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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北 上(之一)

    陆家父母回到了家里,表面上来看,一家人的生活还是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除了陆文嘉再也不跟着吕英琪和陆浅夏一起,手牵着手回到娘家。那一幕换成了黄昏过后,陆文嘉骑着摩托车,带着一家人出去散心。原野里已经开始散发出秋天的气息,连绵的山岗笼罩在灰白的月色下,轻纱一般的薄雾缓缓飘起,弥漫在了晚熟的稻田里。

    吕英琪站立良久,轻轻对女儿说,“如果心情允许,原来河山处处有风景。”

    这句话直接把陆文嘉给惊住了,这也正是陆文嘉心里刚刚浮过的念头,“原来风景无处不在。”随便一个小小山岗,也有绝美景色。是呀,只要你有心去欣赏。你要有心,去欣赏。

    陆文嘉听出来了吕英琪心里的哀怨,不敢做出任何的举动,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月光里远处群山的剪影,又陷入到了无限遐想。

    “琪儿,我该回去了。”

    “回去哪里?”

    “回到省城上班呀。”

    “哪里都可以,你不能再回省城。”

    “那我还能去哪里呢?没有更多的路可以走哇。”

    “要么你回到学校去教书,要么你,”

    “不,你不能回到学校去教书。我怕你不是去教书,只是去教小姑娘去了。”

    陆文嘉也不敢问为什么不能回到省城去,因为省城距离李云辉的学校近么?

    “她该毕业了吧?”

    “那也不能再去省城。我真怕你们还会见面。”

    “你知道她毕业去了哪里吧?”

    “不知道。”陆文嘉又有了做贼心虚的感觉。好好想想,李云辉只说过想要出去打工,究竟去的哪里,自己并不真的知道,这也就算没有欺骗吕英琪。

    “那我该去哪里呢?要么,我好好想一想,我到BJ去吧?去BJ投奔舅舅的儿子,傅博辉。”

    盘算来盘算去,陆文嘉决定只有到BJ,先找到表弟傅博辉,再看看是否有什么门路,能找到一份工作,再去谋求发展。吕英琪也没好再说什么,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路过省城,陆文嘉还是找荣英时好好聊了聊。

    “形散而神不散”,“看看未来,我们是否能够杀出一条血路,实现梦想。”

    表弟傅博辉,刚刚合资与一位浙江的老板开了家服装厂,主营户外运动用品。这位浙江老板是大舅当年的生意伙伴,口碑还不错。

    “户外应该是个趋势,现在国外很多品牌做的是风生水起。”傅博辉话并不多,每天也没见怎么上心生意上面的事情,就是到办公室坐坐,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任时间推移。

    陆文嘉看看表弟自己的生意规模有限,现在就说加上一个自己,感觉真没多大的必要,也就没好意思开口,开始留意起报纸上面的招聘广告,四处寻找工作机会。

    三十多岁的陆文嘉,自己并未感觉有什么异样,四处投着简历。招聘网站投递出去的简历,绝大多数都是石沉大海,好不容易有个电话过来邀约面试,到了地方一看,不是公司规模小得可怜,就是公司实际业务跟广告上面描述得出入太大,感觉就没有几个靠谱的。学政治出身的陆文嘉,专业背景就是一个万金油行当,说有用,有大用,说没有用,真是一分钱用处也没有。

    站在讲台上面可以意气风发的陆文嘉,越来越感觉自己的尴尬处境让人难堪。自己身上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学历又没有亮点,英语听不懂更说不响,到处碰壁。大大小小的面试也经历过几轮,总是感觉欠缺点火候,一直没有着落。

    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陆文嘉还是跟表弟提了出来,“实在不行,先跟着弟弟学习一下可以不?”

    “那有什么。只是怕庙小容不下表哥,所以我不好说。哥要是想来就来呗,我们一起做做市场。”事情也就这样定了下来。

    “工资不会很高哈。看我们一起是否可以拼下一个未来。”

    眼看就到了十月,表弟也渐渐知道了陆文嘉正在经历的事情。国庆节前后,陆家妈妈和岳父的生日捱在一起,表弟力劝陆文嘉回家一趟,“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不要因为这点事情闹得一家人不像一家人。”

    大家还是一团和气,但是陆文嘉的心却灰暗到了极点,明显地感觉到大家对自己的不待见,而找工作的不顺心,也像石头一样压在心上。考研不成,创业不成,外出寻找工作也不成,回到学校重新教书在眼下这样的局势面前,更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原本想从根本上改善家庭经济状况的,也实现一下自己的野心,几年折腾下来,家庭都快折腾的没啦,其余的更是无从谈起,什么都望不到头。这样的局面,让心高气傲的陆文嘉如何可以接受?

