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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欲识穿

    这事情换做是旁的人也不会发现,唯独眼前的这名男子不一样,他是阿阑,是跟在她身边多年的贴身护卫。

    他是整个皇宫里头,除了贴身婢女以外,最了解她的人。

    不过裴靖阑前头执着于要问阿笙,关于那一夜他酒醉的事情,还有一个原因——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潜意识里,他完全把阿笙当作了长安来看待。

    男子站在窗前沉默着,阿笙安坐凳上,自若地喝了一口茶水,似乎完全不受他的影响。

    裴靖阑的手掌握紧了又松开,究竟要不要说破呢?她会对自己说什么?是承认,还是否定?

    他心里有隐隐的不安,他害怕自己捅破了窗纸以后,姑娘的态度变化,不过此时刚认出长安的喜悦,让这份担忧显得不值一提。心脏因为紧张剧烈的跳动,产生了强烈的心悸,他深吸了一口气,按压下这种感觉,热血往头上一冲,就打算鼓足勇气去确认——

    “你……”

    然而就在他刚吐出了第一个字的时候,房门“吱呀”地开了,端颐的身影从外头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唉,我来晚了!”她声音清亮地道,没有发现窗前的男子有些异样的神色。

    倒是阿笙,微微转眼看了裴靖阑一瞬。

    “无妨。”阿笙笑笑,端颐问起她这段时日的情况,她也一一地回答了。

    一旁的裴靖阑安静地听着两位姑娘聊天,当他看到阿笙嘴角挂着的笑容时,他忽然又庆幸端颐的到来让他没能把话问出来。

    算了,现在其实也很好不是么?她能跑能跳,能说话能笑,而且他还可以继续逃避一阵子,不用害怕她会对自己翻脸。

    “靖阑大哥你为什么一直站着?坐呀。”端颐这时候才看到一直端正站在窗前的裴靖阑,从她进来时到现在,他除了朝她点了点头以外,就没有再多的表示了。

    裴靖阑看了看自己的座位,三个人围着一张小圆桌,互相挨着另外两人坐。这原也没什么,只是现在他猜出了阿笙的身份以后,就有些束手束脚的。

    说到底这也是他自己的毛病,总是从前习惯了,不大好跟殿下挨着坐的。

    他反应迟缓,这下惹得阿笙也不自觉地又看了他一眼,然而就是这一眼,让裴靖阑忽然往前走了一大步,立马坐好了。

    端颐转头对阿笙道:“这就靖阑大哥,我从前与你提起过的,今儿总算让你们认识到了。”说罢她又对裴靖阑道,“靖阑大哥,这是阿笙姐姐,香坊的主事人。”

    “我与将军不算陌生人了。”阿笙淡淡道,“将军是香坊的老顾客了。”

    端颐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这样。”

    这一顿饭端颐因为有靖阑大哥与阿笙姐姐在,自然是吃得十分开心的,阿笙也时不时给她露出一个微笑,只有裴靖阑沉默居多,甚少言语。

    饭后他们即将离开时,端颐出恭去了,阿笙与裴靖阑等在厢房门口的楼梯前,围绕着两人的又是一阵无言的寂静。

    “阿笙姑娘……”

    沉默了半晚的将军忽然打破了安静的氛围,阿笙转过脸去,发现他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与她并肩立着,眼神落在虚空中。

    “将军有什么事么?”阿笙的声音既不疏远,也不亲近。

    裴靖阑的心里转过了无数的念头,可是到了嘴边上时,却成了——

    “你的香坊还开吗?”

