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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馨·残花》

    芷馨经常在人行天桥上伫立,看着桥下川流不息的车辆,机器的轰鸣声点缀着陌生的城市。

    在离开县城和村子后,芷馨也离开了妈妈兰英,她从最初的哭闹、撒娇、任性,渐渐地变为一丝冰冷、淡漠和倔强,她的眼神中总是带着几分忧郁和失落,喜欢安静和独处,根本不像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那样的天真又澄澈。

    老王也改掉了很多坏习惯,因为离开了兰英的照顾,很多事他不得不面对。与其说他是改邪归正,倒不如说是迫不得已。这几年,老王的性格收敛了很多,也渐渐积累了些财富,家里也不再是之前的一贫如洗。

    老王想过回去找兰英,把兰英接到城里住,可他左右打听,发现钱大坤家早就搬走了。至于搬到哪里,也没人能说清楚,兰英自然就不知去向。也许,在那个信息并不发达的年代,很多人的很多音讯都会随着光阴长河的流逝而渐渐模糊。也或许,命中注定,只有兰英不在老王身边,老王才能有一个男人该有的样子,虽然他骨子里之前的性子犹存。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芷馨也以为,会越来越好,自己会有一天能够再见到妈妈,至少,生活可以一直这样平淡如水地进行下去。

    直到有一天,老王牵着一个陌生女人的手进了家门,那女人脸上浓妆艳抹,约摸二十五六岁,比老王小了些,一身呛人的香水味让芷馨十分反感。

    “快,芷馨,快喊妈!”老王边关门边说道。

    “小宝贝,快让妈妈抱一下。”那陌生女人上来便要和芷馨亲热。

    芷馨慌忙拿着手中的布娃娃,狂奔到自己房间反锁住了门。

    老王无奈地道:“这孩子……咋这么任性。”

    “王哥,小孩子嘛,第一次见我,肯定的怕生,你呀,就不要想太多了,我们来嘛……”那陌生女人话语间就把涂抹口红的艳唇往老王嘴边靠。

    芷馨反锁上门后,呼吸也变得断断续续,她的背后发凉,心里忐忑不安。这一切来的太突然,在芷馨眼中,“妈妈”这个词总是神圣又慈祥的,自己被欺负了可以找妈妈,受委屈了也可以找妈妈,想吃好吃的可以找妈妈,想换漂亮的衣服也可以找妈妈。虽然兰英能力有限,却也是力所能及地给予自己最好的条件,尽可能地满足自己所有的要求。在芷馨的心中,兰英就像一个温柔善良的天使,张开翅膀把芷馨娇小的身躯罩护住,哪怕她自己经受风吹雨打,纯白的羽毛被鲜血染红,如红得鲜艳的雪花般片片落下。

    “我爸他……我爸他又找了一个妈妈,但是她不是我妈妈……不是我妈妈……不,我反对……或许……或许我爸是骗我的,跟我开玩笑……”芷馨自言自语说道。

    因为在她很小的时候,妈妈兰英曾经告诉她:“不要轻易相信男人,他们都是骗你的,真心对你好的没几个。”

    “妈,那你为什么相信了我爸呢?”那时芷馨问道。

    “那是因为,因为机缘巧合吧,我十七八岁的时候在县城的一家工厂打工,在我有一天下班的时候遇到了几个歹徒,他们不仅抢走了我的钱包,还想要强迫……强迫我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当时兰英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有些吞吐不清,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给年幼的芷馨解释。

    “那……那后来呢?”芷馨追问。

    “后来,在紧要关头,你爸正好出现了,他救了我,虽说没能抢回来钱包,你爸他也不过是个上班的,但他当时却很大方,什么条件都没说,他又怕我被家人责怪,或是生活困难,给了我些钱,然后送我回家,为了避免引起误会,他只送到我家门口一百米便找个地方,然后就躲起来看着我进家门……”兰英想起来和老王初遇的时候,仿佛浪漫尚存。

    “再后来,你就娶了我爸对吧?”芷馨说道。

    “你这孩子,妈那叫嫁给你爸。”兰英摸着芷馨的额头,继续说道,“嫁给你爸后,他说我一个人在县城上班太危险了,晚上回来天很黑,又没有灯,而他又不可能天天抽空去接我,于是索性让我把工作辞了,就在家里呆着,我也闲不习惯,就在打点好家里的同时帮邻居们洗洗衣服、缝缝补补什么的,多少有个收入。”

