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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下斗

    话说完,从身上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戏单递了过去。

    张启山顺着这个台阶下来,拿起成锦递给他的戏单又状似无意道:“其他的听些什么都没所谓,我是个爱听戏的,并不挑嘴。只是先父年轻时来长沙求亲,曾经听过红老板的父亲唱一次蓝家庄,从那之后念念不忘。我从小到大,听他挂念了不知几千次。可惜如今不但他已经不在,连红老板都很难请动了。”

    这一番话听起来让二月红对他的印象完全翻盘。

    二月红本身也是个非常孝顺的人,尤其他母亲早亡,父亲待他尤为仔细,早早接下戏班的担子也是为了让父亲能颐养天年。张启山的说法完全触动了他心里,恰巧张启山翻完了那本戏单正要交还给成锦,二月红伸手把本子又推回给张启山。

    “张少爷点戏吧。班子里最近正调换旧行头,这里先定了单子,我才好安排人手先去买那些用得上的。”

    正事说完已经临近中午,张启山便留二月红一行人在家里吃饭,开了瓶张启山从东北带回来的烈酒边吃边聊。

    酒桌上张启山十分健谈,也没有最开始那种盛气凌人的架势。二月红发现这个人见多识广,并不像是从小到大都只在东北生活的样子。二月红因为带戏班子的关系,在时局比较平稳的年代常带着人走南闯北,一旦将话题挑起来,难免会说到长江南北各省的风土,许多时候都是别人听他一个人讲得天花乱坠。而张启山居然能跟着他的思路聊下去,到细节处甚至比他讲解的更清晰,这让二月红有种遇到知己的感觉,越聊越起兴几乎忘了时间。

    张启山道:“东三省与南方各省的习俗相差极大,仅丧葬奠孝几项就有很多不同。我小时总以为南方旧俗繁杂,到长沙才知道,这里比老家的规矩简便得多。”

    “你在长沙办令尊的白事,难道不会错漏犯忌?”

    “注意些便是了。人死归天,死后的事情,心意到了就足够。”

    南方人毕竟耐受不住东北的烈酒,二月红此时已经有几分醉意,笑着说:“还是仔细一点好。不如你写张忌讳的单子给我,免得两天白戏唱完,令尊反而不高兴。”

    张启山点头答应,“红老板费心了。”

    相谈甚欢时,突然有人进来通报二月红手下的伙计有急事。受命来找二月红报消息的居然是陈皮阿四,一进门就跪在地上,眼睛里也湿漉漉的。

    “师父,太爷在院子里吊嗓子时候突然晕过去了。西洋大夫说状况恐怕不大好,师母让我来请您回去。”

    二月红脑子里“嗡”的一声,身上起了一层白毛汗,酒也立刻醒了。匆匆忙忙与张启山告辞,带着成锦返回家里。

    陈皮阿四也要跟着走,却听张启山叫他。二月红道:“你先留在这,有什么事情带话给我。”陈皮阿四这才留在张家。张启山也不忙着跟他说事情,让他跟自己一桌坐下,闲话家常。

    “你是他家伙计?今年多大了?”

    “红老板是我师父……我今年刚满十九。”

    二月红的父亲自从上了年纪便身体空虚,那是从年轻的时候就被墓气尸毒渐渐损耗的结果。一旦病了,就很难休养到恢复健康。二月红早料想到这一步,嘱咐伙计们去准备了后事。

    老人最舍不下的是三个还没成年的孙子,二月红便让三个孩子每天陪在病床前。病入膏肓的老人在无意识的时候眼神会非常凶狠可怕,孩子们胆小都不愿意长久陪在那里,被二月红打骂了几次才哭丧着脸留下来。二月红一直陪在病床边,没人能劝动他回去休息,也没人敢劝。只有他妻子每晚蹑手蹑脚进来报一声夜已深了,带着孩子们回去睡下。

    这天夜里二月红正伏在床边打盹,忽然觉得有人看他。他几乎是立刻坐起来,只见他父亲长着眼睛伸出手来仿佛要触摸些什么,二月红忙问他是否有哪里不舒服。

    老人并不理他,口里念念有词。良久之后才抓着二月红的手说:“二伢子,我想念你大哥。”

    二月红的长兄夭折,二月红甚至见都没见过,只知道在自己上面曾经有一个哥哥。他父亲平日对早夭的长子极少提及,现在突然念起来让二月红感觉很揪心。他连忙道:“我让他们备车,明日一早就载您去看大哥。”

