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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记(30)告别时刻

    英姐坚定了语气——绝对不能再动摇了:

    你觉得没有问题并不代表真的没有问题,更不等于我认为没问题,你不能代表我的感受,我的想法,对不对?这件事没有任何的商量余地了,你不用再问我了,我们之前也都谈过好多次了。你如果反悔了,又不同意了,我就重新起诉,反正撤销的期限也快到了,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离婚的,这个不会再改变了。

    英姐从来没有这么干脆过,她不能让老周有任何的幻想了。

    老周没再说话,他闷坐了一阵,一起身回了卧室,又上床躺着去了,把英姐一个人扔在了客厅。

    果然是这么个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她担心的就是这个,如今担心变成了现实。

    为什么要相信老周,英姐觉的自己不仅弱鸡而且还弱智。玲玲回家过年就假装和谐不离婚,这么可笑的理由她居然都信。她和老周的关系早就扭曲分崩不可收拾了,玲玲又不是不知道,离婚前演一出相亲相爱大团圆的戏码给谁看!

    她还要继续起诉吗,肯定要的,英姐也横了心,就凭老周这个做法,她都得把离婚进行到底。可是,真是前路茫茫无尽头啊,她还要等待多久?

    电视里不知道演着什么剧,里面的人穿着差不多的衣服,互相之间打得乱七八糟,不一会儿就死了一片。是谍战剧还是抗日神剧?反正都是老周喜欢的脑残剧,他就指着这个消磨时间呢。

    英姐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又关了灯,回到自己的小屋。

    明天还得找老周,一定要把手续办了。可是老周会和她去吗,要是不去怎么办?躺在床上,英姐还在想着这个问题,一夜都没有睡好。

    第二天早晨,英姐早早起来了,正要到卫生间洗漱,忽然看到老周一个人在餐厅坐着,猛不防把她吓了一跳。

    你早就起来了?英姐问,老周闷哼了一声。

    英姐满心疑惑地收拾完毕,在老周对面坐下,问他,你都准备好了,同意去办了?

    老周显然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他这一次没抱怨也没质问,特别地心平气和。他对英姐说,昨天我也想了,我不是非要拖着不和你办,我也不是说就不能离婚,我没那意思——你铁了心要离,谁能拦住?拦住了也过不好。我是说,我认为啊,我们还没有到非离不可的地步,不是吗?半年了,我们是不是很好,是不是很和平,没吵也没闹,该干嘛干嘛,这不就行吗,不就可以过下去吗?既然能过下去,干嘛一定要离婚,离婚到底有什么好处?这把年纪了,离了婚还能怎么样?你自己想想看。

    又回到了这个话题。英姐也是奇怪了,对英姐,老周是极尽挑剔无理冷漠,对这个千疮百孔的家,却是千方百计也不肯放手——没有问题,能过下去,什么叫有问题,怎么才算过不下去,老周的下线在哪里?反正英姐所说的问题在老周那里都不是问题,英姐看重的事情,老周也统统认为不值一提。

    英姐不想跟他多说了,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来回纠缠。

    她直接了当地对老周说,这个问题我昨天已经说过了。我认为过不下去了,我觉得我自己一个人生活更好,对于我来说,离了就是比不离好。

    老周想了想,准备晾出他的新点子:

    还有个办法,老周来了精神,你不是想一个人过吗,你之前也出去住了一阵了是不是。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太短了,还不能最后确定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也许再过一阵子你就感觉没那么好了呢?所以,我想了个主意,我们先不办手续,我们约定个期限,一年,就一年。你不是在外面租了个房子吗,你还在那边住着,再住上一年,如果一年以后你还没改变主意,我马上就和你办手续——离婚。如果你感觉一个人不行,愿意回来了,那就回来我们继续过日子,再也不提离婚的事,你看怎么样?

    老周一口气说完这通话,急切地看着英姐,眼神充满期待。他觉得这个办法两全其美,英姐应该考虑考虑。

    老周等着英姐的回应,可是英姐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什么都没说。

    老周发现英姐的眼睛里浮现出一种疑惑不解的神情,好像还有一些其他什么东西。她用这种内容复杂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哭了。眼泪不可遏制地冲出来,止都止不住。终于,她双手捂住面孔,深深地啜泣起来,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几乎变成了恸哭。

    老周呆住了,他不明白英姐为什么忽然就哭了起来,他说得有什么不对吗,还是哪句话不妥当触及到了她的痛点?老周茫然失措地看着伤心哭泣的英姐,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看得出来英姐非常伤心,他也很想问问她怎么了,过去安慰一下,劝解一下,然而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如何劝解。

    和英姐一起生活的二十多年,老周擅长的是较劲,斗气,冷战,以及不同形式、级次的暴力,而从来不晓得如何表达善意和关怀,更遑论爱意和柔情了。他从来没有学会这些,也从来没有意识到,作为伴侣,他有义务给予英姐这些情感。

