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南州
迷离之中，她又做了那个梦。
梦中依旧是大雨滂沱的洛邑，淋漓之中，水雾朦胧了四周的街景，依稀见得，街边的野花被雨点砸得花枝摇曳，零落了一地的花泥。她撑着伞呆呆地站在街中，却不知自己要去何处。
直到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身影撞入视角。
雨水淌过那道身影，那怪人披散着一头被淋湿的的长发，其上银色与黑色相间，甚至脸庞上也是好几处墨色，看不清其本来样貌。那人一身白色衣衫污糟糟的，黑色墨迹沾满衣衫，深浅不一，仿佛是被人恶作剧，泼了一身墨水一般。
她朝他走近了些，那人忽的扬起嘴角，朝她狡黠一笑，接着她却是猝不及防的，被他用沾满墨渍的手抹了自己一脸，随后那人转过身，拔腿便逃。
莫婼几乎是下意识地朝那人追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过去，只是觉得自己如果没有追上他，就再也见不到了。
眼见着那家伙离自己越来越远，她索性直接扔了油纸伞在雨中狂奔着。
只见前面那人因跑得太急，一个跌身滑倒摔在了泥地里，她追上前顺手往地上泥潭里一抹，正要将那污泥抹在了他脸上唯一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时，她蓦地睁开眼醒了。
莫婼醒来的时候，已是月色如水，星斗高悬之时。一旁燃起的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浓郁的烤肉香味四处弥漫，火旁一人正端坐着，他穿着一身黑色袍子，将浑身都包得严严实实，一张脸藏于阴影之中看不真切。若不是已几近五月，莫婼都要以为这人是个极其畏寒之人。
此时大脑一片清明，她回想起自己昏迷之前听到的声音和瞥见的黑影，而此番自己安然无恙地躺在这一方山野草地上，应当是眼前此人救下了她。
莫婼抬起自己被那奇异小虫叮咬过的手背，发现被咬处有淡绿色的汁液敷着，应是取自一种她不曾知晓的植物。她不由得心下叹道，凉戎奇植怪虫颇多，来之前没有做足功课，自己是有些大意了。
“你醒了吗？”那人似是察觉到她的苏醒，看到她盯着手背，脸上还带着几分茫然之色，故而向她解释道：“迷蕨虫生在野凤蕨中，具有使人昏厥的毒性，但野生的迷蕨虫很少，饲养它也不容易。你手上敷着的是野凤蕨捣成的汁，可解虫毒，再敷个一日应当就无事了。”
随后他站起身拿着火上烤好的野兔向她走了来，“喏，没什么佐料，可能味道差了些。”
待到近了，莫婼这才看清来人的面容，那如剑锋之势般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往下勾出一张极薄的唇，不正是林北舟么？
“林公子？”而莫婼环顾四周却不见李秋泛的身影，又接着问向他，“李大哥呢？你们没在一起？”
那人在被她叫出称呼的一瞬先是愣了一下，却并没有应她，而后才试着开口，“姑娘认识在下？”
“你不是林北舟吗？我们月前才在江州城中相识……”莫婼一边说着，却又觉得似乎不太对劲，她定睛细看眼前的人，这人好像和自己所识的林北舟并不太一样。
林北舟的眼角总是藏着戏谑的笑意，与李秋泛斗起嘴来从不相让。而这人，眸中如平湖月色，连笑也只微带几许涟漪，抹平了眉眼的凌厉，面上温和得如静止的水面，让人难以生出距离感。
“你认识我哥哥？”那人从她身旁坐了下来，“我叫林南州，你所识的林北舟，是我的同胞哥哥。”
莫婼这才借着火光细细察看他的眉眼，那是同林北舟别无二致的脸庞，若说有什么细微差别之处，那便是林南州的左眼眼中位置有一颗墨色小痣。
莫婼接过林南州递过的烤野兔，向他细细道来江州城至泓水村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得知林南州是为寻林北舟而来，偶然路过此处发现她正遭人暗算，这才出手相救。
