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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蚀骨

    斜阳渐没于山头,李秋泛将那散落一地的柴木拾起,重新捆好放至樵夫身边,问着莫婼,“他这是怎么了?”

    莫婼收整好手中的银针,“他患的是蚀骨症。蚀骨症发作时浑身疼痛难忍,是以称之‘蚀骨’,我刚刚施针帮他短暂压制住了疼痛。”

    只见那樵夫虽是嘴里一直道谢个不停,但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其他言辞,目光也一直躲躲闪闪着,面上还有着几丝慌乱。

    “你若信得过我,回去我开个方子给你,再加以针法治疗,可以减轻你的症状。”莫婼说完又怕樵夫听不懂她所言,还让林北舟替她用凉国话复述了一遍。

    那樵夫听罢先是疯狂地摆了摆头,随后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连着身边的柴木也不顾,拔腿就往村里跑去。

    “喂!你的柴不要啦?”李秋泛朝樵夫喊道,而那樵夫头也不回地拼命跑着。

    林北舟拎起那捆柴木背在背上,“去还给人家吧。”

    李秋泛又再问着莫婼,“方才莫姑娘说的那什么蚀骨症,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莫婼细细陈述着,“蚀骨症是六年前在南境突发的一种怪症,得病原因不明,不具有传染性,暂时没有根治的法子。虽然得此病症者去世的不多,平日不发病时亦行动如常,而一旦发作,便极为痛苦。”

    李秋泛恍然大悟,“难怪我见那樵夫体格这么强壮,一点也不像病患,这蚀骨症也太奇特了。”

    暮色昏昏,阡陌之中已无往来人影,家家户户点起烛火,微弱的灯光扑在窗棂处的麻纸上,一片迷蒙。

    泓水村不大,找到那落荒而逃的樵夫并不难。彼时柴门半推,露出樵夫的半张脸,而他看清门前的来人时,惊恐之下便要将门合上,林北舟眼疾手快地抵住门扉,用凉国话与他道:“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来归还柴木的。”

    那樵夫双手抓着门沿,伸长脖子看了看林北舟背上的柴,又仔细端详了三人,最后目光落在了莫婼身上,半刻过后才踌躇着松手让开了步,让三人入内。

    三人进了屋,只见屋内陈设十分简陋,唯一的木桌上摆着一碟咸菜与一碗清水般的粥。林北舟将柴木放至墙角处正打算离去时,原本一言不发樵夫忽的开口说了话,连同目光也随之变得坚定,似是做出了什么决定,接着竟是朝莫婼跪下。

    莫婼连忙侧身不受其拜,又将他搀起,“你这是做什么?”

    “他想请你救治他的妻子。”林北舟说道。

    莫婼望向樵夫,那黝黑的面上尽是恳求之色,她点了点头,“带我去看看她吧。”

    门帘掀起,幽暗的里屋依稀可见榻上躺着一位面色惨白的妇人,妇人蜷缩着身子,整个人都在发抖,其案头上稠乎乎的热粥还冒着白气,分毫未动过。

    “他说,他的妻子已是疼得吃不下饭了。”林北舟为樵夫转述着话。

    李秋泛一惊,“难道他们夫妇二人都患了蚀骨症吗?”

    莫婼正把着妇人的脉,面目愈发的凝重,“是,而且他妻子的症状比他还严重。”

    半晌过后,同样的施针之法,此番那妇人也只是减轻了痛苦,并未暂时压制住病症。

    “看来须得入药才行……”莫婼说着,转过头对林北舟说,“林公子可以帮我拟一份凉文版的药方么?”

