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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重提舅父(2)

    领证没多久,舅父就进了医院。

    舅父从不让她去看望,怕她去了会尴尬,但得得却做不到不去尽一份心力。

    况且,在这场有名无实的婚姻里,最受委屈的不是她,而是被全家人利用了的舅父。

    为了给她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全家人竟恶毒地请求重病在身的舅父发挥余热,用他的名节来成全她与全家人的名声。

    更可笑的是,舅父居然完全没有反对!

    为抚养无父无母的梅子,舅父终身未娶。他既是梅子的亲舅舅,更是梅子的“父亲”。

    由于他没有比梅子年长太多,镇子上认定他是居心不良的街坊大有人在。他们不断地将言语上的脏水泼向舅父,迫使当时还没成年的舅父不得不带着年幼的梅子外出务工,以躲避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到了大城市,舅父为了生计四处奔波,根本没时间找对象。即使后来有好心人给他介绍过几个女人,可那些女人一看到舅父的经济状况,以及知道舅父带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孩子后,都退缩了。再后来,舅父怕梅子觉得是因为她,他才找不到对象的,就没再相亲了,因而耽误了终身大事。

    跟着舅父东奔西跑的梅子,格外勤奋,后来考上了大学。

    虽然本科不是什么名校,但梅子并未自暴自弃,反而更加奋发图强,最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柳大,成为了赵征平麾下的研究生。

    毕业与赵征平完婚后,本想着可以好好孝敬孝敬这位舅父了,可人算不如天算,老天没给梅子太多机会。

    那天,舅父拖着笨重的身子去小解,在走廊的尽头,听见了她与梅子的对话。

    “得得,这事我不打算和你爸商量了,但要和你唠叨唠叨。你身子弱,眼下又要产孩子,三年五载的就别工作了。你在家帮我照顾胜胜,我从学校出来谋份职,贴补家用。”

    “梅子,家里不差钱。”

    “征平的钱给你,给胜胜,我管不着。但对舅父尽孝这事儿,我得自己来,用征平的钱算什么事儿?”

    舅父的病既耗钱,又需要人花时间照顾。同为女人和女儿,得得自然明白梅子的心思。“梅子,我爸和你是夫妻,他出钱是应当的,而且我也该出钱出力,毕竟……梅子,学校和家里都离不开你,你不能出去工作。明天我就去把房子卖了,医药费不是问题。”

    得得口中的房子正是辰安送给她的那个。本来她已交还给方母,可不知怎的,房产证和钥匙又寄了回来。

    虽说卖房子是下策,但也是形势所迫。

    “这绝不行!”梅子拍打着裤管站了起来,“那房子,你早晚是要还给他们的。”

    可怎么还?过户就意味着要再见面。“那房子就算他留给孩子的吧。”

    “那就更不能卖!”

    ……

    之后,她们在长廊上争持了很久,最终也没能讨论出个万全的方案。

    可第二天,她们再也不用为这件事而争论了。

    因为那天晚上,舅父在病床旁留下一张纸条后,从顶楼跳了下去,与世长辞。

    ——这样的离开对梅子和得得都好,我心甘情愿。

    单薄的纸上,寥寥的几个字,却重若泰山。

    医生宣布舅父抢救无效时,得得膝盖突地一松,虚软地倚倒在了病房的门上。

    她扒着门上的窗户,透过玻璃,亲眼看着舅父被盖上白布。

    虽然医生已经在催促她离开了,但得得仍执拗的呆在门前。她望着清透的晨光一分一毫地滑过舅父的遗体,最后停留在他的右手上。

    那只手似乎依然鲜活,像是还在写着什么,实在看不出是一个已故之人的手。

    得得悽悽地流下泪,在父亲强行将她拖离病房的同时,她把舅父——她的前夫——遗弃在眼前的晕炫中。

    “丧偶”——多么悲情的两个字,悲情到今后鲜有人会狠得下心提起她疑点重重的过去。

    舅父出殡时,得得哭得撕心裂肺,囫囵不清地说:“爸,梅子,都是我,是我逼死舅父的。”

    赵征平拉起蹲在角落的女儿,“得得,舅父的死,是我一手促成的。你和梅子要恨就恨我,不许恨自己。”

    “爸,和你们没关系,是我害死舅父的,我就不该要这个孩子。”

    “得得,你怀着孕那,别这么哭。”梅子擦了擦嘴角的泪,低声说:“得得,你一直问我,舅父为什么要答应这场形婚?我以前没告诉你原因,但你看过他的字条后,应该能明白了吧?”

