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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宫苑深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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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

    玉华殿在皇宫中位置绝佳,离皇帝的居所元极殿最近,殿内有挑空的中庭,大气恢宏,奢华雕饰,镶金嵌玉,处处不落凡俗。后殿乃是就寝之处,里面帐幔轻垂,红烛轻摇,华丽得如梦似幻。

    “皇上驾到。”

    余公公尖细的声音响起。

    狄青青也不起身迎接,只捧着一卷书斜靠着贵妃榻,随意翻看。

    宫女芷凤上前小声地提醒道:“狄姑娘,皇上来了。”

    狄青青撂下书卷,嗤笑一声,狄姑娘?如今她的身份还真是挺尴尬。

    宫皓月走至后殿,撩开雪青色的帐幔,佳人横卧软榻,他心内荡漾,快步走过去,在狄青青身侧坐下,柔声道:“青青,这玉华殿你可满意。还缺什么,尽管吩咐他们。”

    狄青青闭眼假寐,揉了揉眉心:“我的婢女琉璃还在翊王府,我不习惯别人服侍。把你这些眼线撤了。”

    宫皓月微僵,摆摆手示意宫女芷凤退下,柔声哄道,:依你,明日就将琉璃叫来。”

    狄青青不冷不热地回应:“多谢。”

    “青青。”宫皓月耐着性子,声音温润如玉,“好不容易忙完朝事,我马上就来你这。一个多月,我每日每夜想的都是你,无法入睡,今夜总算能安寝。”

    狄青青想起南宫翊白日里所受之苦以及苍凉远去的背影,心口剧痛。她淋了雨,受了些风寒,猛地咳嗽起来。

    “你怎么了?不舒服?”宫皓月想要伸手抚她的背。

    狄青青却本能朝后一退,避开。

    宫皓月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他咬牙,缓缓垂下手。

    良久,他声音极轻:“你与我如此生分。你究竟知道了多少?”

    夏日暴雨后,依旧闷热。恼人的知了不停地叫唤,令人心烦。

    狄青青缓缓侧眸,直直望着他,雪亮的瞳仁,似射出两道精光:“不算多,宇文皓月。”最后四个字,她一字一顿,字字有声。

    宫皓月的脸刹那间凝成九天寒冰,太阳穴突突猛跳,黑眸蹿出火焰。

    狄青青淡淡地挑眉:“怎么,想杀了我?”

    半晌,宫皓月突然笑出声来:“杀你?怎么舍得?你可是我唯一真心爱的人。”他猛地抓住她的衣襟,将她拽至身前,贪恋地看着她精致绝伦的五官,手指拂过她脸上每一寸,最后反复描摹着她狭长的眼郭,痴迷道:“我就爱你这双慧眼,看透一切,让我欲罢不能。天底下只有一个狄青青。”

    他猛地执起她的手,贴在唇边细吻着,她想抽回,他却不放。

    “养虎为患,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我坏你大事。”狄青青冷冷出声。

    宫皓月停顿一下,却将她逼至床沿,一指轻轻挑起她精致的下巴,半是调笑半是宠溺道:“怕什么,还不是我的手下败将?”

    狄青青被他牢牢圈住,无处可逃,心底不免有一丝慌乱。

    “青青,你与南宫翊性情不投。我与你才是志趣相合,你喜破案,我亦擅长此道,我们有太多的相似之处,所以我与你最是般配。我煎熬、忍耐了那么久,终于得到你。青青,我这就封你为贵妃,从今往后,我们便能朝夕相伴,共享这大好河山。”他越说越激动,振臂一挥,“来人,拟诏!”

    殿外太监余公公连忙入内侍候。

    宫皓月吩咐:“拟诏。狄青青聪慧无双、娴雅端庄,着,册封……”

    “且慢。”狄青青突然阻止。

    余公公躬身立着,小心翼翼觑了他们一眼,不知该如何是好。身为太监总管,新帝登基,他必须效力新帝。

    宫皓月眉心冷凝。

    狄青青展露一抹清雅的笑容,美如月光,看得宫皓月心神微醉。

    她淡淡道:“既然我是你唯一所爱,为何不是皇后?”