    “噢,原来妈在洗衣服之前,最开始也有工作啊。”芷馨吮吸着小手指。

    “哎……是啊,当时我听了你爸的话,到后来,你爸接连遭遇了很多不幸,先是你爷爷奶奶染上重病去世,看病几乎花光了我们的积蓄,后来是一些厂里的人讹他弄虚作假,赔了好大一笔钱……你爸当时内外交困,不得已之下通过用赌博的形式想办法来钱,可这是一条不归路……自从沾了赌以后,各种坏习惯也都跟着一起来了……哎,你爸最初也是个老实人,后来身上不得已染上这么多坏习惯,然后他的性子就大变,也没工作了,就是现在的样子……”兰英想起往事,眼泪直掉。

    “说到这,妈,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你不让我相信男的。”芷馨瞪大了眼珠,疑惑地问道。

    “傻孩子,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啊,这世间,很多事情是很难说得清的。”

    这时,芷馨斜躺在床上,想起妈妈兰英之前告诉她的话,似乎有了点感悟。

    自从那个陌生女人来到家里后,芷馨好不容易平静的生活又被打乱,她是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却又无可奈何。芷馨试过各种方法,软磨硬泡,哭喊打闹,都无法阻止那个陌生女人在家里“独特至尊”的地位,反而自己的处境愈发尴尬。

    老王本来已经养成了一些好习惯,可他这样的男人,一旦有了依靠或是安逸,就又开始滋生惰性和痞气。

    “芷馨,去买菜做饭!”

    “芷馨,把碗刷了!”

    “芷馨,筐里的衣服抓紧洗!”

    “芷馨……”

    芷馨本来是不反抗做家务的,但是自从陌生女人来到家后,老王的性格好似又渐渐地恢复到从前,游手好闲,吃喝赌抽。最可怕的是,老王没像欺负兰英一样去欺负那个陌生女人,而是换做了欺负芷馨。

    “你个小崽子,早就放学了,怎么回家这么晚?快给老子做饭!做不好今天罚你不能吃饭!”

    “芷馨你这丫头片子,星期天呆在家里做家务干活儿,不许出去玩。”

    ……

    芷馨的性格遗传了兰英的勤劳和善良,但却有着一丝傲气和倔强,老王让她做活儿可以,但是如果老王颠倒是非,或者自己把安排给芷馨的任务记混了,芷馨索性也撂手不干,她宁愿硬着头皮挨一顿打,不愿意模棱两可地被使唤地团团转。

    最具有戏剧化的则是那陌生女人,刚开始在老王面前,那陌生女人还表面上袒护着芷馨,说是小孩子还小不懂事、小孩子要注意营养要多吃饭什么的,后来随着老王对芷馨的态度愈来愈差,她自己的态度也转了一百八十度,也开始变得尖酸刻薄、原形毕露。不过还好,最初芷馨和她的关系就不好,芷馨也从未指望着可以靠陌生女人来拯救自己,因为在芷馨天真无邪的心中,那陌生女人的虚伪和狡诈被她纯洁无瑕的目光一览无余。

    芷馨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渐渐长大,她难得好好地吃一顿饭,经常要忍受老王的欺凌和压榨。在搬到城里之前,芷馨还可以向妈妈兰英寻求庇护和安慰,而现在却只能一个人承受这一切。

    噩梦,仿佛刚刚开始。随着那陌生女人的肚子越来越大,老王对芷馨的使唤越来越频繁了,有时候半夜芷馨还在房间睡觉,旁边老王就大声吼道:

    “小丫头片子,快起来为你妈煮粥,她饿的厉害。”

    “懒虫,别睡了,快去给你妈洗衣服!”

