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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

    “……跟你走!”她说的话大胆到我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或许并不知晓若是带她离开、去到伽里梅亚到底需要付出如何的代价、带来如何的后果。

    “恐怕……父亲不会同意的……”

    “所以你是铁了心要离开……鞋子但都是收下了……“她开始哽咽,我无措地、呆呆地看着,好想带她一起离开……叔叔婶婶是不知晓的……就这样……再瞒着父亲……不行!她连国都出不得的。

    “……他们心肺配(担心)于你,你走,哪会拢无要无紧(一切皆安)?”我如今大概是习惯了,情绪上来开始说起了方言。

    “我哪会……无要无紧?!捻伞踮栏内……哪舍得收西北檐下沃湿的衣(*源自这里的典故)?”

    “你是白云上的(*源自这里的典故),自待有天宫的来接你……”

    回想来,我的嘴笨得出奇,哪怕多些花言巧语也好,她也有被骗的权利啊。添灯之后,我与父亲的”事业“终于终了”,那去日无多了,也好吧,爱恋和不舍不敢放肆传达,真相却可以,我有告知的义务。

    思绪乱得像团麻,闲暇的时候,我更加喜欢与她一起静静坐在”老根据地“,回忆不断袭来,卷起脑海里的千层波浪,当我没法再压抑自己,那就打破寂静,话语还停留在过去时光灿烂——我愿意想起它们——不敢畅言未来。每当话题沿着似乎既定的道路发展,我们却默契地让它重归寂静在那一句藏在心里的“将来我们……”。

    我与村里的孩子们也更合得来了——越是如此越觉得羁绊深重——一起参加过“冬训”的吃苦修行,被老拳师、长老出任的老讲师惩罚,一起悄悄地“搞破坏”,看见我的顽皮,她会掂起我的耳朵,这是一种惩罚,也是一种享受。孩子们的“小鬼”叫得越发亲昵,走的那天他们都哭了——除了她。

    初春,没见她如此冷静过,“……好好保重……”她平缓地挤出。

    看见她笑,我的心才容易平静,然后离去,山花咲开道路两旁,咲儿,它替你送我……

    梁叔年后不久便离开了,所以这次当时替父亲捎信的福叔叔带我们走,“……我是知道路出去的,大概与係梁来的路不太相同,你们当时没有经过阳镇……我说不明那地方,得小心点……”

    阳镇,据说就是那个书生来的地方,食福叔或许认识,我没有细问,身子走在路上,心绪还飘在伊人旁,双腿依着似有若无的节奏——摆动,泥沙矮草窸窸窣窣——喧嚣,花儿咲得稚嫩,许多淡黄色的,花瓣也鼓鼓囊囊。忽然前方传来食福叔的声音:“噶仁,步子健起来咯!做活儿过了,冬训过了,腿脚,青青岁人,不(应)当这样哩!”

    “来着了!”

    走走爬爬去了半日,眼见是天黑前到不了车站了,“天儿唤那梅雨来哟~后几日惧是难走了……”

    “福兄兄,这不妨碍吧,阳镇有宿宿(借宿的宿舍或旅馆)否?”

    “大约有的……久没访去了,此里里我不几欲多留(这里我不想多待)……”

    父亲见福叔面露难色便不再说些什么,赶紧拉我走。又上了一座山头,这片儿里算是很高的了,“饿了吧都?驻停(停下坐着)食些东西吧。”福叔叔打破这尴尬,自顾地找了块大石头,拍灰、放囊、坐下、翻找,最后取出一袋东西来。经过停下的这一会儿我才察觉到肚饿,父亲的脸已经显得有点棱角了,这段时间瘦了黄了,裤腿显得肥大起来,这样的状态是很不抗饿的。

    父亲却先将我往前推去,“饿了便食吧,晚些赶路也要快的。”

    我碎步上前,福叔叔仔细掰下一块来,那是一种面团或说是饼类似的东西,“这个叫‘粄糕’,赶路时垫垫肚儿不错的,只消这一块够了。”我取过来,它并不到我巴掌大,他随机又掰下一块分给父亲,补充道:“别看就这一点儿的,就水食下,在肚儿里就发起来了。”

    “多谢多谢。”

    我们仨就这样吃起来,粄糕的味道比起之前吃的糕类食物都甜得多,同时有淡淡的香味在还丝丝冷的空气里飘浮,萦绕在口腔中……

    “噶仁啊,你这日子里,越来越似土生土长的了啊哈哈哈。”

    “有嘛?”面对福叔叔的突然评价,还没来得及咽下食物就打算矢口否认。

    父亲补充:“大半年来,变化可大了,布列塔语也口音了。”

    “哪有!”

