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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古怪的婚事

    汉元封五年夏,辽东郡襄平城内,天气沉闷,乌云密布。

    丁令威漫步在街市上,看前面有一群人正在围观些什么,一时好奇,便上前挤入人群中。

    经过好一阵推搡,他总算挤到围观人群的前排。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披头散发、席坐于地的汉子,那汉子面前摆了四个匣子,每个匣子中都有三条蛇。那些蛇,有青有黑,有白有花,都“嘶嘶”地吐着信子,随着汉子的手而整齐地扭动身躯,如舞蹈一般。

    丁令威哪见过此等情景,不禁啧啧称奇。那汉子抬头看了一眼人群,忽然瞪大了双眼,紧紧盯着丁令威。

    丁令威看见这眼神,正疑惑间,那汉子开口道,“这位公子可是对这蛇舞感兴趣?”

    “嗯,”丁令威点点头,随后问道,“你是如何令它们似这般舞动的?”

    “这是小人的谋生之道,请恕我不能奉告,”汉子说道,“不过嘛……”

    “不过如何?”

    那汉子没有答话,而是把匣子盖住,收了席子,驱散了围观人群,独独留下了丁令威。此时汉子已站起身,丁令威才发现这人右腿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那汉子说道,“在下李腾,适才人多,说话不便,故而如此。我看与公子甚是有缘,欲将这驯蛇之法传予公子,公子意下如何?”

    “这……你不怕我学会之后抢了你的生意吗?”丁令威笑道。

    “我本就是游方之人,谋生不拘一处,故无此忧虑,”他答道,“公子可愿同我走一遭?”

    丁令威毕竟年轻,难以抗拒新奇事物,又听得李腾言辞恳切,便答应了去李腾的下榻之处学习驯蛇的秘诀。

    二人一同走在街上。天上隐隐传来隆隆声,李腾忽然站住,像是在思考什么。紧接着,一道响雷传来。李腾身子一震,似乎受了惊吓,转过头来,脸色惨白,声音颤抖地对丁令威说,“公子,我身体不适,你若有意于此,你我七日后傍晚时分在城南小溪旁大杨树下相见,如何?”

    丁令威懵了,这人怎么了,不过是打雷而已,怎会如此?就算害怕雷电,也不至于要改到七日后见面吧,只怕是突然后悔了吧,那我还是给他个台阶下。

    “那好,既然你身体不适,便回去好好休养,到时再见。”丁令威言辞间似乎有些戏谑和轻蔑。燕人重义,丁令威对这种轻诺反复之人没什么好感。

    李腾辞别丁令威便瘸着腿狂奔而去,样子既狼狈又滑稽。

    丁令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心说,真是个怪人。

    丁令威回到家中,便被母亲姜沅叫到厨房打下手,说是晚间太守大人会来家中造访,不可怠慢。

    屋外时不时传来震天响的雷鸣声,就是一直无雨。也不知是这天气过于闷热,还是被厨房的烟火熏得难受,丁令威心中生出一阵不安和焦躁,忽而肚子又痛起来,如同有小人在腹中又顶又撞,一下重一下轻,一下轻一下重。

    母子俩与两个家仆一阵忙活,摆好了一桌好酒好菜。

    晚间,宴席上,酒过三巡,太守杨冲忽然望向丁令威,转而问丁阳:“令郎年岁几何?”

    “回太守,犬子已有十七。”丁阳答道。

    “我观令郎仪表不俗,知书达礼,不知是否婚配?”

    “尚未婚配。”丁阳答得很快。

    “既如此,老夫愿给令郎做个媒,不知你意下如何?”

    丁令威觉得有些突然,眼神中有一丝错愕。

    此时屋外终于下起雨来,倾盆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其势甚疾,如同战场擂鼓一般,天上的雷鸣也好似千军万马的厮杀声。

    “谢太守!”丁阳起身向杨冲作揖,而后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我内弟有一女,年方二八,颇知礼义,我看,与令郎正好相配。”

    听到这话,丁阳父子都一脸惊愕。听闻杨冲之妻张氏出身名门望族,其弟在京城当御史。太守竟会主动让这么一个小吏之子娶他外甥女,太奇怪了。

    丁阳赶忙说道,“大人怕是醉了,丁家乃是乡野寒门,况犬子既无才识,亦未有功于社稷,荆草岂敢配芝兰?丁家实不敢高攀。”

    “令郎年纪尚轻,我相信假以时日,必能成就一番大业,”杨冲说道,“这样吧,我举荐令郎为孝廉,入朝为官,如何?”

    丁阳父子面面相觑,这老头真喝醉了?举孝廉?这是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出仕机会,竟这样轻易地给了和他第一次见面的年轻人?

