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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镯子

    此时天色已经逐渐亮起来,二月红也才有时间去思考刚才斗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张启山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淘沙这个行当的认识,甚至一些只在传说中出现的奇人异士也不过如此。这些都不是二月红自己能够考虑清楚的事情,他一回头,就看见张启山慢悠悠走在后面,完全不像是平常精明干练雷厉风行的样子。

    借着逐渐亮起的天色,还能看到地上已经拖了一路的血迹。

    二月红道:“大佛爷,伤口总要包一下。”

    这样流血,时间久了一定会要人命的。

    张启山仍旧一脸嫌弃道:“我不用女人的东西,这点伤还不至于要命。”

    三番两次给人拒绝,二月红也就没有了继续关心他的兴致。估量着他们大概已经走到了并不十分危险的地方,二月红打起口哨,细细听着由远而近的马蹄声。

    这时他身后忽然有些响动,待他转身去看时,张启山已经脸色苍白倒在地上。

    二月红“啧”的一声,又摸出那条丝绢来,忽然觉得这种东西用在这种人身上实在浪费,将自己衣裳下摆撕了一块给他裹在伤口。二月红给他裹伤口的功夫,之前跑远的坐骑已经听见哨声跑了回来。二月红将张启山丢在马背上,飞身上马疾驰回城。

    天光大亮的时候二月红终于把张启山送回家里,被他挂在马背上的人因为失血过多已经面色惨白。一家子女眷看见张启山这个样子都吓得不行,幸亏老夫人黄氏见多了这种事情,非常冷静的吩咐下人给他冲洗伤口,验明了没有粽子抓伤的痕迹,立刻让家里的医生给他敷上伤药包扎伤口,又差人去买补血的食材药材。

    张家的医生学过西医,苦口婆心劝黄氏送张启山去医院输血但未成功。这样一团混乱的时候二月红也帮不上忙,便起身告辞。临行前对黄氏说:“若大佛爷有个三长两短,或什么不好,尽管算在我二月红头上。”

    妇人倒是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仍旧礼仪周全的将他送出门。

    一脚踏出门外二月红才想起问:“佛爷伤成这样,我的戏要不要推几天?”

    黄氏道,“他爸爸周年的日子不能错,既然红老板能唱便按日子来吧。启山伤成这样还未必能挺过来,如果真的不好了,恐怕要请红老板唱满四天的白戏。”

    妇人说得有些伤感,二月红也心知他们这样的行当,常常生死就在一夕之间。他们虽然自己有了这样的觉悟,家人却未必能承受这样的压力。二月红母亲在世的时候也常常露出类似的表情,这让二月红感到非常难过,匆匆忙忙告辞离去。

    回到家里便听说年少的几个出门寻到一只油斗,成锦带人下去几次,有两只鼎十分沉重不好搬动,二月红又整顿衣冠带人过去探视状况。到他再回来时,便听长沙城里传得满城风雨,说是张大佛爷与红老板赌约下地,大佛爷身受重伤已经命在旦夕。

    事情已经过去几天,如果张启山真的伤到命在旦夕的程度,二月红回城时听到的应该是他家报丧的消息。一听外八行并黑市上都还在传张启山命在旦夕,二月红便觉无名火起,咬牙切齿起来。

    这消息自然是张家的人放出来的,也必然是源自张启山的授意,其用意非常明显,也正是二月红发怒的原因。

    张启山只是拿他做遮掩,把枪伤变成了“下地遇险”的结果。

    二月红很不愿意往深想——他下地之前思来想去显得自己非常小气不说,单是张启山这做法,便摆明了根本不把他当成有同等分量的对手看待。张启山的眼睛根本没看在他家传承了几百年的淘沙手艺,而是看在另外一个地方,连二月红也说不清楚究竟有多远。二月红知道的仅仅是他在长沙的身份地位被张启山当成了可以用来操作的东西而已。

    偏偏这种事情他还没有办法说出去,毕竟在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现在,把真相说给外人听只会显得他这个全身而退的人更加没有度量。

    二月红并不是一个记仇的人,也不太讲究睚眦必报。但是这一次张启山的做法彻彻底底触了他的逆鳞,如果不讨个说法,他恐怕永远咽不下这口气。

    正这么想着,伙计报大佛爷家差人过来送信。二月红接过蜡封的信笺,随口问道:“大佛爷怎么样了?”

    3

    二月红就坐在堂上看着,偶尔拨一拨杯子里沉浮不定的茶沫,完全不喊停手。

    李居士被人一路打一路退,流了满地的血。一伙儿人已经退到二月红家大门外,他才想起自己是有枪的,急急忙忙嘶吼着那枪来。

    枪声一响,还在穷追猛打的陈皮阿四等人便停了手。二月红也不想这时候闹出无辜人命来,在堂上喊了一声“住手”,随即起身出来。

    这时候李居士已经被打得全身是血,脸上五官根本看不出原来模样,只有质料稍稍名贵些的衣服能将他和其他跟班区分开来。二月红就站在自家大门里看着他,一脸的似笑非笑。

    “二月红!你……你……”

    二月红笑笑,一撩衣摆迈步出来,问:“我怎么?”