    “朕……”宫皓月语塞,心内琢磨着该如何解释千乘碧雪之事。

    “呵呵。”狄青青将他略略推开,坐直了身,“我听说皇上已经册封千乘碧雪为后。还封了几位婕妤,皆是重臣之女。”

    “青青,朕刚坐上皇位,你心如明镜,岂会不知朕为何封碧雪为后?至于其他人,更不值一提。”他突然拉她入怀,柔声道,“我只爱你。我保证,其他女子皆是摆设。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只宠幸你,可好?”

    狄青青冷冷地挣脱他:“贵妃也是妾。”她站起身,离开软榻,取下发间的簪子挑了挑火芯,内殿亮堂许多,将一切照得无所遁形。

    她把玩着手里的金簪,一字字道:“我狄青青学识匪浅,自视甚高,可不嫁权贵,但求知己,一生一世一双人。从没想过当妾,与人共侍一夫。”

    语毕,满室寂静,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

    余公公在宫中年代最长,圆滑惯了。见这阵仗,他抹了一把额头汗水,权衡再三,小声在宫皓月身旁提醒:“皇上,老奴斗胆提个建议,皇上刚继位月余,已娶父妾为后,若再纳弟媳,恐怕……不如缓缓再说,可先让宫人称狄姑娘一声狄娘娘,具体名分日后再想法子。来日方长。”他与南宫翊素来有私交,此番也算是尽力。

    宫皓月皱眉,沉思片刻,他摆手示意余公公退下。其实他也知目前册封贵妃不妥,可他真的急于将狄青青拴在身边。

    余公公躬身退至殿外守候。

    宫皓月思量许久,终于开口:“青青,你要的,我允诺你。给我一些时间,待我处理好一切。”

    狄青青浑身一冷。他话中之意,可是待他恢复前朝,连千乘碧雪也可弃之?他倒是比她想的还要狠。她转身,凌厉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巡视,谁说容貌不会骗人?细看分明是清雅温润的脸庞,谪仙般淡然的气质,可偏偏是冷血无情,工于心计,手段阴毒狠辣。

    狄青青半晌没有回答。

    气氛僵滞了片刻。

    狄青青道:“我累了,想早点休息。还请皇上移步。”

    宫皓月自榻上起身,冷冷审度着她:“你让我走,心里还惦着他?你不愿为妾,只是你拖延的说辞?”他逼近她,猛地将她提起,压倒在榻上,“南宫翊有什么好?我才是最尊贵的皇室嫡传血脉,南宫家不过是篡位的乱臣贼子。我隐忍这么多年,筹谋许久,只不过拿回本应属于我的东西。肩负重任,我从未将儿女情事放在心上。唯有你!让我魂牵梦绕。你要的,日后我都可以给你。我也不想委屈你。只是,今夜我一定要得到你。我要你彻底忘了他!”

    语罢,“刺啦”一声,他用力撕裂她胸前的衣襟。

    狄青青平静地望着他:“得到我的身子很容易,可再要得到我的心,就难了。”

    宫皓月本要用强,突然停住。她这么烈的性子,他要是这么做,恐怕……

    他停顿的这个空隙,狄青青因身上压着沉沉的重量,突然一阵阵恶心涌上来,她赶紧推开他侧过身,止不住干呕起来。

    宫皓月脸色铁青,他可不是一般人,一看便知怎回事。

    “你怀孕了?”他的声音隐忍着暴怒。

    狄青青干呕不止,无力回答他。

    “余庆林。”宫皓月怒喊一声。

    余公公应声连忙奔入来,跪地道:“皇上,何事吩咐老奴?”