    “愿意代劳。”林北舟说着,已是取来纸笔。

    而莫婼忙碌的间隙,那樵夫一直在与林北舟说着什么,李秋泛亦是一句也听不懂,只好憋着满腔的话,安安静静地站在莫婼身边,不时给她搭把手。

    直至三人离开了樵夫家中,李秋泛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那樵夫都说了些什么啊?他今日的前后态度变化也太奇怪了吧,变脸比翻书还快。”

    莫婼亦好奇其中缘由,望向了林北舟,只听他缓缓道来,“他说村里已经很久没有过外来人了,尤其是周人,所以他一开始对我们极为防备。但眼见着他妻子已是病重难治,他走投无路,这才选择赌一把,让莫姑娘为其诊治。”

    “从前我在南境时,见到的蚀骨症患者一月也不会超过两例,并且从未出现过同户人家里皆有其症的状况。这还真是奇怪。”莫婼亦是觉着疑云重重。

    “我觉得这整个村子就很奇怪好吧。没有雨的山洪,不是稻苗的秧子,莫名其妙的当地人……”李秋泛的声音越说越小,加之眼前夜色沉沉,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秋泛,晚上睡觉可留点心,千万别往后看。”林北舟凉凉来了一句,和着阵阵夜风拂过,远处仿佛真有幽幽的呜咽之声而来。

    “林北舟!你不吓我会死啊?”李秋泛气得咋呼呼地嚷道。

    “前面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莫婼盯着那昏暗视野之中,模糊不清的月影下晃着什么物什,还有着轻轻的当啷之声。

    李秋泛听罢只觉得愤然,“莫姑娘,你怎么也跟着这家伙学了?”

    见其不信,莫婼抬手指着前方那团影,极为认真地道:“李大哥,你看那边,真的有个东西在那。”

    三人愈走愈近,那不远处的影便渐渐清晰,起初仅能见月色映着其上点点银泽,而后那影子描摹出近似人的身形来,越发的衬得其诡异的气息。

    “不、不会是鬼吧?”李秋泛咽了咽口水,步伐不自觉地慢了半拍。

    “你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林北舟瞥了他一眼。

    李秋泛面色更恼,随即涨得通红,“老子从小就怕这些玄乎的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

    寂静的夜下,除了他们说话的声响,那细微的铃响格外清脆,三两声并响,不时传入三人耳中。

    “你、你们别不说话啊,这样子我更害怕了。”李秋泛看着身旁二人面色皆波澜不惊,周处静得唯有远处细碎的不名声响,他心跳越发的快,呼吸也越发的轻。

    莫婼一脸专注细听的模样,“我在听这是什么声音。”

    林北舟为其答道:“是细蕊银铃。”

    “这个我知道。”李秋泛见二人搭了话,心下也安了些许,连忙应着,“有一年挽香阁来了一位凉地女子,身上戴的就是这东西。因其铃身形为花苞,铃芯纤细,酷似花蕊,所以被称为细蕊银铃。这玩意儿说是凉人女子在成年时,她的母亲会编一串这样的银铃给她戴上,以求来年多福,神灵庇佑。”

    李秋泛说话之时,莫婼已是看清了那影究竟是什么,心下骇然,“那是……”

    只见着惨淡月色间,一人纤瘦的身影悬吊在树下微微晃着,双脚离地几尺高,衣衫上的银铃随风摇响,凄如哭咽之声。

    莫婼当即抽出袖中短剑挥去,那系在树头的绳索随之斩断,林北舟与李秋泛已是疾步奔去,而后三人发现,那自缢之人正是泓安客舍的老板娘。

    “已经死了快一个时辰了。”林北舟仔细端详着老板娘的尸身,得出此结论。

    而最为离奇的是,当属她的面容。她的唇齿微张,维持着一副笑容,若非其皮肤已是慢慢失了光泽,没有血色,她就像是安详地睡过去了一般,似是还做着好梦。

    李秋泛盯着这副面孔,久久难平心中骇浪,“自杀不是最不被允许的死亡方式吗……”

    是了,世人认为,放弃神灵赐予自己的生命,是对神灵的不尊。因而自缢身亡之人,死后不能立碑建冢,后人不得烧钱祭拜,其灵魂也永不安宁,游荡在天地间被鬼怪欺凌,永生永世不坠轮回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