    芷馨根本不认那陌生女人为“妈”,也只有兰英才是她唯一的妈妈。

    有一天,老王急匆匆地送那陌生女人去医院,一下就是一星期。在这一星期时间,芷馨终于可以好好歇一歇了,她头一回感觉到生活是如此的轻松和自在。芷馨不喜欢被人逼着做家务和干活,因为没有人指责和命令,她自己过得怡然自乐,甚至还把多出来的钱买了一小块她心仪已久的草莓蛋糕。

    芷馨小心翼翼地用小手托起蛋糕,轻轻地舔了一下上面的一颗草莓,满口果香,缓缓地把奶油送到口中,觉得香甜无比。“要是妈妈在该多好啊……”芷馨又想到了兰英,无论是痛苦还是欢乐,芷馨总能想起来她。

    正当芷馨刚尝了一口蛋糕时,家里的门被砰的一下打开,伴随着一个婴儿的哭声,老王搀扶着那个陌生女人进了家门。

    原来,那个陌生女人为老王生了个儿子。

    老王是一个典型的旧思想主义者,他认为养女儿迟早是赔的,只有儿子才是正统,他给儿子起名叫小宝,每当他看到小宝婴儿般的微笑时,总能开心地合不拢嘴。

    芷馨心地善良,觉得小宝可爱至极,她面容微笑,也想和小宝亲近亲近,去亲手抱抱他,毕竟,芷馨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也想有一个听话懂事的小弟弟喊她大姐姐。然而,芷馨对社会和人心一无所知。

    “走开!离我儿子远点!”那陌生女人像是怕狮子、怕老虎一样赶跑芷馨,“小宝要是有什么磕着碰着了,你赔得起吗你?”

    芷馨碰了一鼻子灰,她尴尬笑了笑,道:“好吧……我回我自己房间去玩。”

    “站住!”那陌生女人吼道,“去把晚饭准备好。”完全是一种命令的语气。

    若不是芷馨心里残存着善良,并且对大吼大叫早就习以为常,怎能忍得住这样的话?芷馨一声不吭,默默地去了厨房。

    就在芷馨进厨房的一瞬,她向身后瞥了一眼,看到那陌生女人正在大口大口地吃她的蛋糕,仿佛吃掉了芷馨仅存的小美好。陌生女人的每一口咬下去,芷馨的心里就是一疼,好像咬到了自己的身上。

    芷馨敢怒而不敢言,她想冲着女人发火,却因为老王就在那女人身边。芷馨不敢乱说话,更不敢动手,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芷馨知道,与其大动干戈,不如埋头装傻,反抗和争吵只会助长老王和那女人嚣张的火焰,她虽然小小年纪,对于“沉默是金”这四个字理解的十分到位。

    芷馨还是钻进厨房忙活,只留那陌生女人和老王在沙发上逗着出生不久的小宝。

    芷馨稚嫩的脸庞上余留一道清澈的泪痕,可能是刚才她不注意时候偶然流的泪。像是一个堕入尘世,备受煎熬的落魄小天使一般,在羽翼丰满之前不敢反抗,只能任由老王和那女人使唤。

    虽然老王和那女人如此,但芷馨一直想多陪着小宝一起玩。在芷馨的心目中,如果能有一个弟弟天天跟在自己后面喊姐姐,该是多么幸福又伟大的一件事。

    这样的想法,一直在芷馨脑海中残存,甚至于大过了其他委屈。

    一次,趁着老王不在,那陌生女人出门的时间,芷馨偷偷潜入主卧,看着婴儿床睡得香甜的小宝,不由自主地坐在了床边。

    “小宝小宝,你真可爱啊,快快长大,长大以后叫姐姐!”芷馨面带微笑地看着床上的小宝。

    小宝一对活泼又明亮的眼珠也在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大姐姐,居然开口对着芷馨笑。

    芷馨开心极了,想不到小孩子居然这么可爱,她从未在其他人的眼神和表情中看到这样的一股天真和友善,那是发自内心的天真的笑,是纯洁无瑕的婴儿的笑,仿佛一种特有的魔力,吸引着芷馨过去。

    芷馨愣了一下,她害怕陌生女人再吵她、打她,因为她被告知要离小宝远一点。但小宝太可爱了,那股神奇又无穷的魔力一直吸引着芷馨前去和小宝近距离接触。芷馨心道:“反正他们一出去就是很久,应该没人会在意自己和小宝偷偷地玩会吧……”她蹑手蹑脚地抱起小宝,抱着他在卧室里散步。