    一时间二月红竟然愣住,盯着那道缝隙须臾后松开缰绳让马自行跑远,他自己则一弯身也跟下去。

    甬道里的空气异常浑浊,因为数十年都一直处于封闭的状态,墓里面又有很多尸体,导致空气的质量差到极点,潮湿到几乎凝固的空气里夹杂着沤了几十年的腐尸的气味,根本没办法用来呼吸。二月红刚刚滑进父亲几十年前挖开的盗洞就明白了张启山所谓的“速战速决”是什么意思——这空气潮湿沉重得好像腐尸的肉贴在他身上、脸上,呼吸一次说不定就会窒息。他们在墓里只能闭气行动,这一口气能用多久,他们就能在里面停留多久。

    二月红贴着盗洞壁下滑的同时将软索绕在腕上,听着他下滑时摩擦出来的声音在墓室里细微的回声,终于一探手将软索的一头掷了出去。

    这座墓的墓室并不大,是非常典型的东汉砖室墓,墓主人生前的地位不低,砌墓室用的砖都是空心的。很多空心砖上面已经给打出了缺口,还有一些地方垂下绳索,这些绳索潮湿腐朽的厉害,二月红给这些绳索扫在脸上,感觉毛骨悚然。

    他手上的软索掷出之后挂在一处凿开砖头左右截面形成的短石梁上。他将软锁两头打个活结扣在自己手腕,在整个人滑进墓室之前脚尖一点,迅速将软索收紧,便将自己吊在了墓室的半空中。

    这一连串的动作都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等他安稳了自己的位置才凝神去听墓室里的动静。因为根本没有呼吸声,非常难以辨认张启山的位置,也不好判断下面的情况。就在这个时候,下面突然响起“嗤”一声,随即有一团火光亮起,险险擦着二月红的鼻尖飞过。那是一根洋火,墓室里的空气很糟糕,只亮了一个瞬间就熄灭,不过这样的时间足够二月红这种人看清墓室中的情况。

    棺木就在他右侧下方,已经给人掀开了盖子,旁边黑漆漆一片大概是倒了许多已经腐烂的尸体。张启山就站在那堆尸体中间,身后立着一个奇长黑色的影子。

    二月红听过父亲说这墓里有一只非常厉害的粽子,他们家在这里面折损了许多人手,现在看到这个影子二月红的头发几乎都要炸起来。人一旦紧张,消耗就会比冷静的时候加快很多,二月红很快发觉这样下去他将连活动的余地都没有,并且这个时候下面传来非常微弱的空气波动,他便知道张启山刚才扔一只洋火是为了观察墓室中的情况。二月红将腕上的软索松开几套,调整了重心,脚尖一点墓顶的砖壁,整个人就向着棺木所在的位置滑了下去。

    这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如果那只粽子刚好朝他下滑的方向冲过来,二月红连躲的机会都没有。如果是平常,他根本不会选择这个方法,但是这一次的时间限制非常厉害,而他完全不想输给张启山,不由自主就选了最快捷但是最危险的途径。

    万幸的是,那粽子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二月红的存在。以周围空气的波动来判断,它跟在张启山后面以一种非常危险的距离不停追逐,如果张启山有哪怕一个瞬间的放松或者迟疑,都会送命。

    二月红也顾不上去分析这其中的因由,将自己滑到棺木边戴上厚厚的皮手套,绑着软索的手扒住棺材边,另一只手探进棺材里面,隔着厚重的皮革摸索里面的东西。不管是哪一边,他摸到的东西都非常滑腻,还有一些骨骼坚硬的触感。二月红根本没有时间去想那究竟是墓主人或者陪葬者或者干脆是他父亲那一辈的师叔伯的身体,手指触及棺底便摸到一对摞在一起并且是圆形的物件,他立刻判断那是一对镯子,非常迅速的给掏了出来。

    得手后他立刻又原路沿着软锁回到半空中,沾满了尸水的手套直接丢下去,手镯用衣料擦擦干净之后塞进自己怀里。

    刚刚做完这一切,下面传来仿佛是张启山闷哼的声音。二月红的第一反应是他已经遇险了自己要先逃,这念头才转出来他就觉得自己胸前一凉,竟然是放着那对镯子的地方给粽子划开了!

