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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病重

    这些天,墨非毓日子过得依然悠闲,上午教小月月和大月月读读书,习习字,下午有时候挥毫泼墨,再一张张烧掉取暖,有时候到后园垂钓,到了晚上则一面翻看医籍,一面和巴祁闲聊。

    同样是门客,他这个门客的境遇和文茵馆的真可谓别似天壤。

    前几天,巴祁感染风寒,本以为熬一熬能扛过去,谁知昨晚突然发起寒热来,一直到今早还没下去。墨非毓让他今天不用去赵府,一早吩咐元斐去抓了药,亲自进厨房熬好药,又送到巴祁房间去。

    巴祁刚喝了药,就见萧府门房靖老慌慌张张跑来,一面喘气一面道:“先生……不好了……夫人……夫人犯病昏过去了。”

    “我马上就去。”墨非毓当即起身。

    琳儿在门房焦急而无主地等候,眼眶红红的,一见到墨非毓,就大步往里走。

    “怎么回事?”

    琳儿走得很快,声音也很急促:“午饭后,夫人忽然说心口疼,我转身给她取备着的药。平日里夫人也动不动就心痛,我也没太紧张,谁知我取好药转过身时,夫人……夫人她已经晕倒在地上,我……”

    “你不要急。”墨非毓跟在琳儿身后,尽量跟上她的脚步,同时打量了一下府上,“大人和子戊君不在府上?”

    “大人和老爷都去苏州了。”

    因为事情危急,顾不得繁文缛节,径直来到雨前院,到了夫人房门,墨非毓推门而入。

    王夫人躺在地上,灯光之下瘦弱而枯槁的脸白得吓人,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额上却是细汗如雨。

    屋子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药味。

    墨非毓吸了口气,扫了一眼旁边的桌案后,蹲下身把住她的腕脉,只觉脉搏似有实无,虚浮而细迟,正是胸痹发作的脉象。

    “要不要服急救药?”琳儿问。

    墨非毓再次抬起头打量了一下房间,道:“夫人服过药了吗?”

    “嗯。”

    “夫人今天可有受到了什么刺激?”

    “我也不知道,夫人早上还让我领着她去后园散步来着。”

    墨非毓想了一想,道:“药碗呢?”

    “什么药碗?”琳儿一脸茫然。

    “夫人刚才用过的药碗。”

    琳儿急得都快哭出来,不知墨非毓为什么还问这些不要紧的问题,不过还是道:“我送到厨房去洗了。”

    墨非毓站起身,道:“快去厨房看碗洗了没有,如果没有就给我拿来。”

    “夫人现在这样……”琳儿望着还躺在地上的夫人,话到一半,意识到墨非毓让她取碗也许别有用处,她来不及细想,也不回答墨非毓,拔腿就奔出房间。

    琳儿走后,墨非毓不慌不忙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不但没采取急救措施,连王夫人也没看一眼。

    “碗来了!”琳儿拿着碗飞快地冲进了房间。

    药碗还没洗。午饭结束后,厨房的人就会把碗洗好,包括为夫人熬药的锅,而夫人的药碗有时候很晚才送过来,所以一般会留到晚上和一块儿洗,晚上的药碗,则留到第二天早上。

    墨非毓接过药碗,用指甲刮出一小部分看了看,又凑到鼻前闻了一闻,轻轻放在柜子上,从药箱中取出一支麝香,道:“你点一下,然后把夫人扶到床上。”

    琳儿点了香,又去扶王夫人,因为王夫人十分瘦弱,琳儿一个人就能把她扶起来。

    做完这两件事后,琳儿道:“现在呢?”

    “你先出去吧。”

    “这就行了?”琳儿觉得没使上力。

    墨非毓点点头:“把门带上。”

    墨非毓话声虽轻,但不容琳儿多说,她看了看墨非毓,又看了看夫人,轻声离开房间。

    和屋里的其它药味相比,麝香气味迥异而浓烈,很快就侵占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没到半刻钟,王夫人悠悠转醒,她睁开眼睛后,首先扭头看了一眼放在头顶一侧的香。

    “夫人醒了。”

    “先生果然华佗再世。”王夫人缓缓合上眼,声音几不可闻。

    “夫人要试在下的医技,也不必出此下策,至少不必以身试药。”

    王夫人微弱地一笑,很缓慢地道:“这半年,我这心痛病说坏不坏,说好也不好,我就想,先生到底是徒有其名,还是真的有回春妙手……”说到这里,她又轻轻闭上眼,似乎这两句话,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

    “我说过,夫人这病是急不来的。”

    过了良久,王夫人才睁开眼:“这几天,我请来七名大夫,其中一位是宫里的太医,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先生要听吗?”

