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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情

    “滚!”

    一个奴婢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开门出来了。

    “还不吃吗?”姜沅问道。

    “奴婢说什么少夫人也不愿吃。”

    姜沅轻叹一声,“你下去吧。”,心想,这真是娶了个祖宗回来。

    张御史夫妇走后,张兰玉嫌弃丁家的饭菜难吃,说那些“不是人吃的”,丁令威大为恼火,自然也没惯着她,便吼道,“你想要山珍海味就滚回长安去!”

    从没有人敢这么和张兰玉说话,她的愤怒可想而知。于是她便绝食了,说什么也不吃饭。

    “她如今怎么说也是你的妻子,要是把人饿坏了,杨冲定然不会放过我们的,”姜沅对丁令威说道,“你就将这鸡汤端去,说些好听的。”

    听到母亲这样说,丁令威尽管心中不愿,但仍然照做了。

    他端着鸡汤,进了房门,只见张兰玉身穿绿色曲裾长襦,伏在案前,在丁令威眼里,活脱脱像条竹叶青。

    “滚出去!”张兰玉吼道。

    “这鸡汤是我娘亲手做的的,”他边说边舀了一碗鸡汤放在桌上,“虽比不上你在京中吃的珍馐,但也甚是美味,你多少尝一尝。”

    见她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丁令威有些不快,戏谑地说道,“你若饿死了,将来如何回长安?如何回去见你那些相好的贵公子?”

    她听见这阴阳怪气的话,火冒三丈,拿起那碗鸡汤泼到了丁令威脸上。

    丁令威措手不及,被烫得不轻,怒吼道,“你这泼妇!”随即扇了她一耳光。

    “你敢打我?!”她捂着脸,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你当我愿意娶你这泼妇?是你爹、你姑父以权势逼迫,我家不得已才结的这门亲,你要怪便怪他们,老子不是你的家奴!丁家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你……”她恨得咬牙切齿,用手指着丁令威,随即站起来往屋外走去,“阿顺,阿林,跟我走!”

    阿顺、阿林是她最信任的陪嫁奴婢,此刻喊她们,估计是要去找她姑父给自己做主。

    丁令威也不追赶,只是由她去。

    书房里,李腾双手摆出一个捧球的姿势,嘴里念了一段咒语,手心便生出冷气,那冷气聚作一团,忽然变成十几只如雪花一般晶莹剔透的蝴蝶。

    这些蝴蝶一齐扑到了丁令威的脸上。他感到一阵阵清凉渗入肌肤。

    “为何不追出去?她定然是去找杨太守了。”李腾问道。

    “我知道,由她去吧,这姑奶奶,我不伺候了。”

    “只是,此刻你爹还在官署,若是闹起来,只怕脸上不好看啊,何况她刚嫁过来就往外面跑,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她的名声已是毁了,倒无所谓,可是你爹娘……”

    丁令威一听这话,眉头皱起,头垂下来,发出幽长的叹息,随即把蝴蝶挥开,穿好鞋向屋外走去。

    他走到街上,朝郡府方向跑去,跑了好一会儿,突然听见前面有争吵的声音。

    “美人儿,别走啊,陪哥哥喝几杯。”一个满脸疤的人醉醺醺地说,身旁跟着的两个男子也是一身酒气。

    “放肆!安敢如此!我爹是当朝御史,我让他杀了你!”张兰玉怒吼道。

    丁令威听到是她的声音,加快跑了过去。

    阿顺、阿林想要护主,但被另外两个醉汉拽住。那个满脸疤的男人不断靠近张兰玉。

    张兰玉已经拔出珠钗,用尖的一头对准了那个疤脸。

    “美人儿,别害怕,哥哥带你去个好地方。”疤脸露出猥琐的笑容。

    围观的人很多,但没有一个人上前制止。

    “住手!”丁令威怒吼一声,上前一记重拳把那疤脸打倒在地,又狠狠踢了他一脚,随即把张兰玉拉了过来。在这个同仇敌忾的时刻,张兰玉看向丁令威,心中有种踏实的感觉。

    另外两个男子见疤脸被打,放开了阿顺、阿林,去将疤脸扶起。

    “王易,你个畜生,竟敢调戏我的女人,我饶不了你!”丁令威说道。张兰玉一听“我的女人”几个字,一时愕然,不禁脸红起来,低头不语。

    丁令威早认出这个疤脸是王易。王易的堂哥王亭做了襄平县主簿,颇受县令倚重,王易来到襄平城,仗着他堂哥的身份,常常在街上醉酒闹事,被告到官府,他表哥也能把他捞出来,所以街上的人都离他远远的,没想到今日竟做出这等事。杨冲也真是失职,身为太守,在自己治下,出了这样的恶徒却浑然不知。

    王易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一脚,酒已醒了三分,看见来人是丁令威,想到他的新婚妻子真是御史之女,突然脊背发凉,赶紧求饶。

    “丁……丁哥,小的一时醉酒,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尊夫人,小的给你磕头赔罪了。”王易说罢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谁是你哥!”丁令威喝道,随后向围观的人说,“诸位街坊邻居,你们都看见了,这小子调戏我的妻子,你们说我该不该讨个公道?”