    那对镯子当然是立刻掉了下去,二月红也不想再去捡,整个人又躲高几尺将软索的活节拉开。这时候,他耳边突然响起张启山的声音:“快走。”

    这声音就在他耳边,几乎是贴在他脸上说话。二月红感觉这非常不真实,要知道他现在是吊在距离地面一丈多的空中,张启山要怎么样才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贴他这么近?但是时间已经不容许他想得更多,双手扯住软索的两端,腰上一使力便把自己抛到他们进入墓室的盗洞口,沿着那条通道迅速的爬出去。

    爬出石板下,二月红的一口气已经用尽,忍不住深呼吸一口,立刻给空气里的味道熏得几乎吐出来。这时身后的盗洞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明显是超过一个人正在沿着墓道往上爬。他也顾不上恶心,将软索结在支撑石板的杆子上,躲到软索完全绷直的远处,朝石板下喊了一声:“你若是比他后出来,就别怪我心狠。”

    回应他的隐约是一声闷笑,随即又是窸窸窣窣的爬动声。

    二月红感觉时间几乎凝固了,同时非常矛盾是不是应该直接拉动软索,让张启山跟那粽子一起留在墓室里永不见天日。二月红并不是一个非常残酷的人,不会下这种狠手,即使他明白如果张启山出来,说不定那粽子也会立刻跟出来,造成更严重的后果。这个时候在外面的人如果换成陈皮阿四,张启山恐怕就真的再也出不来了。

    爬动的声音又维持了一阵子,就听石板下面传出两声硬物砸在人身上的闷响,与此同时张启山从石板下脱身而出,就地一打滚离开了那里。

    二月红见他已脱身,即刻扯动了手里的绳子。哪知道那石板极重,承重的杆子又细小,在他全力拉扯下居然纹丝不动。只一瞬间二月红的冷汗便爬满了全身。墓里的粽子极厉害,现在天色未明,一旦被他跑出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二月红连想都不敢想。

    这时就听非常清脆的“叮”一声,一个物件击在承重的杆子上,那杆子应声而倒坠入石板下的黑暗里,石板随即重重地落回原位在土地上砸出一声闷响。

    二月红整个人几乎凝固了。须臾之后才转身去看张启山,张启山还维持着投掷东西之后的姿势,嘴角噙着笑喘气。感觉到二月红正看他,笑得更开怀些,道:“红老板不虚此行?”

    石板的重量和杆子的牢固度是二月红自己体尝过的,他用尽全力都不能动它们分毫,现在看到张启山使暗器功夫就把石板复位,二月红不禁觉得眼前这男人有些可怕。张启山明显学过很多二月红只在传说中听过但从未有机会接触的东西,并且天资极高。二月红一瞬间明白他那嚣张的秉性从何而来,同时深深认可这样一个人确实有嚣张的本钱。

    于是相当认命的摇头道:“很可惜,我是空手而归。”又问:“大佛爷带东西出来了?”

    张启山非常无辜的看着已经重新盖严的石板,道:“刚刚还有,可是现在没了。”

    看他的眼神,二月红就知道他用来打飞支撑石板的杆子的东西是刚刚从棺材里摸出来的,方才情况紧急没有其他办法,又给张启山扔了回去。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并且这举动救了他们两人在内的不知多少性命。二月红想了想,道:“这一次比试,二月红认输。欠佛爷的东西,到了日子定然全力奉上。”

    张启山也不推拒,直接一拱手,“承让。”

    说完转身就走,想离这腐尸味道浓郁的地方远些。二月红一眼看见他左肩上一片深色的湿痕,因为是黑衣,颜色和轮廓并不明显,借着幽幽的月光只能看个大概。二月红立刻紧张起来,从内衫下摆扯了一条白布就往张启山肩膀上拍去。

    张启山不知为什么居然没有躲开,被他正拍在伤口上,痛得蹲缩起来。二月红将沾了他伤口血液的白布拿到眼前,布料上沾染了一片鲜红,丝毫没有发黑或是其他的异常,便问道:“不是被那粽子抓伤的?”

    张启山笑笑,随即又痛得龇牙咧嘴起来,“是枪伤,刚刚要收口,刚才下地时动作大了些,给挣裂开了。”

    二月红这才知道怪那粽子为什么像发了疯似的追着张启山,根本不来光顾他这个明目张胆从棺椁里取东西的飞贼。二月红几乎有些后悔,应该在自己窒息之前回一次头,时间足够他再拿件东西出来。

    转而又想到张启山带伤下地,他即便摸回去拿了东西也是胜之不武,便不再想这一茬。他从怀里摸出妻子塞在他身上的丝绢道:“伤口扎起来,血迹留在地上荒郊野外当心引来野兽。”

    哪知张启山转头看了一眼便满脸嫌弃躲开,“我不用女人的东西。”又嗅嗅四周,道:“就这样的味道,哪个野兽会跑过来?红老板的马都不敢在这里多停留,你我安全得很。”

    他们两人在墓室里停留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沾染了满身异味。二月红对此非常无奈,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