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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记(15)伤痛

    英姐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勉强平静下来,然后对老周说,你问我为什么一定要离婚,起诉也要离,是吧,好,我就告诉你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一定要和你离婚。

    想想刚才,你在说我什么,说我又是没事瞎折腾,不让你好好过日子了,是不是?每次吵架生气,不管什么原因,也不管怨谁不怨谁,你都是这么说,都是这么一副强调。现在你还是这么说,你从来就没有变过。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有什么问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呢?好,我们现在不追究这些,追究也没意义了。我就问你,你在这个家里一直过得很好,一直很快乐、一直很满足吗?也许你是这样,你愿意过这样的日子,这种日子很符合你的理想,你的需要。可是我不是,我不满足,我不喜欢,在这个死水一潭、没有一点感情的家里,我过得难受极了,压抑极了。我不认为一个家应该是这样的,家应该是一家人在里面高高兴兴、轻轻松松,互相关心,互相体贴,有什么事都能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一起解决的地方。而不是我们这样,谁都不理谁,谁都不管谁,像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你说你不想离婚,你想要这个家,可是你在家里就像个局外人一样,谁的喜怒哀乐都跟你没有关系,一不高兴,你就闹的鸡飞狗跳,非得顺了你的意思才行。这种家庭,这种日子,你可能觉得很好,很舒服,可是我受不了,我不想这样。我已经忍受了这么多年,我不想再忍受下去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定要离婚的原因,我受够了,知道吗?!

    英姐努力控制着情绪,可是没想到还是控制不住,她一鼓作气地说了这么多,情绪越来越激动,直到哽咽地说不下去,泪水也奔涌而出。

    老周有点慌了,他很多年没看到英姐情绪这样激动了,他早就习惯了英姐默默的、平淡的表情和态度,这种突然的、强烈的爆发让他吃了一惊,一时竟忘记了还击。

    顿了好一阵,老周才开口说话。他很想平复一下英姐的激烈情绪,但不知为什么,一开口依然是一副不理解、不服气的口吻。

    他委屈巴巴地问英姐:你看你,一说就是这个,好像我犯了多大的错似的。你说清楚我到底是哪错了,我到底是怎么你了,我也没干什么呀,你到底要我怎么办你才满意!

    英姐擦擦眼泪,略略平静了一点。她看着老周,问他,你错在哪里了?你没有错,你永远都没有错,错的都是我。我的错就是我和你结了婚,又没早点下决心和你离婚。

    英姐拿起桌子上的那碗凉水喝了一口:我们结婚二十多年了吧,你自己想一想,我们有过几天开心的日子,有过多少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时候。我并不是说两个人就永远不吵架,没有矛盾,我没有那样的奢望,但也绝对不应该是我们这样的过法吧。你应该记得吧,玲玲三四岁以后,我们就开始不停地吵架,生气。刚开始,吵完还有和好的时候,后来连和好也谈不上了,一吵完你就沉默,冷战,动不动好多天不说话。我问你,找你,逼你说话,你就是不理不睬。问急了就说我找事,找茬,不让你消停。你成天的不高兴,不搭理人——不搭理我,也不搭理玲玲。一言不合就使性子,摔东西,把玲玲吓得跟小猫似的,走路都静悄悄的。可怜的玲玲,经常惊慌失措地看你的脸色,不知道你为什么又不理她了,你甚至把门反锁了不让她进去——你不会说你又忘了吧。从那时候,我们其实就已经开始断断续续地分居了,不是吗,表面上是我在陪玲玲——你不用反驳我,那就是事实。而且以后,我们也一直没有,没有再回到正常的状态中,这些也都是事实吧,你不能否认吧。这些在你看来,也是正常的,也是理所当然的,是吗?你特别满意这种状态,这就是你想到的家庭生活,是吗?

    英姐满面泪痕,泣不成声。这些陈年旧事,她一直深深埋在心底,不让他们重见天日。这么多年,她以为都过去了,淡忘了,她早就不在乎了,他们不可能再触动她、伤害她了。可是一旦提及,却还是像猛然撕破了旧伤疤一样,让她揪心地疼痛。原来那些往事,还是她心口的痛啊。

    英姐的话仿佛也触动了老周,把他带回到了过去的日子。那也是老周不愿意回顾和回想的岁月,他不愿意触及,他宁愿他都忘记了。但英姐的反应竟是如此激烈,这让老周无法逃避,不得不回应。他本能地想说点什么,或者想分辨澄清点什么,可是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于是只能慢慢垂下头,继续沉默着。