    他这样一动,陈皮阿四非常担心姓李的会对他师父不利,拉了几个师兄弟护到二月红身前去。而李居士本来受够了他们的打,又被他们这样移动给吓了一跳,赶忙往远处又爬了几步,几乎尿裤子。

    看他已经是这幅德行,二月红也没有继续折腾他们的兴致,嘱咐陈皮阿四将门口打扫干净便转身回去。

    成锦跟上来道:“帖子已经写好了,就差抬头,要送到谁家里?”

    二月红想了想,“送到省**局长家里,就跟他说,二月红请他上门听戏。”说完略一转头,看着早已经没了李居士踪影的门外,啐了一口,“给了他几次好脸色,就忘记究竟谁才是地头蛇了。”

    又过个把月,一直悄无声息的张启山突然找上门来。二月红看他活蹦乱跳的样子便知道,重伤昏迷修养都是假的,这期间他又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做些不能公开的勾当还装得没事人一样。

    将他迎进门来,二月红问:“大佛爷亲自登门,有何贵干?”

    张启山道:“来请红老板去唱欠我的两天戏。”

    二月红抬眼看着他,“张佛爷,你家的戏我可是唱过了。整整四天,一个时辰都没有少。”

    张启山却不理他,“那怎样?我又没听到。”

    早见识过这人胡搅蛮缠的功力,二月红已经有几分不耐他的厚脸皮,打算直接回绝,却看张启山笑吟吟从怀里摸出一只镯子,轻轻按在他身边的小几上。

    “如果是价钱不合适,都可以再商量。”

    二月红转头去看了一眼,虽然脸上的表情还端得住,心里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这镯子他认得,即使看着眼生,但是那质地和上面粗糙古朴的纹样,他一眼便认出这是他和张启山下地时因为失手而失落的那对玉镯之一。二月红对其他的并不太注意,但对于这些东西的独特之处却非常上心,镯子在他手上经过一遍,质地和纹样就烙在他心里,只要摆在他眼前,立刻能认出来。眼前这一只不是赝品,张启山也没有必要弄一只赝品出来唬他。

    张启山在这个时候拿了这镯子出来,只是摆明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二月红也不再挣扎,只是非常好奇:“大佛爷什么时候捡的这东西,当时怎么不拿出来?”

    张启山道:“我设局请红老板相陪,就不该欺负人。至于什么时候拿到的,我听了戏,自然告诉你。”

    “大佛爷想听什么?”

    张启山道:“我不听花鼓戏。”

    二月红立刻回道:“我不会唱二人转。”

    “京戏总会吧?”

    “哪一出?”

    张启山想了想,道:“大劈棺。”

    二月红暗自磨着牙,心想真看不出你也是听这种淫词艳曲出身,面上仍旧一派平和回道:“不会,不唱。”

    张启山又靠他近了几分,贴在他耳边,“实在不巧,这段子我会。等我先教你,你慢慢学会了练熟了,再唱给我听。”

    翌日一早二月红点了几个伙计跟着他一道往张家去,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整个戏班子都吓了一跳,因为之前从来没有过他突然带着行头出去跑台的先例。等傍晚他毫发无伤的回来,下面的人才又重新运作起来。陈皮阿四偷偷对他说,有几位师叔师兄,下午的时候已经想要打上张家要人了。

    二月红笑笑,这种同行之间的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微妙,而他与张启山又不仅仅是同行,情况就更复杂。

    送走一直喋喋不休念叨他让人不省心的师兄们,二月红坐在椅上琢磨那只蛟纹镯子。那必然是极其贵重的东西,白天时张启山还给他演示,实心的镯子敲一下却能清脆的响两声,玉质雕工甚至年代也都非常珍稀,若是这样的一对镯子拿出去,大概买下几千顷地都不成问题。

    只可惜现在这对镯子拆了双,一只在他这里,而另一只在张启山手上。

    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二月红抬眼,刚好看见他妻子从门外袅袅婷婷的走进来。

    二月红的夫人如今二十几岁,正是女人最好的年纪,每天被二月红养在家里调理得像朵花一样,哪还看得出她是早年随父母在街边收钱卖面的野丫头。

    “得了新物件?”

