我依然以为他是男子,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沉沦,就好像,我弱冠以后的命,都是为他而活,都是因为他。

    可是我没想到,眼见事情办成,却突然瞥见寒光一闪,一柄短刀直奔沈之安而去。他看着我的眼睛还满是担忧和不认可,我却无法回应他。因为身体孱弱,我无法拉开沈之安,便只能以身相抵。

    那一刻我并没有时间去想什么,大概,这就是本能吧。我这样一个人,自以为对世间七情六欲都看得通透,却依然躲不开自己的情劫。如果必然要有一个人倒下,那一定是我,不是她。

    刀子刺进身体的那一刻,比以往任何时候病发都疼,却让我心底产生了莫名的欣喜。我在欣喜,好在那刀子,扎在了我身上。她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脸上,可我无力伸手帮她拂去。在陷入最终的黑暗前,我听到了那让我的感情再无处藏身的话。

    清儿,是她么。谢玄飞马来援,那声清儿,难道是她么?我的沈之安,不在了么?

    我没想到我还能醒过来,也没想到有机会,见到不一样的沈之安。以后的许多年里,我依然执着的叫她沈之安,在我心里,那是独一无二的名字,是我心里独一无二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