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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死无对证

    01、

    城北,微风。

    太阳从云层露出半边金色,头顶上的蓝天一半明亮,一半阴暗。

    西门无泪站在阴暗里,李丰的尸体也躺在阴暗里,一动不动。所不同的是,西门无泪睁着眼睛,而李丰则闭着眼睛,并且永远都无法再睁开了。

    西门无泪面无表情地看着李丰:“他是怎么死的?”

    一旁的两名狱卒垂着手,其中一人循例汇报道:“畏罪服毒自尽。”

    西门无泪又问:“是你说他畏罪自杀,还是他自己说的?”

    “小人不敢,我只是这么猜测,”这名狱卒偷看了西门无泪一眼,见他没有发怒的征兆,才接着又道,“而且,县令大人也已按他畏罪自杀下了定断。”

    西门无泪斜视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放在李丰的尸体上:“他中的是什么毒?”

    “是一种急性毒药,”狱卒回答,“仵作已经检验过了,听说这种毒药,和毒死南天翔的那种,有着极其相似的成分,两者都是无色无味,一旦发作就立即毙命。”

    “唯一不同的就是,一种发作时间较长,一种发作时间却很快?”

    “是的,所以县令大人才敢因此断定。”

    西门无泪闭起双眼。当他陷入沉思的时候,通常都会这样闭上他那双锐利的眼睛。过了半晌,他才又接着问:“那你为什么这么猜测?”

    狱卒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这样问,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因为他指使人杀害南天翔,现在事发被抓,这种人早晚都是个死,他自己也知道,所以不如干脆给自己一个了断来得痛快。”

    他只觉得,所有人应该都会这样想,这根本就是一个十分明显的问题。这所谓鼎鼎大名的神捕,竟会连如此浅显的问题都想不到?心中不禁对西门无泪的名气和能力,产生了无限怀疑。也因为,西门无泪这次居然是一个人回来的,居然没有将就在这白帝城的萧和给抓住。

    西门无泪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继续问:“他的饭菜茶水是你负责送的?”

    “是。但我可以保证决无异常,中间也没有经过其他人的手。”

    “你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他说过些什么话?”

    狱卒想了想,道:“他好像问过我,什么时候放他出去。我见他疯言疯语的,也没有搭理,进来的人几乎都说自己冤枉,都想着出去……所以,我也没有再听他胡言乱语些什么了。”

    这名狱卒收了李丰的钱,本来还有点担心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现在他死了,这件事只要身边的同伴不说,就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了。因此,现在对他来说,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说不如少说,免得收钱的事被抖了出来。

    他也知道,只要自己不多事,身边的同伴是更不会说的。因为他很清楚,这个同伴看钱比他看得更重,只要出得起价,哪怕让他帮犯人传递消息这种事,他也是干得出来的。

    西门无泪没有再问什么,因为他根本就不信这狱卒说的话。

    他原就不属这片州县所管,只是因公事而来到这里。衙门县令听到他来,也知道他在六扇门里的名气,自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邀他来府上做客。刚好在这个时候,收到听雷阁掌门人被毒害的消息。县令知道那萧和是这城中的地头蛇,于是有意无意地在西门无泪面前提起,谁知西门无泪一听有命案,立刻两眼发光。县令察言观色,顺水推舟,并说如果西门无泪若是愿意将凶手缉拿归案,这个功劳一人一半,他也定会向朝廷上报西门无泪的功绩。

    所以,西门无泪便立刻动身,独自展开了抓捕。但是现在,从听雷阁在这一带的势力来看,这个衙门里的人难免和听雷阁会有些瓜葛。只是他无法断定,这件事究竟和什么人有关。

    西门无泪也见过李丰,他看得出来,这人绝不像是一个想死的人。其实,他对萧和说的也不全是实话,他实际上也想探一探萧和的虚实。因为,李丰当时的证词是这样的:

    “当天我本就喝了不少酒,见那个萧和酒量惊人,又在我面前大吹大擂,很是轻狂。我就借着酒劲开玩笑似地对他说,如果你今天敢把南天翔给干掉,我才真的佩服你,并且这一袋金子全都送给你。谁知这莽汉一把就将我的那些金子抢了过去,还告诉我,这些钱他拿定了,南天翔今天必死无疑。我手无缚鸡之力,又打不过他,所以当时就算金子被他拿走,我也没有办法。反正只要他的话无法兑现,我明天再去将钱要回来,他也无话可说。谁知道,这家伙真的把南天翔给杀了……”