    二月红笑着将镯子从手腕退下来递给她,“看看喜欢吗?若喜欢就拿去戴。”

    女人腼腆笑着摇摇头,“这么大的镯子,我怎么戴得上,还是二爷自己留着。”说完又劝他,“这些从坟里起出来的东西别总戴在身上,尸气太重,不吉利。”

    二月红点点头,让她取了自己收捡零碎的樟木箱子来,将镯子收好。

    数月后二月红听说他们遇险的那座墓给人炸了,据说是张启山遣人去做的。整座墓都给炸得一塌糊涂,炸完之后还把所有的积土残渣都挖了出来抛进湘江,连墓室密封防水用的膏泥都给挖得干干净净,原地只留下一个几丈见方又几丈深的土坑。

    这本来是个能惊动全省的大消息,毕竟那么大量的炸丵药在长沙城里绝对是祸害。结果没过几天又爆出省**局和某个司令部丢了非常要紧的东西,紧接着全城戒丵严,挨家挨户的搜查,遇上几户家里真的藏着东西的,两厢打起来一团混乱,再也没人理会张启山哪来这么多炸丵药。

    二月红倒不太在乎这样一笔钱,如果这笔买卖做成,能给他三五年安生日子,两三笔这样多的钱他也赚得出来。可是如果做不成,后面担的风险就太大了,他一家人都要受牵连,甚至他的伙计们也不能逃出升天,远不是一点点利息能够平衡的。

    二月红不急着表态,反正张启山堵着门口他也出不去,索性坐在小桌旁招蒲桃给他斟上一杯酒,等张启山说话。他不是小门小户的人,没有必要把张启山当成什么龙头,张启山要他帮忙,必须先拿足够的赚头来给他看。

    片刻之后张启山果然跟了过来,伏在他耳边道:“红老板既然这么不放心,不如明日到我家去看看货色?”

    二月红当然不会主动登门,各自归家后张启山郑重其事的又下帖子请戏,八抬大轿把二月红从家里直接抬到他家戏台子上。唱罢戏吃了晚饭,张启山才引着他去看传说中的货色。

    张家的大院子里这时确实关着一个女孩儿,非常漂亮,即使是二月红这种万花丛中出来的人都要感叹她生得好,简直不食人间烟火。她被关在张家庭院深处的一间小屋子里,几个精干的伙计守在门口。女孩也不吵不闹,只是见到二月红的时候惊诧了片刻,恭恭敬敬叫了一声“红老板”。

    张启山非常自得,“如何?这货色不错吧?”

    二月红笑笑,“大佛爷好手段,用这个价钱买霍婆子一个女儿,真是划算。”

    “我虽不是生意人,但从不做亏本买卖。”张启山引着二月红从那院子里走出来,“如何?这笔钱投得吧?”

    “大佛爷的人脉枝繁叶茂,连这样的人家都能摆平,何必非要从我这里借钱?”二月红边笑边说。白沙井的霍家是他在城里最不愿意打交道的同行,一家子女人对内勾心斗角,对外也作风古怪,心思非常深沉复杂,平日最金贵自己家的女儿。他确实没有想到,张启山居然能让霍婆子为了他手里的一笔生意,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押过来。

    张启山道:“借了这笔钱,我才买得起霍家亲生的女儿。卖身契还在霍婆子手里,红老板帮帮忙。”

    话说到此,二月红才明白他的意思。

    这笔钱之后肯定是由霍家运出长沙城,毕竟城内所有人家里面,霍家的人脉最为广泛。那么大一笔钱,张启山必然不放心平白交给霍家,霍婆子押了一个女儿在张家,既能保证霍家没胆子黑吃黑,又能在日后被人追查起的时候把所有黑锅推在霍家头上。

    霍家出不起这个纰漏,二月红也就没必要为这个操心。

    “大佛爷出手实在阔绰,堪称纨绔表率。”霍家肯背上这么大的风险,张启山拨出去的分成一定不少,二月红越发不敢想象是什么事情让他这样义无反顾。“这姑娘究竟有什么好,值得大佛爷为她这样出血?”

    张启山道:“红老板大概听说过,平二的老鸨那里早年有个正经大户人家出身的女儿,家道中落给人撵出来,可巧有些外乡人占了平二的门脸,又把这女儿找出来扶成花魁,给一干老主顾看。这个女儿又有两个丫鬟,看见东家破败了就出来自立门户要把老店面收回去,还没把外乡人赶出长沙,她们两个先开始内斗起来,一个追着另一个又撕又抓。我舍不得那间铺子,只好当这个冤大头。”

    他说的非常隐晦,但二月红很快便懂了,夸赞大佛爷有一套做生意的好手段。

    张启山连连拱手说过奖,片刻后又说:“这笔钱我会慢慢还给红老板,要收几分利,红老板尽管开价。”

    二月红根本没想过还要收利息的事情,不过这样大一笔钱,张启山即使是慢慢的还给他,也肯定会引人注目,最后说不定还是要惹麻烦。他将这事情一说,询问起是否还要靠霍婆子把钱转回来。霍家行事风格古怪,心思非常深重,二月红实在不想跟他家有太多接触。

    张启山道:“我借的钱自然我来还,红老板不用担心给人发现的事情。只是不知道,红老板除了戏份子之外,还肯收礼吗?”

    张启山还钱的方式很特别。二月红和霍家刚刚把这一大笔钱的事情操弄好,他就约了二月红出城,理由就是“还钱”两字。二月红跟在他后面出了城,只见张启山策马一路朝东,直跑到了荒郊野外要无人烟的地方。这一片地方二月红幼年时曾跟着父亲一同来过,土地非常荒芜,风水也很有问题,对于淘沙这一行的人来说,是真正的穷乡僻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