    阿笙有些意外,她才刚回到蒋侯府,香坊那边的事情还没来得及管,她没想到裴靖阑这么热衷于去香坊静坐。

    “可能还需要过一段时日,毕竟我才刚出来。”阿笙如实地与他说了,看到他幽黑的眼眸里有一闪而逝的落寞。

    不久,端颐就回来了,阿笙与蒋离告辞离去,裴靖阑也翻身上马,谁也没有留意到远处有一衣着普通的人,悄然地盯了他们许久。

    他们这一行人散了以后,这个人也跟着飞快地离去,前往的地方正是太尉府。

    “……是,属下亲眼看见他们从一品居出来。”

    “嗯,你下去吧。”鹰目的中年男人头也不抬,摆了摆手,让人下去了。

    “大人英明。”明夙在一旁微微弓下腰。

    裴甫新放下狼毫,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他从妹妹那儿得知了消息,怎么可能不去查探一番?”裴府上下都是他的眼线,裴心竹和裴靖阑说的那点话,根本就瞒不住,全都一字不落的入了裴靖阑的耳朵。

    于是他便假装不知,借由长子去查探,毕竟长子曾为长安公主的贴身护卫,对公主一定熟识。

    “就是不知道大少爷现在是否已经有眉目了。”明夙道。

    “他就是知道点什么,也不会表现出来给我看的。”裴甫新怎么可能不了解裴靖阑的心思,儿子是一定会护着长安的,“不过太后施压,我将计就计放了阿笙,到了外面,以后还多的是机会,好好留意着大少爷,总能发现什么的。”

    “是。”明夙领命。

    事情进展顺利,裴甫新的心情好转,往旁边拿了份今早送到的消息批阅,他一目十行地看完,眉头就拢在一起了。

    明夙在下面观察到他的脸色,心下猜疑,却不能擅自开口去问,幸好裴甫新在这时还是想听听旁人意见的,于是就自己说了出来。

    “南越的暗探回报,说无意间在山中发现了一味药材,与当年的替换之药十分相像。”裴甫新的眉头此时已经松开,脸上看不出喜怒。

    那会儿明夙刚通过残酷选拔来到裴甫新身边做事,虽还未受到重用,但还是了解一些当时的内情的,他不由道:“这事当年是魏国舅负责的,他不是说药材来自海外商人之手,在东朝没有么?”

    “药材这种东西可说不准,东朝地大物博,本就有也不奇怪。”裴甫新面无表情地道,鹰眼里忽地闪过一道锐芒,“怕就怕在,根本没有什么海外的商人。”那东西本就来自于南越。

    明夙觉得裴甫新有些过于多疑,这草药很有可能就像他自己前面说的那样,只是巧合罢了,而且这种东西也不好验证。

    裴甫新嘴角露出微冷的弧度,这样的线条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锋利了,他是多疑,但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才能让他好好地活到了今天。

    就像今年岁首前的祭祀,不知怎地他就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儿,看到所有大臣都要洗手上香,他也表现得不那么配合,袖子松松地拉到了比手腕高一点点的位置上,不曾露出多少手臂上的皮肤来。

    这回……

    他又眯了眯眼,魏国舅那人不靠谱,他不放心。

    “大人谨慎些也是应当的,”明夙应道,“不过如今魏国舅已死,死无对证,大人打算从何查起?”

    裴甫新重又握起狼毫的手一紧,“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

    不错,如今魏国舅已死,那个跟在他手下做事的廖大人也惨遭了灭门,所有与卖药之人打过交道的人,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事情又会有这么的巧合吗?

    如果不是今天得到的这份消息,可能裴甫新还永远不会留意到这样一件事情。

    如果今天得到这份消息的另有其人,那人不像裴甫新般多疑,也可能会将之弃在一旁。

    “我已让他们将药材加紧送过来了。”裴甫新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封回信,“对了,你去大理寺走一遭,看看廖家的灭门惨案的细节。”又与明夙道。

    明夙应了是,但又忍不住问道:“目前当务之急是确定阿笙姑娘的身份,这时候去查这样一个卖药人,查到了又如何?如果只是一个普通人呢?”有可能真的是普通的海外商人,也有可能是骗子冒充海外之药,以求更高的利润。

    裴甫新动作流畅地收了笔,将信函装封口,“如果是普通人,那就证明是我多虑,若不是,这里头可推敲的就大了。”