    “轰隆轰隆,坐火车,呜——”芷馨模拟着车辆前行,抱着小宝在房间玩耍,她从来没有感受到带着小宝一起玩的一种喜悦感和愉快感。

    芷馨本来也没有多大力气,抱着小宝不一会就觉得胳膊酸,又一不小心被一个纸盒绊倒,她一个后仰,脊背着地,摔了一跤。好在芷馨是抱着小宝的,没有碰到他,更没有压到或是伤到他,却把小宝惊吓得哭了起来。

    不凑巧的是,偏偏是这时候,那陌生女人,小宝的妈妈,推开了房门。

    小宝毫发无损,但他这么一哭,问题就大了。陌生女人看着芷馨,火气不打一处来,她怒气冲冲地走到芷馨面前,二话不说就打了芷馨几巴掌。

    “好你个毛丫头,老娘不让你接近小宝你还偷偷摸摸地来,你想趁着他小欺负他是不是?我告诉你,你以后再让我看到你接近小宝,你就给我滚出家门。”陌生女人恶狠狠又歇斯底里地说道。

    “不……我不是欺负小宝……”芷馨眼睛眨巴眨巴,似乎要挤出来泪水来,她心里委屈极了,却强忍着泪水辩解道。

    “好啊?你敢狡辩?欺负小宝不会说话对吧?快滚出老娘房间,罚你不能吃饭!”那陌生女人举起手又想打芷馨,却听到背后小宝的哭声愈加强烈,她也顾不得芷馨了,连忙抱起小宝就哄。

    芷馨敢怒而不敢言,就在她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的前一秒,又被她硬生生地用倔强逼了回去,只不过,从此,她再也不敢靠近小宝了,而小宝从小就被她妈妈灌输思想,不让和芷馨亲近,并将她视为外人。

    有了小宝以后,老王和那女人对芷馨的压榨更重了,最初芷馨还能安稳地吃饭睡觉,可后来居然连正常饮食和睡眠也成了奢望,经常食不果腹,或者被迫吃一些剩菜剩饭。

    有些时候,是岁月催我们长大的。

    尚且踮起脚尖才能做饭洗碗的芷馨,悬空的脚尖慢慢放下,最终要稍微弯下腰才能做饭洗碗。日子就这样如行云流水般走过,芷馨在失落和隐忍中渡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从一个上小学的小女孩进入了中学,迈入了青春期的殿堂。

    芷馨希望自己能够快快长大,有能力能去寻求妈妈在哪,兰英虽然从芷馨的世界消失好久了,但她一直活在芷馨的心中,犹如一个温暖的港湾。这些年来,芷馨也从未停止过对妈妈的寻找,即便她在家受到的委屈再多。有些时候,老王甚至喊她辍学出去打工,好在芷馨的学习成绩优秀,在校方老师的帮助下,芷馨可以安稳地进入高中学习。

    所有犯过的错,都是不可泯灭的伤痛,任凭忏悔者再虔诚,也无法完全治愈受害者的心灵。生活总不能平静如水,有时总要逆风而行,伴随着狂风暴雨。

    病魔好似一个久违的死对头,又一次找上门来。一天夜里,芷馨肚子疼地睡不着,犹如刀绞或是虫啮,她蜷缩成一团,想要尽可能地减少疼痛,可这死对头又怎能轻易放过芷馨,像是一个饿了许久的豺狼般,放肆地撕咬着眼前的猎物。

    芷馨猛地想起很久之前,妈妈兰英曾经在离开自己前嘱咐的话:“芷馨乖,你不仅要乖乖吃完药,还要好好吃饭,尽量吃好饭,你的胃一直不好,妈不在的时候,照顾好你自己……”