    无论李丰的证词是真是假,至少一点,他并不想揽下这买凶杀人的罪名。如果是有人故意设计,让李丰去指证萧和,那么李丰得到的好处一定不少。西门无泪想,既然李丰愿意答应,那人也一定提前替李丰想好了事后脱身的办法。凭他多年的经验来看,李丰现在突然死亡,绝不是什么畏罪自杀,这事里应外合的可能性最大。按这样推断,让李丰有信心觉得事后一定能脱身的法子,就不难想到,也一定跟这衙门里的人有关了。

    定罪断案本就是这个衙门的事,他无法做主。所以,如果萧和现在被他抓回来,死无对证,他的下场必然也只有死路一条。这样一来,这个案子便只能就此结案了。就算还有疑点,线索也全都断了。

    只要萧和还没死,这个案子就能够继续查下去,西门无泪之所以放萧和走,就是想把他作诱饵。如果凶手真的另有其人,知道萧和还没有被逮到,就一定会想其他办法将他找出来,置他于死地。虽然这样做有一定的风险,毕竟听雷阁的人现在也都认定他是凶手,被他们找到,一样会杀他为南天翔报仇。

    西门无泪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听雷阁正在忙着料理南天翔的丧礼,既然衙门已经出面抓捕了,他们报仇一事也不会急于一时。他只希望,在听雷阁的人出动找到萧和之前,真凶能够先浮出水面。

    眼前这些狱卒和衙役毕竟不是自己的人,虽然必须因职配合他办事,可若是想对他有任何隐瞒,他无凭无据,一时也无法让他们开口说真话。所以他干脆也不再问了。

    想要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出真心话,本来就是一件困难的事。如果他有心要欺骗你,那想要从他口中听到真话就更难了。毕竟,撒谎往往比说真话更容易。

    幸好西门无泪还有点权利,至少他说的话,这些人还是得照办。

    既然县令大人现在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也无意再为难这两名狱卒。西门无泪不再看李丰,只是吩咐其他人,让他们把李丰已死的消息,立刻散播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

    这两名狱卒不知西门无泪是何用意,也不敢多问。走的时候,负责答话的狱卒轻声自言自语道:“奇怪,那家伙进来的时候,我记得已经搜过他的身了,并没有发现什么毒药之类的东西啊!”

    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去,偷偷问他身边的同伴:“兄弟,那毒药……不会是你悄悄替他带进来的吧。”

    那人变了脸色,责难道:“我怎敢干这种事,别忘了,那钱可是你先收下来的!”

    这名狱卒立刻转变了态度:“开玩笑,开玩笑的,我只不过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

    还没等到县令大人过来,西门无泪就已经睡了。或许是那蒙汗药终于起作用了,他直接倒在李丰的尸体旁,就这样睡着了。远远看去,就好像两具尸体躺在地上。

    县令大人见状,轻轻叹了声:“看来这个叫萧和的犯人,本事果然不小。”

    02、

    长日将尽。

    萧和跟张四两人茫然地在街市上溜达了一圈,像往常一样,路边的小贩都面带笑容看着他们,心里面却在骂娘。

    萧和眉头紧蹙,步伐缓慢,正为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而犯愁。

    张四脑子里却还在想着西门无泪,他一边走一边摇着头:“那捕头一定是个疯子。”

    萧和回过神来,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你那酒里真的下了药?”

    张四昂然道:“岂止下了药,简直还有我的口水在里面。”

    萧和叹息道:“有一个你这样的朋友,我迟早也会变成疯子。”

    张四不以为然:“但我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肯放我们走。”

    “我也想不通,他居然会答应你的这个赌约。”

    张四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你难道真的不敢赌?”

    “我不像你,你是个彻底的赌鬼。”

    “所以我喜欢赌,我也敢赌。”

    “你当然敢赌,这赌本是我的,输掉了死的人是我,又不是你。”

    “话也不能这样说,正所谓庄家拿在手,通吃迟早有。主动权现在掌握在我们手里,只要赌本在,就有机会赢回来。”

    张四接着又道:“况且,若不是我,你现在已经被关进监狱里等死了。”

    萧和不禁问:“难道你认为南天翔真是我杀的?”

    “废话,我当然相信南天翔的死绝不是你干的。正因为这样,一旦你被抓走,就会死得更快。因为别人既然有心要害你,就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尽早伏法,以免夜长梦多。”

    萧和被张四的话感动了,心中一股热血立刻涌了上来。不是因为张四分析得这么透彻,而是因为他对萧和的信任竟如此坚定,甚至从未有过一丝的怀疑。

    有一个这样的朋友,人生何其有幸?

