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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忒休斯之船

    一点点的疏忽,一瞬间的迟疑,足以让苦果从料想化为现实。

    在意识到戴维斯-洛克威尔确实可以从共工星之外调用力量的瞬间,来自相柳星深空财团基地的激光束已经到来,根本就不存在任何闪避的可能,因此无畏机甲被命中了,毫无疑问地被击中了。

    激光束攻击本质是积累性的持续伤害,由于灼烧时间不够,并不足以彻底摧毁在设计上“没有最厚,只有更厚”的无畏机甲,然而戴维斯-洛克威尔的目的只是让激光束造成贯穿伤,打开足够多的缺口,后续的电磁脉冲才是真正的杀招。

    曾经毁掉探测用投射物的高频电磁震荡破坏装置只占很小的一部分,而剩下的那些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启动,远远超过承受极限的电磁脉冲顺着无畏机甲的创口汹涌而入,一连串电火花与弧光之后,电子设备团灭。

    “你打我,讥讽我,辱骂我,摧毁了我无数具躯体……但最终的胜利者依然是我!”戴维斯-洛克威尔的躯体已经消耗掉了一批,重新凝聚出来的躯体则疯狂地叫喊,这种声音通过地面传导的机械波涌入西门戎的耳膜,这是对刚才战斗中被压制了整整一场的复仇。

    “战斗……还没有结束!”机械动力系统的冗余性让西门戎还能进行失去准头的反击,子弹在倾泻,烈火在喷射,机械臂和电锯疯狂地乱舞,然而这一切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无畏机甲再也无法保持平衡,他倒下,他倒下。

    通过光学设备,西门戎可以看到戴维斯-洛克威尔的……数以十张的脸,这些脸疯狂的笑着,仿佛雄狮倒下之时扑上来的鬣狗。此刻的西门戎还试图用残存的一条机械臂发射出光学信号弹,但一阵机械结构卡死的金属响动之后,最后的行动力也被剥夺了。

    “我输了,但我们没有输。”西门戎的语气中并没有多少绝望,“即使没有信号弹,阑珊也会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会带着足够的资源离开的,她会逐步重建一切,人类文明仍有希望。”

    “希望?你知道当初我听他们说了多少次‘希望’么?”距离最近的一个戴维斯-洛克威尔笑的特别扭曲,“然而唯一的希望就是接受深空财团的恩赐,这是虚空的天启,是伟大的晋升!永别了,最后的人类……”

    西门戎咧开嘴,笑的比对手更夸张、更放肆:“你想转化我?把我变成和你一样的东西?那就动手吧,不过我有必要提前告诉你,即使是那样的我也绝不会服从你。”

    戴维斯-洛克威尔做出一个无所谓的手势:“我不需要你服从我,我只需要使用你!修格斯的思维宏大但简单,他们是最好的载体,只要我们同时注入足够多的人类思维个体,伊斯计划就将达成!拥抱这种力量吧!你将见证这伟大的时刻,旧人类的消逝,新人类的崛起!”

    “就这样吧。”西门戎闭上了双眼,他听到了某些金属工具刺穿破碎的装甲外壳的响动。紧接着一股刺痛沿着神经传入西门戎的大脑,然后是骚痒,最终是麻木。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明白某个转化过程,已经不可逆转地开始了。

    他已经无力战斗,但他还能思考。

    忒休斯之船,经典的哲学问题。

    1.把一艘船上的木板,一块一块地拆下来,换成别的木板,当最终后一块儿木板也换掉的时候,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2.而如果把拆下来的木板也拼成一艘船,到底是这艘旧木板构成的船是原来的船,还是新木板构成的船是原来的船?

    这两个烧脑的问题其实是有确定答案的:1.是原来的船,2.新木板构成的船是原来的船。

    这是一个基于“连续性”的问题,一艘船无论怎么换木板,它的主体结构是确定的,因此可以说它具备连续性,在时间维度上是持续存在的,而另一艘船在旧木板重新组装起来之前是不存在的,它在时空维度上是“断续”的。对于没有思维能力的无生命个体,“谁才是我”只具有哲学思辨上的意义,而对具有明确自我意识的人类,“谁才是我”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我”可以是流动的,“我”可以是变化的,但“我”必须是连续的。中枢神经系统神经元中的物质不断更换,不会影响思维的连续性,植入和更换掉一部分神经,甚至一部分大脑是人体强化改造的常规操作,依然不影响思维连续性……然而如果更换的部分足够多,多到足以影响思维主体,甚至原来的思维器官根本不存在了会怎么样呢?西门戎曾经疑惑于这个问题,现在他明白了……至少针对特定情况是明白了。

    ……戴维斯那货居然没有撒谎……

    ……无论如何……深空财团的技术力量还是过硬的……

    西门戎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地球,在深空财团庞大的研发机构中,无数的科研人员在工作,他们点点滴滴的智慧最终凝聚成如此精妙之物……他们成功了,他们在技术上确实成功了,然而他们也失败了,他们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汗水,所有的青春与智慧,都只是为了完成霍华德-菲利普-洛克威尔关于永生的疯狂梦想……至于他们自己……已经在地球消失的大灾厄中化为乌有……

    ……我在想什么……我在想什么啊……

    深空财团的技术成果,作为修格斯计划和伊斯计划物质基础的特种分子机器,已经深深渗入了他的肉体。在纳米级别的层面下,无数的小恶魔在狂欢着。它们在啃食,它们在复制,它们在读取,它们在搬运……分子机器拆解着一切,又重构着一切。这种拆解和重构是以神经系统作为目标的,因此它们的影响,很快就会反应在精神层面上。

    ……为什么有……两个我啊……

    尽管知道那是旧的思考器官尚未完全失去功用,新的思考器官正在形成的效果,但从西门戎的主观视角中,那依然十分怪异。两个“我”,两个并行不悖的“我”,两个共享着思维、记忆、情感……以至于隶属人性的一切的一切的“我”!中枢神经系统是复杂的,大脑……尤其是大脑皮层更是复杂到了极点,因此分子机器的拆解与重构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对于西门戎来说无异于细胞、亚细胞、乃至分子层面的凌迟。然而他的思维依然高速地运行着,一个“西门戎”在消逝,另一个“西门戎”在形成,无数璀璨的念头从他旧的思维器官中发出,在新的思维器官中绽放出更华丽的花朵。

    ……我还是我……

    ……即使我已经不再是我……

    西门戎的意识依然清醒,他的思维仍在继续,从某一个时刻开始,他似乎听到了某种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不是模仿,不是拟态,是真正属于他最敬重之人的声音——

    “你来了?你本不该来的。但既然你来了,我们还有反抗戴维斯-洛克威尔的最后一线希望……”

    “……加入我们吧,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