    “速请御医来。”

    “是。”

    少顷,御医宋文轩提着药箱火速赶来,他年约四十,慈眉善目,神态谨小慎微,入了殿内忙下跪:“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宫皓月瞥了一眼狄青青,神情难测:“把脉看看她是否有孕?”

    “是。”御医宋文轩连忙上前诊脉。他取出枕包、红线等物。

    狄青青也不好拒绝,只得伸出手腕。她思量着如何才能保住孩子,心里没底。

    宋文轩把脉片刻,道:“皇上,脉象圆滑,如盘走珠。确实是喜脉。”

    宫皓月的声音比寒冰还要冷:“打掉。”

    狄青青心一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毕竟人为刀俎。

    想不到,宋文轩却双膝跪下,他抬袖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小心翼翼道:“皇上,使不得呀。这位姑娘脉沉无力,体寒湿重,本就底子薄,要是生生打落这胎,且不说隐有性命之忧,必定元气大损,日后恐难再孕。只有这一胎好生调养,将气血补足,日后方能多子多福。”

    宫皓月听罢俊颜满是震惊,狠狠闭眼,双拳紧握,复又松开,再紧握,如此反复,心内翻滚纠结。

    时间艰难地流逝,每一刻都似煎熬。

    宋文轩一直跪着,不敢起身,因害怕,额头不断滴落汗水,他也不敢擦,渐渐面前凝成一小摊水。

    红烛将要燃尽,却无人上前更换。

    宫皓月见宋文轩如此胆小无用,没有迁怒于他。

    过了很久,宫皓月终于抚平心头怒火,他再度在狄青青身边坐下,声音尽量平缓:“青青,我可以不计较你所有的过去。你生下这个孩子,如果是男孩就送出宫;是女孩可留在你身边,这是我的底线。我要你为我生儿育女,只有你生的孩子,才有资格继承江山。”

    狄青青沉默了。

    宫皓月捧起她的脸,在她颊边轻吻一下:“如此,你可明白我的真心?”

    他起身,对跪地的御医宋文轩道:“你开药给她好生调理,如有差池,唯你是问。”

    “是,皇上。”宋文轩伏地跪拜。

    宫皓月转头对狄青青道:“今夜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说罢,他拂袖离去,龙袍在残烛照耀下金光四射,直晃人眼。他不敢再待,生怕自己会反悔,他满心怒气无处发泄,生怕自己会在她面前失控。

    宫皓月走后,残烛终于熄灭,殿内陡然黑暗。

    狄青青起身上前换了一支蜡烛,殿内重新亮起来,一切如旧。

    宋文轩自地上爬起,跪了太久,他双腿直抖,颤颤巍巍道:“微臣这就去开方熬药,微臣告退。”

    “慢。”狄青青环顾四周,四下无人,答谢道,“多谢宋御医替我解围。”

    宋文轩敛眉:“微臣实话实说,解围不敢当。微臣昔日不过是随军军医,如今在宫中任要职,自要替皇上分忧。”

    “下去吧。”狄青青柔和一笑。

    “微臣告退。”宋文轩躬身后退,直至退出玉华殿。

    狄青青低头,轻轻抚上小腹,思潮起伏,眼前浮起南宫翊挺拔的身影,不管有多难,她也要保住孩子。方才宋文轩暗示她,他以前是军医。她立即明白他话中之意,定是南宫翊曾有恩于他,才会在此时鼎力相助。

    漫漫长夜,孤寂难眠,她辗转反复,茫然地躺在床榻上,望着床顶飞龙游凤奢华的刺绣,心生凄凉。陌生的皇宫,囚笼般的玉华殿,她从未体会过这般惶惶,这般不安,如此痛苦。窗外树影摇曳,月色朦胧,他的俊颜又闯入她的脑海里,始知,思念竟是这般苦楚。