    “可糟咯,归后是要给人笑话。你看现在,很有赤亚小仔娃的模样,黄黑黄黑的还瘦……”福叔叔开着玩笑,然后气氛一转,“唉,这一离,要好久才聚啊?当年啊原叔一别离去,阿严是没等到他转来(回来),走了……”

    “福兄莫哭悲,古言‘十年生死两茫茫’,这又好几个十年了?”

    “我能得闻讯阿原叔健在,已经相当难得,那晚我就去拜拜(简单的烧香祭拜)了,忙禀白家严,在天之灵盖能安定……”

    “定能!”

    福叔叔再次转移话题,气氛再度扭转,他先眺望远方,我和父亲跟着看去——那是林村的方向。“每次,走到此处,我都会驻停歇息,一边看着家,一边吃粄糕……一方净土……”

    “阿福叔,你似乎与村里其他人讲话的感觉很不一样,为啥?”

    父亲怼了口水努力咽下食物,福叔叔却先发话了,放松地、带着食物地,“哈哈哈哈有嘛?”这话算是还给我了,转向父亲说:“你娃仔察得仔细,我也觉得有点……”父亲摆手否认,像在说“哪有哪有”。

    转向我:“大抵是见得多了,村里与村外差别甚大……”

    “书生也这么说……”不经意间想法流出唇齿。

    “咲咲说的吧?”我一听就火上颊腮与耳尖,“我……是他带着出来的,他教我识了这道儿……”

    据福叔叔说,那书生姓闻名芷清,原是魔城中的大学生,适逢了时候走遭阳镇,在一次回上山劳务中跌倒滚下小坡发现了林村,被猎户和咲咲父亲所救并来到林村。

    “哎呀,时候得走啦!下次再说吧……”福叔叔立马起身收拾东西。

    父亲拍拍我轻声问:“再看一眼?(布列塔语)”

    “不。看了就回不去了。”

    “拜托,孩子,你可以的。”

    ……

    *[画外音:书页之中有个夹层,做成的小口袋,内有一页塑封着它曾被撕碎、揉皱,又被辗平、粘黏起来的痕迹——人造的琥珀一般。纸页布满肌理,泛黄的成色耐人寻味,散布的大概是泪点的痕迹。此外,还有一朵奇特的小花的印记,我或许嗅到了它的香气,它生前存留在身体里的生命的汁液——宣告着:它(她)过去很美,如果盛开,将是烂漫。

    ---纸张内容---

    可恶,可恶!花儿偏生此处。何苦,何苦?花儿绽放在我眼中;

    你该是被插在某人的发团中,被艳丽的服饰包围;

    该是被藏在某人的出汗颤抖的手中,被汗液所滋润;

    该是被种在某人的工作地点旁,被绝大多数人忽视……

    你是这个时节最能带来期望和活力的花,不该是离别的信使。

    我,要讳了你!请你不要再出现!

    但这忌讳将如雪崩,我可会渐渐讳了相关的一切:

    生这花的国、聚这花的路、养这花的林和尚这林的村……

    不敢继续想下去,冷汗爬上脊背脖颈,汗毛隔离衣物肌肤

    ——我怕我是要讳了你……

    ---纸张内容完---

    傍晚,算是如期到了阳镇,我的双腿已经不太听使唤,任凭髋部甩动。

    “阿清啊!”一处别样的门前——里面狗呜呜了两声,不凶——一栏红砖墙新旧砖头分明,还有过去撕下纸张的胶,实在说不上美感,父亲的扶在我肩头上的手攥得我生疼。

    “来了!来了!”声音听起来还算温和,其中夹杂着警惕,脚步渐渐踱近,“谁人?”

    “清哥儿,我是阿福。”脚步踱快,先是露出一缝,眼睛不住地掂量。

    门缝里的眼睛看见了福叔叔后又在门后唏哩唰啦一顿,“怎么突然来了?这几天怕是没有集可赶的。”伴着这话儿,我才看见人的全貌,但门缝不过是变成一人宽而已,“这二位是?”

    “我介次来便是因着他爷俩,什么嘉嘞……”

    父亲补充:“伽里梅亚。”

    “对!回村寻根……”

    “进来说!”门吱声大开,马上把福叔叔“吃”了进去,“你俩也快!”