莫婼咬了一口被烤得焦黄的野兔，酥软的皮下的肉质很是鲜嫩，火候掌控得恰是时候，不由暗赞，想不到这人在烹食上还有一手。随即她谢着来人，“我还未谢过林……”
“叫我南州便好。”林南州打断了她的话，莞尔道：“莫姑娘跟着哥哥和秋泛跋山涉水而来一道寻剑，为情为义，南州理应相帮，更不用说，姑娘本就是哥哥的朋友，何用言谢？”
火光印在那温润如玉的面上，莫婼却是不由得生出亲切之感，“南州，之前那暗算我的人去哪了？”
“那人应该是懂周语，他听到我直言出虫名后，直接往山下逃去了。”林南州答道。
莫婼蹙起了眉，她回想起黎小鸢和老人的对谈，站起身走到蔫蔫的火堆旁拱了拱木柴，低声自言，“为什么需得三个人？他们要三个人做什么……”
而林南州却是连忙转过身去，“咳。莫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先穿着我的外袍。”
莫婼这才注意，自己的衣裳今日被那群村民撕扯得多处破开，露出其里的肌肤来，虽说并没有那么暴露，但林南州似乎极为在意。
随即林南州解下自己的袍子，背对着递给她，而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头有些凌乱的、未束起的银发，于夜色中极其打眼。
恍惚间，记忆中的那场大雨又席卷而来，莫婼迟迟没有接过那袍子，故而林南州不禁出声又唤了她一遍，“莫姑娘？”
“谢谢。”莫婼接过后低声道着谢，心中却是无声叹了口气。
“这里每隔两月的十九都会发生‘山洪’，不论晴雨。”林南州接着道。
“为何？”莫婼已是披好袍子，望着那背影问道。
“他们当地人说，因多年前百姓对青梧山的神灵不敬，神灵发了怒，所以每两月的那一天都会降下山洪，以示惩戒。”林南州答言。
“这山上，当真有神灵？”莫婼发出了与李秋泛同样的疑问，她虽知世间人人敬畏神灵，年年祭祀烧香，可她从未见过何处真的存在过神灵。
“有没有神灵我不知道，山寨倒是有。而每次‘山洪’过后，上山之路都会改变。”林南州笑着摇了摇头，始才转过身来，向她细细地向她讲述青梧山的概况。
“青梧山上的山匪寨子名为清风寨，已在此地驻营多年。其下大小寨头分布在青梧山各处，每座寨子平日里并不互通，各守其地，但他们都听从清风寨的指令，遇到紧急之事时便能聚集一齐，是一支连官府都不容小觑的势力。”
“凉戎的地方官府任由其扩势发展的吗？”莫婼疑惑地看着林南州，据她所知，近年来大周境内的山匪无论大小，皆在两年内被剿除干净。而她却发觉，凉地似乎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特例。
似是看出她的想法，林南州耐心地解释着，“不要用大周其他州府来同比凉戎，这里的地方官府，与其说是没有能力剿灭它，不如说是……留着它的益处大于剿灭它。”
“为何？”闻言莫婼更是不解了，她还从未听说过山匪对官府来讲是利大于弊的存在。
林南州接着道：“泓水村多年稻谷颗粒不收，实则他们皆仰仗清风寨济粮而存。而凉戎地方官府本就资源紧缺，清风寨替他解燃眉之急，何乐而不为？虽说此事不是长久之计，但也能让官府短时间内有余力管控整个凉地。”
“所以…山上的神灵实际上是……”莫婼专注听着林南州所言，心里当即有了这般猜测，而见林南州点了点头，她再回想起泓水村的风气，叹了一声，“那这清风寨的寨主还真有一手，竟能将人心控制到如此地步。”
林南州浅浅一笑，“其实也不完全是寨主之能，原本周凉两地的百姓便皆信奉神灵。大周境内启天阁所设神庙足有万座，凉戎归周以来，纳清城也建有一座神庙。”
启天阁，莫婼还是知道一二的。大周建国以来，设独立于朝廷的机构启天阁，专掌大周的祭礼与占卜，统管各地的神庙。
