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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高中同学

    李庆国一个人躺在侧卧里,背对着窗户,双手软绵无力地很自然地放在床上,好像睡着了,又好像睁着眼睛。此时,外面正下着近拳头一般大小的暴雨,雨滴打在窗外防盗窗的铁皮檐子上,叭叭作响,散落的雨滴汇集成一件薄薄的轻纱,什么也看不清楚。他丝毫没受声音影响,没有起身,中间手机又响了几下,任凭手机响着,声音也不关。

    今天周日,西湖城下起了小雨,初恋一般的绵绵细雨,即使不打伞,雨滴打在脸上,如同眼药一般,湖面清晰且从容,滴在衣服上,也留不下任何印记。昨天,李嘉铭的高中同学孙兴尧来了西湖城,而且昨晚直接住在了李嘉铭这边。由于本身床就很小,不到一米二,硬是被挤了两个人,几乎连转身的空间都没有。所幸两人晚上喝了点酒,加上老徐作陪,深夜并没有聊太多,对床的要求降低了许多。自从大四寒假的高中同学聚会之后,两人已经四年多没有见面,要不就是孙兴尧出去旅游了,要不就是都在走亲戚,彼此都没空。

    李嘉铭自然十分开心,来这边以后,一个老朋友都没见到过,更何况是高中同学。不管怎样,出门在外,有老朋友来专程来见你,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温暖。以前,他跟孙并不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同学而已,友达以上,兄弟未满,见面都只是适当的嘘寒问暖。没想毕业几年,见了面,关系反而莫名地亲近了许多,这是他没想到的,但也十分喜爱这种感觉。

    孙兴尧这次来西湖城,表面上说是旅游,但实际是为了工作,通过高中同学宋东,了解到李嘉铭在这边,于是就直接联系到了李,后面直接把定的酒店给退了,唯一没想到的是李嘉铭的床会这般小。宋东和孙兴尧也是大学校友,彼此联系很多。

    孙兴尧昨天上午就到了西湖城,跑了大半天,把大哥交代的工作先忙完。具体去了哪儿,他没有告诉李嘉铭,只说是去见个客户忙会儿工作。李嘉铭昨天一天则一直待在家,上午在家看了两部电影,下午和隔壁老徐还有小区的其他十多个人打了一下午的篮球,祛了祛身上的湿气,上周一周几乎没运动。

    即便这是孙兴尧第三次来西湖城,但还是决定今天去西湖边走走逛逛。李嘉铭原本打算带他去九溪,欣赏江南原汁原味的雨后苍凉而寂寥的林木小道,并且,车子都找好了,找了同事蔡国庆帮忙。不想,孙兴尧还是想去西湖,说是雨后的样子他没见过。

    两人刚下地铁,就已明显感觉到人流的骚动,虽不是挤着出来,但在上扶梯口那里排了好一小会儿。在李嘉铭的建议下,两人都穿了条长裤,而且故意没带伞。

    孙兴尧成绩始终一般,但每年都保持稳中有进,进步个两三名,跟平时做人一样,生怕别人发现他的存在,也很听各科老师的话,即便没什么特长,成绩也不突出,但一直很得身边同学的信任和喜欢。老师们更是如此,从来没有在学习上对他过多要求,其中原因大家都知道。

    孙兴尧唯一的爱好就是喜欢看漫画,唯一的特长就是让老师不发现他在看漫画。当时班上另外还一个人喜欢画漫画,而且画的还不错,叫赵鑫鑫,是班上公认的“国师”。

    一次恰逢刚月考结束,班上正上晚自习自修课,李嘉铭当时正在做物理课后题,坐他后面的赵鑫鑫马上快完成一幅“木叶村下忍”集合的画,而坐他左边过道的孙兴尧,由于刚参加完月考,漫画书都带回家了,只能临时找“女汉子”刘畅借了一本《老夫子》的小漫画书,此刻正百无聊赖翻着。刘畅家里是卖书的,而且店在县里很出名,除了新华书店外,就属她家的店最大。李嘉铭无意中转头看到赵鑫鑫已经画成的部分,虽然在做题,虽然只是瞄了一眼,虽然他还是一班之长,但还是抑制不住的激动,画中人物众多,看着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大制作”。就在此时,语文老师谭老师—两个兄弟班公认的心思最为缜密的“大灰狼”刚好从后门进来,而且刚好看到了李嘉铭转头的动作和脸上的表情。