    “告官!”有人喊道。

    “告官有屁用!他家亲戚就是官,进去走个过场又出来了。”

    丁令威听见这话,正想开口,却看见三个官差走来了。原来适才已经有看不过去的人报官了。

    “是谁闹事?”一个官差问道,看见丁令威,忽而神色变得谦恭起来,“哟,丁公子,这是……”

    “你们来的正好,这几个人调戏我的妻子,被我抓个正着,街坊邻居皆可作证。”

    “公子放心,我等这就把他们押回县衙。”

    “县衙?押到县衙好让你们放了他?你可知道,我夫人是太守的外甥女,此事应让太守处置。”

    那官差的神色有些为难,说道,“丁公子,小的只是县衙的差役,这……”

    “你们只管把这几个人押住,别让他们跑了,跟我与夫人前往郡府即可。待太守惩治完恶徒,必然会嘉奖你们。”

    官差放心了,当即用绳索把王易一行三人捆住了。任王易怎么求饶,丁令威都不为所动,拉起张兰玉的手往郡府走去。

    张兰玉的脸又红起来,低着头跟他往前走。

    “把他们关进大牢!”辽东郡府里,杨冲大发雷霆。

    “太守大人,是小的有眼无珠,求您发发慈悲,饶了我这回吧。”王易哭着说,额头已经磕出血了。另外两个人也吓得不轻,都在磕头求饶。几个差役不由分说把他们带下去了。

    “让襄平县令来见我!”杨冲跟身边下属说道。看样子,王亭也要倒霉了。

    “玉儿,姑父给你做主,这几个狂徒,我定要从重惩治。”杨冲向张兰玉说道。

    张兰玉没有说话,她一开始是来找杨冲控诉丁令威的,却遇到登徒子,又被丁令威救了,现在那些话也不好说出口了。

    丁令威见状赶紧说道,“谢太守大人!”作了个揖,随后又说,“还有一事,请……姑父大人帮忙。”

    杨冲问道,“何事?”

    “兰玉她吃不惯辽东菜肴,可否劳烦姑父大人从长安、洛阳找几个厨子来。”

    张兰玉闻言愕然,想到自己前日说的那话,觉得确实有些过分,此处并非京城,菜食自然不及,丁令威与他父母吃的也是那些菜,或许自己不该如此嫌恶。

    “包在老夫身上。”杨冲说道。

    回丁家的马车上,张兰玉望向丁令威,心里五味杂陈。

    丁令威和她遇到的所有男子都不同。他全然不会对自己唯唯诺诺,也不像那些纨绔子弟一样玩世不恭,更不是什么轻浮放浪的好色之徒,婚礼那日虽有冒犯,但显然是在激自己退婚,而成亲之后却对自己秋毫无犯。他对自己没什么好脸色,却在危急时刻和自己站在一起。不对,也许他只是为了维护他丁家的脸面,张兰玉心里说道。

    事实上,丁令威自己也不知道今日做的这些是为了维护丁家脸面还是纯粹出于义愤。他今日唯一感到有些奇怪的是,张兰玉竟没有在杨冲面前诉苦。

    二人回到家,张兰玉没有继续绝食,肯吃东西了,丁令威和丁阳夫妇因此松了一口气。

    生活平静了一段时间。

    “公子,我该走了。我该往别处捉妖去了。”李腾一边收拾行囊一边对丁令威说道。

    “为何如此仓促?”丁令威有些着急了。这段日子以来,他和李腾朝夕相对,已然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你可是怪我未曾助你寻得秦真人?”

    丁令威早已将去年遇仙之事如实相告,只是,那地方他只去过一次,而且彼时白雪茫茫,回来之时又急着飞回来,早已记不得路。二人去那一带山中找了几天,最后无功而返。

    “人间仙迹难觅,我身为天界吏员,尚且找不到,又岂会责怪公子。只是,既找不到仙人,我便要去多捉几只妖怪,也好向天庭求个轻些的处罚。”

    “既如此,也不必急于一时,等开春再走吧,这段时日天兵也未到辽东来,你就安心多住一些时日吧。”丁令威一边说一边把他的行囊解开。

    “这……好吧。”李腾这段时间住在丁家,没有遭遇天兵追捕,倒也甚是安逸,丁令威与他无话不说,他也很喜欢丁家宽厚待人的家风和父慈子孝的氛围。

    “公子。”阿顺走了进来,“少夫人让我跟您说,她近来食欲不振,想吃野味,可否与她到郊外打一些兽类回来?”