    “夫人愿意说,我听着就是。”

    “在前朝,有一位深得陛下宠爱的贵妃,有一次沐浴时昏倒在浴桶里。宫里的十几个太医诊断的结果很一致,贵妃是突发胸痹,因心脉瘀阻,心气衰微而致昏厥。太医们忙了大半夜,最后也没能让贵妃醒过来,第二天,贵妃就薨了。”

    说到这里,夫人又停下来闭目养神,墨非毓也不插话。

    “贵妃死后,按照司天监所择吉日,第二天入殓,第五日下葬。陛下下旨不许任何人打扰贵妃香魂,所以葬仪督监把殡殿选在了皇宫最西面的庹龙宫……也是这位贵妃命不该绝,第四天傍晚,她身边一个贴身的小婢女因为思念故主,偷偷到庹龙宫后殿祭拜,她竟然听到棺材里有声音。”

    “灵柩打开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吓傻了,棺材板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血痕,贵妃十指指甲因为抓棺盖全都没了。”又歇了好久,王夫人才有气无力地接道,“陛下痛怒之下,要处死宫里所有太医,一位大臣提醒陛下不可能所有的太医都误诊,于是陛下下旨严查此事。”

    “经过一番小心而又严密的审查后才知道,原来贵妃那几日牙疼一直服药,不过她所服的药被人偷偷换掉了,这种药服下后症状与胸痹骤发一模一样,甚至几个时辰后脉搏会消失。但是到了第三天,病人又会渐渐苏醒。除此之外,此药只有一种方法能解,那就是麝香。”

    “所以这其实是一场残酷的宫斗,凶手就是要让贵妃在痛苦和绝望中死去。”墨非毓缓缓接过话头,“贵妃身旁有人,包括那个司天监都被人收买了。”

    “先生慧眼,果然一针见血。”说到这里,王夫人并不明亮的目光转向墨非毓,“服用此药后症状与心痛病发作一模一样,先生怎知我不是旧疾发作?”

    王夫人的声音轻得几乎有些断断续续,她的目光也看不出任何锋芒,甚至有些柔弱无力,但这种柔弱,让人觉得有一种无形,但异常强大的力量笼罩在她的视线所及。

    “我给夫人开的药,主活血行气,而夫人今日所服的药有收敛固涩之效,治牙疼可以,于胸痹却如同虎狼。刚才我一进屋就闻到一股苦涩的药味,其中两味是五味子和乌梅,于是我赶紧让琳儿去厨房拿碗,”墨非毓顿了一顿,接道,“另外,刚才入府之时,我发现大人和子戊君恰巧都不在府上。夫人选择这个时间,是不想让两位知道今天的事。”

    墨非毓说到一半,王夫人移开了眼睛,静静地听他说完。

    “先生不但精于岐黄之术,于人性更是洞察至深,没有什么事能瞒得了你。”王夫人悠悠说道,“我还有一件事要请教先生。”

    “夫人请讲。”

    “我请来的七位大夫都还算远近闻名,他们对先生的方子并未质疑,但当我问起此方子能否治愈胸痹时,他们都给了我否定回答。胸痹之症根本没有治愈的可能,先生为什么要撒谎?”

    墨非毓的目光凝定在桌上那个药碗上,迟迟没有回答她。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说确实治愈过胸痹病人,只不过在夫人身上效果并不明显,王夫人自然无可辩驳。就算说是欲寻捷径进入萧府谋士之列,现在也已不是什么大罪过。

    他迟迟没有回答的原因,是因为还不清楚王夫人拿性命来演的这场戏,到底是何用意。

    “先生?”王夫人继续逼问。

    “胸痹之症因人而异,疗法疗效也因人而异,夫人如果觉得我在撒谎,我无话可说。”墨非毓选择了继续隐瞒,并直言道,“夫人以性命做赌注,想来并非只是试探在下的医技?”

    王夫人淡淡一笑,闭上眼歇了一会后,缓缓道:“残病之躯,将腐之骨,要也罢,不要也罢,我早就无所谓了。倒是大人和夫君,这一年来双鬓忽染,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多。”

    “夫人有什么话请直说。”

    “我记得啊,先生来萧府的时候,他们都不是这样的,尤其是大人……请先生原谅我这个老婆子昏聩愚昧,我觉得吧,先生就是和萧府命气不和,自从你来萧府以后,不止大人和子戊,整个萧府也再没片刻安宁。”

    这句话说完,王夫人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似乎背过气一般的脸颊苍白如纸。

    墨非毓从桌上琉璃瓶中取出一粒急救药递给王夫人。王夫人费力地接过来,含在了嘴里慢慢嚼服,没一会,气息顺了不少。

    “夫人应该知道,从入府第一天开始我就没打算久留,”墨非毓缓缓道,“现在我已经回不去了。”

    “我不管,我今天这样做,只是想告诉先生,我真的不在乎这把老骨头。”王夫人辞气颇为轻松,但十分决绝,“从今天起,不管是大人,子戊,还是萧府和江南,只要发生任何不好的事,我就重病一次,每一次我都会让大人和子戊君知道,是先生在药里动了手脚,我最后是死在先生手里。我这个老婆子虽然没用,但在子戊和哥哥心里也还有些分量,能换取萧府的宁静,我死也甘心。”

    王夫人终于说出了她此举的最终目的,说完后,她用定定地望着墨非毓,要看看他的反应。

    很可惜,墨非毓面上并没有一丝悸动,甚至比平时还要淡然。

    “夫人如此,未免强人所难。”

    “是先生蓄意的也好,命气所致也罢,是我求先生也好,逼先生也罢,这是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婆唯一能做的了。”

    墨非毓缓缓点了点头,算是做了回答。

    他倒不是故作镇定,而是因为王夫人出的这道难题,他已经提前预料到,并且给出了化解之法。

    因为既然这一年来发生的一切都是针对太子的皇储之争,那接下来的一切,将会是太子的授意,萧子钰的亲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