梦中依旧是大雨滂沱的洛邑，淋漓之中，水雾朦胧了四周的街景，依稀见得，街边的野花被雨点砸得花枝摇曳，零落了一地的花泥。她撑着伞呆呆地站在街中，却不知自己要去何处。
直到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身影撞入视角。
雨水淌过那道身影，那怪人披散着一头被淋湿的的长发，其上银色与黑色相间，甚至脸庞上也是好几处墨色，看不清其本来样貌。那人一身白色衣衫污糟糟的，黑色墨迹沾满衣衫，深浅不一，仿佛是被人恶作剧，泼了一身墨水一般。
她朝他走近了些，那人忽的扬起嘴角，朝她狡黠一笑，接着她却是猝不及防的，被他用沾满墨渍的手抹了自己一脸，随后那人转过身，拔腿便逃。
莫婼几乎是下意识地朝那人追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过去，只是觉得自己如果没有追上他，就再也见不到了。
眼见着那家伙离自己越来越远，她索性直接扔了油纸伞在雨中狂奔着。
只见前面那人因跑得太急，一个跌身滑倒摔在了泥地里，她追上前顺手往地上泥潭里一抹，正要将那污泥抹在了他脸上唯一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时，她蓦地睁开眼醒了。
莫婼醒来的时候，已是月色如水，星斗高悬之时。一旁燃起的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浓郁的烤肉香味四处弥漫，火旁一人正端坐着，他穿着一身黑色袍子，将浑身都包得严严实实，一张脸藏于阴影之中看不真切。若不是已几近五月，莫婼都要以为这人是个极其畏寒之人。
此时大脑一片清明，她回想起自己昏迷之前听到的声音和瞥见的黑影，而此番自己安然无恙地躺在这一方山野草地上，应当是眼前此人救下了她。
莫婼抬起自己被那奇异小虫叮咬过的手背，发现被咬处有淡绿色的汁液敷着，应是取自一种她不曾知晓的植物。她不由得心下叹道，凉戎奇植怪虫颇多，来之前没有做足功课，自己是有些大意了。
“你醒了吗？”那人似是察觉到她的苏醒，看到她盯着手背，脸上还带着几分茫然之色，故而向她解释道：“迷蕨虫生在野凤蕨中，具有使人昏厥的毒性，但野生的迷蕨虫很少，饲养它也不容易。你手上敷着的是野凤蕨捣成的汁，可解虫毒，再敷个一日应当就无事了。”
随后他站起身拿着火上烤好的野兔向她走了来，“喏，没什么佐料，可能味道差了些。”
待到近了，莫婼这才看清来人的面容，那如剑锋之势般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往下勾出一张极薄的唇，不正是林北舟么？
“林公子？”而莫婼环顾四周却不见李秋泛的身影，又接着问向他，“李大哥呢？你们没在一起？”
那人在被她叫出称呼的一瞬先是愣了一下，却并没有应她，而后才试着开口，“姑娘认识在下？”
“你不是林北舟吗？我们月前才在江州城中相识……”莫婼一边说着，却又觉得似乎不太对劲，她定睛细看眼前的人，这人好像和自己所识的林北舟并不太一样。
林北舟的眼角总是藏着戏谑的笑意，与李秋泛斗起嘴来从不相让。而这人，眸中如平湖月色，连笑也只微带几许涟漪，抹平了眉眼的凌厉，面上温和得如静止的水面，让人难以生出距离感。
“你认识我哥哥？”那人从她身旁坐了下来，“我叫林南州，你所识的林北舟，是我的同胞哥哥。”
莫婼这才借着火光细细察看他的眉眼，那是同林北舟别无二致的脸庞，若说有什么细微差别之处，那便是林南州的左眼眼中位置有一颗墨色小痣。
莫婼接过林南州递过的烤野兔，向他细细道来江州城至泓水村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得知林南州是为寻林北舟而来，偶然路过此处发现她正遭人暗算，这才出手相救。
