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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记(16)时间的针脚

    第二天,老周早早就起来了。

    他一夜都没有睡好,今天又这么早就醒来了,感觉脑袋又闷又胀。

    经过了大开大合的两天,老周也是精疲力尽,他迫切地想长长地、沉沉地睡上一觉,不只是为了恢复体力和精力,也是为了平复昨天的情绪——按照老周的经验,睡觉是能够抹去记忆的,一觉醒来,昨日的世界无影无踪,等待他的,又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新的一天。

    所以,无论家里发生什么事,只要闷头睡他个两三天,起来以后就发现世界太平、一切如常了:英姐默默做家事,玲玲默默做作业,大家不声不响,看起来都很正常。于是他照旧吃饭、上班,好像之前的一切纷争矛盾、一切的烦恼不愉快像被水洗掉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这样,慢慢地,老周将睡觉视为解决一切问题的办法和良药,没有什么是睡一觉不能解决的,如果不能,那就继续睡,直到起来以后,那些让他烦心的、懊恼的、他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统统消失。

    可是昨天晚上,这个药方失灵了,无论他怎么努力去睡,就是无法入眠。白天发生的事情一直困扰着他,甩都甩不掉——不只是白天的事,还有很多的事,甚至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他早就远远地抛在一边的那些往事,好像也回到了他的脑海里,让他辗转反复,不能平静。

    那些往事已经不再是完整清晰的印象了,大多数都是模模糊糊的碎片和片段,可就是那些模模糊糊的片段,也让他心里倍感煎熬。那些片段里有年轻时候的英姐,有小时候的玲玲,有他和英姐争吵撕扯的镜头,有英姐的哭泣,玲玲的哭声,还有玲玲胆怯惊慌的眼神,轻轻游走的脚步……那都是一些令人痛苦心烦的杂乱碎片,老周永远都不想看见,不想记起。他也确实记不起来了,好像全部都忘记了,清零了。可是不知为什么,昨晚他们悄然又回来了,无声无息地在他眼前飘过,让他不得不面对、不得不直视。

    经过一段难熬的回放以后,那些凌乱的镜头终于过去了,后面就变就成了长久的空白,没有色彩的、灰蒙蒙的空白,里面的人,事物,景象,都看不清楚了,都面目模糊了,包括英姐,包括玲玲,也包括老周自己。好像突然断掉的胶片,就剩下一大片灰白的斑点……老周无比迷惘,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那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吗?那些事,那些过去了很久的事情,他不是早就忘记了吗,为什么今夜又回来扰乱他的平静?这些年,他们藏在了哪里?他为什么从来没有看见过、记起过?

    老周烦躁不安,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那些纷乱的记忆。多么漫长的夜晚,真是无尽长夜呀。

    老周的头涨得发晕,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睡得着——要是睡着就好了,睡着了就平静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也许最后还是睡着了?老周也搞不太清楚,反正是醒醒睡睡,似睡非睡的,一夜都没得安宁。那种倒头就着、心安理得的睡眠是没有了。

    天还没完全亮,老周就又醒来了,一点沉睡以后的轻松和舒服没有。

    肯定是睡不着了,老周也不想在家里继续折腾着睡觉了,他想上班去——躲不到睡梦里,就先躲到单位去吧。老周自己当然不会认为他是在逃避,虽然他实际上已经逃避了二十几年。

    老周悉悉索索地穿好衣服,洗漱收拾完毕,然后来到客厅。他尽量不弄出声音,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变得有点小心了——天还没有大亮,家里很安静,英姐还没有起来。

    离上班时间还早呢,老周整整齐齐地坐在餐桌旁边,也没有开灯,他一脸茫然地坐在那儿,脑子和面孔都是木木的。中间,他回头看了两次英姐睡觉的小屋,房门关着,静悄悄的,一点声息也没有。

    老周在模糊的光影中看了看挂表,感觉指针移动的慢极了,从昨天到今天,时间好像凝固了一样,缓慢地让人害怕。老周就那么枯坐着,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老周一般是七点钟准时离开家去上班,今天他还想保持这个习惯,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挂表,看指针走了一圈又一圈。走到六点四十的时候,他实在坐不住了,几乎有点筋疲力尽地站了起来,提前二十分钟离开了家。他今天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大力关门,而是轻轻磕上的。

    英姐其实也早早醒来了,她也是一夜没睡好。老周洗脸刷牙冲水的声音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她睁着眼睛等着他做完这一系列的事,然后开门走人——老周走了,她的心情就会安宁一些,也许还能再睡上一会儿。