    “多谢太守大人厚爱,然晚辈自知才疏学浅,未治经典,更无贤名,孝廉者,当推郡中德才兼备之儒生,在下岂敢任之。”丁令威向杨冲作揖道。

    “休得过谦,”杨冲说道,“我闻去年令堂病重之时,你曾冒雪深入山林捕猎,倒在风雪中,幸得神医相救,还因此求得灵药治愈母疾,可见,是你的孝心感动上天,方令你遇到神医,我看,此事足可传为美谈。”

    丁阳大吃一惊,此事他只和几个亲戚及乡里人说过,到襄平城任职之后便再未与人提起,太守是怎么知道的,莫非太守事先查访过丁家的底细?

    丁令威更是震惊,万万没想到,自己当初为隐瞒遇仙之事胡诌出来的经历竟然传到了太守的耳中。

    丁阳父子再三推辞,无奈杨冲说什么也要结这门亲事,再拒绝便是驳了太守的脸面,只好答应下来。丁阳心说,兴许他是喝醉了,待他明日酒醒,便会忘记这件事吧。

    暴雨之后,却是时断时续的小雨。

    次日,丁阳一脸懊丧地从郡府官署回来。

    “杨冲所说并非酒醉失言,”丁阳向姜沅和丁令威说道,“他今日特地问我,是否选好婚期,我只道,而今尚未提亲,未见过张御史夫妇,聘礼也未备置,故此事不必急于一时。

    “谁料他说,此事他可做主,无需提亲,亦无需聘礼,只需定好日子,便可成婚,他已安排快马送信给张御史,张氏夫妇会亲自护送女儿嫁到辽东,而后又说八月初三是个吉日,新娘过门就定在那天,他来安排,全然不给我拒绝的机会,还到处与人说他内弟要与我家结亲,弄得官署同僚皆来向我道喜……”

    丁阳说完,姜沅和丁令威面面相觑,一时语塞。

    一家人都觉得这件事十分蹊跷。姜沅脑子转的快,想到这两天有些外来商人,住进了襄平城的馆驿之中,他们消息灵通,又是洛阳来的,可以去向他们打听一下这位张御史家里的底细,丁阳点点头。

    雨又下大了,昨日打了雷,而此时似乎隐隐的又有雷声,道路早已是泥泞难行,丁阳驾着驴车,冒着大雨去了馆驿。

    这一打听差点把丁阳气死。原来,张御史之女张兰玉平日里行为放荡,与长安的诸多贵公子们都有理不清的关系,一日,她与一公子到长安街上看楚人驯蛇,回来之后,变得目光呆滞,沉默寡言,反应迟缓,如行尸走肉一般。

    此事传得甚是离奇,一时间几乎整个京城都在讨论这件事,有人说那楚人养的蛇能摄人心神,那个贵公子收买楚人,用蛇摄了张兰玉的心神,借此夺了她的贞洁;也有人说那楚人养的是一只蛇妖,蛇妖用法术迷了张兰玉的心智,而后变成人形与她行交媾之事。

    流言既出,张兰玉成了京城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张御史也被一些同僚耻笑,认为是他教女不严,才会遇上这样的事。看来是张御史不堪门风受辱,想把女儿赶快嫁了,反正她在京城是待不下去了,于是便让姐夫杨冲在辽东找户人家娶了。可这种事,终究是瞒不住。

    “他把我儿子当什么了?!”丁阳怒吼道,“我丁家虽是寒门,却断不能受此奇耻大辱!”

    丁令威在愤怒之余,也震惊于楚人驯蛇之事,那楚人莫非是昨日街上那个叫李腾的人?会如此巧合吗?可是驯蛇之事,实在罕见,不是他又会是谁呢?倘若他的蛇真是妖物,那他昨日那些行径,还有这桩古怪的婚事,或许背后都是妖怪的阴谋和陷阱。

    只是,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呢?为什么找我?他昨日约我七日后在城南见面究竟是真是假,有何用意?我该去探个究竟吗?

    一道闪电劈开天空,一瞬的电光照在丁令威的满面愁容之上。

    “儿啊,这婚事爹给你退了,大不了我辞官不做,我们还回山里打猎去。”

    “杨冲就是怕我等反悔,才会在襄平城到处与人说结亲之事,而今婚事也应下来了,若是退婚,只怕……”姜沅皱着眉头,眼中已有泪光,“只怕惹恼了他,我们一家再难走出这襄平城。”

    丁阳听了妻子的话,稍稍冷静下来,“难道真要让儿子娶这样一个人吗?”

    “若不如此,为之奈何?一个是三千石太守,一个是御史,要捏死我们,易如反掌,断不能得罪他们。”丁令威开口道。

    丁阳闭目长叹,姜沅已落下泪来,哭着说道,“儿啊,苦了你了。”

    其实此时丁令威脑子里想的都是昨日李腾相约城南见面一事。这门亲事已经是骑虎难下,若是拒绝,必然遭到杨冲等人的报复。但,若是新娘进门,只恐会落入妖怪的陷阱。

    如今之计,只有看看数日后李腾是否真会赴约,看看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此事也许凶险万分,不过我还是要去探个究竟,自己身死事小,但爹娘对我疼爱有加,绝不能让他们为妖物所害。

    接下来几天,丁家都沉浸在愁绪之中,丁令威则在襄平城内到处寻找方士,想求教辟邪护身之法。但找来找去,只找到两个油嘴滑舌之人,他想来想去,觉得这俩人不靠谱,只能长叹一声,心中自我安慰道,去年秦真人曾说我有仙缘,既有仙缘,应当能化险为夷吧。

    到了约定的那天,丁令威早早来到城南溪水旁大杨树下,焦急地等待着,时不时向远处望去。

    忽然间,他听到背后溪水中似有东西出来,他一回头,正与李腾四目相对,不禁吓了一跳。

    “你……究竟是何人?”