    琉璃被宫皓月调入皇宫。来到玉华殿,她小心翼翼地跟着宫女芷凤进入内殿。

    狄青青正在镜前梳妆,铜镜里映出来人,她转身,喜道:“琉璃。”

    琉璃本就红着眼眶,此刻见到狄青青瞬间泪崩,扑到狄青青怀中,放声大哭:“小姐,小姐你从没离开过琉璃那么久。琉璃好担心,呜呜。”

    狄青青动容道:“好了,不哭不哭。”

    琉璃边擦眼泪,边泣道:“小姐,怎么会这样,一切都变了。”

    “什么都会变,但我永远都是你的小姐。”狄青青扶起琉璃,严肃道,“今非昔比,在宫里要处处谨慎。否则,随时都会丢掉性命。切记!”

    “我懂。”琉璃点头。经历变故,她亦是稳重许多。

    宫女芷凤上前道:“娘娘,今日皇后娘娘召各宫娘娘前去宜和宫小坐,该出发了。”

    狄青青起身,她穿了一袭素蓝色的天丝长裙,简洁朴素,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脖颈佩戴着白玉项链,一蓝一白显得肌肤赛雪。

    她吩咐琉璃道:“你先熟悉周围,了解下礼仪宫规,我去去便来。”

    琉璃忙应道:“好。”

    狄青青走出玉华殿,芷凤紧随其后。

    玉华殿离宜和宫并不远。正值夏日,一路上柳树成荫,牡丹盛放。狄青青走着,突然停下脚步。

    迎面走来两名女子。一名身穿红衣,生得千娇百媚,容色妖娆。一名身穿黄衣,气质清丽淡雅,温婉柔顺。身后都跟着随行宫女。

    芷凤在狄青青身后小声介绍道:“娘娘,穿红衣的是中书令之女赵涵沁赵婕妤,穿黄衣的是吏部尚书之女容听雪容婕妤。”

    狄青青心中冷笑,本想绕开她们。

    冷不防赵婕妤故意迎了上来,声音尖亮:“哟,这就是那位没有名分,却又称作‘娘娘’之人?本宫还以为是何等人间绝色,不过尔尔。”她边说边抚上自己妖娆的脸庞,一脸得意。

    狄青青最烦与这些蠢妇打交道,侧身绕道便走。

    “呵。商人出身就是没规矩,招呼都不打。”赵婕妤尖酸刻薄,讥讽道。

    容婕妤赶紧拽住赵婕妤,好言劝道:“好姐姐,少说两句吧。”

    狄青青猛地顿住脚步,回眸瞪了一眼赵婕妤。

    犀利如刃的目光,令赵婕妤打了个冷战,虽张着口竟没再说出话来。

    谁知这时,一名管事太监火急火燎赶来,身后跟着一名体型微胖的杂役宫女,上前便对那容婕妤禀道:“娘娘,您的金镯找到了,是在芷月房中搜出来的。”

    跟在容婕妤身后的宫女芷月一惊,慌忙跪下,脸色煞白:“娘娘,怎可能在奴婢房中搜出来?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冤枉啊。”

    那管事太监道:“你也别喊冤,人证杂家也带来了。秋兰,你说说。”

    秋兰在容听雪面前跪下,瑟瑟道:“昨夜,奴婢经过凝香宫时,曾见到芷月在您房前走来走去,后来进去又出来,当时奴婢也没在意,谁知她竟做出这等事来。”

    芷月愤然道:“秋兰,我与你是同乡,又同时入宫,一直对你照顾有加,你为何要冤枉我。娘娘,奴婢真的没有偷,奴婢是冤枉的!”

