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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尸变

    01、

    三更夜时,张四偷偷潜入了听雷阁的北面,刚好与萧和走的方向相反。

    夜色凄迷,天空中连一点星光都看不到,四野一片黑暗。

    或许正是守丧期间,听雷阁的守卫也松了许多。张四穿着白天准备好的夜行衣,像一只狡猾的黑猫一样,沿着墙体,利用黑夜和树木的遮挡,在星罗棋布的重重院落里潜行。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偷闯他人领地,但想起听雷阁的名气和在江湖上的威望,想起那些人的手段,以及眼下漆黑如墨的夜色,他心中不免还是有点紧张。

    听雷阁的内部大到张四简直无法想象。一栋栋高大威严的建筑,犹如耸立在黑夜中的巨兽,用一双双看不见的眼睛,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幸好,灵堂所在的位置并不太难找。他藏在黑暗中,通过从他身边走过的巡哨和守卫的交谈,已渐渐辨认出去往灵堂的方位了。

    一开始,来往的巡哨还不算少,他也很谨慎,躲藏得十分隐蔽。可越接近灵堂,人就越少,就连院落门外和殿室厅堂的守卫,也几乎见不到几个了。他虽然觉得有点奇怪,可也并没有多想,毕竟这对他的潜入提供了不少便利。又越过几栋楼阁,穿过一条长长的桥廊后,终于看到了祭奠南天翔的灵堂。

    他跃上房顶,伏在瓦房上勘察,令他更为意外的是,这灵堂四周竟没发现一个人。

    夜,更黑。

    没有一个守卫,看不到一个听雷阁的弟子和仆人。空荡荡的院落,鸦雀无声。几棵高大的银杏树张牙舞爪地撑开四散的枝条,枝条上的树叶纹风不动,就好像它们全都死了一样。一切都静得可怕。张四忽然有种悚然的感觉,这个地方,仿佛根本就没有一个活着的生命。

    他踌躇着,但还是决定先下去看个究竟。既然没有人看守,这正是一个十分好的机会,他的行动也变得更为迅捷。

    当他从房顶掠下来,还没走到灵堂门口时,忽然莫名地感到有一阵寒冷的阴风袭来。其实周围什么都没有,屋檐下悬挂的灯笼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哪来的风?

    他紧贴厚厚的木门,屏住呼吸,脚下缓慢移动着。接着,他用一根手指伸进嘴里,粘上口水,然后轻轻捅破窗纸,从眼孔中观察灵堂内部的情况。他不禁呆住。空荡无声的灵堂,竟连一个祭拜守丧的人都没看见。

    南天翔的头七还没有过,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灵堂里面也不可能没有一个人。想到这里,张四更是惊讶,只觉得这灵堂愈发变得诡异。他忽然又冒出一个想法:难道南天翔并没有死?这个灵堂只是一个障眼法?

    他收起了早已准备好的迷香散和吹针,躬着身子,在原地观察了半天。四周悄然无声,没有任何动静。那些悬挂在房檐下,发出幽蓝色光亮的灯笼,犹如鬼火飘荡在半空,又好像一只只鬼眼在窥视着他。张四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深吸一口气,为自己壮着胆子,终于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沿着廊道,一步步走进灵堂。

    厅堂里跟外面一样黯淡,所有陈设都显得格外阴森,整个屋子透着一股阴寒的湿气。不仅是那些挂起的白幡红字看起来异常瘆人,就连四周摆放的蜡烛都冒着惨碧色的火光。高大诡异的纸扎人身上,映着惨碧色缓缓摇曳的光芒。那些纸人在这种光线下,宛如是活的,脸上画出的笑靥也在跳动,又好像正在对着他狞笑。张四的心一抖,被吓得忍不住向后倒退了几步。

    他从未见过如此阴森可怖的灵堂!

    张四感觉像是走进了一栋极其阴冷的鬼屋,一时之间令他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人间,还是在地府。一副巨大的黑漆棺材摆在厅堂的正中间,四周各种纸扎人、纸花林立在幽光中,挽联后的幕布上写着一个巨大的“奠”字。此刻在张四看来,就如一个巨大的“死”字。

    棺材还未封盖,只要上去看一眼,就知道南天翔的尸体到底有没有在里面,心中的谜团也立刻就能迎刃而解。

    张四看着那副棺材,定了定神。心想,江湖有言道:“生平不做亏心事,死人面前不作假”。接着又开始默念:“南掌门人,不管你到底在不在里面,我此番前来即为相助朋友,也为查清真相,还你清白。天地作证,全无歹意,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千万不要怪罪在下。”

    说完这些,张四瞬间觉得恐惧感一扫而空。他凝神提气,猛地冲到棺材边,定睛一看,里面赫然躺着一具穿着气派寿衣的尸体。虽然这具尸体在幽暗的火光下看来比一般的死人更难看,脸上也早已没有了一丝血色,但他还是认得出,这人正是南天翔!