    李嘉铭作为班长,“反侦察”的意识和能力一直很好,回过来看到“大灰狼”的影子后,揉了揉肩膀,神态并没有慌,他继续装作认真做化学题,故意换了一本书,中间“不小心”地把自己左手边的物理教材碰到了地上,并连忙弯腰下去捡。捡的时候,他故意把动作放大,凳子一挪碰到了后面赵鑫鑫的桌子,屁股一歪,左手伸长碰到了孙兴尧的大腿,身子坐好后又故意喝了口水。

    这样一连贯的骚操作,两人自然懂了是什么情况,娴熟地偷梁换柱,头也不回地按部就班地拿起笔拿起书。两人很清楚,李嘉铭这套动作暗示着已经完全暴露,剩余地只能靠他俩自己和谭老师的眼睛度数。遗憾的是,谭老师刚好是几名主课老师里唯一不带眼镜的。

    “大灰狼”谭老师向来精于攻心,“大灰狼”既是“爱称”,也是十分贴合地“昵称”,饱含了广大同学内心的一丝期许。李嘉铭很清楚,这样的动作自然更加提醒了谭,但他别无选择。谭老师几步路,便从后门洋洋洒洒地走到了赵鑫鑫的左边。此时,赵已经收好了东西并拿出了语文作业,不过谭还是直接伸手,让赵鑫鑫把画交了出来,没有说任何话。

    赵鑫鑫知道自己“地理位置”不佳早已暴露,逃不掉了,而且在内心深处,似乎也想得到夸奖一般,没有任何狡辩,只能神情炽热地看着谭老师,乖乖地不自觉地交了出来。谭老师拿到画后,瞄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双手背在后腰拿着画,继续游荡在教室里。路过李嘉铭旁边时,谭故意一直盯着李嘉铭的脸。直到两人对视一眼,李嘉铭点头微笑,谭才大摇大摆离开教室。

    李嘉铭高中当了三年班长,努力了三年在高三最后一学期的第一次模拟考里,终于考到了班上第一,但高考时由于语文作文写偏题,后来又复读了一年。也是在复读那会儿,李嘉铭才知道,谭老师私下里把赵鑫鑫的画裱了起来,挂在了自己儿子的卧室里,上面还有赵鑫鑫的签名。

    第一年高考后,李嘉铭选择了复读,孙兴尧高考后读了个会计专业,后面俩人虽然加了QQ,但聊天并不多,见面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除了两次班级聚会外。两人最近的一次聊天,是今年过年时李嘉铭拜托孙兴尧在高中同学李晓绕的婚礼上带了礼金,但也不过是寥寥几句客套话和几行转账记录而已。

    从地铁口出来,走了大概十分钟,快到湖边,两人才逐渐放慢了脚步。

    李嘉铭先开口,

    “你现在在做啥呢?昨晚吃饭光在陪老徐聊,你好像没说啥,看你朋友圈也看不出你现在的职业。”

    “真的没做啥,之前出门打工了三年,现在回家了,在家里打杂。”

    “打杂也有职位吧,纯粹好奇,昨天你说你又没干会计。”

    “没有,就打杂的!”

    “那就是做领导呗。”

    孙兴尧笑了笑,没有说话。李嘉铭很早就知道孙兴尧家里的情况,以前上高中,同学周六出来吃饭,不管啥情况,孙兴尧每次都主动提前结账。不过,除此之外,其余时间孙兴尧每天都和同学一样,一起上下学,晚上一起走路回家,并无人接送。孙的家在民安小区,跟李嘉铭的家就差了一条街的距离。后面有一次孙兴尧的父亲,来高中学校里贫困生发奖学金,李嘉铭才彻底知道他家里的情况。

    孙兴尧的父亲就是有名的“孙三叔”孙本建,不过并不是亲生的。李嘉铭清楚记得,孙兴尧高中毕业那会儿喝酒喝多时说过这事儿,说是孙本建只是他“干爹”。具体什么情况,身边同学或朋友没人知道,谁都不敢问。

    孙兴尧瞟了一眼远处的小山,言语停顿了一会儿。

    李嘉铭见势没有再追问,转移了话题,

    “对了,你知不知道赵磊和周颜现在怎样了?我挺好奇的,这几年我都没在北山县。大家工作之后的情况我也不太好详问。”

    赵磊和周颜以前在距离高考还有三个月时宣布了“在一起”,全班同学以及所有老师都知道。由于两人成绩在班上一直数一数二,加上快要高考,班主任黄老师不敢而且也没法再多做工作,两人最后高考发挥也正常,周颜去了苏州读书,赵磊则留在了北山市。后面组织的班级聚会,赵周两人都没有参加过。

    孙兴尧望了李嘉铭一眼,

    “周颜自杀了,前几个月的事情吧。四月份的时候。”

    “靠,怎么这样。”

    李嘉铭惊了一下,停下脚步,连忙拉住孙兴尧的左手臂,然后看着他,什么话也讲不出来。

    孙兴尧回过头,淡定地看着李嘉铭,

    “你不知道很正常。”

    “真不知道。班级群里面好像也没人发吧。”

    “我是听向斌说的,不知道正常,很多在外地上班的同学都不知道,周颜母亲没告诉任何人,但向斌的父亲和周颜的母亲是同事,都在卫生局里上班,才知道这事。

    “究竟咋回事?”