    芷馨先是蜷缩成一个球,随后疼痛地在床上打滚,她之前就有过间接性的小胃病,但都被她倔强地挺过来了,她没想到这次自己的病情居然如此严重。

    芷馨受不了疼痛,她下了床,去翻找曾经医生开给她的药片。

    一杯温水下肚,芷馨的胃痛虽然有些减缓,却还是难以忍受。芷馨捂着肚子,顺便坐到了沙发上。就在这时,主卧的房门开了,老王睡眼朦胧地从里面出来,应该是出来上厕所。

    “大半夜你在这干啥?”老王看着沙发上捂着肚子的芷馨,一个激灵。

    “爸……还是老毛病,我胃痛,睡不着……”芷馨皱巴着脸,说话的声音很轻。

    “啥?还是胃的事儿?上次不是给你拿药了吗?”老王漫不经心地说道。

    “可是……可是药一直不对症。”芷馨有气无力地说道。

    “啥玩意,怎么能不对呢,治胃痛的不就这几样吗?”老王从茶几上拿起一包烟点了一支。

    “不对……我回去睡觉了。”芷馨眼角又渗出几滴眼泪,不知道是胃痛太严重还是拿的廉价药不对症,还是她一直被欺侮的委屈。

    月光从绕过窗台,走进了房间,洒在芷馨略带苍白又秀眉微皱的脸上,像极了当年的兰英。

    老王看着芷馨,想到了兰英,往事忽然间涌上心头,回忆起往昔,好像是一个回不去的车票,然而现在却被贪婪的欲望占有着。

    “等下,馨妞儿,让老子看看。”老王喊住了芷馨,语气却柔和了许多。

    芷馨从未听过老王这样叫自己,她和老王虽然是亲生父女,但平日里老王都是以命令的口吻来指责命令她的。

    老王用粗大的手指夹起胃疼药的说明书,在灯光下眯着眼看了约摸半分钟,然后看了看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的芷馨,缓缓把手搭在她的肚子上。

    芷馨仿佛受到了电击一般,出于本能地向后挪了半步。

    “咋个样?你是老子亲生的闺女,摸一下咋了。”老王假装体贴的语气无法掩饰心中的不轨和污浊。

    听到老王如此说,芷馨绷紧的神经和肌肉也放松了一小半,忍受着胃疼,她用虚弱的语气轻轻说道:“爸,我已经吃过药了,没事了,要是……要是没啥事,我先回去睡觉了。”

    还没等老王反应过来,芷馨就扛着疼痛走进了房门,连忙反锁,她额头上渗出一丝细密的汗珠,不知道是胃疼还是刚才的慌张。

    老王又抽了一根烟,一个人在客厅思索了很久,越想越觉得刚才的芷馨像极了十几年前的兰英。

    夜晚的天空飘下阵阵小雨,轻柔地拍打着窗户。吃完药的芷馨胃疼略好了一些,但她却久久不能入睡,或许是刚才老王的语气和动作让她感到反常和不安,也或许是这无节奏的雨滴声扰乱了芷馨安详的夜。芷馨原本以为老王是无意的,只有那一次的,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又一天,那是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浓浓的乌云把整座城市压得透不过气来。虽然只是初夏,气温却闷热地异常。芷馨所在的高中对于走读生是没有晚辅导的,所以每当下午放学后,她都会准时去菜市场买菜,然后回家给家人做饭。

    天气十分闷热,乌云低垂,霓虹灯的绚烂却无法遮挡整条街道上沉寂。芷馨徒步来到菜市场,这里人声鼎沸,人们匆匆忙忙,都是希望赶快买菜后回到家安稳,谁也不想和一场突如其来的夏季暴雨相逢。来买菜的大叔大妈们都是揣着雨伞或是雨具的,芷馨只是提了一个帆布袋,里面装着几本书和作业本。

    “这个,和那个,一共多少钱……嗯,好。”芷馨从怀中掏出钱,慌慌张张把买来的两包菜一并装入帆布袋,准备回家。

    这时乌云阴沉地更紧了,阴暗的天空上被涂上了一层昏黄,夹杂着绝望一样的死灰色。

    “快走,不然一会真的要下大暴雨了。”芷馨心想。

    从菜市场打车回家只要五分钟,但芷馨为了省钱,选择了步行回去,哪怕是一两块钱的摩托也不坐。

    远方的天空一道白光闪过,接着是一声响彻天地的闷雷。“轰隆隆——”随着雷声的响起,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砸了下来。

    芷馨抱着帆布袋向前跑着,她不能也不敢找个地方先躲雨。因为她不知道雨多久才能停,如果太久的话,耽误了做饭,老王和那个陌生女人怪罪下来,又要无故地掀起一阵风浪。从小到大,芷馨已经经历太多了这样的风浪,她实在不愿意再去惹一些麻烦或是矛盾,宁愿自己在暴雨中狂奔。