    英姐回忆的闸门猝不及防地打开了,那纷涌的思绪冲破了禁锢,已经不再受她的控制,她只想说下去,停都停不下来。

    好吧,英姐继续说道,我不纠缠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你对我冷漠无情,就算是我们俩感情早就破裂了吧,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层,我不甘心,所以一再地想问你,让你烦了,让你受不了了,我不该死气白咧地烦你,问你,这算我的错。可是玲玲呢,英姐直视老周:她可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能因为和我的关系,对玲玲都那么无情呢。她有什么错,她一个小孩子,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你一说就是她不跟你亲,和我亲,可那是谁造成的?玲玲不是一出生就是二十岁,她是从一岁、两岁、三岁、五岁,慢慢长大的呀,一个小孩,谁跟她好,谁喜欢她,谁愿意陪她、和她玩,她自然就跟谁亲近,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你呢,你自己想想,她长这么大,你陪她玩过几次,跟她讲过多少话,给过她多少笑脸?你一说就是养了她这么大,花了多少多少钱,哪里对不起她了,难道养育子女是放高利贷吗?就因为养育了她,你就有伤害她、漠视她的权利了吗?玲玲怕你,不敢接近你,有事也不敢找你说,你都不知道玲玲问过我多少次,问我爸爸是不是不喜欢她,为什么不喜欢她,不是说爸爸最喜欢女儿吗?为什么偏偏她就是个被讨厌的孩子?英姐的泪水不停地流下来,痛苦地几乎说不下去。

    有一次,也不知是怎么了,英姐的声音逐渐变得暗哑轻微:也许是遇到什么事了吧,玲玲一回家就哭了,哭得特别难过,特别厉害。她问我,是不是没有父爱的孩子就不自信,长大了也不会幸福了?她就是一个没有父爱的孩子吧……那时玲玲都上高中了,你说你给孩子带来了多少创伤!她哭得那么难受,哭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你知道我听了这话是什么感受吗,我的心都要碎了……英姐终于说不下去了,她用手捂住脸,痛苦地抽泣着,像一只受伤的鸵鸟,深深地把头埋在两手之间,再也无法开口。

    老周也哭了,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流到了脸上。这些年,他好像一直在一个封闭的壳子里生活,那个壳子空荡荡的,灰蒙蒙的,没有欢乐,没有生机,但是也没有哭声,没有吵闹。他感到安全,省心,不会被冒犯。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壳子,并且极力不让这个壳子动荡摇晃,更不能让它被摧毁或者打破。如果谁有这个想法或举动,老周就会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反击回去,维持他固有的平衡和稳定。但是今天,英姐一下子就将它击破了,包在老周身上的那层壳开始碎裂,剥落。

    他先是被刺痛了一下,然后开始感到不适,感到难受,感到惶恐不安。

    他看着伤心欲绝的英姐,慢慢站起来,走到英姐身边,想试图安慰一下她。他伸出手去,犹豫着,似乎想拍拍英姐的肩膀。哭泣着的英姐仿佛感觉到了老周的心思,她猛然放下双手,一起身站起来,迅速走进小屋关上了门。

    老周顿时呆住了,立在那儿,不知道如何是好。

    英姐显然还在哭泣,压抑的呜咽声还在隐隐地传出来。老周没有勇气过去敲门,他退回到椅子旁边,木然坐了下来。

    老周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恐慌。多年以来,他自顾自活在自己铸就的世界里,假装看不到英姐,看不到女儿,他把她们远远隔绝在外面,隔绝了他认为的一切麻烦和琐碎,也隔绝了爱,隔绝了亲情,隔绝了生活中一切应有的欢乐和生气。

    他已经习惯了带着壳子的生活,今天,这个壳子轰然倒塌了,他不得不面对这个与他连接的世界,不由得感到深深的惶恐和失措,那不是他熟悉的世界,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宁愿带着他的壳子,虽然沉闷无趣,虽然了无生机,但是安全,省心,自在。现在,保护他的外壳没有了,他该怎么办?他好像已经完全没有能力应对这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现实生活了。

    老周无神地望着墙壁发呆,墙壁上挂着一个圆盘挂表,那还是他们结婚时买的。这一挂就是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时针每天一小格一小格地移动着,不知不觉,老周也从小周变成了老周。回顾二十多年的岁月,老周发现他的生命竟是空白的,里面一片空虚,什么都没有。

    挂表告诉他,现在还是白天,但是老周感到天已经黑了,而且越来越黑,越来越暗,渐渐将他完全裹在了黑暗中。这个家今天显得又大又空旷,老周感到了一种无边的孤独和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