    “周颜去年回了少江小学教书。赵磊一直在外地,他俩之前分手了,赵磊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至少我没告诉过他。其他人应该也没说。”

    “哎,咋回事,周颜多好的一姑娘。以前我跟她开玩笑,说她结婚时估计班上的男生要哭一半。唉!”

    两人继续往前走。李嘉铭一边看着路,一边轻轻地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后,停下脚步从左边荷包里拿出一根烟抽了起来。

    高中那会儿,似乎除了李嘉铭,班里其他的男生都对周颜有“好感”。那时周颜的一双大眼睛,几乎能北山县所有的风景,加上成绩一直稳定排在班上前两名,一直都是班里的焦点、宠儿。隔壁兄弟班时常都有人趁着晚自习下课时过来“骚扰”周,但几乎每次都被班里的男生给“怼”了回去,有一次双方还差点群殴,幸亏谭老师回来才被化解。当时李嘉铭几人因为帮赵磊被“请”到年级办公室去喝了一小时的茶。那会儿李嘉铭刚好坐在后门最后的位置,目睹了整个过程,并拿起了板凳过去帮忙,还好对方足够怂,没有大打出手。

    “没想到周颜会自杀,也没想你现在会抽烟了,搁以前你自己都不信,我现在都还记得你以前举报向斌几个在厕所抽烟的事情。对了,向斌现在戒烟了,跟他爸一样现在也在卫生局里上班。”

    “我跟向斌私下还有点联系,看了他朋友圈,他的情况我大概知道。”

    李嘉铭吐了一口烟,

    “怎么说呢,人都在变吧,我抽烟也是意外,大三下那会儿突然会的。对了,周颜自杀的具体原因你知道不!以前多阳光的一女孩儿。咋会这样!”

    “听向斌说是有些抑郁吧,得了轻度的抑郁症,她爸出了车祸走了,她妈之前伤心过度。周颜也才从外地辞职回来工作,心里落差好像比较大,心态没调整过来。你知道刘长辉吧?”

    “就是隔壁兄弟班那个以前追过周颜、还跟赵磊在主席台那儿干了一架的体育课代表吧,我当然记得!”

    “对,他回了北山县当警察,周颜的案子是他查的。主要还是心态问题,周颜。对了,还有田中尧也回了县城,也当了警察,在七郎口那边。”

    李嘉铭吸了一口烟,

    “他以前不是说要去旅游全世界吗?咋回去了!他家不是在晖新村嘛,那地方好像拆迁了吧,前两年看新闻。”

    “没错,就是现在的北山二期新城!”

    “就是从七郎口那边过去,一直到北望桥那边附近,我坐车回老家看那边的山基本都被挖平了,好几座山的山缝也基本被填没了,老房子全拆了。”

    “估计你下次回去,那边你都快不认识了。那边已经建了好些房子,二期新城的图纸我很早看过,很漂亮的!”

    “那些被挖的、被填的我看到过一些!都弄好几年了,应该建完很漂亮吧。”

    “嗯,田中尧他毕业就考回去了。我没多问,他母亲前两年去世了,现在也变了一个人,话没以前多了,我和他还有他同事一起吃过几次饭。”

    李嘉铭大概知道田中尧家里的事情,田父亲早年因为某工程问题,吃了两年的牢饭。前几年读大学那会儿时,田找他帮过一次忙,让其帮忙修改过一篇文章,至今也还清晰记得那篇文章里的内容。

    此刻,李嘉铭下意识地没有再追问,

    “对了,欧阳老师怎样了?你知道不?”

    “这个我知道,就知道你会问,欧阳老师现在搬到了起兴路上的君尚花苑,租了个单间,他早就不带吉他班了。我最近看过他,状态好像比之前好很多了。”

    “对了,我电脑上还有以前他弹琴、张老师唱歌时的视频。等过断桥了我给你看,手机上有,就是有些糊,不过脸都看得清。视频里面也有你,你待会儿肯定会笑!”

    两人走过断桥,云雾慢慢消散,零碎的雨滴也不再落下,周围的人渐渐都放下伞。此刻两人才意识到,彼此身上的衣服,表面都已湿了大半截。

    “有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一直都在静悄悄地变着。”孙兴尧安静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