    雨点砸到她的额头上,生疼生疼的,芷馨挽了一下头发,抱住作业本不让淋湿,又顺势把买来的蔬菜也一并搂在了怀里,继续前行。

    “哎哎哎!妹子,过来过来!”一个黄头发男子在路旁的一家店铺内看店,正好看到了雨中狂奔的芷馨,就大声喊她。

    芷馨没有理会,也没空理会,因为兰英早就告诉过她,平时不要搭理男孩子,尤其是比她大的陌生人。

    那黄头发男子也不顾刚燃了一半的香烟,往雨中随意一丢,就随手抓了把伞,也冲到了雨里。

    “小妹妹,这么大的雨,没伞怎么行呢?”黄头发男子为芷馨撑伞,拦在芷馨面前说道。

    芷馨不语,继续向前走着。

    黄头发男子接着说道:“小妹妹,你的袋子重不重,我帮你拿好不好?”

    “走开!”芷馨有些嗔怒地说道,声音虽然不大,却极其倔强。

    雨点顺着芷馨的额头流到了她的脖子处,她的衣服已经全湿了。这一刻,不管那黄头发男子是不是好心,芷馨都不想得到安慰和保护,自从兰英离开后,她就再也没得到过保护。而恰巧是这份突如其来的撑伞,让芷馨很不适应。她原本是想感谢撑伞人的,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

    “好的好的。”那黄头发男子口中虽然这么说,可仍然边走边给芷馨撑着伞,直到芷馨到了楼下。

    芷馨慌忙跑向楼梯,但上楼时回了一下头,发现那黄头发男子的背影渐行渐远。

    “他……好吧……谢谢……”芷馨嘴唇微微动了一下,还没说出口,从楼梯上就传来一阵斥责。

    “发什么呆?赶快回屋做饭去!你不看看都几点了?老子都饿了大半晌了!”

    老王似乎专门等着芷馨回家做饭。

    芷馨不知道刚才黄头发撑伞送她过来的时候有没有被老王发现,心里忐忑。要知道,老王也嘱咐过芷馨,平时不能和男孩子说话,更别说一起撑着伞走,哪怕是芷馨没有二心,老王也会觉得心里不爽。

    芷馨衣服早已湿透了,她本来想洗个热水澡,然后换一身干爽的衣服再来做饭,但她觉察到老王脸上一股怪异的神色,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你今天咋地了?一直发呆?赶紧做饭去。”还没等芷馨发问,老王先说话了。

    “嗯……”芷馨随手从洗手间抓出一条毛巾,在脸上和头发上胡乱抹了几下,往沙发上一丢,便提着买来的菜准备去厨房。

    “等下,馨妞儿,你湿透了,先去洗个热水澡吧。”老王看着芷馨身上淋湿的衣服,向她指了指洗手间。

    芷馨从未想过居然会有时间先洗澡再做饭,她愣了几秒,然后点点头,钻进洗手间。

    “喂,张队,哎哎,是我,老王。”老王的又拨通了张队的号码,他在工地上班,而张队是工地的工头,“什么?今天你还回不来?又要推迟啊?能打卡上吗?……这,这不太好吧,兄弟们也都手头紧呐……”

    老王抽了根烟,在屋子里踱步,电话的内容好像让他感到为难。

    这时,一阵粗暴的敲门声传来,老王慌张地把电话一撂,因为今天小宝和他妈妈是去了娘家的,除了他的工友外,再没别的人知道他的住所,更不会有人冒着大雨来敲门。

    “王哥,开门,快开门呐!”门外三个长相魁梧的汉子喊道,他们只打了一把破伞,好像来得特别匆忙,浑身湿漉漉地,雨水不断地滴到地面上。

    “来了来了,哎呦,二哥!虎子!老彪!你们咋来之前不通知我一声呢,你看下这么大的雨。”老王陪笑着,连忙拿了毛巾递给三位,“你们先坐会,我给你们倒杯水哈。”

    那个叫“二哥”的毛巾也不接,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王哥,钱呢?”