    对于卖药之人的身份,裴甫新一时也没有什么头绪,说不上来哪一方势力会这么做,毕竟从目前来看,得利最大的还是皇上这一派。

    那么那个卖药人,若是有预谋地将替换之药卖给魏国舅,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夜里,下着毛毛细雨,裴靖阑在酒馆里头喝酒,这酒馆还是去年阿笙遇到他的那一家。

    其实他不大喜爱上酒馆,因为自己的酒量本身也不算很好,在军中那么多年了,酒量还是没练出来。

    此时的他,便已经有些微醺了,副将西南寻到时,便见到这样一副场景——

    高大的将军一手撑着头,坐在那儿不吵也不闹,只知道重复拿起酒瓶子、往嘴里倒酒的动作。

    “将军怎么一个人在此喝闷酒呢?”副将西南大步走了进来,想了想,脱下蓑衣后往裴靖阑对面坐了。

    裴靖阑没有理他,自顾自地继续喝着酒。

    “哎,将军?”西南了解他这是喝懵了,于是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了几把。

    “西南。”将军终于说了一句话,声音沉沉的。

    西南想,将军这会儿还记得他的名字,想来情况也不算太糟。于是他点了点头,道:“嗯,末将在此,将军有何吩咐?”

    醉酒的将军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如果你很艰难才从一个地方逃了出去,那么你再次回来,会是什么原因呢?”

    “将军你的问题有点儿……不好回答。”西南挠了挠头,苦笑道,“我当初为什么要很艰难的逃呢?”

    “你的父母死了,叔婶家待你不好吧。”裴靖阑道,他想不到其他答案了,毕竟当年他摸不到后宫,现在除了只猜到皇后有问题,就别无所知了。

    不过,当年阿笙到底是真的傻了,还是装的?亦或是后来治好的?

    裴靖阑摇摇头,又喝了一口闷酒,他心里难受,很想去问问阿笙,然而恐惧让他止步不前。

    可是他心里很清楚,当年信园那一场大火是真真切切的发生了的,阿笙就是这么假死才得以逃脱的,运用这种手法,她一定是被逼到绝路了。

    “那这个叔婶得待我多不好,才逼得我逃走啊。”西南还在感慨道,见裴靖阑又默不作声了,便道,“好吧,如果是我叔婶虐待我,后来我又回来了的话,那我多半会是回来报复的吧。”

    “为什么不能是怀念这里的某些东西呢?”裴靖阑道,“不是都说故土难离么?”

    西南有点无语地看着自家将军,醉酒真的会让人智商下降,“故土是难离,不过现在不是假设我是被逼逃走的么,都逼得我不得不背井离乡了,我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怨愤,而且说什么怀念,这些东西应该在我逃走的时候就已经全部扔下了吧?”

    裴靖阑听了,又喝了一大口酒。

    “将军,别再喝了。”西南吓了一跳,赶紧去劝,“到底怎么了嘛?发生什么事了?”

    裴靖阑直接将剩下的酒也喝干了,他一把扔下酒瓶子,站了起来。

    “将军?”西南也跟着惊愕地站了起来,便看到裴靖阑大步地朝外头走。

    这会儿,外头的毛毛细雨已经转变为中雨了,而且还逐渐有要加大的趋势。

    “将军,您喝醉了,这是要做什么去?下着雨呢!”

    将军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难让人不担忧,西南拿了蓑衣追了出去,便看到男子的脚步已经毫无停顿地走入了雨中。

    “将军!”

    “别跟着我。”裴靖阑蓦地停了脚步,回过头来。

    西南的脚步一顿,在一道忽然划破天际的闪电中,他看清楚了将军的眼神,幽冷而充满了警告,那层冷意下压着的,是翻滚着,隐隐欲出的浓墨。

    西南已经搞不清楚,将军这是醉着还是醒着了?

    就在他一晃神的功夫,那抹高大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了。

    蒋侯府外,有一个被雨水完全淋湿了的人悄无声息地站着,他在想要怎么样才能见到长安。

    长安不知道黛夫人的秘密,她这回回来,一定是要为亲人向皇上复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