    “公子不必害怕,”李腾说道,“敢问公子在何处遇到过仙人?”

    “什么……什么仙人,怪力乱神之事,我从未遇到过。”丁令威答道。

    李腾轻叹一声,伸出左手手掌,嘴里低声念着奇怪的话。紧接着,平缓的溪水中有一个碗口大小的地方开始涌动,而后那地方忽然升起一团水。那团水径自飘到了李腾的掌心之上悬浮着。

    李腾手掌合拢成拳,那团水则散作水珠,洒落于地。丁令威都看在眼里,只是一时懵住,不知如何应对。

    李腾见他不为所动,跪倒于地,说道,“那日在襄平城街上,我看公子身上幽幽地散着仙气,但又无仙骨,便知公子曾遇到法力高强之仙人,而今我身罹大难,只求公子发发善心,告诉我那位仙人在何处。”

    “救你?你有法术,何需我救?”丁令威说道,“何况……你养的蛇可是非同一般啊。”

    李腾有些惊诧,说道,“瞒不过公子,我就说实话吧,我本是天界小吏,因盗取了武曲星君的碧玉丹而被天庭通缉,我扮作楚人藏匿于人间,本想捉些蛇妖将功折罪。

    “谁料那日在长安,我好不容易捉住的一只蛇妖趁我不备,元神脱了本壳,不知往何处去了。而今我法力大损,右腿已残,只能在人间寻找德高望重之仙,乞求他们为我求情。求公子为我指明仙迹,他日我必报答公子的深恩。”

    李腾言辞甚是恳切,倒不像是说假话。丁令威听了这番话,心里五味杂陈。看来,那蛇妖多半是附在了张兰玉身上,所以才会有那些怪事。

    这人没看住蛇妖,才有今日之事,实在可恼。只是,他在长安,就算一时疏忽放跑了蛇妖,也不可能没听说过张兰玉之事,此事连长安的百姓都能猜出个几分,他若知晓,为何不去张兰玉家收伏蛇妖呢?

    “那蛇妖定是还在长安,你为何不去搜寻,来辽东做甚?”

    “蛇妖逃脱后不过两天,天兵便追至长安,我且战且逃,勉强保住性命,右腿便是那时伤的,而后寻仙到辽东。那日,我本欲带你到僻静处详谈,但我听那雷声不同寻常,知道是雷公施的法,雷公虽然并无捉拿我之职责,但唯恐他将我的踪迹报给天庭有司,所以我慌张之下,便约你今日见面,而后去躲了几天。”

    原来如此,一切都说的通了。丁令威想到是他间接害了自己,就把有关张兰玉的传言以及自己这桩婚事一并与他说了,一边说一边怒斥他害人不浅。

    李腾听得这些,脸上先是惊讶,而后是恍然大悟,最后是羞惭,“都是我的罪过,我当为公子降妖,只是我观长安一带天庭兵将仍在,我不能回去,待新娘到辽东之日,我再前去降妖,如何?”

    “不可!”丁令威喝道,“既知其踪迹,岂可引妖邪入我家中,若是伤了我父母怎么办?”

    “公子放心,那蛇妖道行不高,我此时虽法力不济,却仍能制伏他,绝不会伤了令尊令堂。”

    “你就不能待送亲队伍离开长安后,去路上收伏蛇妖吗?”此时丁令威心中还抱有一丝希望,盘算着让李腾在婚礼之前把蛇妖收了,届时张兰玉清醒过来也许就会自己悔婚,也就不必由丁家来承受背信的骂名,也不至于得罪张御史和杨太守。

    “只是,我若在路上施法降妖,送亲队伍必然会看见,这……”

    “你就不会变作小鸟蝴蝶之类靠近张家小姐再悄悄地施法吗?”

    “这变化之术,李某实在不精,”李腾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况且,若变作鸟兽,施法必受影响,恐让蛇妖再次走脱”

    “你……”丁令威简直要被他气死了,这是个什么神仙,这都做不到,秦真人甚至能轻松地将凡人变成鹤,他却连自己变只小鸟都难。

    但丁令威也无可奈何,想到眼下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按他的计划来,但怕他不尽心,补了一句,“我父母若有闪失,我到了地府也要告你。”

    “放心,放心,”李腾话锋一转,“只是,那位仙人的踪迹可否告知于在下?”

    “待你擒住蛇妖再说。”

    于是二人约定,李腾扮作丁令威新招的仆人暂时住在丁家,待婚礼那天,他便藏身于新房之中,待新娘进来,他便施法降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