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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对赌

    01、

    牢房,昏暗如夜。

    残破的油灯里发出微弱的火光,四壁晃荡,仿佛那些死不瞑目的冤魂在石墙上游荡。潮湿的泥土里,浸透着干涸的血水,混合着木头腐烂的霉臭,味道古怪刺鼻。

    李丰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肮脏难受的地方。人在这种地方,又怎么能睡得好,吃得香?被关在这种地方的,究竟还算是人吗?他背着双手,在铺满杂草的泥地上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这时,他听到门外有开锁链的声音。两名狱卒一前一后,来到关押李丰的牢门前。其中一名端着盛好的饭菜和茶水,放下,冷冰冰道:“吃饭了。”

    李丰赶紧上前询问:“这位小哥,请问什么时候可以放我出去啊?”

    这名狱卒没有答话,仍是一副冷脸,犹如死人一般。李丰谄笑着立刻又道:“麻烦捎个话,就说我的事情办完了,还请大人尽早安排一下。”

    说完,他掏出两锭银子,蛇一样溜进了狱卒的袖口。这名狱卒仍然没有说话,但死人般的脸上却显然多了一分喜色。他甚至连听都没有听清李丰讲的是什么,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另一名狱卒跟着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见李丰已准备用餐,嘴角边露出一丝怪笑。

    02、

    “我跟你回去和李丰对质。”

    萧和没有反抗,已打算跟西门无泪走了。

    但是他说:“我还有点事情要交代,让我单独跟红叶说几句话。”

    西门无泪没有同意,但也没有反对。

    萧和将红叶拉到一旁,轻声道:“我刚才跟你说的都是真的,事实并非像这个捕头口中所说的那样。”

    红叶知道萧和爱钱,也知道他有时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做事雷厉风行,但却从未见他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听完他说的之后,红叶随即就道:“所以,南天翔并不是你杀的?”

    萧和点点头:“当然不是。”

    “但是,这话你为什么不肯当着那捕头的面说,告诉他事实?”

    “因为就算我费尽力气说一大堆,他也不会信的。如果天下的捕头都肯听犯人的一面之词,这律法和刑罚摆在那又还有什么用呢。”

    “那你打算就这样跟他回衙门了?”

    “我无凭无据,现在只能跟他回去,找李丰当面对质。”

    “可既然是有人存心陷害,你难道一点也不担心会有危险吗?”

    “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你从来都没有看走眼,”萧和忽然笑了笑,“我一定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你不用担心,而且我相信他至少还算是个正直的捕头。”

    红叶所说的危险,萧和当然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他认为,如果危险一定要来的话,躲也是没有用的,该面对的,自己始终都会要去面对。

    门已开了,他也跟着西门无泪走了出去。

    红叶没再说什么,只是紧紧地凝视着萧和。虽然他们之间相识的日子已不算短了,但其实她也并不算太了解他。至少,这么多年了,她却连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以前又是个什么样的人,都完全不知道。因为她从没问过,他也从不提起。

    红叶望着他慢慢离去的背影,心中忽然泛起一阵酸楚。她默默地低下头去,却并没有看见,西门无泪这时竟不由自主,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03、

    酒坊街在城南的尽头处,而城中的衙门设立在最北面,两地相距有十几里路。

    不过,萧和并没有打算在这段路上找机会逃走,他知道西门无泪是什么人,他想都不会这么去想。西门无泪更不担心,就连萧和背后那用灰布包裹的武器,他都没有给他卸下来。如果萧和敢动逃跑的念头,他随时都会将他斩杀于路边。

    所有犯人在西门无泪的眼中,通常都只分为两种——杀人犯和普通犯。而这两种犯人,他只对第一种感兴趣,杀人者本就该死,所以只要是他手上的案子,最后带回去交差的,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都一样。

    萧和现在还不想死,他只希望能尽快和李丰当面对质,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论李丰是受人威胁,还是被人收买,萧和相信只要见到他,自己就能洗脱嫌疑,无论如何,李丰也不可能当着他的面颠倒黑白。

    就算他想耍什么阴谋诡计,在西门无泪这个名捕的面前,也一定会破绽百出,无处遁形。萧和似乎对西门无泪比对自己还有信心。虽然这人冷酷自负,甚至有时手段极其残忍,但不管怎样,他终究是当差的,是为了查出真相,抓住凶手而来的。萧和相信,只要自己是无辜的,西门无泪也绝不会为难他。