    “呃……这个……”老王语气吞吐起来。

    “对……对啊,说好……的昨儿……昨天……收工……就发……就发……上个月……工……工钱的……”虎子本身说话就结巴,这一着急,说话更结巴了。

    “对啊王哥,这工钱都拖欠了一个月了,昨天工头儿在外地说是已经把工钱转交给你,可又给放了鸽子。兄弟们拿不到钱,拿什么去养家啊,今天哥几个过来再问问,看看这工钱有没有着落。”老彪属于三个人中机灵点的,说话也比较圆滑。

    老王直冒冷汗,今天他已经给张队去了不下五个电话了,可张队丝毫没有要回来或是打钱的意思。老王继续赔笑道:“好兄弟啊,张队还没把工钱给我嘞,你们想啊,要是俺老王手上拿了兄弟们的工钱,能不给你们吗?大家伙儿都是风里来雨里去,天天太阳底下干流汗的活儿的,俺老王咋能坑你们呢!”

    “老……老王……你……”

    “哎!那可不一定,你原来什么人兄弟们也不是不知道,吃喝嫖赌行行都干,你要是手痒痒拿着兄弟们的血汗钱去赌上一赌,或者在外边找哪个骚婆娘了,我们咋个知道?”老彪眼珠一转,故意把老王以前的事儿抖了出来。

    老王气得脖子上爆青筋,但他强压怒火,继续好声好气说道:“兄弟啊,我这真没收到张队的工钱,天地良心……”

    二哥直接插话道:“除了姓张的,就属你官大,姓张的要是跑路了,兄弟们也只能找你要这笔钱了。”

    “对……对……啊,俺婆……婆娘还……还等着钱……看……看病嘞……”虎子上气不接下气说完这句话,脸都憋红了。

    “老王,我们称你一声王哥,那是看得起你,不管咋样,今儿兄弟们一定要见到钱,这工钱不能再拖了。”老彪也害怕老王和张队一走了之,步步紧逼。

    眼看话越说越僵,老王当着二哥三个人的面拨了张队的电话,他希望能让张队出马,把事情说清楚。

    恰巧的是,张队在外地的酒吧逍遥,正在兴头上,啪的一声挂了老王电话。

    老王略微尴尬地对二哥他们说:“可能是在忙,我等下再打个电话。”

    又过了一分钟,老王又拨通了电话,张队有些不耐烦了,咒骂道:“这老王个龟儿子,老子又不是不给你发工钱,怎么催个钱跟催命一样!”又挂了电话,索性关了机。

    张队那边暂时清净了,老王这边却炸锅了。

    “咋整?姓张的鳖孙拿钱跑路了!”老彪最机灵,他提前带了节奏。

    老王这边闹成一锅粥,芷馨早就洗完澡了,当她要顺手拿衣服时,向外边的绳子上摸了摸,心里咯噔一下,刚才搭在绳子上的衣服顺着绳子掉在了洗手间外边,她没有穿衣服,躲在洗手间根本不敢出来。

    老王好说歹说,又从柜子底拿出几张钞票,可这几张钞票连一个人的工钱也不到。老王又给二哥三个人解释了一大阵,这才暂时堵住了大家伙的嘴。“娘的,真晦气,老子好不容易攒的一点家底,又被这么弄没了,老张个狗日的,也不知道在干啥,这次要是真敢耍老子,拿着钱跑路,以后有他受的!”老王脸上铁青,虽然极不情愿,但面对二哥三个人的气势,不得不做出让步。他和老张本来也是靠着喝酒赌博认识的,但俩人臭味相投,于是便跟着老张干工地。但毕竟是酒肉朋友,老王对张队也是半信半疑,但老王不傻,他知道如果今天不作出点牺牲,很难全身而退。

    也不知是来之前太急了,还是水喝多了,虎子要去洗手间,老王一把拦住。

    “咋……”虎子本来就有气,被老王拦住解手,更加恼火。

    “我说老王啊,你家洗手间里头有金子啊?人有三急,去你家解个手也不让?”老彪嘲讽道。

    还没等老王解释,二哥已经越过老王,直奔洗手间去了。但洗手间被芷馨反锁着,他推了一下没推开,“娘的,老王,你这里还藏着人?把哥几个的刚才说的话都听了去,传出去说是我带着俩兄弟来你家要钱,这不把我二哥脸丢完了?”

    “哎哎哎,我家馨妞在里面呢,那是我闺女,怎么可能把这事儿传出去呢……对吧。”老王赔笑道,他肚子里本就憋了气,心道:“这丫头片子在洗手间干啥子?真耽误老子事儿!”

