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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云月再临(三)

    慕容雪紧接着说道:“按道理来说,七言诗首句入韵更为常见。虽然子瑜兄作诗之前,限制了几个韵字,但七律还是以首句入韵为宜。所以,我们再多加一个规矩,首句必须入韵。首句入韵的话,那么就有五个韵字,我就加大一点难度:五个韵字中,两个韵字由其他二人限定,而且限定的韵字必须放在对仗的两联之中,剩余的三个韵字可以自行决定。你们看这样如何?”

    林瑾说道:“我无所谓,反正我写了一首了,跟我应该没什么关系,就看淑仪答不答应了。”

    慕容雪笑着说道:“子瑜兄写的诗首句并不入韵,很显然不合要求。难不成现在加了一些条件,子瑜兄就不敢应战了?”

    林瑾也不在意,说道:“那首诗不算就不算,再来一首我也并不怕你。”

    即使知道慕容雪在找他的麻烦,林瑾也并不畏惧。对他而言,写诗写词不过是家常便饭,写一首和写两首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慕容雪对林瑾说道:“刚刚子瑜兄你已经写了一首了,这次让你休息一下,换我先来吧。”

    林瑾点了点头,夏文静也表示同意。

    慕容雪走到抓阄的箱子中,像林瑾一样鼓捣了一阵后,抽出了一张纸,慕容雪将它打开,只见上面写着:“上平,十三元。”

    看到这个韵,慕容雪的眉头微微皱了皱。这个韵部可没有十蒸那个韵部那么好写,更何况还有两个韵字要被限定住。

    林瑾想了想,说道:“第一个限定韵字:根。”

    林瑾这个字出的也是比较刁钻,这个根字,看起来好写,实则还是需要一点巧劲的。而且,放在首尾两联还好,偏偏慕容雪要求限定韵字必须放在颔联和颈联,这两联可是要对仗的,难度无疑是又加大了几分。林瑾觉得,一柱香的时间,在这种要求下,要写出一首律诗都是难上加难,更不要说还得分个高下。但林瑾还嫌不足,接着说道:“我上一首诗,每一句都是合律的,没有出现一个拗句。所以,这次我也加一个条件:不允许拗救。”

    拗句,指的是一些不合乎平仄规范的诗句。因为律诗的平仄实在是太严了,出现拗句不可避免,所以古人写律诗的时候,出现了拗句可以用一定的办法救回来。救回来的拗句也算合律,这就是所谓的拗救。也正是因为拗救的原则,诗歌的限制也就没有那么严,诗歌表现力一定程度上得到解放。

    一柱香的时间,不允许拗救,对仗两联的韵脚也被限制住了,而且抽到的韵部可能还不是自己熟悉的,抽到的韵部可能也不适合“秋来登高”这个题材:这些都无疑提高了作诗的难度。

    听了此话,就连夏文静眉头也微微皱起。这样的限制,即使是一个经常写诗的诗人,也真的不一定能够按时写出一首诗。她刚想说什么,就听到慕容雪说道:“拗救?从来没有考虑过那玩意。写律诗还要拗救的话,那多没有意思?”

    听到慕容雪如此说,夏文静想了想,也没有再说什么,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同意了。

    林瑾已经率先限定了一个韵字,接下来就轮到了夏文静。夏文静想了想,觉得还是要松一点,降低一点难度,所以说道:“第二个限定韵字,魂。”

    魂字可以写物,也可以写人,搭配也很灵活,而且这个韵字也常常在对仗的两联之中作为韵脚使用,这也就意味着可以给慕容雪提供不少灵感。

    听到这个韵字,慕容雪感激地朝夏文静望了一眼。有了这个魂字,作诗的空间就大多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一柱香的时间很快就要到了。慕容雪想了又想,终于拿起笔来题了一首诗:

    千红落尽淡秋痕,朝露沾衣宿霭浑。

    斜照幽林寒日脚,直连青宇断云根。

    采薇曾忆东山梦,携酒还歌五柳魂。

    醉卧人间须趁意,兴来愁遣付金樽。

    提笔写完最后一个字,香也已经快要燃尽了,慕容雪也算是卡着点交了卷。

    限制如此之多,时间如此之短,能够把诗写成这个样子,足可见慕容雪的功力。

    这首诗限制更大,但比起林瑾的那首诗,反而还要更好一些。就连林瑾也不得不说,这首诗绝对把他的上一首诗比了下去。

    上一首诗主要的特色就是视角独特,那这一首诗各个方面都更胜一筹,尤其是在文气贯通上,比上一首诗要好上不少。虽然这一首诗还是有些地方不太顺畅,但是瑕不掩瑜,不能否认这首诗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在限制如此之多的情况下。

    夏文静第一个说道:“斜照幽林寒日脚,直连青宇断云根。果真是好诗句,若是单单以诗句论,这句应该已经夺魁了。”

    就连那个与慕容雪不对付的林瑾都不由得称赞了两句,说道:“不错,写得比我好一点,但应该还可以更好。这首诗还是落了俗套,未能出新。”

    这句话夏文静都有些听不下去了,说道:“这么多的限制,能够做出一首来已是不易,还是不要太过难为子寒妹妹了。”

    林瑾说道:“这首诗情景之间还是有些割裂,景未到,情已至。按照我的意思,颈联最好还是写景,多铺一层,写景中暗喻自己的态度,这样文脉可能会更通畅一点。”

    慕容雪这首诗,确如林瑾所说,景未到而情已至,情景之间还是有一层断裂在。若是第三联再铺一层,把情景之间过渡一下,整个诗歌会显得更加通畅。不过,若是要铺那一层,以林瑾慕容雪的才思也要浪费很多时间,一柱香根本来不及。

    真正的名篇都是经过反复雕琢的,而这个雕琢的时间往往会很长。而限时完成的诗作,能够写出一两句名句就已经是很不得了了,文脉有些许凝滞也是常有的事情,不必求全责备。

    慕容雪也不恼,说道:“我这诗自然是上不得台面的,自然是比不上子瑜兄。既然如此,还请子瑜兄再写一首,让我看看什么是好诗。”

    林瑾笑着道:“我确是不着急,先说说你这首诗。你这首诗虽是以写秋景,但却抒发着人生趁意之感,倒是有点意思。”

    慕容雪说道:“人生有时候也像这季节一样,有春夏秋冬之别。我们总会有灿烂的春天,也必将会经历万物凋零的冬天。既然人生到了终点总会经历生死,那么何苦自己难为自己呢?快活一生也是一生,苦闷一生也是一生,干自己喜欢的事,每一天都能够活出精彩、活出价值,快意人生,这是我追求的东西。当你找到那个充实你的目标,你就会发现自己的生活有了盼头,即使走到生命的尽头,也能做到无恨、无怨、无悔。其实每个人能做的东西都是有限的,不必要太过贪心。你觉得这个世界是丑陋和肮脏的,人生本就是悲剧,但这不过是你片面的理解罢了。这个世界并不完美,但就因为它是不完美的,所以人才有存在的意义,才会竭尽全力让它变得更完美。人会走向死亡,从这样看来每个人的人生最终都是一场悲剧,但人生又不全然是悲剧,你以另一种眼光去看,又会有新的发现。”

    每个人的人生虽然都是不同的,但有很多地方很是相似。相似的人生却产生了不同的人生态度,这就是看待人生的视角不同。林瑾就觉得,美是一种虚妄的东西,人生就是悲剧,美不过是自我欺骗罢了。而慕容雪就不这么认为,她恰恰认为这是一种积极的心态。既然最终的结果无法改变,为什么要困死在那个结果中呢?为什么不能寻找一条全新的路?美可能是一种虚妄,但同时也是对抗悲剧人生的重要武器,认清这个世界之后还能笑对生活,这才是最具有反抗精神的事情。

    秋来登高,之所以成为古今不变的话题,就是因为它和每个人息息相关。生死,是每个人绕不开的话题,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答案。这个答案不是针对生死本身,因为生死本身无法选择;这个答案针对的是生命的过程,即人生的意义、态度、价值等等,而这个答案才是开放性的,是可选择的。秋来登高正是借秋景抒发对人生的这些思考。