莫婼咬了一口被烤得焦黄的野兔，酥软的皮下的肉质很是鲜嫩，火候掌控得恰是时候，不由暗赞，想不到这人在烹食上还有一手。随即她谢着来人，“我还未谢过林……”
“叫我南州便好。”林南州打断了她的话，莞尔道：“莫姑娘跟着哥哥和秋泛跋山涉水而来一道寻剑，为情为义，南州理应相帮，更不用说，姑娘本就是哥哥的朋友，何用言谢？”
火光印在那温润如玉的面上，莫婼却是不由得生出亲切之感，“南州，之前那暗算我的人去哪了？”
“那人应该是懂周语，他听到我直言出虫名后，直接往山下逃去了。”林南州答道。
莫婼蹙起了眉，她回想起黎小鸢和老人的对谈，站起身走到蔫蔫的火堆旁拱了拱木柴，低声自言，“为什么需得三个人？他们要三个人做什么……”
而林南州却是连忙转过身去，“咳。莫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先穿着我的外袍。”
莫婼这才注意，自己的衣裳今日被那群村民撕扯得多处破开，露出其里的肌肤来，虽说并没有那么暴露，但林南州似乎极为在意。
随即林南州解下自己的袍子，背对着递给她，而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头有些凌乱的、未束起的银发，于夜色中极其打眼。
恍惚间，记忆中的那场大雨又席卷而来，莫婼迟迟没有接过那袍子，故而林南州不禁出声又唤了她一遍，“莫姑娘？”
“谢谢。”莫婼接过后低声道着谢，心中却是无声叹了口气。
“这里每隔两月的十九都会发生‘山洪’，不论晴雨。”林南州接着道。
“为何？”莫婼已是披好袍子，望着那背影问道。
“他们当地人说，因多年前百姓对青梧山的神灵不敬，神灵发了怒，所以每两月的那一天都会降下山洪，以示惩戒。”林南州答言。
“这山上，当真有神灵？”莫婼发出了与李秋泛同样的疑问，她虽知世间人人敬畏神灵，年年祭祀烧香，可她从未见过何处真的存在过神灵。
“有没有神灵我不知道，山寨倒是有。而每次‘山洪’过后，上山之路都会改变。”林南州笑着摇了摇头，始才转过身来，向她细细地向她讲述青梧山的概况。
“青梧山上的山匪寨子名为清风寨，已在此地驻营多年。其下大小寨头分布在青梧山各处，每座寨子平日里并不互通，各守其地，但他们都听从清风寨的指令，遇到紧急之事时便能聚集一齐，是一支连官府都不容小觑的势力。”
“凉戎的地方官府任由其扩势发展的吗？”莫婼疑惑地看着林南州，据她所知，近年来大周境内的山匪无论大小，皆在两年内被剿除干净。而她却发觉，凉地似乎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特例。
似是看出她的想法，林南州耐心地解释着，“不要用大周其他州府来同比凉戎，这里的地方官府，与其说是没有能力剿灭它，不如说是……留着它的益处大于剿灭它。”
“为何？”闻言莫婼更是不解了，她还从未听说过山匪对官府来讲是利大于弊的存在。
林南州接着道：“泓水村多年稻谷颗粒不收，实则他们皆仰仗清风寨济粮而存。而凉戎地方官府本就资源紧缺，清风寨替他解燃眉之急，何乐而不为？虽说此事不是长久之计，但也能让官府短时间内有余力管控整个凉地。”
“所以…山上的神灵实际上是……”莫婼专注听着林南州所言，心里当即有了这般猜测，而见林南州点了点头，她再回想起泓水村的风气，叹了一声，“那这清风寨的寨主还真有一手，竟能将人心控制到如此地步。”
林南州浅浅一笑，“其实也不完全是寨主之能，原本周凉两地的百姓便皆信奉神灵。大周境内启天阁所设神庙足有万座，凉戎归周以来，纳清城也建有一座神庙。”
启天阁，莫婼还是知道一二的。大周建国以来，设独立于朝廷的机构启天阁，专掌大周的祭礼与占卜，统管各地的神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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