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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泓水

    凉戎某处小院,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一浑身洁白的鸟扑腾着翅膀落在院中的交叠的枝影上,于夜色中格外显眼。

    “小行一,我这山茶刚刚谢了花,可经不起你这般折腾。”

    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虽是言辞如此,但语气中并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只见婆娑树影下,一道身着玄色长袍身影走出,几近与四周的黑暗融为一体。这道身影,连着衣衫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和着夜间昏暗的影,看不真切其面容。

    那人伸出手,白鸟便欣然飞到他臂上,甚至还想往他怀里蹭。继而他无奈地浅笑了一声,轻抚着它的羽翼,随后从它细脚处绑着的信夹拿出一卷信笺。

    修长的手指展开半尺字条,借着檐下幽微的灯火,他足足凝视了那字条有半刻之久。

    “这、这是……”颤抖的嗓音响起,他似是怕自己没有看清上面的内容,又朝檐下的灯火凑近了些,直至那灯光照得其上两行黑字分明。

    白鸟在他臂上蹦了几下,并吱了两声,仿佛在回应他的话。而那人忽的将它拥入怀里,连同口中的言辞也因太过激动而变得语无伦次,“行一,我、我终于可以……你说,我该准备一些什么,还是……”

    良久,他平了心绪,又低下头,垂眼盯着怀中不解人语的白鸟,喃喃自语着,“可五年前的那场大火,烧掉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两日后,三人按照约定的时辰,来到酒肆之时,果不见那醉酒老伯之影。只见昨日那角落一桌之上有一空酒壶,压着一张字条。

    字条上的字迹颇为放浪,也似其本人一般不修边幅,又似是醉酒之时所写,让三人辨认起来费了好些工夫。

    “乡间一草野,来去不可追。因缘际会,自有天定。”莫婼逐字认着,一边念道。

    “天定他大爷!”李秋泛忍不住破口骂着。

    林北舟似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淡定地看着那狂草之字,随后他瞥了眼那空酒壶,将字条小心折好收入袖中。

    三人再度启程,虽则一路上少不了李秋泛的骂骂咧咧,但路上还算得上平顺。

    自昨夜林北舟试探莫婼之后,她便不再隐瞒自己到凉戎的目的。是以二人达成一致,莫婼同他们一起寻剑,林北舟也会替她留意她师姐的消息。

    而行至泓水村时,已是两日后。

    苍翠之中,清澈的河流从青梧山上流下,整座村子临河而建,袅袅炊烟散入云里。阡陌纵横间,高高低低的屋檐相接,而自他们步入村里时,莫婼便察觉到了村中之人不时向他们投来的异样眼光。这里的人身着服饰形制特别,以深色基调为主,再配以彩绣添色,极为明动。

    田野里嬉闹的孩提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盯着他们看,其间更有一十余岁的小姑娘三两步地跑到三人跟前,对着莫婼笑说了一串话,而莫婼半个字也听不懂。

    “她说,你的衣裳很好看,她以前没有见过。”林北舟在其一旁为她解释着。

    “这是凉国话么?”莫婼看着那小姑娘,而她难以用凉语回复,故而只得对其温和地笑了笑。

    林北舟点了点头,接而亦用着凉语向小姑娘说着。凉语比之周语腔调更为圆润,字音绵长,莫婼曾有幸在南境的戏楼里听到过凉戎的山歌,只那一次便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而自六年前凉戎兵变后,大周境内除凉戎以外的其他地方,都少了很多与凉戎沾边的东西。

    而不知林北舟与她说了什么,只见小姑娘雀跃地欢呼了一声,便往另一头跑去。

    “走吧,今晚有歇脚的地方了。”林北舟回过头说着,又朝小姑娘走的方向而去。

    “你跟她说了什么啊?”李秋泛问道,面上有几分丧气,“早知道当初我家老头逼我学凉国话的时候我就好好学了,现在到了这语言不通之地,话都不能说。”

    “你还怕不能说话?你就是对着一石头,也能说上一整天。”林北舟说完不给他还嘴的机会,接着解释说,“我给她说,她若是给我们找到住处,我便送她一件莫姑娘身上那样的衣裳。”

    一边说着,三人跟着那一步一蹦的小姑娘来到了一屋舍前。那屋舍的门匾题了四个歪歪扭扭的周字——泓安客舍,其下亦有一行凉文。

    “想不到这里居然还有客栈。”李秋泛抬头看着那匾额,面色讶然。

    “我们这儿可是咱们村里唯一的客栈。”门内走出一中年人来,正抚着之前那小姑娘的发,所说的大周官话还夹杂着极重的口音,“各位是住店吧?”