    吕英琪也不再有太多的话想跟陆文嘉说,借着陪伴乘着假期回来庆贺父亲生日的弟弟吕英杰,整天待在娘家,不愿意回到家里来。守着偌大房间的陆文嘉既感到冷落,又感到一丝的轻松,放纵自己每天看碟片都看到后半夜,几乎把能够租到的好莱坞谍战片都看了一遍。好不容易看见吕英琪回来,走到了就开始收拾衣服,“过几天我也到BJ。”

    “吕英杰大学同学开有一家文创公司,正在招财务。”

    “去的话,女儿好可怜。不去的话,我的家就散了。”吕英琪这就算是把她自己的打算通知了陆文嘉,他们的生活就此,完全改变。

    陆文嘉默默地听着,心里就算有再多的不舒服,再多的不情愿,也无法启齿说出来哪怕一个字。逼迫吕英琪痛下决心,宁愿放弃现在安逸的工作,宁愿打破现在安稳的生活,宁愿离开始终把她自己护在羽翼下的父母身边,宁愿抛下年幼的女儿不管不顾的,说到底,不正是他陆文嘉吗?不正是他陆文嘉造下的孽缘吗?

    陆文嘉更不敢多问,怎么过去BJ,需要自己来订票么?后来还是从女儿口中听说的,“妈妈后天就到BJ去了,跟舅舅一起。”这就说明吕英琪已经订好车票,并且没有管他陆文嘉怎么走。

    到父母家里吃饭的时候,陆家妈妈问陆文嘉,“英琪也要去BJ啊?你们一起走吗?”

    “不一起吧?订票没有能订到一起。她跟弟弟一起先过去,我再等两天。”

    “也好,过两天假期结束人少了你再走。不急的话就在家里再多陪女儿两天。”

    “你们尽管放心,好好在BJ工作。女儿放在家里尽管放心,每天爷爷接送上学放学。跟妹妹在一起,正好也有个伴。”

    “在哪里都好,只要是能够赚到钱。将来你女儿到BJ去上大学,不正是你们最大的心愿吗。”陆家爸爸妈妈,难得能够把事情看得如此开朗乐观。

    也是,经济社会,赚钱养家最当紧。说起来社会生活多样化了,其实生活质量的衡量指标更简单了,甚至生活模式的打造,简直跟家庭装修的风格一样,越来越多的雷同。在哪儿,从事什么,都不再是区分人群的重要因素,唯有经济指标,才是最终标准。

    吕英琪走的当天,也没有让陆文嘉去送,家里派车直接把他们姐弟送到了市里的火车站。陆文嘉生怕女儿心里难过,吃过晚饭,还是一如既往,骑上摩托车带着女儿出去散心。县城附近算是个风景去处的龙山水库,或者一家人一起,或者跟着朋友几家人一起,去过很多回。陆文嘉想想,也没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就还是带着女儿来到了水库的堤坝上。

    凝望着满天繁星,父女两人都没有怎么说话。过了好久,陆文嘉首先打开了话匣。

    “小女,妈妈也到BJ去了,你心里难过吧?以后就没有妈妈成天地陪伴在身边了。”

    “我不是很难过。爸爸。”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会陪着你的。”

    “还有妹妹。”陆浅夏自己补充了一句。

    妹妹陆文疑的女儿李怡心,也正住在姥姥家里上学,她是唯一一个听说舅舅舅妈都要到BJ,以后姐姐陆浅夏就天天在姥姥家里了这个消息而开心不已的人。

    “哈哈,以后姐姐就天天陪着我啦。”

    “是呀,还有妹妹。”

    “其实,爸爸考研考了好几年,就是想把你带到BJ去读书的。”

    “在家里读书也挺好。”

    “是呀,也挺好。你舅舅就是自己在家里读书,考到BJ去的。”

    “那就好好学习,自己考到BJ去。”

    “你爹太笨啦!没有考进去。”

    “谁说的,我爹考得也很好。”

    女儿随口就说出来的安慰话,让陆文嘉哽咽了,“孩子太懂事啦。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啦。”