    远处,一只信鸽从北面飞出,冲上蓝天。

    这只鸽子跨越山水、绿林,在疾风中翱翔。接着又飞过热闹的街市,然后从房舍越下,落在了西门无泪的臂膀上。

    西门无泪一手捧着鸽子,一手娴熟地取下绑在信鸽脚上的卷纸,扯开,看了一眼。眉头紧蹙的一瞬间,像是看到了什么他意想不到的事情。这时,他又看了萧和两眼,没有说话,随即又加快了赶路的脚步。

    两人一言不发地向前走着,路边的人越来越少,树木却越来越密。不远处,一个卖酒的小贩正坐在一棵大树下歇息。他本想装作没有看见萧和,但无奈萧和已经看见他了。

    这小贩干脆站了起来,哈腰赔笑地打着招呼:“萧爷,今天怎么有空转到这来了?”他说着,已将十枚铜钱摆到了两坛垒在一起的酒坛子上。

    萧和居然伸手拿了那十枚铜钱,居然还客气地说道:“谢谢!”他并没有停留的意思,拿完钱就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这卖酒的小贩面相温和,瘦骨伶仃,穿着一件老旧的长衫,浑身散发出一股浓重的酒味。见萧和无意多言,他突然开口道:“萧爷慢走,不知二位这是要去何处,若是路途遥远,不妨先吃碗酒解解馋再走,也算是小人的一点心意。”

    西门无泪这时忽然停下了脚步,用那双尖锐如刀的眼睛,盯着这卖酒的小贩。

    小贩似乎被这双眼睛吓到了,不自在地挤出一张笑脸,道:“这位爷别误会,我绝不是为了想卖酒给二位,你们若是想喝,这酒分文不收。”

    “真的?”西门无泪问。

    “真的。”小贩的头点得就像公鸡啄米一样。

    萧和忽然叹了口气:“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笑,仿佛就是故意笑给这卖酒的小贩看,“我确实想喝点酒了,只可惜张三卖的酒好喝,张四卖的酒却喝不得!”

    这卖酒的小贩就叫张四,他似懂非懂地看着萧和:“萧爷说笑了。”

    西门无泪已走过去,拿起一坛酒,一掌拍开封泥,问:“为何张四卖的酒喝不得?”

    萧和道:“不但我喝不得,我劝你最好也别喝。”

    西门无泪又问:“我喝了会怎样?”

    “也不会怎样,”萧和说,“只不过你会变得头重脚轻,慢慢的连路都会走不稳。”

    “然后我还会倒下?”

    “如果你喝的够多,或许还会倒得更快。”

    “莫非这酒里也下了毒?”

    “张四的胆子还没那么大,这酒里下的只不过是一种他家祖传的蒙汗药,”萧和认真地向西门无泪介绍起来,“寻常人喝完,立即就会被麻翻在地,不躺七八个时辰绝对爬不起来。就算是遇到内力修为够好的,只怕也挺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要躺下。”

    西门无泪冷冷地盯着那卖酒的小贩:“你就是张四?”

    张四目瞪口呆,像是从来没见过萧和这个人似的:“你……”

    萧和看都没看他,却替他回答了西门无泪的问题:“他就是张四。只不过他并不是个卖酒的,因为他是我的朋友。张四出现在这里,当然是想用这下了蒙汗药的酒将你麻翻,然后想办法将我救走。”

    听到这里,张四气得脖子都粗了一大截。他在心里暗骂:萧和你是不是脑子烧坏了?老子好心来救你,你却这样出卖我,你还真是个王八蛋龟孙子,我咒你下半辈子一个女人也没有!

    张四跟萧和都是在这市井上混的,他不像萧和这般牛高马大,凭着气势就能吓住别人。但这城中有任何风吹草动,发生了任何事情,他都能第一时间知道,至于消息的来源,就可谓是五花八门,但谁也不清楚他用的都是些什么手段。毕竟,这就是他安身立命的本事。

    萧和被指认杀害南天翔这件事,消息刚从听雷阁传出,他就立刻知道了。他相信萧和绝不会为了钱去谋杀南天翔,经过一路追踪打听,知道萧和已被人带走,于是只好盘算着来解救他,提前准备好蒙汗药来到这里等他们。

    张四不知道此刻萧和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居然主动拆穿了他的计划。可是话既已说到这个份上,显然没必要再装下去了,他索性挺直了腰杆,直视着西门无泪,道:“没错,我正是打算来救他的。”

    西门无泪冷笑:“你拿什么救?”