    容听雪柳眉直皱,咳了几声后,厌弃道:“唉,身边人出了这等事,真是丢尽本宫的脸。罢了罢了,李公公送她去掖庭吧。”

    芷月一听,哭倒在地,抱着容婕妤的衣摆不放:“奴婢在娘娘身边服侍月余,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怎会做这等鸡鸣狗盗之事。望娘娘明察啊。”

    李公公上前扯开芷月,踹了她一脚,骂道:“人证物证俱在,娘娘饶你性命已是格外开恩,还嘴硬!走吧,贱人莫要再扰娘娘。”

    那芷月哭叫连连,直喊冤枉。

    芷凤在狄青青身后叹道:“去了掖庭,干的都是最粗重的脏活,每年活活累死打死多少人。可惜了。”

    狄青青本不想管闲事,听罢,突然折回去,锐利的眼神自一干人等身上扫过,最后指着李公公手中的金镯,伸手道:“给我瞧瞧。”

    李公公一愣,迫于狄青青浑身透出的凌厉气势,竟鬼使神差地将金镯子递给狄青青。

    狄青青掂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做工精致,搭扣精巧,不是凡品。

    容婕妤此时开口道:“入宫时皇上赏赐的,也没戴过,本也不在乎,但丢了总要找找。管教不严,让你见笑了。”

    赵婕妤却讽刺狄青青道:“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上品吗?”

    狄青青懒得抬眼看她,只问容婕妤:“你在吃药?”

    容婕妤抬袖掩唇,连连咳嗽:“受了些风寒,吃了十多日药了,也不见好。”

    “何人给你熬药,送药?”狄青青又问。

    李公公回狄青青道:“回娘娘,熬药送药都是厨房的粗活,就是这个秋兰,正是她送药时撞见了芷月,这才能找回镯子。”

    狄青青上前几步,走近秋兰面前,明眸上下扫视,看得秋兰心中直发怵。

    此时,赵婕妤不满道:“明明在说镯子的事,问什么吃药。容妹妹,我们赶紧走吧,别让皇后娘娘等急了,几个下人,让李公公处置便是。”

    芷月依旧扯住容婕妤的衣摆不放,哭道:“娘娘别走,奴婢真的冤枉啊!”

    容婕妤素来要面子,当众被揭丑本就羞恼,此时只想赶紧离开,她提了提裙摆,叹道:“放开,你做这等事,本宫也护不了。好自为之。”

    “等等。”狄青青俯身,逼视着同样跪在地上尚未起身的秋兰,字字有声道,“是你偷了金镯,嫁祸芷月,贼喊捉贼。”

    秋兰起先一怔,脸微白,接着连连叩首道:“奴婢与娘娘素不相识,娘娘何出此言啊。”

    “呵呵。”狄青青把玩了下手中的金镯子,放回容婕妤手中,“仔细瞧瞧,镯子缝隙里有药渣残留。”

    一时,众人皆愣住了。

    李公公连忙上前查看,果真,镯子搭扣的缝隙处,留有些许药材碎末。闻一闻,甚至还有些淡淡药香。他一惊,连忙厉喝秋兰:“好啊你个贱婢,煎药送药都是你,这药渣你怎么解释?”

    “奴婢冤枉啊!”秋兰哭得死去活来,“有药渣为何一定与奴婢有关啊,兴许是别处沾染的。”

    狄青青冷笑道:“我来替你说一说吧,你与芷月是同乡,又同时入宫。她如今已是一等宫女,你却还在厨房做杂役。虽然她平时对你照顾有加,但你依旧嫉恨在心,陷害她,她被打入掖庭就如你意了。是不是?”

    “娘娘,绝对没有的事啊。娘娘!无凭无据,奴婢要冤死了啊!娘娘不能这样啊,娘娘放过奴婢吧!”秋兰装腔作势,哭声凄厉刺耳。

    赵婕妤偏头凑过来,质疑狄青青道:“你在这瞎猜,也不能随意冤枉人。”

    “无凭无据?”狄青青冷笑,“李公公,你再看看镯子上是否有一道血痕?”