    林瑾也没有说什么,每个人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人生态度,没有什么对错之分。

    林瑾说道:“现在也该轮到我了,我来抽一个韵,由你们限定韵字。”

    他抽出了一张纸条,上写:“下平,十二侵。”

    这个韵字也很适合“秋来登高”这个主题,想要写一首倒也不算难,问题就是需要限定韵字。

    慕容雪很快限定了第一个韵字:寻。不算太过刁钻,但也不算很好写,就看林瑾发挥如何。

    夏文静想了一想,也给出了第二个韵字:林。这个很明显放水了,燕山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林,而且搭配也是比较灵活,比魂字还要好写些。

    紧接着,慕容雪点燃了一柱香,然后就坐在那里品着茶。悠悠的茶香传来,让人闻之神清气爽。

    林瑾思索片刻之后,就拿起了笔,一气呵成:

    朝起游来向远岑,空山极目气萧森。

    微沾雨霁云生岫,半锁霜寒鸟入林。

    年月蹉跎颜易改,亲朋契阔梦难寻。

    无边光景归何处?瑟索秋风恸我心。

    诗写毕,林瑾看了一下,稍微有些不太满意,但直到最后,他也没有改动一字,就这样交了卷。

    “倒是不错,比上首还好。”慕容雪点评道。

    这首诗在文气贯通上做得比上首诗还要好,但是毕竟时间短,很多地方难以推敲打磨。不过,这首诗写的东西更加真诚,无论是年月蹉跎之感,还是亲朋离别之悲,都是林瑾当下遇到的困境。

    特别是“亲朋契阔梦难寻”,真的是字字泣血。自己最敬爱的父亲不在了,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也与自己反目,苍茫天地间,这种孤独感是挥之不去的。在平时,林瑾身处军营,总是被各种事务缠身,倒不会有如此深切的感受;而在现在,林瑾闲下来时,才会产生这种孤独无依的感觉。

    虽然是斗诗,但所有人抒发的都是当下最真实的感受,无论诗写的好不好,这种真情实感胜过矫饰万倍。林瑾在这首诗中,完全将自己的情感和诗句的表达融为一体。

    夏文静看了也有些触动,特别是那一句“亲朋契阔梦难寻”。诗句中那种深切的孤独,那种无人理解的感觉,她也是深有体会。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应该打开心房,就像慕容雪说的,不要试图逃避,她应该更勇敢地去面对。

    慕容雪也能看出诗句中的真诚。这一首诗在诗句表现上并不如自己的那首,但情感却更加饱满。最后一句话更是将情与景统一起来了,用恸字更是有一种深切的悲凉感。

    这首诗整体上与慕容雪的那首不分上下,很难说哪首比哪首好。不过,从作诗的难度来说,慕容雪的那一首会更难一些。毕竟是斗诗,也不是单纯按好坏来份,综合来看还是慕容雪略高一筹。

    慕容雪此时也说道:“这‘恸’字,未免太悲了,不如换成‘荡’字吧,这样可能会好一些。”

    林瑾说道:“还是用‘恸’吧,你说的‘荡’字情感色彩还是弱了许多。我想这个‘恸’字用在我身上,也不会显得很违和。”

    林瑾说得平淡,但其实他的内心的煎熬只有他自己才懂。确实如他所言,他的经历配得上“恸”这个字。他今年才年方十七,过去的一年多,他经历的东西甚至已经超过了前十六年的总和。在这一年中,他迅速从还有点稚嫩的少年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元帅,而这种成熟的代价对他来说也很沉重。

    夏文静听了之后,心中也在不断地责怪自己,责怪自己为什么不能理解一下林瑾的难处。他骤逢大变,自己作为他最好的朋友,就应该在背后支持他,让他不至于在黑夜里独自负重前行。

    不过,夏文静又能如何呢?一面是旧友,一面是亲人,即使他知道林瑾身处痛苦之中,她也不可能是那个陪伴他前行的人。小时候的他们觉得他们的友情永远不会变质,但长大之后才知道,世间之事并非那么简单,很多时候充满矛盾,难以取舍。

    夏文静想要安慰林瑾,但又无法开口,只能够堵在心里。夏文静看着林瑾那首诗,良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