    萧和又叹了口气:“你实在不该来的。你以为凭这点伎俩,我们演一场戏,就能骗得过这位大名鼎鼎的西门神捕,实在是件大错特错的事。”

    张四听完更气:“所以,你他妈的就干脆将我这个朋友给卖了?”

    “可你以前也从不卖酒啊,”萧和说:“何况我知道,就凭我们两个人,绝不是他的对手,如果打起来,我们一点便宜也占不到。”

    张四道:“他真有这么厉害?”

    萧和道:“你总该知道,当今天下被西门无泪盯上的人,除非是绝世高手,否则绝不可能从他手中逃脱的。”

    张四忽然笑了,他笑着问西门无泪:“既然这样,那你怕什么?”

    “我当然不怕!”西门无泪也笑,虽然不知道张四指的究竟是什么,但他的回答却斩钉截铁,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不管面对的是什么,他从来就没怕过。

    “既然不怕,那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打赌?”西门无泪有点疑惑,“我还以为你是想请我喝酒。”

    “这酒太一般了,你敢不敢跟我赌个厉害点的。”

    西门无泪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赌你抓错人了,杀害南天翔的凶手并不是萧和,真凶另有其人,”张四说,“你敢不敢赌?”

    “我抓错了人?”西门无泪居然笑了,“有点意思,你想怎么个赌法?”

    张四几乎想都没想就道:“两天时间,我们一定能够找到证据,证明萧和是无辜的。”

    西门无泪却犹豫了会儿,才道:“你想让我先放你们走?”

    “你难道怕我们会趁机逃走?”

    西门无泪哈哈大笑,他竖起三根手指:“好!这个赌法有意思,我就多给你们一天时间。三天之后,不仅要找到证据证明萧和的清白,还要把真正的凶手给我找出来,否则,我连你一块儿煮了。”

    张四却又急了:“等一等,我只说找到证据证明凶手不是萧和,并没有说一定要把真凶给你找出来。”

    “废话,找不出真凶,你拿什么跟我证明他是无辜的?”

    萧和这时连忙插嘴进来,道:“我并没有要走的打算,也不想和你打什么赌,我可以和你回去跟李丰当面对质,证明我的清白。”

    “少废话!”西门无泪怒道:“你是不是清白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既然要和我打赌,我就赌。但是既然提出了条件,就不能反悔。如果你们是故意在耍我,我马上就杀了这个卖酒的,然后再把你绑回去。”

    萧和跟张四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语。不过张四又觉得,虽然条件苛刻了点,可现在至少算是争取到了机会,若是萧和真的跟他回了衙门,陷害他的人,一定会想办法让他无法再离开那监狱的大门。这一点,萧和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想过。

    现在眼前这个到底算是机会,还是麻烦?

    就在萧和还在思考的时候,张四突然神情激昂地道:“赌就赌,萧和你他妈的不是真想进那个鬼地方吧!”他拉着萧和,已准备往反方向走去。

    “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

    西门无泪看都没看他们,一挥手:“人可以走,酒留下。”

    张四有点诧异地回过头,一脸坦诚道:“这酒里面可真下了药的。”

    “下了药我也不怕,”西门无泪狂笑:“而且,我就喜欢喝加了蒙汗药的酒,祖传的蒙汗药更好!”

    张四根本不敢相信,一坛下了半斤蒙汗药的酒,只一会儿功夫就已被西门无泪喝了个精光。而且他看起来丝毫没有一点反应,甚至又已经打开了第二坛。

    萧和一边走,一边不停在想,西门无泪为什么会突然肯放他们走?打赌这事,表面看起来对西门无泪似乎有利无弊,但他总觉得,就算西门无泪再自负,再怎么不担心自己逃得了。可他毕竟是一名捕头,不应该这么意气用事的。

    西门无泪喝完那两坛酒,终于也坐下来歇了一会儿。其实在逮到萧和之后,他已然对这个案子产生了一些疑惑,何况,现在又突然发生了这种事。他把从刚才那只信鸽脚上取下来的卷纸,又拿了出来,打开看着,忽然叹了口气。

    那纸条上只写了七个字:李丰已畏罪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