    他本以为这棺材里会是空空如也,默念那一番对死人叨扰的话,也权作心理安慰,可没想到南天翔的尸体竟真的在棺材里。

    既然南天翔真的死了,这灵堂里为何连一个守丧的人都没有?而且周遭一切的布置都显得如此骇人,就算真有人在这守灵,难度就不怕把人给吓跑?他脑中忽然闪现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一切似乎都是故意而为的。

    只不过这念头一闪即逝,他并没有忘记此番前来的目的。看着南天翔那张惨白而又映照着幽绿色的脸,他连忙合十双手拜了拜,死人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四下静得出奇,他正扭头去拿身后布袋里的银针,突然听到一声尖锐如野兽似的惨叫。在这样寂静阴森的氛围里,这声音就像是从幽冥地府里传来的。

    张四被吓得大惊失色。随即,就听到房梁上有响动,他抬头一看,只见一只通体乌黑,两眼闪着青光的大猫,从头顶上一蹿而过。他倒吸一口冷气,心中暗骂了一句:这畜生。惊魂未定间,张四忽然觉得,就在刚才的某一瞬,仿佛在棺材里看到了一个绝不应该看见的东西——眼睛!

    不是猫的眼睛,而是人的眼睛。

    这双眼睛似乎是突然睁开来的,有余光一闪。难道南天翔真的没死?他猛然低下头,看向棺材里的死人。南天翔一动未动,那双紧闭的双眼也并未睁开半点。一切依然跟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死人除了慢慢腐烂之外,当然不会有其他的变化。原来只是错觉,张四长吁了一口气。

    他快速掏出银针和工具,只希望能尽快取出一些毒素,然后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他小心翼翼地拨开南天翔的衣服,用手在他僵硬的尸体上试探着,将一根极细长的银针从体外直插入肝脏的部位。火光虽然暗淡,但还是能看得出皮肤上已出现不少暗褐色的尸斑。他俯身在腹部之间,手法又轻又准,极度专注,尽量不想在尸体上留下任何遭到破坏的迹象。

    所以这个时候,他根本就没有发现南天翔竟然已经睁开了眼睛。

    当他将这根细长的银针收入包裹,换上另一根,准备再次从南天翔的咽喉处探入的时候,他整个人像突然被电击了一般僵住。他看到南天翔一动不动地躺着,居然睁着眼睛,直直地望着头顶。张四目瞪口呆,噤若寒蝉,喉结处只能发出混乱的“咯咯”声。更令他头皮发麻的是,南天翔这时候竟从棺材里慢慢地坐了起来,他的动作极其缓慢、迟钝,而且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南天翔就像是从地府里爬上来的死人一样,他的嘴角不时抖动一下,两眼涣散无神。从坐起来的这段时间,他只是痴痴地看着前方,似乎根本就没发现还有人在。张四毛骨悚然,双手毫无意识地胡乱挥动着,脚下却半点也不能动弹,仿佛有两只手从地底下伸出来,死死地抓着他不放。

    奇怪的是,南天翔也像是被钉在了棺材里。他坐起来之后,就没有再动过,甚至连手都没有抬起来。他的这个样子,看起来简直比孤魂野鬼还可怕。

    张四僵在那里,就像一个已被勾走魂魄的木偶。他想说话,但一句也说不出来。南天翔这时已缓缓扭动着脖子,转过脸来,看着他。

    这绝对是一双死人的眼睛!也不知道为什么,张四顿时产生了这种特别强烈的感觉。

    屋外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却有一道闪电突然当空劈下,整个灵堂里变得亮如白昼,霎时间又阴暗了下来。南天翔的神情看起来呆滞、诡异,一张惨白的脸却比那死人还要恐怖,还要骇人。他如僵尸一般坐立着不动,忽然,他的两只手终于从棺材底升了起来,仿佛在用力按住棺材口的两端,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的动作依然缓慢迟钝,口中发出含糊不清如呓语似的声音,一开一合,节奏分明。

    南天翔那不知是人还是鬼的身体颤颤巍巍,他一停一顿地摇着那颗死人头,像是在看着张四,又像是在四处张望。然后,他泥人一样,慢慢地从棺材里爬了出来。张四的心已跳到了嗓子眼,他的忍耐和承受已到达了极限。

    谁说这世上没有鬼?