    但是老周没有走,外面却没有动静了,接下来是很长一段的安静时间——老周又睡觉去了吗,还是在哪呆着呢?英姐猜不到。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四十分钟,英姐听见老周踏踏的走路声,然后听见他换鞋,开门,关门——今天,门很注意地被碰上了,英姐没听到像往日那样重重的“咔”地一声响动。

    老周走了,应该是上班去了吧。英姐松了一口气,身体瞬间也随之放松下来了。

    她翻了个身,让身体舒展舒展,想重新睡一会儿补个觉,却没有睡着。心想要不起床吧,身体却懒懒得不想动弹,她好像刚打完了一场仗,战火弥漫的时候还能奋力支撑,一旦停战松懈下来,顿时感觉累极了,乏极了。

    英姐睁着眼睛静静地躺着,脑子里却是一刻都没有安静。前天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还有让人倍感煎熬的昨天,好像都已经非常遥远了,而明天更加遥远。常规的、熟悉的生活已经完全打乱了,她该怎么办,该何去何从?她到底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英姐思索着。

    是的,她起诉离婚了,她去过法院了,然后老周知道了……那不过是一周之前的事情,这些事情,这个改变的过程,可能太过于突然、激烈了,以至于有点令人手足无措,应付不来。她想起前几天她的心情还是充满希望和憧憬的,她记得刚从法院出来时那无比轻松、喜悦的心情,她还记得那天金色温暖的阳光,婆娑美丽的树影,好像预示着她新生活的开始。她以为就此大功告成了,从此就能够摆脱这个围困她半生的苦闷日子了,现在看来真是想得太简单了,离婚哪有那么方便轻易的,谁的离婚过程不是血肉淋漓、要脱掉一层皮的呢。人到中年,人生的路程已走过了大半,哪一场告别,哪一次开始是容易的啊。

    英姐深深叹了口气,心里无比沉重。看样子老周是不会轻易同意离婚的了,起诉离婚本来就是无奈之举,耗时又耗力,如果一方再坚决不同意,那就很可能成了一场持久战了。她耗得起吗?这中间的一段日子该怎么过,这可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呐,每天在这个家里和老周死磕吗?可能婚还没离掉她就先倒毙了——她哪里磕得过老周。

    英姐没想到她又一次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思前想后,也没有想出个妥当办法。

    天早就亮了,英姐决定不去想它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么想下去,问题没解决,脑细胞都死完了。不管怎么样,总之是不能这么不死不活地躺下去了,那是老周的做派,英姐不能学他。起床吧。英姐鼓鼓精神,起床下地。

    日子好不好,她自己先要振作起来,至少要好好吃饭,好好做事,至于最后的结果,尽人力,听天命,边走边看吧。

    英姐先去卫生间洗漱,照了照镜子,发现脸色依然是倦倦的、疲沓的,眼睛里流露出忧愁的神色。她把额头上的创可贴揭掉了,伤口不重,三两天应该就好了。

    洗漱完,英姐又去厨房用电饭锅烧了一锅水——英姐感觉身体好像枯竭了,被掏空了一样又干又衰,必须要补充大量的水份才能恢复元气。

    趁烧水的功夫,英姐使劲揉着肿涨的脸,她的脸和眼睛还是涨得很不舒服。

    水烧好了,英姐从橱柜里找出两个杯子,又从壁橱里找出一盒茶叶,准备坐下来好好喝点水。这两天真的是太缺水了,她觉得体内那点水分都消耗完了,身体干渴得要命。

    她贪婪地喝着,一杯一杯喝得停不下来,最后竟把整整一锅水都喝光了。

    英姐觉得缓稍微过一点气了,真是饭可以少吃两顿,水可千万不能缺了。喝够了水,英姐想了想,她还应该再吃一点饭,这两天她都没怎么吃饭了,这样下去身体哪受得了。

    英姐起来打开冰箱看了看,果然,冰箱已经空了,里面就有半颗白菜,两个尖椒,还有一个不知道多会儿剩下的馒头——她这两天都没有买菜,老周是一向不管这些事的。

    日子暂时还要过下去,出去买点菜买点吃的东西吧。英姐看看表,都快十点了,决定不自己做饭了,出去吃一口,吃完了再买点蔬菜水果副食之类的,然后好好睡个午觉,先恢复一下体力和精神再说,她得好好调整一下,以后的事还多着呢,很可能比她想象的更多更难、更复杂、也更不好应付,她得定下心神来,把持住,坚持把这场仗打完。

    打定了主意,英姐换好衣服,拎起买菜的袋子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