    陆文嘉望着天上的星星,定了定心神,又默然了好久。心中既满是惆怅,悲到深处反而激发出来满心豪气。

    “小女,分别只是暂时的,你会长大,会一个人飞得很远。别太想念爸爸,妈妈。寒假,暑假,我们都可以在一起。其实,时间过得太快啦。很快你就长大啦。长大以后就不是你再围绕着爹妈转,那个时候就是爸爸妈妈围绕着你转,你在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还有电话。每天都可以给你们打电话。”是呀,还可以无限度地打电话。“哪里像当年,为了找一部可以打长途的程控电话给你妈妈,要跑很远的地方去。”陆文嘉不无感慨地说。想起来现在自己把吕英琪的心都伤透了,既羞愧又难过。

    “小女,分别也有分别的好处。人生不过是经历,你能够经历更多的东西。最了不起,分别也就是一个学期的长度,四个半月!你又能够跟妈妈在一起。”

    “家在光山,家也在BJ。”陆浅夏也算是在娇生惯养中长大的孩子,身上并没有娇气。

    面对懂事的女儿,陆文嘉越发地难过起来,再也没有勇气说更多的话来安慰女儿。

    “我们回去吧?”

    “好,回家吧。爸爸。”

    走在路上,陆文嘉一直自责,“也没有给孩子买瓶水或者雪糕什么的。”好不容易看到一个路边摊,陆文嘉对女儿说,“小女,我们买个雪糕吃吧。”

    “我不要。”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吃雪糕吗?”

    “这会儿不想。”

    陆文嘉还是在摊位前停了下来,“小女,想吃什么,尽管挑。”

    “爸爸,我不想吃。”

    “那就买瓶水吧。怎么着也要买个什么才好。”

    “那好吧。”

    陆浅夏最终拿了瓶冰红茶。

    陆文嘉的心里更加难过。难道女儿知道自己的爸爸并没有太多的钱?可是,就算是再穷再没有钱,给女儿买根雪糕的钱,总归还是要有的呀!

    陆文嘉也还是告别了父母亲人,告别了女儿,独自一人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吕英琪已经到新公司报过到,开始了全新的生涯。生活的变化,无论在多年以后看起来多么惊心动魄,身处其中的时候,也并没有太深太重的感受。

    “公司是一个创新的公司,主要做体育训练啊,企业运动会啊等等。”

    “这么新鲜啊,听都没有听说过。原来这样也可以开公司。”

    “不走出来,永远在那个小县城,我们真的都成了井底之蛙。”

    “如果出来能够让你开心,那就太好啦。”

    “我感觉出来是对的。不然在行里我永远是二等公民,干活有你,待遇却总是比别人差很多。”

    “现在呢?现在的待遇还好吧?”

    “还行。跟我原来的同事差不多。”

    “那就好。至少物有所值,自己付出了劳动,能够被人承认。”

    “出来了才知道,外面真是人才济济。我们都不算什么。”

    “也不能这样说。我相信在你的专业领域,没有几个人工作做得比你更好。”陆文嘉这话并不是单纯地为了哄吕英琪开心,而是对吕英琪的业务能力始终都是心悦诚服的。

    是呀,走出来,世界原来也很简单。靠着自己的双手,靠着自己的能力,谋求一份工作而已。何必局限在一个角落里面,与人勾心斗角,锱铢必较?

    要是能够有机会自己亲自开创一个局面,那更是一种成功。陆文嘉这才算是完全接受了放开体制,自我奋斗的发展模式。

    乘着周末,吕英琪约好陆文嘉,两人开始找房子,在航天桥附近一个老龄化小区里面,两人最终看好了一套一居室,很快就签下了合同。陆文嘉从表弟家里拿来了自己的简单行李,吕英琪也从弟弟家里拿来了几件衣服,两个人这就算是在BJ安好了第一个“家”。这要是跟自己在家乡的房子比较起来,肯定是没办法相比的,单是从硬件条件上面来说,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但是吕英琪安之若素,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勉为其难。陆文嘉也暗暗感叹,做惯了大小姐的吕英琪,适应能力还是很强的。

    看着周围新建的小区,陆文嘉在心里暗自盘算,“怎么才能快速地挣钱,早日在BJ买下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呢?”要是知道后面的房价飞一般地涨,那就什么也别干,只管不断地炒房子就好。