    李公公细看后,立即颔首:“回娘娘,是有!在这!在这!”他拿着镯子,指着一点血丝,拿给赵婕妤和容婕妤过目。

    容婕妤狐疑地瞧了瞧,更加疑惑。

    赵婕妤也不再吭声。

    狄青青突然上前一把抓住秋兰的手腕,厉声道:“你想戴镯子过过瘾,又不知如何打开这精巧的搭扣。你体型偏胖,岂能戴得进去?生套硬拽,看看你手腕上有没有擦伤的痕迹便知!”

    说罢,她一把撩开秋兰的左腕,果然一道血痕清晰可见。

    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秋兰见状,双眼一翻,吓得当场昏死过去。

    李公公怒急上前猛踹秋兰几脚:“装死啊。你个黑了心的贱婢,竟然欺骗杂家。各位娘娘,偷盗又诬陷,这是死罪,杂家这就拖了她去处置,不污了各位娘娘的眼。”

    芷月连跪带爬至狄青青面前:“多谢娘娘相救,多谢娘娘慧眼,多谢娘娘。”她连连磕头。

    狄青青嘴角拉高,也不看众人,兀自拂袖离去。

    衣摆随风摆动,长发飘摇,孤傲美丽,背影有着说不出的飒爽英姿。

    李公公望着狄青青远去的身影,情不自禁赞道:“翊王妃……”他忽然捂住嘴,意识到称呼不对,改口道:“娘娘真乃神人。”曾经,他只听闻过翊王妃侦破金丝断头案,今日得见,果然厉害。

    赵婕妤撇了撇嘴,声音酸酸道:“被她误打误撞而已,有什么了不起。哼。”

    “咳咳。”容婕妤连咳几声,取了帕子擦拭嘴角,幽幽叹道:“姐姐有所不知。狄青青擅长断案,而皇上本是按察使出身,与她可谓兴趣相投。眼下翊王刚废妃,皇上碍于颜面,暂时不能给她封号。只是,想必她才是皇上心头所好,否则何必横刀夺爱。而你我,不过是……咳咳。”她指一指柳树下遍开的牡丹,“你我才是这百花丛中的装饰啊。”

    赵婕妤听得半懂不懂,只恼道:“得了,一个弃妃,懒得理她,快走吧。”

    容婕妤摇头叹息,转而对跪在地上的芷月道:“今日你受了冤屈,起来吧。本宫亦有失误,下去领二两赏银吧。”

    芷月伏在地上,泣道:“多谢娘娘。”

    宜和宫,是皇后千乘碧雪的居所。

    要说气派和地理位置,还是玉华殿更胜一筹。

    今日宜和宫内,设下小宴,摆放几张小茶几,几个蒲垫,茶几上搁着几盘精致的点心,都是夏日里最清爽的吃食,有马蹄糕、水晶葡萄、甘露浆等,每人面前还奉上了热腾腾的清茶。

    千乘碧雪高高在上,端坐在主位上。

    左下方第一顺位坐着一名冷艳的女子,眉若弯刀,眼若寒星,比起方才的赵涵沁和容听雪,眼前这位女子风格迥异,看起来精明厉害,颇有些手段。

    狄青青问身后的芷凤:“想必这便是兵部尚书之女秦玉贞?”

    “正是。”芷凤颔首。

    狄青青入殿后,向千乘碧雪福身行礼:“皇后娘娘千岁。”

    千乘碧雪眼角扫过她,指着秦玉贞身边的座位,只淡淡道:“坐。”

    狄青青刚要落座,眼眸扫过蒲垫,又扫过眼前的杯盘,她突然嗤笑一声,抬脚踢开蒲垫,也不顾忌,直接跪坐在地上。接着又拿起茶杯,手一扬,明绿的茶水倾倒在蒲垫之上,瞬间没入其中。

    千乘碧雪惊诧地望着这一幕,接着恼怒道:“你这是为何?无名宫嫔,竟敢向本宫挑衅?”