    “嗯,三间客房,麻烦了。”林北舟说着,又听客栈老板往里喊着,“二娘,三间。”

    莫婼瞥见后院走出一身形纤瘦的妇人,应是客栈的老板娘。而老板娘的面容,她只一眼便能记住,因那老板娘的眉眼实在太过细长,不弯半分,仿佛总有化不开的忧愁。老板娘应着中年人,随后将他们带到了二楼的客房。

    “请问一下,这里上青梧山,哪一条道比较好走?”林北舟问向老板娘。

    “你们要上青梧山?”老板娘面露疑惑之色,随即将他们三人从头到脚皆打量了一番,“青梧山昨日突发山洪,去不得了。”

    莫婼听罢甚为不解,“山洪?近来不都是晴天吗?”

    “是神灵发怒引来的山洪……”老板娘说着,接而猛然合上了嘴,不再提及此事,“我就不打扰各位了,三位有什么事都可以叫我。”

    李秋泛正啃着果子,望着那匆匆离去的背影,觉着稀奇,“这山上当真有神灵?”

    林北舟亦不信,“此事定有蹊跷,不如咱们去亲眼瞧瞧。”

    而三人收整了一番,出了客栈闲步于山野小径时,莫婼便越发觉得不对劲,“你们看这田里是不是不太对?”

    二人闻言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是看不出个所以然。继而莫婼解释道:“眼下正是插秧之际,这田中的秧苗……会不会长得有些太高了?”

    林北舟目力极佳,接着便蹲下身细细端详起了那立于水田里的植苗,虽是枝叶近似秧苗,但细观之下便能发现它的迥异。随即他沉声确认着,“这些不是秧苗。”

    “那他们靠什么吃饭?难不成吃树皮?”李秋泛盯着那水田中的植物左顾右看,“这些又是什么东西?”

    莫婼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从前我采药无数,在山林中见过许多奇花异草,这种植物我还是头一次见。”

    既是得不到答案,林北舟抬头望着前方西沉的余晖,“我们先到前面的山脚看看吧。”

    而山脚处正如客栈老板娘所言,像是历经了山洪一般,无数碎石与残木凌乱地堆积在此,生生地从山上冲出多条道来,堵住了原本的道路。

    李秋泛抬手在额前,遮住刺目的残阳,喃喃道:“北舟,若是按此前计划时日就到了此处,你有几成把握在这‘山洪’里全身而退?”

    “两成吧。”林北舟回答得十分实诚。

    莫婼忽的想起他们原本规划的行程,“所以若非是那老伯在建宁镇拖住了我们,我们便极有可能……”

    “是。也不知这是巧合,还是他知道一些别的什么。”林北舟往山坡处走近了些,躬身挖起一捧泥沙,在掌心搓捻着,“不是山洪。这些泥沙干燥散乱,山脚处的乱石也多棱角不平,不会是被水冲下来的。”

    李秋泛抬手指着山坡,“你们看上面,基本上每条被乱石冲下来的道之间的间隔都差不了太多。”

    “是人所为。”莫婼很快便得出了结论,“如果是地动引起的山体坍塌,不会是整座山四周皆是如此。”

    “是人为的话,那老头岂不是故意拖住我们,好让我们避开这凶险?”李秋泛说道,面上有些懊恼,“那我是不是冤枉他了?”

    “看他如此爱酒,回去时买些好酒,下次见着了赔罪便是。”林北舟说道。

    三人正讨论得尽兴,忽闻一连串木头接连滚落至地的声响而来。莫婼回过头去,只见另一端走来一樵夫,背上的柴木皆散落至地,而他本人猛地蹲下身,缩成了一团,并抱着身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出于医者本能,莫婼当即上前把住了他的腕脉,接而她从随身携带的药囊里拿出银针,但那樵夫浑身止不住颤抖,她根本落不准穴位。

    青色衣衫从眼前划过,只见林北舟按住了樵夫,“我来帮你,你只管诊治。”

    莫婼点头示意,随即捏紧了银针扎去。半刻过后,那樵夫喘着大气,面上的痛苦之色已渐渐消失不见,断断续续地向她道:“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