    有这样的朋友在身边,即使面对再大的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又还有什么好怕的?

    萧和携着张四昂首阔步,神采奕奕,也不管什么他娘的要抓要死了。两人跨进一家酒馆,点了一大桌子菜,一大壶竹叶青,正准备大吃大喝一顿。张四扫了一眼桌上这奢华的景观,就连那只烤鸡仿佛都穿上了金衣。他连忙把目光投向萧和。

    “先说好,这顿必须是你请。”说完,他就胡吃海喝起来。

    有一个这样的朋友,你又还能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旁边这桌迎来几个客人,一坐下就大惊小怪地谈论着。

    “听说了没有,回春堂的李掌柜死了。”

    “你说的哪个李掌柜?”

    “还能是哪个,就是城中那个大户李丰啊。”

    “你听说谁?我可是前两天才见过他的。”

    “现在外面都在传,假不了,今天的事。”

    “这么突然?那你有没有听说是怎么死的?”

    “这就不太清楚了,外面现在各种说法都有……”

    说到这里,又有几个好奇的人过来打听,但萧和却没有继续往下听了。

    他们口中所说的李丰,正是萧和打算去找他对质的人。他现在不是应该正被关押着吗?怎么会突然死了?

    张四并不知道,指认萧和的人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李丰,他也不知道萧和突然停杯投箸,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他见惯了萧和这种突然做出莫名其妙举动的样子,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自顾自继续痛吃痛饮。

    半晌,萧和突然眼中放光,用一种奇怪而又神秘的笑眼望着张四。

    “我想,我知道西门无泪为什么放我们走了。”

    “你知道?”张四还是埋头在吃,他早已不关心这个问题,只是随口道,“他为什么放我们走?”

    “因为他确实想和我们赌一赌。”

    “你这岂不是废话。”

    “但你却并不知道,他为什么愿意和我们打这个赌。”

    “因为他是西门无泪,因为他很自负,因为他认为自己没有破不了的案,没有抓不到的人。”张四边吃边说,“他也不担心我们能逃出他的五指山,只要我们找不出真凶,到时候他一样可以再把你抓回去煮了吃。”

    “他虽然对待犯人冷酷无情,但却并不吃人。而且,他还是个很聪明的捕头。”

    “看不出来,你对他的评价比我还高。”

    “因为我知道,他对这个案子已经起疑了,所以才肯和我们打这个赌。”

    “起疑?”张四不懂,但终于抬起头来了。

    “这个案子比较特别,因为已经有人主动告发,并提前做好了人证物证,而我杀人的动机也合理。”萧和说,“西门无泪就算有所怀疑,也得秉公先将我抓回去再说。虽然我不确定他什么时候开始产生的怀疑,但一定是在你出现之前。他肯和我们打赌,喝下你那些放了蒙汗药的酒,只因为这样一来,他就算空手回去,也至少可以借酒这个由头来向衙门解释。”

    因为他本就是个酒鬼,除了办案,其他时间基本上都是在喝酒。

    张四不发一语地听着。

    萧和接着又道:“虽然这个案子关乎整个听雷阁,但以他在六扇门的身份地位,县令一定不敢因此而责备他,而他也必定会承诺县令,三天之内一定可以将我抓捕归案。因为这件案子如果凶手另有其人,他相信在这几天之内一定可以让真凶浮出水面,甚至直接破案。但如果找不到其他凶手,他再将我抓回去,也可以有所交代。”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想起了李丰,不禁暗自叹了口气:“就算到时候我突然不明不白死在了监狱,对他来说,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案子也可就此盖棺定论。”

    毕竟,像那些不清不白,冤死在监狱的人,他也绝不是第一次见了。萧和忽然觉得很无奈,人命有时候并不比桌上这只鸡的命更值钱。

    张四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萧和道:“我知道的,至少要比你多一些。”

    张四承认这点,他也并不关心西门无泪的那些事,他只关心他的朋友,所以他只问:“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李丰现在已死,一定是有人为了彻底封住他的口才这么做的。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说错话,才能永远保守秘密。既然死无对证,萧和也只有彻底打消和他当面对质这个想法了。虽然无奈,他想来想去,现在也只有一个办法了。

    萧和盯着张四,压低了声音说:“我打算去听雷阁走一趟。”

    “去听雷阁?”张四瞪大眼睛看着他,“是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

    “我没说错,你也没听错。”