    “快让我进去,老子要撒尿!”二哥拍着洗手间的门。

    “叔……叔叔,你们去别的地方吧……”芷馨没穿衣服,心里又羞又怕。

    “馨妞儿,你给老子滚出来去做饭!”老王以为芷馨早就冲凉完穿罢衣服,在洗手间偷懒不愿意出来。

    “不……你快走,去外面上厕所!”芷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又不好意思说自己没穿衣服,就脱口而出这句话。

    “咋地了,今天二哥我偏要在这解手了!”二哥也是一肚子火,他以为老王早就唆使芷馨在厕所偷听,并且故意不开门。

    “扯……扯什么,我……我憋……憋不住了。”虎子一个箭步冲过去,硬是把门给撞开了。

    芷馨一声尖叫,也来不及在客厅找刚才掉下去的衣服了,慌张地跑到卧室反锁门,嚎啕大哭。

    这一下,把老王和二哥三个人都看呆了,只有老彪暗自一笑。原来,老彪刚一进门,就发现洗手间门头的绳子上搭着几件衣服,他心想不是老王的现任就是他女儿了,于是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衣服顺走,放到了沙发后面,为的就是想占老王的便宜。

    老彪挑唆道:“老王,你这闺女养得不赖啊,这小身材挺好的嘛。”

    老王虽然一向好色,可毕竟在外人面前,他还是维护了芷馨的利益,“彪哥,你搁那说啥话呢,小孩子不懂事,洗澡连衣服都不带,让彪哥见笑了。”

    “得,这根小孩没关,但是我听说老王你前些年那可是过惯了花天酒地的女人堆里的生活,说真的,你就对你这小妞没半点意思?”老彪不仅了解老王,他还知道二哥也是个好色之徒,而虎子压根没碰过女人,他说这些话是故意刺激旁人。

    “扯犊子!那是老子的闺女,虎毒不食子,你少拿老子取乐!”老王难以压制怒火,况且刚刚也是他头一回看到芷馨不穿衣服时的样子,好像老彪故意戳中了他的心事一样。

    “是啊,你这小妞儿不赖,要不要借给二哥我玩一两天。”二哥看了芷馨从自己身边嗖地穿过,早就心潮澎湃了,他咽了一口唾沫,脑海中已经开始浮想联翩。

    “行了行了,二哥,你咋能跟老彪一样瞎说话呢?你要是想玩女人,改天老王我做东,跟各位兄弟去DC区溜上一溜,乐呵乐呵。”老王不想得罪二哥,他想用缓兵之计。

    “那可以啊,工钱今天给我,老子今天就去。”二哥原本没想太多,但自从看到芷馨后,他脑子里想的都是芷馨裸着时的样子,心里直痒痒。“要是今天不给,那就便宜那小妞了。”

    “你们……我不是已经给了你们一些钱了吗?”老王也怒了,他可不想赔了女儿又折兵。

    “怎么?你小子长能耐了?”二哥向虎子和老彪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向老王靠了过来,摩拳擦掌。二哥在老王耳边轻轻说:“你的妞儿今天老子要定了,由不得你。”

    二哥找了块布堵住老王的嘴,又把他绑在椅子上,老王心里窝着天大的火,但也不敢喊出来,他怕稍一喊或是报警,先不说结果,自己非要被揍得鼻青脸肿不可,况且现在自己手脚已经绑住了,眼睛又被一块黑布蒙上。只能心里咒骂:“娘的,老子养馨妞儿这么多年,老子自己都舍不得爽,就给你们这群王八羔子给祸害了!”

    “虎子啊,你是不是没碰过女人?”

    “二……二哥,你……你说啥?”虎子茫然。

    “女人那滋味儿啊,跟大烟一样舒坦,你去把那小妞房间门撞开,一会二哥让你小子也爽一会。”

    说完,二哥和老彪发出久违的奸笑声。

    那天,是芷馨十几年来最黑暗的一天,黑暗到已经无法用泪水来阐释痛苦和愤怒。这比老王和那陌生女人加起来打骂一百次还难受,比这些年来兰英不在身边的一百倍还痛苦。

    犹如一朵盛开着鲜艳的花,被黑暗侵蚀着,被狂风和暴雨肆虐着,残败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