    南天翔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如果不是鬼,他看到的究竟又是什么?张四已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跑出的灵堂,又是怎样逃出听雷阁的了。这一切都是恐惧支撑着他所做出的下意识行为,他的魂魄似乎已被勾走,留在了那个灵堂里。

    02、

    尸变?萧和陷入了沉思。

    按张四所说,这实在是一件十分离奇的怪事。他相信张四所说的每一个字,可他却并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他只认为,这世上所有诡异怪诞的事,实际上都是人为造成的。

    他试探着问:“这么说来,你确实见到南天翔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不是爬起来,而是坐起来的,像死人一样慢慢坐起来……”

    张四把整件事说出来之后,情绪也慢慢变得平缓了不少。可南天翔当时的情形,实在给他造成了太深刻的印象,他不得不强调这点。

    萧和不能明白他的心情,可又想尽力试着去理解他。沉默了半天,萧和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如果南天翔是假死,那么把灵堂安排得这么空荡,是不是可以解释得过去?既然是为了掩人耳目,当然是希望来打扰的人越少越好,何况他根本就没有死,所以也就更不需要真的有人来为他守丧。”

    张四听着,没有说话。

    “既然是假死,那么你看见南天翔从棺材里坐起来的情景,也可以解释得通,他这样做,完全是装出来的,目的当然也是为了把你吓走。”

    张四终于忍不住反驳:“你别忘了,南天翔确实是中了毒,我的银针上就有他体内的毒液,而且有仵作专门给他验过尸体,也证实了这点,否则衙门也没有证据来抓你。”

    “有没有可能他确实中了毒,但这种毒只是令他处于短暂的‘死亡’状态,刚好利用这个时间,骗过了给他验尸的仵作和捕快……”萧和说到一半又打住,似乎自己也觉得有点说不通。可他并没有意识到,其实自己根本就不愿意承认南天翔‘尸变’的说法。

    张四忽然变得很沮丧:“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说的。”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不过……”

    “你以为你算是个什么人物?”张四忽然愤怒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你是听雷阁高高在上的对手?南天翔堂堂一个掌门人,竟甘愿装死,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不惜对外宣称自己被毒死,就只是为了陷害你萧和杀人?”

    他几乎是在咆哮,仿佛一股蓄势已久的熔岩,从他体内突然喷发。

    萧和被他这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整个人不禁怔住了,半晌沉默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张四是在说气话,他也没打算与他争辩。他只是在想,不管在南天翔身上发生的到底是什么事,这背后一定都隐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无论如何,想要摆脱杀人的嫌疑,至少要先把这个谜团解开。

    过了一会,他又忍不住问:“你难道真的相信这世上有鬼?”

    张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不应该跟你讲,我也知道你不会信的。”

    “这件事,难道就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你慢慢解释吧,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

    “出去找酒喝,或者找人打一架。”

    “这么晚了,哪里还有喝酒的地方?”

    张四冷笑一声,头也没回,已摔门而去。那张破旧的木门摇摇摆摆,开开合合,不断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在这静无人声的午夜听来,犹如百鬼夜行,不知是笑是哭。

    萧和一个人坐在屋内,楞了半天,才想明白张四气冲冲出门的原因。他苦笑着,这事如果换成我,会不会也像他一样?他没有答案。关于南天翔这件同样没有答案的事,更令得他思绪万千,烦闷不堪。

    这栋木屋虽然破旧简陋,但屋顶的瓦片还未被风揭落,门板窗棂还算稳固,遮风避雨还不成问题。至少,那些无家可归的浪子,那些无处安放的灵魂,能够在这种幽静孤独的地方,获得一份安稳,一丝慰藉。

    只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萧和还在琢磨着南天翔的事,他忽然想到,无论在南天翔的身上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既然把灵堂安排得如此空荡,显然是听雷阁也有人在刻意隐瞒,绝不想让外人知道这件事。可是,现在却被张四发现了,那他的处境岂不是已变得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