    “城中卖野味的不少,买一些便是了,何需亲自去打?”丁令威说道。

    李腾忽然咳嗽了几声。

    丁令威眼珠一转,说道,“你去转告她,我收拾收拾便去。”

    眼见阿顺回去复命,丁令威问李腾:“你为何……”

    李腾笑着说:“你真是不解风情,你以为她真想吃野味?她不过是在屋里待得烦闷了,想出去走走,想让你陪她去罢了。”

    女儿家的心思,丁令威哪里晓得,听李腾这么一说,有些似懂非懂。

    丁、张二人带了几个仆从来到郊外。

    丁令威正想找找何处有野兔,不料张兰玉已经找到一个面朝溪水的开阔位置铺好了席子,摆好了桌案,桌案之上放了水果和酒杯。果然和李腾说得一样,她只是想来游山玩水、欣赏美景的。

    于是丁令威便也不找猎物了,坐在张兰玉对面,饮起酒来。只是,二人一直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忽然,丁令威瞥见几十步外的一棵大树前面,有一只蝙蝠。那蝙蝠扇动着尖削的翅膀,时高时低地飞舞着。

    几个月来,他常常能看到蝙蝠,卧房里、院子里、厨房里……那些蝙蝠仿佛在窥视自己。

    他肚子又痛了一阵,那感觉就像是腹中有万千兵马在厮杀。他暗骂道,“该死,定是这蝙蝠不祥,看我把你射了!”

    于是他抄起弓箭朝蝙蝠射去。“哆!”那支箭飞出去将蝙蝠钉在了树干上。

    张兰玉回头看去,“好箭法!”

    丁令威有些得意,起身走到树下,张兰玉好奇,也跟着去了,在他身后数步驻足。二人看见那蝙蝠扔在扑动着翅膀,作垂死挣扎,渐渐地,蝙蝠不动了。此时,蝙蝠脑袋上忽然冒出一缕红烟,接着身体竟然褪去黑色,变成了通体白色。

    丁令威觉得甚是奇怪,走上前去,爬到树上,把箭枝连蝙蝠尸体拔下来。

    “啊!”张兰玉惨叫一声。

    丁令威轻快地跳下树,看见一条黑蛇咬住了张兰玉的脚,她本能地把蛇踢开,但自己失去平衡也倒在地上。身后的仆人闻声赶来。丁令威情急下抡起手中的弓,三五下把蛇打死,随即俯身到张兰玉跟前。

    众人一阵恐慌。丁令威赶紧脱了张兰玉的鞋袜,看见她雪白的脚上有两点鲜红的伤口,于是用力掐住她的小腿,低下头给她吮吸伤口。

    此时张兰玉万分惊恐,看见丁令威如此做,惊上加惊,却也说不出话,只能任由一对嘴唇在自己的疼痛处用力吸着。

    丁令威吸出一口毒血,吐掉,又低下头再吸,吐掉,再吸,如此反复十几下才停。

    仆人们见状,也不知所措,一个反应快的,赶紧跑去把马车驾了过来。

    丁令威额头开始冒汗,晃悠悠的,快要站不稳了,仆人赶紧扶住他,把他送上了马车,阿顺、阿林也把张兰玉扶了上去。

    马车里,张兰玉仍然清醒,丁令威却昏了过去,头已靠在了她的肩上。

    张兰玉一脸惨白,颤抖地伸出手指探了探丁令威的鼻息,确认他没死,用尽气力向赶车的喊道:“快!”

    众人回到家,又引起了一阵恐慌。

    丁令威昏睡不醒。张兰玉却没事,清理包扎好伤口,便来到他床前,看着他煞白的脸发愣。一旁的姜沅像是哭了一场,丁阳也眉头紧皱。

    张兰玉脑子里全是他给自己吮吸伤口的情景,暗自问道:你为何要如此?你不是讨厌我吗?你不是不想要这门亲事吗?你明明知道我那些事,为何还要拼着性命救我?

    “老爷,夫人。”李腾外出回来,看见此情此景,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公子他中了蛇毒。”一个仆人说道。

    他赶紧上前把住了丁令威的脉搏。

    “你竟懂医术?”丁阳问道。

    “略懂。”

    “适才大夫说,脉搏极弱,他……就这两天了。”丁阳声音有些颤抖,眼中也泛起泪花。姜沅听见这话,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李腾说道,“老爷,实不相瞒,我本是楚人,家父曾给我留下解蛇毒的灵药。”

    “真的?!”丁阳眼中充满了惊喜,姜沅也停止了哭泣。

    “小的不敢欺骗老爷,公子平日待我甚厚,今日正是我报答的时候。只是,可否请各位先出去,不可进来打扰。”

    “好,好,好。”丁阳得知他能救儿子,也不多问了,带着众人离开了。张兰玉走出房门前又看了一眼丁令威,神情之中似乎有些心疼。

    李腾把门锁上,随后在屋内以手掐诀,脚踏罡步,嘴里念着,“清清灵灵,心下丙丁。右观南斗,左观七星。吾能混元,天地发生。吾诵一遍,可治万病。急急如律令。”

    紧接着,李腾的手心出现一点金光,那金光闪烁着,如同夜空中的星星一般,而后掀开丁令威的被子,手掌一翻,手心对着他的肚脐,那金光便落入他的肚脐之中。

    李腾的手掌盖在他的肚脐上,接着移动手掌,抚过他的肚子和胸膛,到锁骨的位置便抬起手掌一拍,丁令威瞬间吐出一口黑血。

    李腾收了功,长呼一口气,掏出手绢抹去了丁令威脸上的黑血。随后走到屋外,向众人说,“没事了,睡几个时辰便好了。”

    丁阳握住李腾的手,神情激动地说,“多谢,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