    狄青青摘了颗葡萄,慢慢剥了,往嘴里一送,顿觉清凉甘甜。

    彼时,赵婕妤和容婕妤也到了,纷纷入座,她们亦诧异地望向狄青青。

    狄青青神态自若,慢慢道:“此蒲垫边缝有一处针脚凌乱,想来刚才有人动过手脚。芷凤,撕开看看便知。”

    芷凤狐疑上前,用力一撕,果真从蒲垫里找出两枚银针,雪亮尖细。她取出,交给狄青青。

    狄青青将银针撂在茶几上,冷冷道:“宫里规矩,茶只能倒七分满。”她指一指其他人,“你们都是。我那杯却有九分满,估摸着是加了点料,怕被发现,再倒了点水。”

    “你是说,本宫要毒害你?!”千乘碧雪怒了,猛地起身,手指狄青青。

    “当众下毒估计不敢,泻药什么的,兴许还成。杯口还有药粉残留,验一验便知。”狄青青怡然自得,又拈了块马蹄糕,边吃边道。

    “你!休要胡说!本宫刚才入座,你便到了。”千乘碧雪气得发间金钗直摇,“不要仗着皇上喜欢你,就肆无忌惮。宫里有宫里的规矩。”

    “我并没有指皇后娘娘,总有人先来。这种小伎俩,怕是入不了皇后娘娘的眼。”狄青青欲言又止,侧眸望向身旁的秦玉贞。

    秦玉贞双手绞着衣摆,揉捏得极皱。都说皇上对翊王妃情有独钟,她本想给狄青青一个下马威,不承想轻易被识破。是她太轻敌。

    “哼。”秦玉贞起身,声音清冷,“皇后娘娘,臣妾不太舒服,先行告退,改日再来请安。”说罢,她撩裙快步离开宜和宫,随行宫女芷灵赶紧跟随其后。

    “什么人啊,皇后都不放在眼里。”赵婕妤朝容婕妤小声嘀咕。

    容婕妤手持团扇,发间步摇微晃,轻轻掩着唇:“秦婕妤仗着家中执掌兵部,皇后都要让她三分。昔日的翊王妃又是个能看透一切的人。都是厉害的主,我们惹不起,还是少开口为妙。”

    “哼。”赵婕妤噘着嘴,不甘道,“那我就坐山观虎斗。总会两败俱伤。”

    容婕妤低头讪笑,赵婕妤真是空有美丽却无脑之人,她不再言语。

    千乘碧雪面上恢复平和端庄,开口道:“秦婕妤年轻气盛,你就不要同她计较,左右也没什么大事。不必惊动皇上,让皇上烦扰。”

    狄青青但笑不语,拾了葡萄慢慢吃。

    气氛尴尬,容婕妤与赵婕妤同千乘碧雪寒暄片刻后,亦草草离开。

    狄青青并没有离席,只是屏退了芷凤,让芷凤先行返回玉华殿。

    千乘碧雪亦屏退一直在身边伺候的玉嬷嬷。

    殿中只剩下狄青青和千乘碧雪两人。

    狄青青抬眸望了眼正襟危坐的千乘碧雪,慢悠悠道:“皇后娘娘想必有话和我说,何必兜圈子,直接喊我来便是,还找这么些人作陪。”

    她此刻回想起,当日在册封静王晚宴上,千乘碧雪满怀敌意的眼神,当时她还戏谑南宫翊是否和父皇妃妾有一腿。原来,千乘碧雪是因为宫皓月对自己敌视。只可惜,那时,她看出果,却不知因。

    “你果然聪慧无双,心如明镜。那你更应该清楚,本宫要和你说的是,既然和翊王已成为过去,希望你不要执着,一心好好侍奉皇上。”

    狄青青本在喝着甘露浆,听到这话,差点噎着。

    她刚要回答,却注意到千乘碧雪几个不经意间的小动作,她皱眉:“你怀孕了?”