    我和父亲利索进去了,一边放下东西收拾这我的行囊,父亲就细声发话了:“先生,我们从林村出来,打算搭上什么交通从鸿堪飞回伽里梅亚。”

    狗开始嗅我和父亲的味道,他赶了赶。

    “这路是绕一点了,这样,你得再往东北那路走下个小城,那里有火车站,一直做到羊州,再坐船……”

    “到羊州我就熟了。”

    “这挺好……你之前怎么来的?”

    “来时走的帝都……其实鸿堪我中间去过两次,但都是往南翻过山再坐江上的船走……那路不太好走,带着孩子,而且上次路途中间的一处,依照现在的天气怕是行不通。”

    “了解,那路我知道的,这个季节太险了。”我走到灯下,他看清我后,先是吓了一下,然后向父亲确认,“您的孩子?”

    “我妻子是弗兰兹裔。”

    “挺好挺好……”看着并不自信这句话,他看看四周,确认没有特别的动静,“进屋来吧,今晚先在那屋住下吧,我收拾收拾,有点小,平日里就我一个人,还有就是阿福不时来留宿……”

    “不太劳烦吧……”

    “不用客套,我很喜欢林村,林村的人、林村的环境……阿福跟我又那么好……总之我一人平时也平淡冷清,你看小玲儿多高兴,嘬嘬嘬,又认识新朋友了。”

    福叔叔已经非常熟悉这里了,把东西大致收拾了一下,拿出一些吃的逗狗,“小玲儿,看起来好精神呐,阿清哥最近过得还好吧。”

    “都好都好,他们现在也烦不着我了,这墙修补得还算成功,之前火烧的痕迹就盖不住了,虽说是丑,我不在乎,那群傻子也不在乎,看不到我太平的样子,他们心里不知道多舒服。”

    “唉……”福叔叔意味深长地叹着气,我和父亲不明所以,无从下口讨教,自己顾着把小房间拾到出些样子来。

    仨人住在一间房里,我夹在父亲和福叔叔中间,烤炉的温暖而干燥,身体疲乏腰腿酸痛,但脑子却被烤得清醒,隐隐约约嗅到身上的酸臭体味,它在烤炉的热焗之下盘旋上升,渐渐化作一种难以言表的“香气”。过了许久,忽觉内急,于是我轻声爬起,父亲和福叔叔略微翻动蛄蛹一下,打了欠喃喃,又欲呓语而止。检查无事才转身,夜晚宁静被不远处尖锐的砸打声打破……

    其实声响还不算非常大,明显隔着几堵墙,但完全不是方才宁静得嗡嗡的那样。扶出一条门缝,我钻了出去,打了个寒颤,清醒了不少,外面有人在争吵。书生蹑脚提灯而出,“别怕别怕……”他轻抚我的头,小玲儿也蹭我的腿。

    “我内急,哪有茅厕?”我细声直白。

    “我带你去。”他把我往后院领,这里不算大只有几亩田地,从大致可以称为垄的地方走过去,有一间木头搭起的隔间,“就是这里,我先去前面看看隔壁家的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要是怕,我一会儿来接你便是。”

    他就走了,这样的茅厕,我在林村大抵早就习惯了,除了再破点。解决完我有一个寒颤,这时天上的圆月露出来了,我不禁想起了一些美好的相聚场景,算了。月光洒下后,田垄渐渐看得清了,我自己慢慢往回踱步,听到前院有声声哭啼,年纪与我相近的孩子,我已经不冷了,就穿过屋子向前院走去,隔壁家的打骂声更加放肆了,但我还是听不清,语气越发凶狠。

    前院书生蹲着安抚一个坐在门槛上的小孩,我慢慢走出屋子,小孩还在抹泪小玲儿嗅到气味就向我跑来了,书生注意力还在小孩身上,小孩却注意到小玲儿的离去,“那是?”

    “我叫林渊仁,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樊木。”

    “你怎么出来了?”书生站起来,他对我的擅自搭话很不满意。

    “我听见有人哭就过来看看。”

    小孩马上就不哭了,站起来,走向我,“小孩,朋友,叫我阿丑……”

    “阿丑?”

    “那是他的小名……因为……”

    “叫我阿仁吧,朋友。”我被他直接真挚的感情打动,看到他凑近,眼睛中有许多不甘和无奈,我说不清是否是出于怜悯,但我确实心软。他上前紧抱我的手,我不好意思躲开,尽管这让我非常不舒服。

    “好啦好啦,阿丑,你要不现在这里避一避吧,他们五十不登三宝殿,这次回来,怕是要大闹天宫了。”

    “你可以给我再讲讲美猴王的故事么?”