    “是舅父要和我结婚的?整件事也都是他的主意?!”得得不敢置信地问向梅子。

    “对。”梅子深吸一口气,稍稍平稳了一下心绪。“舅父知道我们没人敢跟他开这个口,所以他就主动来找我和你爸商量。他说,和你办假结婚的人选,他最合适。不但能保住你的清白,还能自然而然地还你一个自由之身。我清楚舅父的性格,知道他是想为我们这个家做点什么,要不他不好意思用我和你爸的钱治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和你爸才答应了他,只是我们都没想到他会自杀。可当他真的走了,我才渐渐明白,从抚养我的那一刻起,他所受到的全部伤害都源于他的善良,包括牺牲自己,成全别人这点。虽然他一生都很苦,但他从没怪过谁,也从没在我面前抱怨过,甚至还总说:‘看,老天待我不薄吧,不仅让我在这么大的一座城市里扎了根,还让我培养出一个大学生。’现在他走了,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还要伤心,但我们必须继承他乐观积极的人生态度,好好地活下去,不然既辜负了他的好意和良苦用心,更会令他在泉下不宁。”

    听完梅子一长串的宽慰后,得得心头的罪恶感并没有丝毫消减,她继续窝在角落里哭个不停。

    赵征平看着女儿隐隐苦叹。

    他长久以来一直教授女儿要明理、要善良、要懂爱。可舅父的死使他明白,那些不过是一种美丽的无形枷锁,掌握越多知识工具的人,就越难从罪恶感里自拔,最后只会成为一个无法挣脱这些痛苦的囚徒,因为无人是参透了世事的佛陀,能轻易看淡人间苦难。

    读书果然是一把双刃剑啊,一面能刺破真理,一面能刺伤自己。赵征平此刻觉得人自私、狠绝一点,对自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料理完舅父的丧事后,赵征平以最快的速度申请了交换学者。他打算离开柳城,赴新加坡工作两年。梅子、得得还有小儿子胜胜将随他一同前往。

    翰翰满月后,赵征平抱起白白净净的外孙,颁布了一道不容有异议的家规。

    从此,舅父的名字只能隐晦地出现在清明节和春节。

    “爸,这对梅子和舅父不公平。”

    “让翰翰知道这些做什么?你是想让翰翰知道他有一个多不堪的外公吗?不但逼死了梅子的舅父,还恶毒的嫌弃他的出身!”

    其实,赵征平从未嫌弃过这位岳父,甚至敬重有加,但作为父亲和外公,他还是自私了。

    因为一家人最终还是要回柳城生活的,他不愿女儿和外孙与出身不高的舅父沾染过多,这样可以适当的为女儿和外孙阻隔掉一些外界扭曲的臆测。

    “是呀,提多了,只会让我更伤心。”梅子低而清晰地说。

    “梅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赵征平不停地向梅子道歉,他不敢停下,仿佛一直要说到他的痛楚与梅子相仿。

    可他渐渐发现,即使自己的痛楚能与梅子相仿,但他仍无法原谅自己。“梅子,咱们离婚吧,我净身出户。还有,我以后所有的财产全归你和胜胜。”

    梅子怒瞪着眼睛,苦笑了一声。“老赵头,想和我离婚总要有个理由吧?”

    “理由还用说吗?”

    “要说,而且要说清楚。”

    “梅子,对于舅父的死,我还可以请求你原谅,但让全家人遗忘舅父这件事,我没办法请求你原谅,因为我连自己这关都过不去。”

    “我也没打算原谅你,可离婚就能解决问题吗?”

    梅子最终没有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继续与赵征平住在一起,只是两人基本没了交流,形同陌路。

    直到有一天,梅子把赵征平拉到她面前,高声嚷说:“赵征平,你来出钱以舅父的名义在我们村子里建一座希望小学,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以后在家里可以不提我舅父,但我要让村里的人这辈子都记住我舅父。”

    说完梅子盘腿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靠,好几天不能跟你说话,真是憋死我了。”

    赵征平忍不住地笑了:“梅子,其实这几天我也想了很多,与其离婚,还不如想办法补偿补偿你和胜胜。建希望小学的事儿,咱们回柳城就办。”

    “征平,你这么做,其实……我也能理解。”

    “但我不奢求你的理解。”赵征平想了想又说:“哦,对了,你不说想送胜胜出国留学吗?等他上完初中,我来安排。”

    梅子糊涂了:“你怎么不反对了?你不是说要亲自教他吗?”

    他哪里还有资格教儿子做人!看着锁着舅父遗像的抽屉,赵征平感到莫大的讽刺,他气息奄奄地说:“送胜胜出国吧。”

    两年过后,他们举家回了柳城。

    回来的第一天,得得先去了那间房子。

    房间里,有张照片扣在桌子上。

    得得凑近一看,上面写着: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心我便休。

    字上虽然蒙着厚厚的尘灰,但仍掩不住辰安的怒意。

    得得将照片翻到正面,原来是他们临别时在咖啡厅拍的那张。

    可那是用她的手机拍的,辰安怎么会有?

    噢,想起来了。

    辰安怕她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总想偷看他的手机,索性就直接跟她用了同一个iCloud账户,因此他们手机里的照片和一些信息是相互同步的。

    后来她才发现,辰安哪里是为了方便她查他手机,根本就是为了方便自己实时监控她。辰安还美其名曰说,他这是在尽家长兼男朋友的义务。

    不过现在仔细想来,辰安虽然嘴巴上坏了点,但确实不仅把她当女朋友对待,还一直把她当女儿一般宠着,只可惜这一切已经都是过去式了。

    得得苦笑着将照片收进抽屉,然后锁上大门,尘封住她不该再执迷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