    千乘碧雪一惊,此事只有她几个亲信知晓,她一直瞒着,待出生后谎称孩子未足月,方能瞒天过海,否则便暴露了先皇在世时,她便已经与宫皓月……

    千乘碧雪寒了脸:“你怎知?”

    狄青青分析道:“看你坐姿略后仰,又总是轻抚小腹,又不食生冷,怕是过不久要显怀了。”她见千乘碧雪脸色不好,又补充道,“难怪娘娘宁冒天下之大不韪,倾力相助皇上荣登大宝,竟是这个缘故,呵呵。”

    “你究竟知道多少?”千乘碧雪眼神如刀,浑身危险之气弥漫。

    “我应该知道什么?”狄青青从容淡笑,“我只是感慨,听闻皇上比娘娘小三岁。皇后娘娘对这个儿时邻家初恋的小弟弟,还真是用情至深啊。”

    此话一出,千乘碧雪猛地支起身,用力撑着身前的茶几,止不住地颤抖。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千乘碧雪只觉得心“怦怦”猛跳,仿佛回到昔日少女时,彼时她懵懂青涩,情窦初开。家中高门宅院,偶尔偷偷溜出去。天如镜,溪流清,竹屋净,树下清秀少年郎,闲听风雨静读书,如何能忘?往来多时,情已深种,然而家中怎肯让她嫁与寻常人,早早便将她送入深宫,相伴长夜孤灯。她本以为此生已如死灰,谁知再相逢,勾起万缕情丝,百转千肠,为他铤而走险,孤注一掷,人生足矣。

    她起身离开座位,一步一步逼近狄青青,目光带着审问,带着不敢置信。

    人谁绕得过一个“情”字?狄青青叹息道:“推断而已。皇后娘娘入宫已久,深宫幽幽,哪有机会与外臣频繁接触,滋生情意。除非少年相识,青梅竹马,不然何以性命相助?只此解释,难有其他。”

    “呵呵。”千乘碧雪笑起来,先是低声轻笑,再是畅快淋漓的笑,后又涩然苦笑,最后竟是悲戚怆然,眼角隐有泪光闪烁,“千年难遇奇女子,难怪他……难怪……”

    “皇后娘娘放心,青青不会告知旁人。”狄青青站起身,“我先告辞。”

    “慢着。”千乘碧雪侧过身,掩饰自己的难堪,唯有声音透出她的沧桑与心碎,“他是皇上,怎可能无妃无妾?此生得愿,我已知足。我看他总郁郁不欢,你就遂了他愿吧。”

    狄青青脚步一顿,好生意外。她回眸冷笑道:“皇后娘娘好大度。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梦。”说罢,她抬步要走。

    “你以为,翊王还能活着回来?别做梦了。”千乘碧雪摇头,“你就死心吧。”

    狄青青猛地回身,唇色顷刻煞白,她一把拽住千乘碧雪:“你这话何意?”

    千乘碧雪的视线落在狄青青素白的手上,手指纤长莹白,细看之下微微发抖,她转眸,只见狄青青已毫无方才之锐气,焦切跃然脸上,她一字字道:“翊王出征,皇上既未给军饷,也未派援军。只此西郡驻守军五万余人,敢问如何能赢?”

    狄青青手一松,倒吸一口冷气,脑中一片空白。

    千乘碧雪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利刃插入她的心尖。她站立良久,神情惘然,最后只道:“多谢娘娘告知,青青先行告退。”

    她离开宜和宫,回玉华殿的路并不远。

    她急急地往前走,路却越走越长,两旁百花怒放,她随手拽了一把海棠捏在手里,不知不觉揉得粉碎,走过几道弯,路过数处亭,腿脚已麻木,她浑然不觉,只一味走着,脑子里嗡嗡直响。她不敢停下,只要一停下,便止不住内心恐慌。最后,竟不知自己身置何处……

    高墙深院,宫殿绵延,前路未知,退无可退,她环顾四周,终于流下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