    “现在?可以倒是。”

    书生模棱两可的回答却成了他认为的肯定,然后用我难以回绝的语气对我说:“阿仁你听过么?要是不困就一起吧~”

    “……”

    “他赶了一天路了,明天如果天气不赖,就启程出发了……”

    书生替我解围,他听后又开始哭了,我讨厌这种被赋予厚望又无法助力的感觉,想同意下来,刚好也并不困,“没是……”

    “仁?”父亲眯着眼睛出来了,眼镜都没戴,“啊?这是什么动静?”

    “林生,抱歉打扰您休息了,隔壁家的家庭问题,孩子来这里逃难来了。”

    父亲也走出来,温和的声音在寒风中颤抖:“哦哦这样啊,孩子没事的,会好起来的,不过抱歉,我们明天还要赶路去,能把仁儿放下让他去休息么?”

    那孩子很不情愿地放开了手,“抱歉……”我说,“如果明早你还在我会跟你道别的。”

    他眼睛里的委屈感一下爆炸出来,哭得很是大声,福叔叔貌似也醒的动静了,书生啧一声,满是无奈和厌恶。

    翌日,我并没有被福叔叔和父亲叫醒,睁眼时天已经亮很久了,光透过窗子照在我脸上,“?”

    套上衣服打了个喷嚏,出到厅堂来,小孩已经离开了,三位大人面色凝重地交谈,主要还是听书生讲述:

    “……隔壁樊家的,前几日老太婆刚走,在外打工的三兄弟就赶回来了,还是月圆的时候……

    “……阿丑出生时难产,克死了母亲也就是老大,父亲本来作为‘赘婿’就挺憋屈了,没办法成分不好,家也没了,只能留在这里,照顾家里老太太,从家里带出来的一些财货之前也都变卖了供三兄弟读书,也就老四读出了点名堂,高中艰难毕业后现在在隔壁镇里的高中当老师,老二老三就初中辍学了……

    “一开始辍学的时候还回来帮忙种种田地……老四毕业那一年……借着形势混到了毕业证,带着两个哥哥一起向大城市进发,这一去家里就空了,不久家里老头就走了……

    “……也不带回来看看的……”

    “仁,醒啦?”父亲看到我,拿起了一块馒头给我,“饿了就吃点吧,外面下雨了,路很泥泞,今天不能出发了。”

    书生不说话了,父亲借机问道:“清哥,你这里有什么读物没有,仁还挺爱看书的。”

    “这好!这好!”书生亮眼放光,“随我来……”

    走进他的房间撬开地板有一箱发黄的书,有些被烧过的痕迹,但是不影响阅读,没准,已经烧了相当一部分了,但是这些被救了出来,他开始“这是……那是……”地介绍如数家珍。我挑了一本看上去非常朴素的老书,我在家中藏书阁里有看到过差不多的成色,他欣慰地笑了,“如果读不懂大可以问我!就在这里看吧,这张椅子……”他推过来,“坐着,光线刚好,你看,非常适合读书!”我坐上去,他朝外走,灰尘在房间中飞舞,“我关上门来,不要吵着你。”

    门外声音被掩住大半,我打开书页,满满的赤亚符号,不过,我能读懂。

    “……林博士,你家公子很好,读得进书,还挑了相当……的,不错的……”

    “……哈哈哈……”

    “……小孩子,这些还是少听一点……我接着讲……”

    来来去去翻了前面几页,有不少难以理解读懂的地方,我想出去找我的本子。

    “……这次三兄弟回来就是来分家的……老太太身体脾气不好……说什么‘你杀了我女儿,我不要你养,把我儿子还给我,死了也不给你一毫一厘’糊涂!这姐夫难当……”

    “怎么出来了?”他看见我马上停嘴。

    “我想去拿我的笔记本……”

    他马上放下警戒:“哦哦,好好,你去吧,书桌有点晃,我给你垫垫。”

    “麻烦您了。”父亲说道。

    “不麻烦不麻烦。喝茶,喝茶。”

    回到书桌前,我一边摘抄一边思考,思考的东西一半是书另一半是他们说的话。对,我还在偷偷地听,而且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结合父亲手稿中的内容我下面简单说下:

    除去前面讲到的,阿丑也经常遭到父亲和外婆的冷落,老太太糊涂后,总觉得女婿是故意害他们家,专门生个外孙克死她女儿,还花钱把三个儿子都送出去了,这不明摆着要拆散她家么?“父母在,不远游”,当然,她本身并说不出这种话来,老伴这也走得早,指不定是他下了什么药来!外孙不听话,是不是这该死的女婿教的?打!唉这还是有血缘关系的,不敢下太重的手,“就是你,克了你自己的母亲,生来就没了娘!”