    “那你一定是疯了。”

    “我还没疯。”

    “那你就应该另想其他办法,而不是去那里送死。”

    “如果有人说你害死了一个人,那么你是不是至少应该知道,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几乎所有人都已知道,南天翔是中毒死的。”

    “那只是他们说的,”萧和却很坚定地说,“如果南天翔真是中毒而死,那么我们从毒药这方面,或许能够找到一些线索。”

    张四知道他想说什么了,可他绝不会同意萧和这么做的。何况,他们现在去听雷阁,就好比是把两只肥羊送去老虎的厨房,哪还能指望活着出来。南天翔的那些弟子们如果看到萧和,还不把他们给剁碎了?

    所以他立刻阻止萧和继续说下去:“我觉得我们可以从其他地方去找线索,比如说亲口指认你的那个人。虽然我们现在不能去监狱和他当面,但可以从他家里,或者是周边的人来打听。”

    “没用的,那个人现在已经死了,”萧和转过头,对着旁边那桌人抬了抬下巴,“就是刚才他们在讨论的李掌柜。连最重要的证人都已经被灭口了,你想我们还可能从他身边的人那里查到什么线索吗?”

    张四没料到会是这样,但他还是不死心:“那我们也可以从南天翔的仇家开始……”

    萧和打断了他:“那样太绕了,我们时间不多。离危险越近的地方,往往离真相也最近,既然他们说南天翔是被毒死的,那我们就先从这个方向下手。”

    “我觉得现在去听雷阁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萧和没有理他,继续接着道:“从一个死人身上提取毒素,这件事我干不来,但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所以这事非你莫属。而我,则会想办法从他们内部的人那里去探探口风。”

    张四见萧和是认真的,立马开始心不在焉起来:“我觉得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

    萧和却已经开始了他的计划:“为了更好地获得掩护,我们必须晚上才能行动,不论事成与否,一旦暴露,我们就要立即撤退,之后再在‘老地方’重新会合。”

    张四又埋头在餐桌上,一边吃一边传授他的经验:“我可以教你怎么从死人体内提取毒素出来,这事不难,你是个天才,一学就会。”

    萧和又说:“除了这样,你还有一些这方面的专家朋友。既然西门无泪说那种毒很特殊,我相信你那些朋友一定能看出毒素的来源。”

    张四摇头:“我没有那样的朋友,我欠了他们很多银子,他们早就和我一刀两断了。”

    萧和问他:“你是不是已经吃饱了?事不宜迟,我们先去准备,今晚就开始行动。”

    张四又喝了一口酒,好像已经吃得很饱了:“嗯,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最近天气不好,我打算闭关一些时日。”

    “慢着,”萧和眯起眼睛想了想,才接着说,“我们得先去弄两套夜行衣,最好还能稍微乔装打扮一下,再把听雷阁内部的地图简单绘制出来,提前熟悉一下地形。”

    张四打着嗝:“我不知道什么夜行衣,也不懂什么山水画,今晚我更没空,你如果心情好,可以找红叶那娘们儿陪你去。”

    萧和看着桌上的残羹剩菜,点点头,起身,拍了拍张四的肩膀:“既然已经吃好了,我们现在就去准备。”

    张四坐在凳子上纹风不动,突然满面怒色:“萧和!你狗日的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萧和一把将张四连人带凳子提了起来:“再不走,天都要黑了,你还磨蹭什么。”

    张四扒着凳子的两角,忍不住骂起来:“他妈的,老子没说过要跟你走,你放开我……哎呀,不好,手快要断了,你轻点……”

    萧和看着店家和食客们惊恐出奇的眼神,报以和平的微笑,在张四耳边道:“小声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强奸你,别坏了我的好名声。”

    “那你放开我。”

    “你还咬了我呢。”

    “老子要回去。”

    “你一个老光棍,住在那个破房子里,又没有婆娘给你暖被窝,回去干什么?”

    “你管我,老子就要回去。”

    “别扯了,我们是去干大事,扭扭捏捏的,不吉利。”萧和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接着又说,“我这里还有一些金子,这他娘的都是些不义之财,是些害人的东西,用起来不痛快。我们先去把这钱发给那些穷酒鬼,发给那些一年到头穿烂布条的臭乞丐,发给那些揭不开锅的老娘儿们去。”

    “不得了!萧和你果然是真的疯了。”张四苦着脸,无奈地在心里长叹一口气:“老子认识你,真他娘是我的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