    老周也永远不会明白,此刻汹涌在英姐心里的是什么样的痛苦的波澜。

    其实英姐就算下了决心离开老周,就算已经提交了离婚起诉,他们的事情也绝非无可挽回。如果老周能够放下他的成见和固执,和英姐认真地交流沟通一番,去反思一下婚姻中的问题,体察一下英姐对婚姻的期待和心情,英姐都不会越走越远。然而老周自始至终不认可英姐离婚的理由,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英姐应该满足她现有的一切,这让他们的每一次沟通都不欢而散,离题万里。直至英姐离开家出去居住——

    即使是单独出去居住以后,包括他们重新生活的这几个月时间里,老周甚至都不是没有机会。老周挽留婚姻不是不真挚,挽留英姐也不是不诚恳,然而每一次的结果都是把英姐推得更远。老周似乎不知道,英姐作为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个他常常忽略的女人,也是需要关爱和呵护的。这么多年,英姐尽力在冰冷的关系中自适自洽,但心底也是希望得到另一半的柔情和体贴的,然而老周从来没有给予过。即使在英姐提出离婚以后,老周在尽力挽留的时候也没有,甚至连一点最普通的关心都没有过。

    英姐独自出去租房那么久了,老周没有问过英姐一次出租屋是不是安全,是不是方便,不方便地话是不是考虑回来住。这次英姐过年回家,又重新开始操持一切,老周安然享受着英姐提供的清洁家居,一日三餐,却没有问过英姐回来以后想在哪间屋休息,连一句口头的客气都没有,仿佛英姐天然就该住那间最小的卧房。

    今天,老周在办理离婚手续前最后一次请求英姐留下,这是他最后的尝试和努力,他知道这也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为了让英姐接受,老周甚至还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然而一开口却是,英姐可以继续在外面住一年,继续体验独居的生活——老周居然一点这样的意思都没有:如果英姐愿意,那就让英姐留在家里,他自己出去住。毕竟,对英姐来说,家里的环境更熟悉、更方便、更舒适,而且也更安全一些。他那么自然而然地说着自己的主张,完全没有感觉到一点点的不妥和不适。

    英姐在婚姻中受尽了老周的冷落和害伤,在即将离婚的前夕,又一次被老周深深地刺痛了!而这所有的创痛,这所有千回百转的郁结心思,英姐永远都不会对老周提及,哪怕一个字都不会。这是她作为女人最后的一点秘密和尊严。

    老周呆呆地看着不胜悲伤的英姐,直到她终于止住了哭泣。

    英姐抬起头,抹去脸上的泪水,抚抚红肿的脸颊和眼睛,调整了一下呼吸,又变回了老周熟悉的那个英姐。

    老周有点紧张地看着她,等她开口讲话。

    英姐抬起眼睛,平静地看了看老周,淡淡地笑了笑,说,不用了,不用这么麻烦。三个月足够了,不用再说什么了,我们这就办手续去吧。说完,她把目光转向一边,不再去看老周。

    老周像被人锤了一下似的,脑袋嗡地一声。他怔怔地看着英姐,英姐的眼睛里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坚定和决绝,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残酷。

    老周慢慢垂下了头,很久都没有说话。突然,他一拳砸在桌子上,狠狠喊了一句,好,好,离婚!这就去和你办手续!我倒要看看,离了婚你能过上什么好日子!说完,猛地转身打开门,哐地一声冲出去了。

    英姐的心脏被猛烈的关门声震得大力跳了一下,她用手捂住胸口,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老周恨他,老周依然恨她。他怨恨她坚持离婚,怨恨她而毁了他的生活。英姐感到一阵由衷的释然——和老周提出离婚以后,因为老周的执意反对,他们的离婚变成了一场持久战,老周数次挽留,还痛哭了两次,对此,英姐心里其实是有点内疚和不安的,英姐觉得在离婚这件事上,她伤害了老周。有几次,英姐几乎都动摇了,最终是硬着头皮才坚持到了现在。

    今天,老周这愤怒的一拳,消弭了英姐的不安,她可以没有任何愧疚地离开了。

    英姐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洗脸,然后去了玲玲的房间。

    无论何时,走进玲玲的房间,英姐的心里都会泛起一阵温柔。玲玲的房间里永远都有一种女孩子所特有的馨香甜润。尽管玲玲都好几个月没回来住了,那种气息依然还在。

    回来的这段时间,英姐偶尔也会在玲玲的房间里休息。以后,她再也没有机会在玲玲香香软软地床上躺一趟、坐一坐了。玲玲下次回来,她的小屋很可能也不属于她了。这个家,曾带给玲玲无数的惊吓和哭泣,只有这间小屋是她的安全地带。没有了这间小屋,玲玲也会难过的吧。玲玲已经长大成人了,就让她慢慢再建一个自己的新房子吧。这个早就形在神散、貌合神离的家,最终还是从他们的生命中退出了。

    英姐环顾四周,这个经她再次打理过的、整洁干净的屋子,此刻仿佛到处都泛起温柔与凄凉的光泽,似与她做最后的告别。

    英姐擦擦眼泪,转身推开门,轻轻走了出去,将她二十多年的生活留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