    他父亲这当面也不敢说,事后也不愿意把这一切揽在自己身上,阿丑就一直被这样冷暴力着。经常吧,老太太还老拿这个说事儿,来来去去就那几件如数家珍,这女婿做啥都是错啊,他父亲是真没地儿撒气,镇西头的老太太时不时过来东头这边见见丈母娘,来得时候笑笑嘻嘻,走的时候眼睛那叫一个白,他愣是没明白自己做错了啥,端个吃饭端个菜上去,也被老太太姐妹花们奚落一下“这没那啥吧,我放心吃咯,西头家里还有人等我回呢,回晚一点他们就来寻我了,你落不下什么好事儿!”

    气不过啊,当面还能笑脸相迎,当人家是开玩笑,背后也没地方,田里都是自己的辛苦劳作,心疼,踹棵树给邻居议论半天“成分嘛,唉”的,那就打打孩子,这是真下狠手啊,他也恨这孩子克去了自己老婆,当年这镇东头最漂亮的妹子,还害得自己每天被老太太奚落。

    老太太也挂念儿子们,托女婿问到了地址,还不忘让好姐姐妹妹们去试探一试,起初那段时间,信是几封不见回音的,老太太就起了疑心,就开始整蛊女婿,女婿不开心就打打孩子,阿丑就这样承担了两代人的痛苦,伤痕多了,“阿丑”这个名字就越发响亮了(敢情老太太给取的)。“哟今天又丑了!”别的小孩打趣。

    “去你的,你还叫阿苦呢,苦命小子!”

    “我是父母怕我名字太好听给阎王抓去当童子了,你呢!”

    ……

    其实那地址不假的,女婿办事有点能耐又很用心。后来托朋友上门拜访去了,原来信是收到了,写着说女婿对她这不好那不好,想几兄弟回来照顾,三兄弟哪里愿意?老二老三当年凭着豪横和狂热谋下了一官半职,后来也就这几年玩不转了,“去你的!”丢了工作,老婆找的势利眼,见职位没了赶紧离婚,之前养的几个小的,不便明说,也不玩了,一向顺风顺水落得这一场,就染上概率***了,所幸老四没跟哥哥们在一处发展,这几年还算欣欣向荣,但铁饭碗吃得太干净,一点也拿不出,娶了校长的女儿,算是叱咤一方了。两个哥哥的债他是一点也帮不上,也不想帮,觉着现在这一切都是他自己能力应得的,他了不起、清高,抚养的责任本来就应该是两个哥哥抗的,长兄为父,在他眼里就是逃避责任的最佳借口,最好的,两个哥哥能帮他攒点积蓄,不然老在校长面前唯唯诺诺也憋屈。

    就这样,老二老三耻于情况,不敢回信,老四惧于责任,不敢回信。直到老太太寄出一封身体欠佳,三兄弟才齐刷刷问候,唉,看上家里的一亩三分地了。

    老太太这才觉着女婿没欺骗,还算合格,但这“仇”不能就此勾销,继续跟三兄弟单方面联系。去年老太太病危了一次,阿丑和他父亲连夜给送到老四的那个镇的大医院,老四勉勉强强过来看了一眼,老二老三后面听说了,年也不过了(顺带逃债,“寻人启事”贴满了小巷)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孩儿不孝”。送回去后还不忘威胁一下,“老太太有事儿首先拿你试问!”

    今年老太太是没挺过春天的寒潮,冰雪还没融化就走了,三兄弟却这几日才撞上月圆回来,“团聚”!

    深夜坐下拉拉家常,谁谁谁都困难啊,然后两句没谈拢——之前估计已经摸清楚家伙的位置了——就在老太太病床前对峙,锄头、铁锹、菜刀、柴斧。

    本来房子也没多大,地也没多少,这年头、这地界,有价无市,瓦片也难逃劫难……

    于是一激动,四个人涨红着脸,一人煞白肤色——躺着,啪地一下搪瓷脸盆和凳儿给踢翻在地,惊醒了孩儿,他哭啼着逃到了隔壁……