    陆文嘉还是到表弟的服装公司上班,帮忙跑市场,连续出差到了好几个省份,一圈跑下来,也就收回来了十几万的销售额。业务做的实在一般,好在“走了万里路”,沿途看了不少风景,最远去了绥芬河,在十月份里领略到了漫天飞雪的浪漫。

    每次出差回来,陆文嘉都会感觉吕英琪的心情又糟糕了一点。两人爱情的裂缝在不断地扩大。以前陆文嘉“怕”吕英琪,实际上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重,现在的怕是真怕,可以说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恐慌。不知道吕英琪会在哪个点上爆发,又要开始数落自己的背叛,发泄对自己的不满,表达她自己所受到的伤害。

    “为什么犯错的明明是你们,受到惩罚的却要是我?”这是吕英琪最常问的一句话。

    两个人的爱情已然回不去了。

    不能再一起看电影电视,剧情里面出现的任何亲热举动都会刺激到吕英琪,时而会愤愤地说,“我倒要看看男人能爱到多久!”

    要是出现男人劈腿出轨情节,那就更是陆文嘉的灾难,“看看你们男人!”满脸的嘲讽和鄙夷。

    不能再一起享受美食,陆文嘉做了一道好菜,吃完以后,吕英琪会坐在那里流泪,“我的心却充满酸楚。”陆文嘉硬着头皮做饭,想把饭菜做的难吃都难。

    陆文嘉不能自己安静地坐在那里发呆,“你又在想你的心上人啦?”

    看书不能看得兴高采烈,“你怎么还能够笑得出来?”

    不能出门看望朋友,“不知道又是你什么样的狐朋狗友。”

    就是和家人一起吃饭喝酒,陆文嘉都无所适从,吕英琪总是用狐疑的目光扫过陆文嘉,应该是在心里向陆文嘉发问,“还跟没事人一样?你可真的能装啊。”

    随着时间的推移,吕英琪越来越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心里越发苦闷,情绪越发急躁,情绪越发急躁,心灵越发苦闷。完全进入到了恶性循环里面,不得解脱。

    甚至陆文嘉表现出亲热的时候,吕英琪都会问一句,“嘉儿,你对她是不是也这样好?”吕英琪也明白,自己不应该在这样的时候,问这样的问题,可是她忍不住呀!她心里难受。

    陆文嘉不敢替自己辩解,有道是越描越黑。可是你不解释也不行,根本过不了关。“那你说你恨她!难道你不该恨她吗?不是她把我们的幸福破坏掉了的么?”

    “不是她。是我自己。”

    “你还在维护她!”

    “是不是你永远忘不了她?”

    “琪儿,不是我永远忘不了她。现在是你,是你永远忘不了她。”

    “你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的人。请你尊重她,更是尊重你自己。或者说,请你尊重她,给我留下最后一点点的尊严。”

    “你们要尊严,她要尊严,那我的尊严呢?为什么你们要把我的尊严踩在脚下?”

    “我没有。我从来也没有敢践踏你的尊严。我有罪,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也害怕!可是我已然犯下了罪过,我真巴不得你们枪毙掉我好吧?不要总是这样的钝刀子割肉,想起来了你就要批判我一回,想起来了你就要批判我一回。”

    “犯错的是你,是你们。还不能批判吗?一说你就要跳,一说你就要跳,你还在维护她。”

    “犯错的明明是你,为什么受到伤害的却总要是我?”

    “琪,你真的无法再走出来。”

    “你又想要离婚对不对?”

    陆文嘉真的无语了。长此以往,就算自己不去离婚,婚姻也会荡然无存。至少爱情,已然不再。

    “犯错的是我,因为是我伤害了你,伤得很深。所以总是让你难受。可是我并不是没有受到惩罚呀,你现在不是每天都在惩罚我吗?我自己每天都在承受着煎熬,每天都在受到谴责。这还不够么?可是,你自己要饶过你自己吧?你别这样难受好吧?”

    “我不想你受到惩罚看着你难受。我想让她受到惩罚!”

    “那你让我怎么办?把她拉过来打一顿?”

    “好!你去。我看到你打她。”

    “你不忍心对吧?你宁愿你自己受到惩罚,也不愿意惩罚她对吧?还说你不爱她了,你爱她!爱得比爱我狠。”

    “我们两个是真的回不去了。”陆文嘉在心里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