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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们生活的磨合期是从这一年冬季开始的。云城的冬季寒冷干燥,以至于出门不得不带上一瓶水,否则嘴唇会被干冷的空气吹裂。有太阳的时候寒风也是一刻不停的,尘埃从西北方向吹来,使整个天空呈现一种灰褐色的模样,像是一枚磨损严重的凸透镜片。除了必要的工作和课程以外,我很少走出家门,尤其是我在赶稿的关键期,周末的英语培训课我也很少去,因为那里的薪水时常发不下来。

    我工作的时候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只有楼上响起钢琴声的时候我才会打开唱片机以中和噪音。咖啡总是很容易冷,室内没有暖气,只有春晓在的时候我才舍得打开空调,但她却总是关上它,说靠在我怀里就很暖和。我不接受她的好意。更多时候我们两个人都要裹着厚厚的棉衣,为了对抗寒冷而在室内走来走去。我准备在下个月拿到实习薪水的时候购买一台暖桌。这是春晓的主意,她说她外婆的旧屋子里常用暖桌取暖,平时把脚伸进去,用桌子上的杯子裹住身体,里面插电或者烧一种无烟的蜂窝煤。她说早年她就是那样过冬的,那时候蜂窝煤极受乡邻的欢迎,过春节的时候所有人都把脚伸进暖桌里,桌子上放着葡萄酒和肉粽,电视里播放着地方综艺节目。她喜欢一档脱口秀节目和一部本地出品的家庭喜剧,所使用的都是扬州方言。她觉得相比于标准语,扬州话有一种古典韵味。那些节目在除夕和春节循环播放,而她就在暖桌里一边吃肉粽一边喝葡萄酒,任凭外婆和老妇人们在隔壁的房间里打麻将。“我受够了麻将稀里哗啦的声响,但在春节那一天我会觉得一切声音都是悦耳的。”她这样描述着过去的日子。我们没有等待太久,十一月下旬,我就把一台可通电的暖桌带回了家里,还买来一床鹅绒被,将它放置在客厅里,这样春晓就可以坐在暖桌里看电视了。

    她大部分时间并不关心电视在播放什么,暖桌里的时光多半是在书籍和指法练习中度过。她常在阳台拉琴,拉琴的时候使用一种浅黄色的消音器,避免触怒楼上和楼下的邻居。乐谱架长期放在阳台的左侧,阳台右侧连着厨房,而我是断然不允许她下厨的。我小的时候就开始做饭,尽管味道并不出色,但对蔬菜和肉类的调理却有一种执念。这种执念使我尽可能地探索一切烹饪方法,使饭菜散发出与众不同的味道。这种尝试很多时候是失败的。我常用黄酒、耗油、砂糖和酱油调成一种酱汁,淋在少油的蔬菜上,有时味道奇佳,有时则难以下咽。卤肉的时候,我喜欢用花椒、桂皮、枸杞、月桂叶、生姜和葡萄酒放到一起熬制一个下午,等浓郁的香气从厨房飘进阳台,而阳台的春晓正在拉琴,她闻到香味后跑进厨房抱住我的腰,想在拍摄一张构图精妙的照片后尝到第一口卤肉。我很少用葡萄酒烹饪菜肴,而是常常把它当做饮料,每次一回到家就往嘴里灌上两口。

    我们很少出门吃饭和逛街。我的经济状况不容许在其他方面有过多的开销。我本身除了购买必要的书籍和唱片以外,开销主要在购买蔬菜、肉食和每季度的房租上。那时我对金钱的概念仍然停留在将将生活的阶段,只有到物资奇缺的时候才会逼迫自己连夜去写文案或者影评,春晓会塞给我一些钱。我没有任何愧色地接过它,就像是接过一朵玫瑰花一样理所当然。同时她在纠正着我的生活习惯。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我从没有意识到自己距离新世界这样遥远,因为和蓝楹一起生活的那些时间,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